第81章  别走

    “我来蓬丘有一段日子了, 叨扰你们太久了,我想了想,也是时候离开了。”

    玄烨与妙音几乎异口同声:“你要走了?!”

    洛与书倏地抬头, 澄澈的瞳仁看向他。

    “是啊,也该走了。”傅潭说挠挠头, “我毕竟不是蓬丘的弟子,名不正言不顺的, 总不能一直赖在这里。天下江河湖海大好风景都在等着我,在蓬丘停留一段时间,等祝山节一过, 我也该去别的地方游山玩水了。”

    他早就想好了, 凭他自己本事是破不了这个幻境了, 不如趁这个机会, 回鬼蜮,回母亲生活的地方看一看,如果可以, 见见外祖一家的亲人就再好不过了。

    事发突然, 妙音脑子都是晕乎乎的。这个女人是要干嘛啊, 来蓬丘乱搅一通,不是说喜欢玄衡师兄吗,怎么就说走就走啊。

    是,她们先前是打了个赌,不会再纠缠玄衡师兄, 可不都说不做数了吗?怎么蔚湘还是要走?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前些天她还跟得紧的玄衡师兄了?

    玄烨也没反应过来, 下意识看向师弟玄衡。小玉姑娘说走就走,难道又是二人闹矛盾,师弟说什么难听的话刺激她了?

    唯有洛与书, 不发一言,然而掌心攥紧了酒杯,用力到指节发白,指腹的血色都消失了。

    他不是已经道歉了吗。

    她不是说,原谅他了吗。

    那她,为什么还是要走呢?

    傅潭说侧首,唯独不敢看洛与书。

    虽然傅潭说没有明说,大家好像都明了,她为玄衡而来,而如今,因为玄衡,她终于放弃,才决定要离开了。

    一时间沉默下来,三个人竟然都是各有所思。

    直到一只金色的鸟儿,扑闪着翅膀,从窗外直奔洛与书飞来,几个人才回过神来。

    妙音一看就认出来,是自家爹爹手笔:“玄衡师兄,我爹好像有事找你。”

    洛与书抬手,那只信鸟就落在了他手指上,倏地化成了一张纸,软哒哒地垂了下来。

    玄烨没看信,也能猜出来上面的内容:“应该是为师弟今日大比成绩优异,师父才唤你过去。”

    师父有唤岂能不应,洛与书轻轻点了点头,即刻起身,歉道:“先失陪了。”

    他走前最后一眼,看向了傅潭说。

    容貌昳丽的姑娘捧着酒杯,眉眼朦胧,却神色游离。她没有看向他,也没有看向其他任何人,她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是洛与书进不去。

    洛与书一走,有些话便能明说了。妙音一把抓住傅潭说的手腕,震惊道:“你真的要走?”

    “不然呢,难道是骗你的。”傅潭说推开她的手,呲着大牙,“这下可以放心啦,我一走,没人跟你抢玄衡师兄了。”

    况且本来,玄衡就是会娶她的。只是婚礼成不成就另说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妙音委屈地撇嘴,气的不想看他,“谁管玄衡师兄,我是说你。”

    她小声嘟囔:“又没人赶你,住就住呗,那么着急走做什么。”

    傅潭说一怔,继而凑过身来,笑嘻嘻:“怎么,舍不得我啦?”

    妙音恼羞成怒:“谁舍不得你了,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好啦好啦。”傅潭说举杯,“我要是走了,别说跟我喝酒,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你们还不好好珍惜。”

    妙音抹了把眼睛,不甘示弱地抱着酒坛:“喝酒喝,不醉不归!”

    玄烨原还想阻止,可看到两个姑娘这般,什么劝阻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笑道:“慢点喝,别呛着。”

    师妹妙妙身为灵云真人的千金,最是娇贵。自小身边多的是阿谀奉承,没几分真心。

    妙妙自小就跟着他们两个师兄胡混,旁的姑娘温婉知礼,她却越来越搅蛮跋扈。

    别人越要说她,她偏要刁蛮无礼

    直到遇到蔚湘,好像才有了个能压得住她的人。与蔚湘相处的这些日子,妙音不知道被挫下去多少锐气,明明气的不行,却偏要往蔚湘身边凑,偏要招惹人家。

    玄烨作为师兄清楚地知道,妙音,也是想和蔚湘做朋友的。

    只是呢,  玄烨总是觉得,他们这些人,对于小玉姑娘来说,好像只是过往云烟。

    她看向他们时永远隔了距离,明明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不管是他,还是妙音,甚至是玄衡,小玉姑娘其实,都不在意。

    酒坛一点点空下去,几人都喝了不少,最后直接困得倒在桌子上。

    不知道已经是什么时辰了,傅潭说迷迷糊糊睁开眼,妙音也醉了,玄烨正俯身为她披上柔软的狐裘,眼里倾泻下来的,是傅潭说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

    他脑子立马清醒了,为了遮掩,还是装睡闭上了眼。

    其实傅潭早就察觉到了,不怪玄烨师兄这么好心帮他追洛与书,原来……他也是对人芳心暗许,情有独钟。

    “行了,睁开了就别闭上了,我都看见了。”玄烨失笑。

    傅潭说讪讪睁开眼,托着酒后发烫的面颊,尬笑:“……哈哈哈。”

    受不了了,玄烨现在顶着的可是赵秋辞的脸。

    赵秋辞对楚轩河这般,这般深情……对于傅潭说,属实是有些辣眼睛,真的遭不住啊。

    妙音还在熟睡,二人走到窗户边说话。

    今晚月色不错,白玉盘衬着蓝黑天幕,也许因为喝多了酒燥热,吹来的风都是凉爽的。

    他脑海里放映着方才玄烨师兄为妙音披衣那一幕,满满都是深情。

    傅潭说直言道:“师兄,如果你喜欢妙音师妹,你大可不必藏着掖着,你也能看出来,你师弟对师妹没有男女之情,他若是知道你的心思,一定不会与你争夺。”

    “我知道。”玄烨没想到会被傅潭说直言点出来,苦笑一声,欲言又止,“可是……罢了。”

    他看向窗外的月色,神情落寞:“我虽为师兄,天资确实不如师弟,我认了,师父会选择师弟继承衣钵,我是服气的。师弟日后是要继承玲珑骨的,妙音如果嫁了他,也不算委屈。”

    “说了好几次玲珑骨,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真的不知道?”玄烨略显讶异,毕竟起初,他与玄衡都曾怀疑,尾随他们的蔚湘,其实是奔着玲珑骨来的。

    “玲珑骨,是辞霜仙君传下来的,蓬丘最重要的宝物之一,犹如半个神骨,使人脱去肉体凡胎的浑浊俗气,但是只有至纯至善,且功力深厚之人才能承受得住,并且,年纪越小越好。”

    年长之人骨骼静脉自成一系,变通更换自然是比年轻人要艰难。修行玲珑骨,还是得年轻人来,最得妙处。

    “辞霜仙君一脉弟子虽然不少,但功力深厚的年轻人本就不多,何况还要至纯至善,不过幸运的是,师弟就是其中之一。”

    傅潭说听他解释,了然地点了点头,但是问题的重点不是玲珑骨。

    “师兄还替我可惜,我才是要为师兄惋惜。”傅潭说叹口气,都替他着急。

    “你不能那样想,老头,额不是,你们师父,又没说非要把女儿嫁给未来玲珑骨的继承人,依你师弟的性子,不管喜不喜欢,师父让他娶,他就真娶了,你现在但凡大胆一点多说一句,日后也不会后悔。”

    玄烨摇头:“你不明白,师父让他娶妙妙,不是因为妙妙喜欢他,而是为了师弟自己。”

    他语气放轻,恍若喃喃自语。

    “……师父也是为了他好。”

    傅潭说没听明白,皱眉:“为他好?是什么意思?”

    这时,院子里传来响动,窗户旁边的二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看见了回来的洛与书。

    “他回来了。”傅潭说立马两步蹿回桌边坐下来,刚才还与玄烨你一言我一语,现在直接虚弱地趴在桌子上,一副醉酒后意识不清醒,晕晕乎乎的模样。

    玄烨:“……”

    行,这就演上了。

    洛与书刚见过师父灵云真人,今天师父在诸多旧友面前颜面大涨,心花怒放,赐给洛与书许些陈年珍品,又悉心教导几句。这个时辰,洛与书该回寝殿休息的,但他念着这边喝酒的三个人,还是回来看看。

    果然,一进门就见到两个姑娘醉醺醺的倒在桌子上,显然是喝多了。而两个人同样趴着,妙音身上盖着华贵的白色狐裘,傅潭说身上却……什么都没有。

    洛与书看了眼师兄玄烨,玄烨还在窗户旁边站着,洛与书欲言又止,到底没有说什么,上前几步,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轻轻盖到了傅潭说身上。

    玄烨:“……”

    呵呵,点他呢,师弟方才那一眼,分明是在责怪他厚此薄彼了。

    玄烨嘴巴翕合,张开又闭上,到底没有为自己辩驳,只上前来,将熟睡的妙音打横抱起,与洛与书道:“我送师妹回去。”

    妙音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有时玩累了睡在外面,是他抱回去的,有时贪玩回家晚了,在他背上趴着就睡着了……

    他爱护师妹,洛与书也不稀奇,点了点头:“夜里冷,师兄小心。”

    玄烨抱着妙音出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洛与书看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傅潭说,轻轻一声叹息。他俯下身,认真看着傅潭说的睡颜。

    他睡着的时候特别乖,睫毛又密又长,脸颊粉嘟嘟的,看着特别让人想伸手捏一捏揉一揉。此时小小的一只缩在桌子旁边,呼吸平稳绵长,四下都是香甜的花酒气息。

    不能在桌子上睡,还是要把人弄到床上去。

    洛与书纠结半晌,还是弯下了腰,准备将人横抱过去。

    刚刚俯身,凑近之际,傅潭说突然抬起双臂,环上了他的脖颈,继而,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宛如两汪最纯澈不过的春水,轻轻一眨,便泛起层层涟漪,他眼睛里吹来的风,却拂过了洛与书心湖,漾起波澜。

    二人距离不过毫厘,一人正俯身欲抱,另一人环上肩头,一时间,呼吸都缠绵到了一切。

    洛与书身形僵硬,他微微垂眸就与傅潭说目光对视,他想起身,脖颈上环着的手臂却收紧了。傅潭说越抱越紧,声音软糯,带着请求:“别走……”

    “……求你了。”

    求你了。

    恍若羽毛拂过心尖,细微痒意震颤。洛与书瞳仁都滞住,眼看着傅潭说嘴巴一撇,眼底浮起朦朦胧胧的雾气,他慌忙道:“不走。”

    听见不走两个字,傅潭说好像才被安抚了下来。他蹭了蹭洛与书胸前衣襟,将脸贴的更近了些。

    洛与书浑身都是僵硬的,后背莫名其妙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一股热意席卷全身,尤其是与怀中之人接触的部分,烫的几乎要着火了。

    “别乱动,我送你去床上。”不管傅潭说能不能听进去,洛与书是尽到告知的义务了,继而俯身,揽住傅潭说腿弯处,将人抱起,向内室走去。

    床不小,傅潭说一个人睡很是宽敞。他倒是没再闹腾,在软软的床上躺了下来,脸蛋红扑扑的,酒气一同从外室携进了屋里来。

    洛与书开窗通风,又怕傅潭说着凉,只将窗户虚掩起来,露一条窄窄的缝隙。

    醉酒的人夜里睡不踏实,洛与书又在床头香炉里,给傅潭说燃上了安神香。

    他甚至还下意识去帮傅潭说脱掉鞋子和外套,刚抬起手又蓦然醒悟,男女有别,自己这般属实不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不曾过脑子,下意识地就去帮他脱鞋脱衫了。

    洛与书一阵后怕,倒退两步拉开距离。

    夜里再传唤其他的女弟子也不妥,遂还是决定让傅潭说穿着衣服囫囵着睡了。

    做完这一切,洛与书立在傅潭说床边,蓦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好奇怪啊,明明是第一次照顾醉酒的傅潭说,可总是觉得熟悉。

    就好像现在这一幕,发生过无数次。就好像……就好像这一套流程,他也已经做过好多好多,无数回了。

    第82章  傅鸣玉你完蛋啦

    傅潭说已经睡着了, 他该马上离开的。可洛与书却鬼使神差,蹲了下来,视线与床上的傅潭说齐平。

    “叨扰你们这么多天, 也是时候离开了。”

    耳边又响起傅潭说的话,洛与书只要一回想, 心中便泛起酸苦的滞涩感。

    像咬了一口没有成熟的青色的梅子,又像是吃到了发霉坏掉的榛子。苦要苦的人咬掉舌头, 龇牙咧嘴,酸也要酸的人面目扭曲,想要流泪。

    莫名其妙, 让人很不舒服的, 情绪失控的感觉。

    但是洛与书居然……并不反感。

    他盯着闭着眼睛安然入眠的傅潭说, 眼睛一眨不眨, 他确信,并且笃定,自己这种感觉, 是因为面前这个姑娘。

    这个来历不明, 却将他平静的生活搅起波澜的姑娘。

    她硬要跟着他回蓬丘, 突然闯进他的生活,现在,她却要干净利索,拍拍屁股,走人了。

    “你真的要走了?”洛与书听见自己极轻极轻的声音。

    声音消散在空气里, 徒留一室无人回应的寂静。

    明明她都已经睡着了, 洛与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执着的问出口。

    你走了,那我算什么呢?

    那些明里暗里的撩拨, 亲口说喜欢他,都算什么呢?

    看吧,她就是个骗子。

    然而,傅潭说动了。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手臂甩到一侧去,险些打到床边的洛与书的脸。

    还好,那巴掌距离毫厘,落在了洛与书面前。

    白皙的,纤长的手指,就落在洛与书面前,衣袖里露出半截皓腕,洛与书甚至可以闻到,于袖间传出的淡淡馨香。

    那馨香是暖的,软的,带着残余的体温。

    洛与书肩颈几乎一颤。

    还好,傅潭说只是翻了个身,安神香燃着,他睡得很沉,并没有醒。

    洛与书安静地看着他,心里浮起异样的情愫。从前不觉男女之情有什么,现在似乎是终于尝到了那种滋味,抓心挠肝。

    “我为什么不走。”

    熟悉的女音突然响起,或许因为饮了酒,也或许因为入了眠,他声音沙沙哑哑,带着一点勾人的软糯和倦意。

    傅潭说依旧闭着眼睛,像是在梦话一般,粉润的唇瓣翕合。

    “我为什么不走。”

    失落里带着埋怨。

    “反正,你又不喜欢我。”

    “我……”

    洛与书蓦然开口,语气明明是要反驳,却又蓦然顿住。半截话含在口中,迟迟不肯吐露出来。

    幽暗的烛光下,一直装睡的傅潭说才缓缓睁开眼睛,晶亮的眸子熠熠生辉。

    “你什么?”

    傅潭说坐起身,衣衫半散,薄纱下锁骨隐隐若现。他毫不避讳,直直看向洛与书。妄图在洛与书嘴里,得到一个答案。

    视线对视,这一击直球猝不及防,洛与书双目睁圆,却忽而静默。

    傅潭说笑容浅薄,你看吧,有些东西,就是强求不得。

    他是洛与书,不是玄衡,他不会像玄衡喜欢上蔚湘那样,喜欢上他。

    眼里的希冀淡了下去,傅潭说已经看开了,早就知道的答案,如今也没有特别惊讶。

    没有关系,他按捺住胸口涌起的酸涩和难过,没有关系,他都已经放弃了,明天就下山去,离开蓬丘,再也不要见洛与书了。

    他鼻头酸涩:“我可以抱抱你吗,洛与书。”

    洛与书怔然,一时没有说话。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他缓缓靠近傅潭说,二人距离不过一尺,而后伸出了双臂。

    他的意思很明确,他愿意。

    傅潭说鼻尖一酸,投进洛与书怀里,极轻极轻地,抱住了他。

    没有任何杂念,只当是朋友之间的,一个小小的拥抱罢了

    这个拥抱时间短暂,傅潭说吸了吸鼻子,便松开了手。

    “洛与书,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

    这个要求让洛与书愣了一下,然而,抱都抱了,这个要求,似乎也不那么过分了。

    傅潭说抬起手,指尖就触到了洛与书的眉骨。

    他指尖有些发凉,却是柔软的,一点一点,描摹着洛与书的眉眼。

    洛与书没有抗拒,傅潭说便大了胆,继而是指腹,指节,最后是手掌。

    他的右手,轻轻贴在洛与书脸上。

    他想这样做,已经很久了。

    今夜洛与书对他太纵容,不过是因为,他马上就要离开蓬丘,马上就要走了。

    “那你喜欢我吗?洛与书。”

    他清晰地察觉洛与书身体僵住,却没有一个回应。

    傅潭说收回了手,已经知道答案了。

    “洛与书。”他笑了一声,说话已经带了鼻音,“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要纵容我,做以上那些事情了。”

    “我喜欢你的。”

    傅潭说猛然瞪大了眼睛,那双朦胧的眼睛里不见半分醉意,直勾勾的,不可思议地看向洛与书。

    洛与书眼底翻滚着复杂的情愫,神情却很是郑重,他微微垂眸,与傅潭说四目相对,眼睛里是重若千钧的情意,万般珍重。

    他再一次,一字一字,认真道:“我也喜欢你的。”

    他是一直在躲避傅潭说澎湃的感情,因为他辨不清里面有几分真心和假意。他确实在刻意地和傅潭说保持距离,但是每次傅潭说都将距离打破主动向他靠近。

    他可以装不在乎,但是他骗不了自己。

    所以,在傅潭说要走的前夜,他终于还是,承认了。

    傅潭说怔怔地看着他,仿佛傻掉了。此时的心情不知道如何形容,一颗心脏就好像突然空掉了,轻飘飘的,快要起飞了。

    他……没有听错吧?

    刚刚那五个字,是从洛与书嘴里说出来的吧?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除了洛与书还会是谁呢。

    傅潭说脑子快要傻掉了。

    他在幻境里努力了那么久,耗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句话吗。

    所有的情意,在此刻都有了回应。

    洛与书微微俯首,却被傅潭说双臂勾住脖颈,蓦然失了重心,一把揽住傅潭说纤细腰身,跪上床沿儿,将要压倒下去,另一只手臂撑在了傅潭说身后,柔软的枕上。

    对上傅潭说晶亮的眼眸,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

    二人距离已经拉直分毫,只差一点,洛与书的鼻尖几乎就能蹭上傅潭说的面庞。呼吸缠绵,温热而轻柔。

    傅潭说还勾着他的脖颈,几乎挂在他身上。洛与书单手艰难撑着两个人的重量,耳梢通红,却见傅潭说慢慢凑近,慢慢凑近,将二人本就相差毫厘的距离,再一次拉近。

    瞳仁里倒映出彼此的脸,自己的尚看不清晰,但是面前的洛与书,耳朵已经红的要滴血了。

    夜色惑人,酒意也催人冲动,惹人上头。

    傅潭说勾起唇角,抬起下巴,水润的唇瓣小心翼翼,轻轻贴上了洛与书的半片薄唇。

    然后……轻轻吮了吮。

    没想到傅潭说会做出这种事,洛与书猝不及防,来不及躲避。

    一时间恍若脑袋被炮轰了,洛与书耳中嗡鸣,所有的自持和矜淡,所有平日里骄傲的架子,在此刻都尽数褪去,碎成散沙,他坚硬的壳子,溃不成军。

    血气上涌,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唇上,那一小块,温热的,不可思议的柔软。

    他落荒而逃,慌乱撤退,匆匆收回视线,一时间都不知道要去看哪里。傅潭说咬着方才吻过他的唇瓣,眼里含着促狭的笑意,却亮的惊人。

    原来一向高高在上,冷冷清清的洛与书,也会害羞。

    原来他害羞的时候,是这个样子。

    一个轻轻的吻就能让他,猝不及防,缴械投降。

    “洛与书。”傅潭说悄声念他的名字,几乎贴着他的耳廓,翘起的嘴角根本压不下去,“我也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他碎碎念着,几乎笑出了声。

    “我好喜欢你……”

    洛与书根本撑不住,只好绷起脸假意凶他,然而闭嘴两个字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威胁,橙红色的烛光映照着他的脸庞,都不能遮掩去他脸上的绯色。

    傅潭说笑倒在床上,腰背拱起,粉色从脸颊染到白皙脖颈,笑的像只熟透的虾米。

    洛与书拿他没办法,语气都软了下来:“不要闹了,太晚了,睡觉好不好?”

    傅潭说憋住笑,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好哦。”

    洛与书终于松口气,他伸手扯过一旁的锦被,给傅潭说盖上,又见傅潭说冲他伸出了两只手,满脸无辜:“我的衣服还没有脱。”

    “鞋也没有脱。”

    他歪了歪脑袋,乖顺地不像话,颐指气使的语气却好似撒娇:“洛与书,你帮我。”

    傅潭说懒洋洋地躺着,明明没有醉还要装醉,还要骗着哄着洛与书来伺候他,小把戏和眼底的得意都被洛与书收进眼里。

    洛与书将他伸出的两只手拢到了一起,温热的掌心贴上傅潭说微凉的手背,微微低头,吻住了他的指尖。

    恍若有电流自指尖划过,顺着手臂往上,一路酥麻,直接麻到心里。

    刚才亲一下都忍不住躲避的洛与书,此刻居然吻上了他的指尖。

    学的还挺快。

    傅潭说老实了下来,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迷人心窍的脸,惑人的美色,继而听见自己砰砰恍若打雷一样的心跳声。

    洛与书深邃的眼睛看着他,看得傅潭说都快要不好意思了,他才开口拒绝:“不要。”

    欸?被拒绝了?

    傅潭说立刻委屈起来,嘤咛一声,还未开口说什么,洛与书已经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立马起了身。

    他深吸一口气,侧过脸去,刻意避开傅潭说的视线,眼底隐忍又克制。

    情况不妙,再待下去,恐难以自持。

    “好好休息,明天……明天我再来看你。”

    他放缓了声音,傅潭说头一次在他语气里咂摸出温柔的味道,笑的眼睛都弯了。

    他倒还害上羞了。

    洛与书脚步极快,顷刻就出了房门。

    傅潭说还没反应过来,洛与书已经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一抹白色,自门口一瞬即逝。

    欸?傅潭说呆呆愣愣,这就走啦?

    这就利索地走啦?

    怎么,是他的美色不够惑人吗?!

    傅潭说仰倒在大床上,捂着扑通扑通,仍然跳得厉害的心脏,那些话声声句句在脑海里回响。

    “我喜欢你的。”

    “我也是喜欢你的。”

    这样的话,这辈子,只能在幻境里听见了。

    他抬起手,粉润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洛与书唇瓣,柔软的触感。

    他将指尖攥进手心里,又伸出来,攥进去,又伸出来,反复几次,最后拿到脸庞边贴贴。

    他想都不敢想的事,居然就这样,在幻境里发生了。

    这样的事,这辈子,也就只能在幻境里发生了。

    傅潭说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一会儿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笑的发抖,一会儿又热的掀了被子,把鞋子甩飞了,衣服扔的满地都是。

    想大声尖叫,想起来围着蓬丘跑三圈,想告诉所有人。

    洛与书喜欢他!他也喜欢洛与书!

    傅潭说埋进被子里,低低地笑,笑的快要死了。

    他埋在被窝里,捂着滚烫的脸蛋,唾弃自己。

    傅鸣玉,你完蛋了。

    第83章  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

    洛与书回到寝殿, 明明已是深更半夜,却没有半分困意。反倒愈发精神,耳根的绯红和滚烫还没有消散下去, 体内灵力涌动,血液都比平时燥热了几分。

    他一向冷淡自持, 生平第一次有如此感觉,好像终于卸下了什么重防, 心绪飞扬,整个人身心都轻松了起来。

    他修的是苍生道,师父常要他与师妹亲近, 可每每师妹靠近, 他心无波澜, 甚至有些厌烦, 从不理解师父口中“男女爱意”四字。

    那时师父似是忧心忡忡看着他,他以为自己让师父失望了,忙道:“我会认真学习的。”

    “这怎么能是学习的呢。”师父摸摸他的脑袋, 失笑, “爱意, 生来便藏在人的心底,无需学习,是无师自通的啊。”

    至亲之爱,至交之爱,无师自通, 人天生便会爱与被爱。

    直到昨晚, 仿佛突然就打通了任督二脉。

    傅潭说微凉的指尖,柔软的指腹,和突然贴近的, 粉润的唇瓣。到现在仍然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仿佛有致命的吸引力一般,让人欲罢不能,让他不自觉,想要靠近。

    他深呼一口气,平静翻滚的心绪,从纳戒里拿出那个做到一半的花灯。

    当时两个姑娘目光都聚集在玄烨师兄那熟练的手法和漂亮的花灯上,洛与书便趁没人注意,悄悄将自己那半盏收了起来。

    瞧着那粗糙的刀工,歪七扭八的形状,洛与书没忍住抿起唇角,流露几分浅淡笑意。

    太拙劣了,和玄烨师兄的根本没办法放在一起作比。

    眼前不自觉开始想象,傅潭说一身钗裙,提着花灯,立于树下的模样。灯与她眼眸映衬,明艳若骄阳,皎洁如月亮的姑娘。

    然而眼前稀烂的花灯,显然与脑海里的美景并不相符。洛与书眉间凝住,他怎么可以送给傅潭说,这样的残次品。

    她值得更好的,最好的。

    他自袖中摸出刻刀,将花灯拆掉,重新打磨。

    其实并不难,只是熟练度的问题。洛与书安慰自己。

    他缓缓向刻刀中注入灵力,细细回忆师兄玄烨晚上做灯的动作和样子,宛如操控自己的本命剑一样操控刻刀。

    一次,两次,数次……慢慢的,掌握了技巧,刻刀也变得听话起来。

    且今晚洛与书心情格外好,也耐心了许多。藉着明亮月色,清凉晚风,他心如止水,心平气和做起花灯来。

    不知道废掉多少竹篾和油纸,直到黎明的第一抹曙光刺破天际,洛与书动了动略有些僵硬的指尖,缓缓抬头。

    窗外亮了起来,已是破晓时分。

    此时,一盏精巧的,漂亮的兔子形状的花灯,安安静静,乖乖巧巧,躺在洛与书面前的桌案上。

    是傅潭说点名要的兔子花灯。

    他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

    指尖被竹篾划出的细小伤口,沁出浅淡的血痕。

    他抬手,指尖覆上小兔子灯的眼睛。将手收回来时,小兔子已经拥有了一双红色的眼睛。

    昨夜折腾太晚,今日傅潭说怕不是要睡到日上三竿。

    洛与书料到傅潭说不会起太早,便并没有立马去寻他,反正午时也有时间。他唇角勾起轻微的弧度,小心翼翼将那盏花灯,收进了纳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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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床了,起床了,蔚大湘!你再不起,人家都结束了,可就上不了擂台了。”

    房门被敲得砰砰砰作响,有男子在外面大声讲话,傅潭说被活活吵醒,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红色的纱幔,四角都挂着精巧的金银香囊各色挂坠,长长的流苏几乎落到他脸上。

    陌生,太陌生了。傅潭说蹭地一下坐了起来,瞪大眼睛环顾四周。

    这,这是哪啊?他不是昨晚睡觉的时候,还在蓬丘的小院,自己小房间的床上吗?

    他低头,自己一身贴身睡衣,身份仍然还是蔚湘,只是感觉身形稍微长大了些。

    我靠,变了?

    幻境变了?!

    自己睡了一觉,那么长时间都推不动的幻境,居然自己就变了?

    门外的男声仍然坚持不懈:“祖宗,快起床吧,横竖答应一声,你再不说话,我可就要进去了。”

    谁在外面狗叫?

    傅潭说捡起床上的衣服胡乱一穿,一脸不高兴地拉开了门。

    门外是个年轻的男子,乌发高高束起,戴紫金冠,身着紫袍,衣料看着就华贵,绣满精致的金色花纹。玄色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线,双腿笔直修长,比例极好,让人一眼看过去就挪不开目光。

    傅潭说惊愕的视线上移,移到他的脸上。

    眉如画,肤如玉,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紫色抹额自眉前绑至脑后,他咧嘴一笑,端的是灿烂如朝阳:“姐姐,您终于肯起来了。”

    他指了指外面的艳阳天:“您瞧瞧,这都几时了,再不起,太阳就要下山了。”

    傅潭说怔怔看着他,人都呆了。

    陌生,相当陌生,他不认识眼前这个男子,蓬丘也没有这么一号人物。但是……这张脸,好像又在哪里见过。

    傅潭说咽一口气,大脑急速运转,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见他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人看,年轻男人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人傻了?”

    傅潭说目不转睛盯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脸上浮现疑惑的神情,猛地凑到傅潭说面前,“你在搞什么啊蔚湘?睡了一觉起来不知道小爷叫什么了。”

    他两只手捏住傅潭说两颊的软肉,将傅潭说脸都扯得变了形:“小爷名叫,鹤君山,怎么样,是不是如雷贯耳,五雷轰顶?嗯?”

    傅潭说哪里被人这样“轻薄”过,登时怒从心头起,以肘直捣面前人太阳穴,名唤鹤君山的年轻男人狼狈避过,松开了捏他脸的手,噫了声:“好狠,不愧是我认识的蔚湘。”

    傅潭说龇牙咧嘴揉着被捏疼的脸,死活认不出来眼前这突然出现的男人是谁,刹那间,一副画面蓦然从眼前闪现。

    乌云蔽日,黑压压的兽群潮水一般涌来。男人朗眉俊目,一身玄衣甲胄,脚踏魔骑,恍若邪神降临。

    藏叱狱被生生劈开,他抱着浑身鲜血淋漓的蔚湘,眼底是无限疼惜与温柔。

    而那男人的脸,渐渐与面前紫衣男子的脸重合在一起。

    傅潭说恍若雷劈一般,认了出来。是他!将母亲从藏叱狱救出来的男人。

    只是眼前的男子,明显比那叱咤风云御万兽的煞神年轻许多,是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一种秀美,如抽了条的青竹,脱了稚气,多了几分青涩。

    可是他说他叫什么?鹤君山?

    傅潭说不可思议,倒退两步。

    没,没听错吧?就是那个,他母亲一生的宿敌,西玄的前任魔君,鹤君山?

    傅潭说心跳如雷,僵在原地,一时间竟然有些呼吸不上来。

    鹤君山,眼前是那大名鼎鼎,杀人不眨眼的魔君鹤君山。也是……拼了性命与仙门为敌,将蔚湘自藏叱狱捞出来的……鹤君山?

    二人现在,都是正值青春年少,年华最好的时候。

    可是他不是与母亲势同水火,一生死敌吗。傅潭说脑子转不过弯来了。

    可现在看鹤君山与蔚湘,行动间相处亲近自然,鹤君山在蔚湘面前装痴卖乖,分明是……极好的朋友。

    这般好的关系……怎么就成了后来那样……世人都知晓的不和?

    “蔚湘。”瞧他仍是木木的,原本嬉皮笑脸的鹤君山收了脸色来,他向傅潭说走近一步,伸手去摸傅潭说的额头,关心之色溢于言表,“到底怎么了,蔚湘?”

    “我没事。”傅潭说避开他的手,垂眸低首,“只是夜里做了噩梦,一时没缓过来罢了。”

    “噩梦?”鹤君山挑眉,眼里分明有探究,“什么噩梦,叫你起床连我名字都不记得了?”

    傅潭说移开视线,扯谎的话张口就来:“我梦见你变成了怪物,要吃掉我。”

    难怪有些戒备。

    鹤君山眼里的疑色消散下去,扬起一个笑脸,直接抬臂勾住了傅潭说的肩,半边身子压过来,桀桀怪笑:“怎么可能啊,我就算变成怪物,吃掉谁也不会舍得吃掉我们湘湘啊。”

    傅潭说人都懵了,母亲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如此亲密?自己要怎么应付?总不能任由他搂着吧?

    想了想母亲骄矜的性子,不管什么关系,都不可能叫人这般放肆。

    傅潭说抓住鹤君山手腕,直接反手一拧,只听咔吧一声,鹤君山直接叫出了声:“娘啊!”

    傅潭说冷冷看他抱着脱臼的手臂哀嚎,樱唇微张:“滚。”

    鹤君山疼的脸都变了形,自己颤抖着手把脱臼的腕骨接回去,呲牙咧嘴,脸上却没有旁的异样神色。

    傅潭说心里松一口气,应付过去了,是了,母亲平时应该就是这么和他相处的。

    傅潭说“彭”地一声甩上门,语气不容置喙:“我要梳妆,半刻钟后再来找我。”

    只听外面鹤君山鬼哭狼嚎:“嘤嘤嘤,蔚湘,你好狠的心。”

    闹归闹,鹤君山还是乖乖走了,等着半刻钟蔚湘梳洗打扮后再来叫她走。

    而屋内,傅潭说后背抵着门框,眼眸深沉,额前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鹤君山,果然不容小觑。方才他瞧着大大咧咧,其实靠过来的时候分明带了试探。

    如果傅潭说没有推开他,说不准就要被发现芯子换人了。

    想到这里,傅潭说仰天长叹一口气。

    苍天呐,这是个什么地狱开局啊,上个幻境他面对完全的陌生的玄烨妙音等人,谁也不认识谁,完全不用顾虑,现在身边无缘无故多了个熟人,这岂不是很容易露馅吗?

    而且当时在师兄玄衡的幻境中,明明没有出现过鹤君山这么一个男人啊!

    现在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他上个幻境中完全打乱了原本的剧情,导致之后的幻境,也随之发生变化了是吗?

    他身在幻境内已经很艰难了,现在还要伪装,鹤君山的出现完全在增加难度啊!

    傅潭说哀叹连连,起身看着镜子里长大了一些的自己。与上个幻境中的少女蔚湘相比,  现在的蔚湘,身量抽条,脸上的稚气和婴儿肥都褪去了,五官显露出明艳和娇媚来,纤腰丰臀,亭亭玉立,宛若含苞待放的花苞。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应该得有很多年了吧……想到这里,他心脏蓦然一紧。

    多少年……洛与书他们,怎么样了?

    他睡了一觉,就到了这里,蓬丘那边呢?蓬丘那边是什么情况?

    傅潭说眼底蒙上黯然。

    昨夜他才与洛与书互相表露心意,今日就来到了这里,洛与书如果找不到他,他……

    胸口一阵气闷,傅潭说根本不敢想,左心房隐隐作痛,快要窒息。

    但是,这也就是说明,推进幻境的关键就是——洛与书,也就是玄衡,必须要向蔚湘表露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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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潭说穿戴收拾好,推门而出。

    鹤君山已经在等他了。他抱臂倚在深褐色的木头柱子上,微微抬首望天,剑眉星目,腰间佩着剑,颇有些洒脱不羁的年轻恣意,加上这副好皮相,是很吸引小姑娘的。

    但是傅潭说不是小姑娘,同为男人,他只觉得,有些装x。

    “走啊。”傅潭说与他并肩,“去参加那个,那个什么来着。”

    “擂台大比。”鹤君山接上话,歪了歪脑袋,“怎么,又忘了?”

    “当然没忘。”傅潭说撇撇嘴,“不就是争夺那个武门心法的擂赛么。”

    还好他早就知晓这里发生的事。

    但是,上次幻境,蔚湘前来擂台赛的时候,身旁还有旁人?他怎么不曾见?

    若是没有旁人,这次这个突然出现的鹤君山又是怎么一回事?

    傅潭说烦得不行,但是一时间,想不明白,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按照第二个幻境原本发生的事,该走的还是要走。虽然现在,事情已经到了无法预料也无法掌控的地步了。

    他与鹤君山,一同赶往擂台。

    和传闻里那般凶残的玉面阎王不同,现在这年轻的鹤君山,十分话痨,一路上嘴巴没有停过。傅潭说兴致不佳,也怕多说多错,基本上没怎么开口,全听鹤君山一个人说。从他口中,倒是也听到了一些信息。

    鹤君山和蔚湘,真的是非常好的朋友,从小时候就认识了,蔚湘以前的事,他几乎无所不知,信手拈来。傅潭说小心翼翼与他保持距离,绷着脸假装不高兴,生怕被看出什么。

    然而似乎鹤君山对蔚湘言听计从惯了,傅潭说说什么是什么,他不会反驳,细微之处也照顾得当体贴。蔚湘本来脾气就大,傅潭说蛮横一些,倒也没引起鹤君山怀疑。

    上次,还是他和洛与书并列,站在外面看着场内的人。现在,他自己已经坐进了观众席,并且,一会儿还要上场。

    傅潭说视线不自觉已经开始在密密麻麻人群里搜寻身穿白色衣服的蓬丘弟子的痕迹,蓬丘的人好找,他几乎一眼就锁定了一群白衫弟子中,端坐着的洛与书。

    他脊背挺直,身形更高大了,明明是同样的弟子服,穿在他身上都变得高贵了起来。他静默坐着,不曾与师兄弟交头接耳,也不曾和旁人一般四处张望,已经有了首席大弟子的气质。

    傅潭说鼻头一酸,眼眶莫名湿润了起来。

    对他来说,与洛与书不过一夜不见。可是对于洛与书来说……中间已经隔了,好多好多年。

    这么多年过去,他是不是已经,不再记得他了?

    “在看哪家的公子,眼睛都直了?”仿佛是察觉到他太过关注的目光,鹤君山凑过来,唇角噙着痞笑,“给我指指,看看配不配得你。”

    傅潭说匆忙收回目光,仍被鹤君山顺着视线看过去,啧了声:“又是这群臭修士。”

    听他的语气,似乎极其不喜。也是,他们俩一个魔修一个鬼族,都正是正道之士所不齿的,互相看不上很正常。

    傅潭说指尖攥着衣服袖子摩擦,脑袋晕晕的,手心隐隐冒了冷汗。

    所以,一会儿,他需要在前面的人都打完之后,他众目睽睽之下再上去截胡,然后洛与书会上去挑战他……等等,这是以前的剧情,可是现在已经变了。

    洛与书,还会再上台挑战他吗?如果他,认出来他了呢?

    傅潭说闭上了眼睛,根本不敢想象。

    他先试着运了一□□内的真气,和他预料的差不多,母亲体内有两套体系,一是她天生就有的鬼族血脉,二是她后期修炼的灵府,也是让她这么多年在仙君面前都能蒙混过去的伪装。

    傅潭说为什么这么清楚,因为他和鬼姬,是一样的。

    鬼姬出门在外,一般不会暴露身份,所用的便是经脉里表层的真气。好在傅潭说这么多年亦是修习仙法,因此并不陌生。

    察觉到他的情绪,鹤君山自然而然将他指尖攥进手心里,触摸到一片潮湿,鹤君山很是讶异:“湘湘,你紧张什么?”

    他掌心干燥而温暖,傅潭说对上他认真关切的眸子,大脑空白了一瞬,然后才反应过来,将指尖从他手心抽走。

    “没有。”傅潭说冷淡地将目光投向场内擂台。

    鹤君山摸摸脑袋,总感觉蔚湘今日怪怪的,但他也说不清哪里怪怪的,有些讨好地哄道:“你想要那武门心法,我去给你赢回来好不好?”

    “不要。”傅潭说这才转过脑袋,瞪他,“我要自己赢回来。”

    她瞪人的时候,双眸瞪大,美目盼兮,似有流光盈盈,鹤君山软了心肠,脸上只剩下了不值钱的笑:“好,我不去,我看着你。”

    擂台上的打斗愈发激烈,小雷震子横扫战场。傅潭说心底倒数着数,在宣布小雷震子作为获胜者,即将获得武门心法的前一刻,傅潭说站了起来,迎着全场投来的视线,高声道:“我来。”

    一声“我来”,全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傅潭说这里。

    身侧鹤君山已经翘起了二郎腿,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他知晓蔚湘的实力,此时见众人的目光聚集在蔚湘身上,他甚至还颇为自豪,与有荣焉。

    傅潭说面色坚定,内心早就慌得不行了。

    什么时候被这多人围观过,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他根本不敢看向台下,即便他知道,现在洛与书就坐在场内的某个角落,不知道有没有看到他。

    傅潭说一跃而起,踏上擂台。

    面前是小雷震子,一身横肉,连两颊都挤出了两块肌肉,见来人是个娇小的姑娘,那张不好惹的圆脸露出了轻蔑的神色。

    傅潭说握紧了腰间的软鞭,脑中在想着以什么样的招式才能扛得住小雷震子的威力。

    其实他更擅长用剑,不怎么会用软鞭,但是因为原来蔚湘挑战用的就是软鞭,傅潭说索性没有再换,尽可能保持还原。

    不等他细想,小雷震子已经赤手空拳向他袭来。天空聚集起黑色的乌云,大风忽起,笼罩着小雷震子的是肉眼可见噼里啪啦的闪电,傅潭说下意识后撤,避其锋芒,没有接下这全力的一击。

    柔韧的腰线勾出惊人的弧度,傅潭说眉间乍露锋芒,白皙指尖已经勾起了腰间软鞭,千钧一发之际,蓝色剑光忽然乍现,替傅潭说挡下了那骇人的一击。

    熟悉的身影坚定不移护在他身前,凌厉的剑意将他身上的袍子都吹得飞扬起来。

    小雷震子这一击没有留情面,两方交锋,一时间光芒乍现,傅潭说站在他身后,看见他每一根飞扬的发丝,都被镶上了银边。

    傅潭说鼻尖酸涩,几乎哽咽出声:“洛……与书。”

    和上次的幻境不同,洛与书没有等到蔚湘胜利的最后才站出来挑战,他在傅潭说还没有使出一招一式的时候,就已经上了台来。

    擂台上如此场景已经惊得台下一阵骚动,许多人都站了起来,望着擂台的方向。

    傅潭说自己要挑战,却蹦出来一个英雄救美的人,二打一,这实在是说不过去。

    小雷震子并不认识玄衡,但认得出他这一身蓬丘的服饰和腰间的腰牌,到底还要给蓬丘几分面子,小雷震子没有翻脸,只是颇为不悦:“小兄弟,这不合规矩。”

    蓬丘的大师兄赵秋辞等人已经挤到了台前,方才师弟所作所为太过突然,他根本来不及阻拦。赵秋辞一声师弟还没有唤出口,在抬头看到傅潭说的那一刻,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小潭姑娘,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规矩,洛与书没管什么规矩,他转身,面向傅潭说,握剑的那只手因为用力过度已经发白,白皙的手背,已经是青筋暴起。

    “傅鸣玉。”他咬着牙,一字一顿,“你去了哪里?”

    狭长精致的凤目泛着红,一眨不眨盯着他。白皙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隐忍到了极点。

    傅潭说心神一震,下意识后退一步,不敢直视洛与书的视线。他神色恍惚,却见对面的洛与书上前一步,倏地红了双眼。

    “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

    第84章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么多年, 你到底去了哪里?”

    纤长浓密的睫毛不过轻轻一动,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倏地滚落下来,洛与书一偏头, 那滴泪就已经砸在了地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滚进尘土里湮灭。

    他……哭了。

    胸口仿佛堵塞了什么,傅潭说快要呼吸不过来, 他无助地再次后退,手心沁出细密冷汗。

    他多希望是自己看错了,一向骄傲的洛与书, 怎么可能为了他, 掉眼泪呢。

    他要怎么说, 怎么回答洛与书的质问, 怎么告诉他,他消失的这么多年,对他来说, 只是一场梦呢。

    他要怎么告诉他, 他傅鸣玉不是不告而别, 也不是故意玩弄他的感情,他身不由己,他情非得已……

    但是现在对上洛与书泛红的双眼,苍白的面容,傅潭说知道, 一切解释, 都是如此苍白无力。

    他唇瓣翕合,到底是未能吐露出一字一句。

    洛与书上前一步,泛白的指尖小心翼翼去触碰傅潭说的手腕。

    傅潭说僵住, 浑身都在颤抖,他不曾躲避,在洛与书即将触碰到他手腕的前一刻,傅潭说只觉得手腕一疼,突如其来的力道将他拉扯地倒退一步,避开了洛与书将要落下的指尖。

    鹤君山赫然出现在他身侧,掌心攥紧了傅潭说纤细的手腕。

    傅潭说瞳仁紧缩,完全忘记了,在这个幻境里,多了鹤君山这个人物,更没有想到,鹤君山居然也直接上了台。

    紫色华衣少年鹤君山气势不减,紫色抹额平添几分少年意气,他攥着傅潭说手腕,强势地将人拖到身后。

    鹤君山侧身护在傅潭说身前,隔开洛与书具有侵略性的眼神,他微微眯起眼睛,眸光不善地打量着洛与书。

    像是一只猎豹,虎视眈眈守护着自己的猎物。

    洛与书的视线地落在鹤君山与傅潭说交织的手腕上,眸光隐忍而震动,他抬起眸子,直直望着傅潭说,语气具是不可思议:“他是谁?”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鹤君山冷哼一声,侧首看向傅潭说,语气刻意透着亲昵,“湘湘,他又是谁?”

    一时间,两个男人中间,似有无形的火花,噼里啪啦炸了开。

    傅潭说大脑一片空白,冷汗已经顺着鬓角缓缓滑了下来。

    这,这怎么回答。

    这,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场内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打擂台,抢孤本,居然能惹出这么一场两男一女的言情大戏,整个赛场乱作一团,嘈杂议论声四起。

    尤其是小雷震子,对阵傅潭说,突然上来个男的帮忙,本来以为自己是被砸场子,脸都绿了,不曾想,嘿,又来一个男的。

    他也不追究责任了,直接近距离看起戏来。

    洛与书到底是蓬丘的人,有碍蓬丘名声,赵秋辞上了台,一把攥住洛与书的手腕。

    虽然知道师弟不是冲动的人,但赵秋辞也很难保证洛与书不会跟对面的男人打起来,他看向中心人物傅潭说,语气恳求:“有什么事,我们下去再说。”

    至少不要站在擂台上,让人看笑话。

    傅潭说木木地点了点头,手腕亦是被鹤君山握紧,鹤君山故意贴近他,凑到他耳边,温柔道:“湘湘,我们走。”

    洛与书还要向前一步,被赵秋辞死死按住。

    “哦。”傅潭说应声,侧身转向鹤君山,出人意料,他并没有跟鹤君山离开,反而一点点将鹤君山拉着自己的手掰开。

    他没有看向任何人,活动了一下酸软的手腕,自己转身率先下了台。

    台下观众席传来一阵唏嘘,鹤君山一怔,眸底闪过一丝郁色,又很快收起,扬起他一惯的笑脸,一边叫着“湘湘湘湘”,一边抬腿去追傅潭说了。

    台下看热闹的人都散去,争夺孤本的比赛并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而结束,很快又继续进行了。

    台下。

    傅潭说脸色难看,沉默地思索着,事情要怎么解决。

    在上一个蓬丘的幻境里,他待了那么多天,绝望地以为自己不可能破境,都已经放弃了。然而不曾想一晚上,一觉醒来,幻境自己就推进了。

    仔细想想幻境变化的关键,应该就是那晚,洛与书与他剖白心意。

    洛与书承认与他有意,幻境才发生了变化。

    那么,现在这个幻境,应该也是一样的了。

    傅潭说眉间锁在一起,指节微曲抵在下巴上,下意识紧张地咬起了手指。

    怎么样让洛与书承认喜欢他?

    上个幻境他一直倒贴,现在不一样,现在他们有感情基础了,而且看洛与书对鹤君山反应那么大,想来也没有完全忘记他。

    这个问题,傅潭说只要想一想,就全身发麻。

    “湘湘。”鹤君山一屁股坐到他身边,与他挨着,投来一个暧昧的眼神,“他又是你哪个相好?”

    “什么相好。”傅潭说恼怒,“不许瞎嚼。”

    “哟哟哟。”鹤君山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我说错了?你放才看他的眼神,分明都要拉丝了。”

    傅潭说阴沉着脸,没有回话。鹤君山又凑上来,刻意压低了声音:“怎么,他烦到你了?不如,我替你解决了他?”

    解决?傅潭说猛地抬眼,看向鹤君山:“怎么解决?”

    鹤君山洋洋自得:“就说小爷我是你新找的相好,让他识相点,知难而退。”

    “???”开玩笑吧。

    看见傅潭说怪异的眼神,鹤君山挠了挠脑袋,有些不自然:“怎么了,行不通吗?还是你不想解决他,你想跟他好?”

    “那我,我帮帮你,拿下他?”

    “???”

    傅潭说更诧异了。

    鹤君山和母亲到底什么关系?真就单纯的朋友?

    可他刹那间流露的占有欲不似作假,却也不是母亲所承认的恋人,他能容忍母亲身边洛与书这样的“相好”,甚至还主动提出替母亲“解决”洛与书。

    实在是让傅潭说奇怪。

    不过现在也不是让傅潭说奇怪的时候,他刚坐下没几分钟,洛与书已经找了过来。

    他腰背挺直,宛如一株笔直的青竹,迈进了门槛。

    六目相对。

    傅潭说扫了一眼鹤君山,意思明确,让他先撤别在这儿碍事。

    鹤君山一怔,揉下眼底的阴郁,扬起笑来:“湘湘,我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喊我。”

    言罢,他大步迈出门,与洛与书擦肩而过。他微微侧首,勾起的唇角透着莫名其妙的挑衅,华丽的紫色衣袖随着走动拂动,掠过洛与书蓝白色的朴素弟子服。

    视线交锋,磅礴的气势互不认输,无形的火药味弥漫开,霎时间就噼里啪啦燃了起来。

    洛与书面不改色,气势强硬,不为所动。

    一直到鹤君山出了门,洛与书神色怔然,两肩微微收缩,宛若大厦坍塌,整个人的气势,蓦然就弱了下来。

    “蔚湘。”

    他呢喃着,视线缓缓投向不过两步距离的傅潭说,漆黑如墨的瞳子却像是浸了水,湿润地泛着潮红。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逼近了娇小的傅潭说。

    “你去了哪?为什么不告而别?”

    傅潭说强忍着后退一步避其锋芒的冲动,挺起腰背,梗着脖子,气势不减,直视洛与书:“我本来就不是蓬丘的人,我爱去哪,你管不着。”

    这一句话轻而易举激怒了洛与书。洛与书不可思议,重复那四个字:“我,管不着?”

    傅潭说艰难咽下一口气,抱臂轻飘飘侧首转开视线。耳边充斥着不知名的呼啸,他佯装平静的表面之下,已经是血液喧嚣,心跳如鼓。

    没人知道他顶着多大的压力说出那些话,现在傅潭说整个人已经混乱了。指甲深深钳进手心里,传来尖锐的疼痛,他摸到手心湿湿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

    “我管不着,那谁管得着?”洛与书轻呵一声,唇角勾起的笑容浅薄,他点了点门外,意有所指,“他就管得着了?”

    说的是,鹤君山?傅潭说眨眨眼,眼看着洛与书又逼近一步,他不得已又将脑袋仰得高了些。

    洛与书笑容讽刺:“他也是你,费尽心思,骗到手的?”

    “你也缠着他,给他做点心了?你也笨手笨脚,为他煮茶水了?”

    洛与书一寸寸俯身下来,呼吸几乎喷洒在傅潭说面颊上,和他的眸光一样,炽热滚烫。

    “还是,你也醉酒后勾引他,说喜欢他了?”

    他语气透着浓浓的嘲讽,还有些莫名其妙的阴阳怪气。

    傅潭说都不敢细想,那阴阳怪气,如果解释一下,大概就是旁人所说的……醋意?

    傅潭说心脏砰砰砰剧烈跳动,一股痒痒的酥麻自胸口扩散来,他意识到,洛与书,到底还是与他有意。

    如果是在上个幻境里,洛与书流露出对他和另一个男人的醋意,傅潭说绝对欣喜不已,因为他的目的就是让“玄衡”与“蔚湘”建立起好感关系。

    但是现在,他要推进幻境,那他的目标,就是诱导洛与书,和上个幻境的末尾一样,承认自己的心意。

    傅潭说呼吸急促,坚定地强硬口气:“我跟谁好,与你有什么关系?”

    宛若被一口气猛地堵塞住胸口,洛与书变了脸色。

    他抬手,大掌将傅潭说纤细的手腕攥进手心,死死握紧,像是怕他跑掉,又像是压抑着汹涌的恨意:“你以为蓬丘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那不然呢?”傅潭说抬眼,纤长浓密的眼睫毛轻轻扇动,他故意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像刀扎进洛与书的心。

    “你很希望我留下咯?洛与书?”

    他染了蔻丹的指甲落到洛与书蓝白色的领口,指尖划过留下旖旎,浓烈与素色的交织,正如傅潭说此时与洛与书对视,视线的交锋。

    “你凭什么身份呢?”

    “洛与书?”

    悠长嘶哑的兽鸣划破天际,打破这此刻二人间的僵持,几乎穿透人的耳膜。伴随着重物倒塌轰隆的声音,继而是人们惊恐的尖叫和哀嚎。

    “蔚湘!蔚湘!”

    鹤君山焦急的声音传来:“蔚湘,是变异的魔兽群,这里遭到了袭击!”

    屋内二人脸色变了,冲出门去,只见漫天黑压压的乌云已经快要压到人的头顶了,雷声与闪电此起彼伏,翻滚着演奏交响乐。

    远处传来兽群兴奋而嘶哑的吼声,山林,村庄,尽数被摧毁。

    还好这里方才举办比赛,众多散修,仙盟和世家的人聚在这里,听闻动静,已经有大批大批的修士赶往救援。

    身为蓬丘的人,洛与书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他召出本命剑,第一时间欲御剑前往,不知想到什么,又停住了动作,目光落在一旁的傅潭说身上。

    傅潭说清楚地看见他眼中复杂的情绪,他没有立马离开,反而握住傅潭说的手腕,喉结滚动:“和我一起去。”

    傅潭说:“哈???”

    洛与书自然不会明说,他怕他这一走,就宛如多年前那一天一样,傅潭说凭空消失,他再也见不到他了。

    温热掌心下细腻的肌肤光滑,洛与书指腹摩挲,沉默不语。

    尽管傅潭说,满口谎言,看不见一点真心,可是他,再也不想失去他了。

    傅潭说动摇了,然而一“好”还没说出口,只觉得另一侧手腕一紧。

    鹤君山出现,一把握住了傅潭说另一只光滑手腕,他眉峰紧蹙,不悦地看着傅潭说:“蔚湘,你跟他去凑什么热闹?”

    他语气加重。

    “这里很危险,我们现在应该离开这儿,立刻,马上。”

    左手右手手腕同时被攥紧,一边一个虎视眈眈的男人,傅潭说只觉得好像快要被从中间撕裂分开了。

    “先不走了。”

    最后,他还是先挣脱开了鹤君山的手。

    “蔚湘?”鹤君山颇为不解,他指着洛与书,恨铁不成钢,“就因为他,你要为了他留下来?”

    蔚湘什么时候也这么不理智了。

    “不是。”傅潭说避开他的视线,“救人要紧。”

    那一刻,傅潭说似乎感觉,身侧洛与书的脊背,好像挺得又笔直了几分。

    他依旧面无表情,但傅潭说明显察觉挨着他,周身的气氛好似放松了一些,洛与书直接握着傅潭说手腕,将人一提,傅潭说惊呼一声,已经站上了洛与书的剑。

    一时站不稳,他下意识寻找着力点,后背已经贴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傅潭说身形僵硬,只觉得洛与书好像靠近了些,他肩背似乎都能感觉到洛与书温热的呼吸。

    洛与书微微勾了一下唇,语气依旧不起波澜:“站好。”

    然而两臂护在傅潭说身侧,似乎将人环抱进了怀里。

    “哦哦哦。”傅潭说扶着他坚实的手臂,小鸡啄米般点头,瞬时就被洛与书的剑带出去好远。

    徒留鹤君山还站在原地,见证了眼前的一幕,呆若木鸡。

    不爽和愤怒在这一瞬间到达顶峰,他攥紧了拳,后槽牙被咬的咯咯作响。

    那个男人,到底哪里冒出来的?

    最后,他哼笑一声,眼里是不加掩饰的阴郁阴霾——

    许是傅潭说丢下鹤君山跟洛与书跑得太干脆,洛与书心情不错。

    身高和体型的优势让他可以轻而易举将傅潭说半环起来,虽然没有贴在一起,但瞧着似乎是在拥抱一般。他微微垂首,就能看到傅潭说毛茸茸头顶上可爱的发旋。

    对峙僵持的不愉快都抛到了脑后,洛与书一瞬间就心软了。

    乖张任性的小骗子,他其实也不是,不能原谅他。

    洛与书轻咳一声,似是随口无意提起:“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傅潭说耳边是呼呼的风声,竖起了耳朵:“谁?”

    “方才那位,紫色衣……”

    傅潭说没有犹豫,脱口而出:“朋友。”

    不是他想的,那种关系吗。洛与书眸光微动,再次开口:“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傅潭说犹豫了一下,斩钉截铁道:“老朋友。”

    洛与书:“……”

    此后的行程,他沉默着未曾再开口。

    山林里已是一片混乱。大片大片树木倒塌,村庄房屋被摧毁。丑陋的魔兽群浩浩荡荡扫荡而过,大口撕咬吞咽血肉尸骨,毒液湮进土壤,所经之处,寸草不生。

    这些异兽与平日里看见的不同,站起来足有几十米,宛若小山一般,尖嘴獠牙,形态更丑陋。行动起来没有意识,更为凶猛,像是变异后的异种。

    傅潭说已经看到了身着蓬丘弟子服的蓬丘弟子,穿梭在兽群之间,尽可能带着无辜村民虎口逃生,稍有不慎,便会被异兽所伤,直接被吞吃入腹。

    这个时候,没人会在乎个人的恩怨了。就算是素日不和的门派世家,这个时候也团结在一起,抵御突如其来的兽群袭击。

    洛与书眉眼严肃,提起了他的剑,一跃而起。傅潭说摸了摸腰间的软鞭,还是将软鞭收起来,从纳戒里摸出一把顺手的剑。

    母亲鬼姬珍藏的自然不是凡品,就算不如他的青龙剑威风赫赫,用起来也是极顺手的。

    他一跃而起,与洛与书并肩,直冲最庞大的兽群奔去。

    肃杀剑意惊起惊慌鸟雀,斩落毒蔓碎枝。

    在这里,傅潭说不需要顾虑什么。

    他不是需要隐瞒身份,刻意藏拙,苟且偷生的鬼姬之子,他体内徜徉着汹涌而磅礴的力量,那本该属于他自己。

    傅潭说身手极敏捷,锋利剑刃刺入异兽心脏,或挖出脆弱的眼睛,黑紫色的血液四溅,脏了傅潭说鲜红的裙衫。但是他不在意。

    他与洛与书配合默契,洛与书若主攻,他便辅助善后,护其后路。他若是身处险境,洛与书也一定会替他抵挡,让他安心。

    耳边充斥着尖锐的兽鸣,胸腔里却流动着喧嚣沸腾的热血。

    傅潭说面无表情,严肃而庄重,眼眸却亮如星辰,熠熠生辉。

    解决掉几个难办的大型异兽,生生将兽群打散,余下的异兽作鸟兽散,纷纷逃逸,二人得以喘口气。

    傅潭说以剑驻地,休息片刻,胸口起伏,大口喘息。

    大打一场确实畅快淋漓,以至于他忘记了现在还是蔚湘的身份,他极为不雅地大咧咧弯腰扶着剑,因为打斗凌乱的衣衫胡乱黏在身上,洛与书一侧首,便不经意瞥见傅潭说大敞开的胸口,那一抹耀眼的雪白。

    宛若雷击,洛与书倏地收回视线。

    他身形僵硬,侧过脸与傅潭说道:“站起来,站直了。”

    傅潭说累得不行,全身的力量都支撑在剑柄上,他不解;“干嘛?”

    没事干嘛让他站起来。

    傅潭说不是听话的人,洛与书对此深有体会。

    在他叫了两边,傅潭说还是没动之后,洛与书忍无可忍,他转过身,直接将傅潭说拎起来,强迫他站直了身子。

    下意识训斥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垂眸与傅潭说晶亮的眸子对上。

    刚刚打斗过,脸颊绯红,细密的汗珠顺着他的两鬓缓缓滴下来,两侧细碎的碎发黏在两颊上,白皙的皮肤溅上几滴血,颜色已经变暗了,更衬得他肤白如雪。

    被突然拽起来,傅潭说一脸懵,指尖眼前洛与书黑着脸脱下来自己的外衫,往傅潭说身上一披,而后随意一裹,将傅潭说严严实实罩了起来。

    傅潭说懵懵的:“干什么?”

    洛与书收回视线,振振有词:“当心吹了凉风,染了风寒。”

    傅潭说:“……”

    这么好心的吗。

    “哦。”傅潭说咂了咂嘴,诚恳道,“那谢谢你了。”

    洛与书忍不住侧首,打量着呆呆的傅潭说。明明是小小的一个姑娘,刚才执剑与他并肩作战的时候,潇洒凌厉,那般锐气,是完全和他美艳样貌不符的霸气,完全不输任何男儿。

    洛与书指节抵着下巴,问傅潭说:“你之前,是和灵胤道君学过剑吗?”

    此言一出,傅潭说立马紧绷了起来:“什么灵胤道君?”

    “你不认识吗。”洛与书眼眸微垂,“我瞧你剑法里有灵胤道君的影子,还以为……罢了,或许是我感觉错了。”

    不,你没感觉错。傅潭说低下头。

    或许是剑法对他的影响已经深入骨髓,在无形之中流露出来了,就算他已经竭力没有用青龙剑法的一招一式了,还是被洛与书看了出来。他口中的灵胤道君,莫不就是傅潭说的师父,以后的灵胤道长吧。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本发狂的兽群其实弱了下来,已经有逃窜的趋势。

    傅潭说不放心,提着剑欲乘胜追击,赶尽杀绝,这时,洛与书收到了玄烨师兄的消息。

    腰牌里传来玄烨大师兄关怀的声音:“阿衡,你们在哪?没有遇到危险吧,”

    “还在山林里,一切都好。”

    玄烨松一口气:“没事就好,刚才一片混乱,我也来不及喊你,还好灵胤道君就在距离此地不远的周山,听闻动静便赶了过来,现在已经找到了兽群发狂的源头,快解决了。”

    “那就好。”

    玄烨接着道:“现在兽群已经被控制住,大规模后撤了,不过山林里也不安全,你最好还是快些离——”

    “洛与书,小心——”

    洛与书执着通信的腰牌,只见面前的傅潭说猛地冲了过来,他纤细的双臂拢住自己的腰身,继而猛地一转。

    只听“噗嗤”一声,足有婴儿手臂那么粗的藤蔓已经穿透了傅潭说  的肩胛,紫红色藤蔓上竖立着根根分明的尖刺,穿过傅潭说的伤口,一滴一滴,滴着晶亮的血。

    洛与书瞳孔紧缩,怀里傅潭说的已经疼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仍然无意识地呢喃着:“洛与书,小心……藤蔓……”

    洛与书抬起被傅潭说鲜血染红的手,那血液已经变成了粘稠的紫黑色,分明是感染了毒液。

    洛与书眸色蓦然沉了下来,蓝色灵力自掌心猛地窜起,宛若火焰一般,顺着藤蔓疯狂烧了过去,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灰烬。

    “蔚湘……”

    他颤抖着手,轻唤他的名字,傅潭说已经瘫软下来,倒在洛与书怀里,疼痛让他嘤咛出声,毒液麻痹他的神经。

    不知道中的什么毒,除了伤口疼,傅潭说只觉得浑身都是麻木肿胀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眼前的男人也开始看不清。

    “蔚湘,蔚湘……”

    洛与书彻底慌了,他挽住他的腿弯,将人打横抱起,声线已经抖得不成样子:“醒醒,醒醒……我带你去找灵胤道君,蔚湘,你看看我,蔚湘……”

    傅潭说双臂拢住他的肩颈,脑袋靠在他的肩头,蓦然就想起了那天晚上,他假装醉酒,也是这般被洛与书打横抱起,送到床上。

    他亦是这样靠着洛与书的肩头,闭着眼睛装晕装醉,心里已经笑开花了。

    洛与书,怎么这么好骗啊。

    彼时的他再次靠在洛与书肩头,低低地笑出了声。

    洛与书带着他御剑飞驰,垂首骤然看见她脸上的笑意,微微怔然。

    “洛与书。”

    已经没有了力气,傅潭说连说话都变成了微弱的气音,但他弯着唇角,依旧是笑着的。他眼神朦胧,已经渐渐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可是依旧直直地望着洛与书,樱唇轻启,唤着他的名字。

    “洛与书……”

    “谢谢你……”

    还有。

    “我还是,很……”

    他缓缓闭上眼睛,搭在洛与书肩头的手臂软软地垂了下去。

    我还是,很喜欢你。

    第85章  都过去了

    “还好, 丽罂的藤蔓和毒刺虽然有毒,麻痹人的神经,但好在不会危及人的性命。”

    温润的男声如潺潺流水, 听着便极安抚人心。

    虽然灵胤道君说没事,但洛与书紧皱的眉头不曾放开, 他看着床上已经失去意识,昏迷不醒的傅潭说, 心里的担忧没有片刻放松。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等丽罂的毒自己发作掉,慢慢的,这位姑娘就能醒过来了。”

    发作?洛与书不解。

    灵胤道君笑眯眯地, 给洛与书留下几颗补身体的丹药, 虽然毒素不至于危及生命, 但是藤蔓穿进血肉那实打实的一个血窟窿可是真的, 要养好长时间不说,还可能会留下疤痕。

    灵胤道君视线从紧张的洛与书身上,又挪到床上的漂亮姑娘身上, 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与灵云真人, 也就是玄衡的师兄是同门至交, 对于玄衡这个得意弟子,自然是没少听灵云真人提及。

    灵胤道君轻笑一声,灵云真人还担心得意弟子缺少情爱这一关节,误了道行,不惜将自己千金女儿往弟子身边推, 现在看来, 完全是灵云真人那家伙多虑了。

    玄衡很明显,不需要安排来的姻缘。不是不开窍,时候未到罢了。

    “师侄要好好照顾这位小姑娘。”灵胤道君不是多话的人, 简洁地提了两句,“那么粗还带刺的藤蔓,直接以身体替你挡了过去,一般小姑娘,可没有这样的魄力。”

    他言简意赅:“师侄要珍惜。”

    言罢,他便在玄烨等弟子的陪同和感谢下,出了房门。

    只剩下傅潭说,和在床边守着的洛与书。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现在却静静地躺在这里,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原本粉润的唇都失去了血色。

    洛与书慢慢将傅潭说苍白而冰冷的指节握紧手心里,心里宛若砸了一块重重的石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来气。

    他是生气,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能一声不吭,说走就走,凭空消失。

    他不是前一个晚上,还在说喜欢他吗。他不是在前一个晚上,还醉意朦胧吻了他么。

    他怎么能在第二天,连一个招呼都不打,突然就从他的世界消失了呢。

    好像从来没有来过。

    洛与书静静注视他的睡颜,头一次流露出这般直白的哀伤来。

    蔚湘,你知不知我找了你多久。

    你走之后,再也没有人住过你的院子,我以为你只是离开几天,可是,院子里那棵梧桐,绿了又黄,黄了又秃。

    我守候了很久很久,你却再也没有回来。

    他以为这个狡诈的欺骗人心的诈骗犯,对他无情无义,才扔下他一走了之,十多年没有消息。他是不是恨透了他,才那样报复他的?

    可是,他既然恨他,讨厌他,又为什么要在关键时刻,替他挡下丽罂藤蔓的致命一击呢?

    还好藤蔓穿透的只是肩胛骨,如果是他的左心房,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所以,他还是在乎他的,是吗?

    蓦然,傅潭说睁开了眼。

    洛与书一惊,继而是欣喜:“你醒了。”

    然而,傅潭说直直地看着天花板,没有一点反应。

    洛与书察觉到不对劲,傅潭说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是眼神是涣散的,没有焦距。

    瞬时间,洛与书脑子里崩出来方才看病的灵胤道君所说的话,丽罂毒素会攻击人的神经,虽然不会危及生命,但是会使人产生幻觉,分不清真的假的,梦境或现实。等发作过去,就好了。

    洛与书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生怕刺激到傅潭说,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傅潭说眼睛漆黑,却像是被蒙住了雾一样,模模糊糊。他涣散的视线转向洛与书,突然开口:“是洛与书吗?”

    不知怎的,他眼眶蓄满了泪水,泪眼婆娑,细碎的泪珠点缀在浓密纤长的睫毛上,晶晶亮亮的,说出来的话却掺杂着委屈的鼻音:“是你吗,洛与书。”

    他明明是在唤洛与书,可是洛与书却敏感地察觉到,傅潭说似乎并不是在唤自己。

    他俯身,靠近迷糊的傅潭说。

    “不是。”洛与书抿起唇,“我是玄衡。”

    傅潭说霸道地唤他洛与书,他应了,不过是随他的意思,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是玄衡。

    没想到,听到这句话的傅潭说,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洛与书立马慌了神,看着傅潭说揉着眼睛,抽抽搭搭:“你不是玄衡,你不是玄衡,玄衡不长这样,你就是洛与书。”

    他一哭,洛与书立马心软了,捏住了傅潭说揉眼睛的手,轻轻替他擦掉手上沾满的泪水,连声音都放缓了:“玄衡不长这样,那长什么样?”

    或许洛与书自己都没意识到,现在自己与傅潭说说话,就像是哄小孩一般,宠溺了带着无限的温柔。

    傅潭说嘟囔:“长,我师兄那样。”

    洛与书愣了一下,师兄?他还有师兄?怎么从未听他提起,而且,蔚湘不是说自己,无门无派,江湖散修么,哪里来的师兄?

    洛与书轻声:“师兄,是谁?”

    “师兄,师兄。”傅潭说毫无意识,迷迷糊糊,“我师兄,就是玄衡。”

    “玄衡”本人:……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叫蔚湘的,古灵精怪的小师妹。

    蓦然,一个想法跃上脑海。

    洛与书试探:“你是不是想让玄衡,做你的师兄?”

    傅潭说撇了撇嘴;“玄衡,本来就是我师兄。”

    “玄衡”本人,现在的洛与书真的乐了。不曾想就算傅潭说失去意识,病成这样,下意识里居然惦记的还是自己。

    他伸出书,如玉一般的指尖轻轻贴近傅潭说柔软的脸颊,戳了戳他脸上的软肉,引来傅潭说不满。

    傅潭说直接坐起身,对着空气拳打脚踢:“洛与书,我讨厌你!”

    一旁毫发无损的洛与书:“……”

    他宁愿打空气都不舍得动他一下,他真的好喜欢他!洛与书笃定地想。

    傅潭说一套拳法还没打完,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捂着眼睛呜呜呜哭了起来。

    洛与书不知道这时候的傅潭说又看到了什么,中了丽罂的毒,不管他做出什么,洛与书都不会感到奇怪了,他守在这里,就是为了看住傅潭说,让他在出现幻觉的时候不要伤到自己。

    “洛与书。”

    傅潭说再次嚎了起来。

    洛与书没有一点不耐烦,耐心回应他:“我在。”

    傅潭说看着他,撇了撇嘴,忽的扑上来一把抱住了他,继而,豆大的眼珠就掉了下来,尽数蹭在了洛与书衣襟里。

    洛与书僵硬着身子,小心翼翼不去触碰到傅潭说包扎好的伤口,只安抚地轻轻拍着傅潭的脊背,轻声:"我在,洛与书在。"

    “洛与书。”傅潭说抽泣着,“对不起。”

    “我不是,不是故意,离开你的……”他大着舌头,吐字都吐不清了,只知道呜呜的哭,“我也不想,不想走的……”

    谁知道一觉醒来,就是十多年之后了啊。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与洛与书道一声告别。

    洛与书眉眼平静下来,没有想到傅潭说会提起这个话题。这是他们,矛盾的伊始,是傅潭说回避的地方。

    傅潭说不告而别,洛与书含着恨意,找了他许多年。

    可是现在,傅潭说蜷缩在他怀里,抽泣着道歉,告诉他不是故意的。

    那些恨意,那些怨念,被夺了初吻,戏耍感情之后的愤恨恼怒,被抛弃的痛苦不甘……在这个时候,统统烟消云散。

    因为洛与书发现,即便傅潭说做了很过分的事,但是只要他一道歉,他就会原谅他。

    就像现在。

    他轻抚傅潭说肩头,轻轻道出一句:“都过去了。”

    那些辗转反侧孤枕难眠的夜晚,在梧桐树下一站就是一整夜,那些说不出口的沉默和痛苦不堪,那些停滞的修为,和解不开的心结……都过去了。

    只要现在,傅潭说还愿意回到他身边。

    “蔚湘!蔚湘!”熟悉的男声大喇叭似的,乍然就响了起来。

    是鹤君山,找来了。

    鹤君山听闻蔚湘受伤的消息,人都快疯了,急匆匆赶来。据说是为了保护那个仙门的小白脸才受的伤,鹤君山更生气了。

    他没什么礼貌,粗鲁地一脚踹开房门,正好看见蔚湘娇弱地依偎在洛与书怀里抽泣,哭的梨花带雨的场面。

    一时间,所有的脏字从鹤君山脑海里一闪而过,他额头青筋暴起,几乎是瞬时捏紧了拳头,直冲洛与书面门打了过来:“你他妈的!”

    “蔚湘在休息。”洛与书接住了他那一个拳头,不知用什么方法化解了鹤君山的蛮力,脸色平静道,“如果你想吵醒他,打扰他休息,就接着喊,接着闹。”

    这一招极其有效,气势汹汹的鹤君山几乎是立马就闭了嘴。

    他收起手,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立马就蔫了下来,转头去看傅潭说。

    洛与书解释:“他中了丽罂的毒,神志还没有恢复清醒,说话颠三倒四,可能会出现幻觉。”

    傅潭说还在犯病,好奇地盯着新来的突然出现的男人:“鹤,鹤,鹤君山。”

    鹤君山慌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是我。”

    “魔君,屠,屠罗……”

    祖宗哎!鹤君山几乎是下意识猛地捂上了傅潭说的嘴。

    娘嘞,二人隐瞒身份出来玩,现在还是在仙门的地盘上,蔚湘失了神志,怎么就傻乎乎自报家门啊。

    这要是让修仙的那群狗道士知道他俩一个是屠罗刹的魔修,一个是鬼族的鬼姬,那不要命了吗。

    鹤君山紧张死了,撑着脸色侧首看向洛与书,强硬道:“辛苦你照顾湘湘,我既然来了,这里就用不着你了。”

    这是要赶人走的意思。

    洛与书轻笑了一声,向鹤君山走近一步,面色沉静如水,发出致命一问。

    “可是你,凭什么身份呢?”

    第86章  我爹,不是你

    “凭什么身份?”

    鹤君山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凭我与她年少相识,凭我们青梅竹马,两家世交。”他咬着牙一字一顿, 字字珠玑,“凭她唤了我数十年的哥哥, 凭我给她洗过尿布,凭我护了她这么多年。”

    他步步逼近洛与书:“你说, 我什么身份,有没有资格?”

    洛与书一怔:“她也说过,她喜欢你么?”

    什么叫也?

    鹤君山额头青筋暴起, 几乎是下意识扑上去一把攥紧了洛与书的领口, 拳头几乎落到洛与书的脸上:“你他妈的说谁喜欢你?”

    谁喜欢他?蔚湘喜欢他?蔚湘亲口说的?操!

    洛与书勾了勾唇, 刻意拉长了尾音:“哦, 看来是没有?”

    鹤君山脾气被一瞬间点燃,双眼冒了火星:“你!”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似乎是马上就能打起来。

    紧张的氛围里, 一声呜咽打破二人之间的僵持。只见被忽略的傅潭说活活吓哭:“呜呜呜呜你们不要再打了……”

    洛与书:“……”

    鹤君山:“……”

    二人几乎是同时卸了气势, 去哄迷糊的傅潭说:“不打不打, 别哭别哭。”

    鹤君山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我与她单独待一会儿,请你回避。”

    见洛与书眉间流露不信任,鹤君山皱眉:“我还会害她不成?”

    “好。”为了不再刺激到精神失常的傅潭说,洛与书退了一步, “我回避。”

    他深深看了鹤君山一眼, 出乎意料,鹤君山脸色凝重,脸上并没有胜利者的傲气。

    想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洛与书思索着, 略略放了心,出了房门。

    洛与书离开后,鹤君山松了一口气,他划破自己的手指,鲜血涌出来,二话不说塞进了傅潭说嘴里。

    傅潭说人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已经泛起了浓郁的血腥味。

    纵然是变异后的魔兽,他的血多少还是有一些用处。

    果不其然,停顿了片刻,傅潭说漆黑一片的瞳孔,渐渐恢复了丝丝清明。

    刚才人失去了意识,连着身体上的伤都被忽略了,现在人越清醒,那钝钝的痛感也愈发清晰。

    等到傅潭说疼的龇牙咧嘴,在床上蜷缩成一团,鹤君山就知道,人醒的差不多了。

    傅潭说看着床旁边抱臂瞪着他的鹤君山,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是哪?”

    鹤君山气的鼻孔里出气:“你相好找的地方。”

    傅潭说迷惑:“什么相好?”

    “就那蓬丘的小白脸。”鹤君山快气死了,“你替他挡了异兽的攻击,还说喜欢他?”

    “哈?”傅潭说不可思议,“真的假的,我真说那样的话了?”

    迷糊的时候说的话做的事,他已经全然没有印象了。

    “何止。”鹤君山一想到他踹门进来的时候,二人抱在一起的场景,顿时怒从心头起,“你俩都抱一块了。”

    “???”傅潭说大吃一惊,“还有这事儿?你怎么也不拦着我啊!”

    鹤君山翻了个白眼,又听傅潭说道:“那我抱他,洛与书没反抗?”

    鹤君山:“?”

    他想了想,冷笑一声;“我看他还很享受呢。”

    傅潭说目瞪口呆,一时间脸色五彩斑斓地变换。良久,他才讷讷问鹤君山,道:“那你说,他是不是,喜欢我啊?”

    鹤君山;“???”

    “是是是,可喜欢你呢。”鹤君山阴阳怪气地嘲讽,“吃醋吃的都快要跟我打起来了。”

    “真的吗。”傅潭说又想咬手指,“那他怎么也不跟我说啊。”

    洛与书既然喜欢他,干嘛不明说啊。只要说了,他不就能再次推进幻境了吗?

    一时间,傅潭说眸子里神采飞扬,这么一想,这次幻境的任务,确实比上个幻境简单多了呢。

    鹤君山眼看着傅潭说呆呆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欣喜来,登时胸闷,怎么,还很高兴不成?

    妈的,好像更生气了。

    一种莫名其妙的怪异感从心底升起来,鹤君山皱眉:“你真的喜欢他?”

    喜欢到,可以为他挡下异兽的袭击,被生生穿一个血窟窿。

    虽然那点伤对于鬼姬蔚湘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可是,感觉还是很怪异。

    他的直觉。

    鹤君山索性坐下来,问傅潭说:“湘湘,我想起来,之前咱们去翡城的时候,一块买的那七彩琉璃灯找不到了,是不是落你们家了啊?还是落在你们封灵阁了?”

    他身体前倾:“要不你让元青元英他们帮我找找?”

    “我怎么知道你落哪了。”傅潭说烦躁道,“算了,等下我跟元青说一下,帮你找找吧。”

    封灵阁办事还是挺利索的,找不到的话,再买个新的不就好了。

    鹤君山脸上的笑僵硬在了脸上。

    继而,那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他摩挲着腰间的匕首,沉默不语。

    傅潭说还在想洛与书的事情,沉浸其中,完全没有注意鹤君山的异样。

    洛与书是个含蓄的人,既然洛与书喜欢他,那他应该怎样做,才能诱导洛与书主动表明心意,主动将心意说出口呢?

    有些难搞。

    鹤君山莫名没了声响,傅潭说狐疑地转头看他,刚想开口喊他的名字,只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上了自己脖颈的皮肤。

    鹤君山阴沉的声音贴着耳朵传来,带着森然的冷意:

    “你不是蔚湘。”

    傅潭说瞳孔猛然缩紧。

    不知什么时候,鹤君山已经贴在傅潭说身后,一只胳膊轻易将傅潭说制住,匕首牵制着傅潭说的性命。

    傅潭说屏住呼吸,不敢乱动。只要鹤君山想,可以随时割断他的脖子,取走他的性命。

    所以,到底还是被发现了。

    “我的蔚湘,不会替任何人挡刀,不会为任何人受伤。”

    鹤君山一字一顿。

    “以及,那个琉璃宝灯,已经被你打碎了,你不记得了吗?”

    凭蔚湘的本事,应该可以在丽罂藤蔓袭击过来之前就将其斩断,就算她来不及斩断,也不会用自己的身体当肉盾,去给一个男人抵挡。

    原来在这儿等他呢。傅潭说呼口气。他就知道鹤君山没事提那个破灯怪莫名其妙的。

    傅潭说哑口无言,只好承认:“我确实,不是蔚湘。”

    鹤君山眯起眼睛,锋利的匕首贴近傅潭说脆弱的脖颈:“你到底是谁?”

    既然被识破,索性就坦白了。反正他再怎么编谎话,都瞒不过鹤君山去。

    因为鹤君山对蔚湘,实在太了解了。

    傅潭说如实道来:“我是蔚湘的孩子。我来自未来,因为某些原因,暂且占据了母亲的身体。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很快,完成任务,我就要回去了。”

    鹤君山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点:“孩子?谁的孩子?”

    “蔚湘的孩子。”

    鹤君山不可思议:“她成亲了?嫁给了谁?”

    傅潭说:“我爹。”

    当然是他爹,不嫁给他爹哪来的他。

    一瞬间,鹤君山眼里燃起了希冀的光。

    傅潭说言简意赅:“不是你。”

    鹤君山眼里的希冀,又灭了下去。

    傅潭说清晰地察觉到他心口燃了一团火,映在了眼中,熊熊燃烧,想必是对他爹的嫉妒和恨意。

    不复前些日子的温柔体贴,得知他不是蔚湘后,他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傅潭说:“你怎么证明你是蔚湘的孩子,而不是哪里跑来附身的孤魂野鬼?”

    这般架势,如果傅潭说不能说个所以然来,鹤君山绝对会当场送他上西天。

    傅潭说呼一口气:“蔚湘是我的母亲,母亲会的我都会,你可以随便挑一个只有姬月氏嫡系才会的功法,我表演给你看。”

    鹤君山眨了眨眼,只见傅潭说抬手,指尖绽出一簇紫黑色的烟火,烟火炸开,零散的火星化成数只翩然的蝴蝶,蝴蝶成群结队绕着鹤君山飞来飞去,鹤君山楞楞地看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蔚湘喜欢蝴蝶,傅潭说后来学习的功法,多多少少都带一点蝴蝶的影子。

    “还有我母亲才会的阴阳煞,只要你想,我可以用阴阳煞杀个人给你看。”

    鹤君山沉默不语,不需要傅潭说使出阴阳煞,他显然是已经信了大半。

    傅潭说叹了一口气:“庄周梦蝶,我不知道我是庄周,还是那只蝴蝶,这里就像是一个梦境,我竟不知道到底我是真的,还是你们是真的。”

    鹤君山满目怅然,语气弱了下来:“她成亲了……那,那我呢?”

    “你也成亲了。”

    鹤君山死后,他的儿子鹤惊寒继承了魔君的位置,也是个心狠手辣不容小觑的人物。

    鹤君山惊愕住:“我……和谁?”

    “我不知道。”傅潭说耸肩,“你身为魔君,多的是姬妾后妃。至于你的正头娘子,倒是未曾听说。”

    反正有孩子,就是不知道跟谁生的。

    “不可能。”鹤君山蓦然转过脸去,显然是对傅潭说所说颇为不屑。

    他和蔚湘一起长大,蔚湘美成那样,又有本事,他鹤君山怎么可能看得上别的女人,还那么多姬妾?怎么可能!他鹤君山是那么随便的人?

    傅潭说看向鹤君山,目光诚恳:“我不知道你和我阿娘直接发生了什么,但是后来,你们闹得很不愉快。”

    “很不愉快?”鹤君山皱眉,有多不愉快?

    傅潭说咽下一口气,有些不忍心告诉他事实:“非常不愉快,你们是四海皆知的死对头,见面必争执,撕咬,阿娘她……”

    触及到鹤君山脸上黯然的神色,傅潭说到底还是把“阿娘她很讨厌你”这句话咽了下去。

    “怎么可能……”鹤君山喃喃自语,“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潭说摇摇头:“我并不知晓,我出生的时候,你们就那样了。”

    他确实不知道,他出生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了那时候外公鬼王已经去世了,母亲已经成了人人喊打的女魔头,对魔君鹤君山也是处处提防,找到机会便赶尽杀绝。

    傅潭说不是不好奇,可母亲的属下封灵阁的众人对此也是三缄其口,避开不谈。

    他是真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这对年少就认识好朋友,成了最后那般敌对的局面。

    “不可能,不可能。”鹤君山握紧了拳头,接连否认。

    “我爱她,护她,我们从小就认识,并肩作战,生死相依……这么多年,我们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我们怎么可能反目成仇……”

    他眼圈泛红,已经在哽咽了,“她怎么可以,嫁给别人呢?”

    他眼眶通红,努力瞪大眼睛,显然是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

    “她怎么能,不要我呢……”

    虽然仅仅相处几天,但傅潭说已经知道鹤君山的性格,阳光开朗,跟他相处很愉快,人幽默风趣,对蔚湘也是又体贴入微。坦白来讲,傅潭说并不讨厌他,鹤君山的性格,很合适做好朋友。

    可如今,傅潭说头一次在一向开朗阳光的鹤君山脸上,看到这样绝望又悲恸的神色。

    他叹口气,人都跟着难受了,至少此刻,他感受到了,这个男人对他母亲蔚湘的赤诚之心,一片火热。

    可是后来……到底是命运捉弄,半点不由人。

    “你爹到底是谁?”

    傅潭说露出个勉强的笑:“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自生下来,便从未见过我的父亲。”

    鹤君山一愣,继而握拳暴起:“他竟敢抛弃你们母子!”

    傅潭说按下他青筋暴起的手臂,笑喷出来:“你也太低估我阿娘了,她抛弃我爹也说不准呢。”

    这倒是。鹤君山平静下来。按照蔚湘的性子,只有她抛弃别人的份,旁人谁敢抛弃她,谁舍得抛弃她?

    傅潭说叹一口气,语气真诚:“原本我进入的幻境里没有你这一号人物,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你。你既然是我阿娘的朋友,或许我合该称你一声舅父。”

    舅父。鹤君山眸光微动,多么讽刺。

    但掣肘着傅潭说的匕首还是慢慢松了下来。

    “我早就做好了被你识破的准备,因为你对我阿娘太熟悉了,我瞒不过你,暴露只是时间问题。只是我不知道,被幻境里的人发现,会有什么后果。”

    傅潭说呼一口气,心态已经放平了。

    “不过没有关系,就算任务失败了也没关系,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那时候,真正的蔚湘,就会回来了。”

    傅潭说所说太匪夷所思,一时让人难以接受。

    鹤君山失魂落魄,视线一点点移向傅潭说:“你的任务,是不是和那位蓬丘的弟子,名叫洛与书的有关?”

    傅潭说点点头;“是。”

    鹤君山很聪明,几乎是瞬间明白:“你想让他,喜欢上你?”

    “他已经上钩了。”傅潭说眸色平静,“只是还差一把火。”

    还差一把火,烧一烧,刺激一下他才行。

    虽然傅潭说知道,这对洛与书很残忍。

    可是这是幻境啊,幻境,都是假的不是吗。

    身份是假的,感情也是假的。

    只要能顺利脱离幻境,一切都恢复正常,就好了。

    “我知道了。”鹤君山站起来,抹额下浓眉大眼虽然失去了神采,但依旧俊朗,“我帮你。”

    傅潭说猛然抬头,没想到鹤君山会这么说。他以为,撕破脸之后,最好的结果,不过是鹤君山不干涉他,但是没想到,鹤君山居然主动提出要帮他。

    “你真的要帮我?”

    鹤君山起身,前些日子与傅潭说相处时那般恣意潇洒的少年意气已经消失了,他眉眼垂着,像是藏了心事,轻轻一瞥:“我帮你。”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毕竟,你也唤我一声‘舅父’,是吧?”

    第87章  我原本也是要这么做

    他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毕竟,你也唤我一声‘舅父’,是吧?”

    他推门走了。

    那股来自鹤君山的威压消失了, 傅潭说松口气,瘫在床上。

    好累啊, 赶紧结束吧,他真的受不了一点了。

    不小心碰到伤口, 傅潭说疼的“嘶”了一声,他真的下意识给洛与书挡了一击,那个时候想都没想, 也来不及想, 生怕洛与书轻易就挂掉。

    现在想想, 还是亏了。

    可恶。傅潭说失神地想, 从幻境里脱离出去之后,他在幻境内受的苦,洛与书最好一笔一笔, 都给他还回来——

    “好一点了吗?还疼不疼?”

    傅潭说下床推门而出, 窗外阳光晴朗, 万里无云,一出门就看到了在外面守着的洛与书。

    虽然傅潭说没有意识,但是他一想起鹤君山跟他描述的,自己和洛与书抱在一起亲亲我我,他顿时就无法直视洛与书。

    虽然之前不是没有抱过, 但那时候自己意识不清楚, 还不知道嘴巴里不干不净说了什么。

    怪丢人的。

    傅潭说不自然地移开视线,避开洛与书关怀的目光:“好多了。鹤君山呢?”

    清醒后下床第一件事居然是找鹤君山。洛与书眸色黯然一瞬,又很快恢复正常:“他方才出去了。”

    “哦。”傅潭说活动了一下手腕, 直言道,“那个,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什么话。洛与书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谢……谢谢你。”

    “谢谢你帮我挡下丽罂藤蔓的攻击。”

    谢谢就完了。傅潭说抿了抿唇:“还有呢?”

    还有什么。

    衣袖下洛与书的手指紧张地握了起来,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还有,灵胤道君说,你受了伤,伤了元气,要好好休息。”

    傅潭说歪头看他,脸上就俩字:“没了?”

    洛与书神色略有些紧张,踌躇半晌,才缓缓开口:“你既然是因为我受了伤,不如……与我回蓬丘养伤?”

    而且,凌云峰本来就有为她留的地方。

    半天没有说到重点,傅潭说有些心急,但心急也没有办法,他现在一个“大姑娘”,总不能攥着洛与书领子逼问,你给老子说你到底喜不喜欢老子吧。

    “不必了。”傅潭说对回蓬丘完全没有兴趣了,他已经不再是上个幻境里,摸不清头脑死皮赖脸跟着玄衡玄烨回蓬丘的蔚湘的,他现在高贵了,洛与书请他他都不去。

    洛与书指尖焦灼地摩挲着衣料,想要说些什么挽留,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只听一道冷硬的男音响起:“她不去,她要跟我回去。”

    鹤君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小院门口,大步走向傅潭说,不由分说握住了他的手腕,与他十指相扣。他替傅潭说回绝了洛与书;“湘湘要跟我回家,就不劳烦洛小道君了。”

    傅潭说右手五个指头被鹤君山攥着,挣也挣不开,索性随他去了。

    只是洛与书的视线落在二人紧握的手上,眉峰微蹙  ,神色晦涩莫深。

    为什么要跟他回家?蔚湘自己没有家吗?

    洛与书还未开口,便见鹤君山握着傅潭说的手,深情款款:“前些日子答应成亲前陪湘湘出来逛逛,现在四处游玩地也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回去商议成亲的诸多事宜了,毕竟,家里的长辈已经在催了。”

    这一席话说完,不仅傅潭说愣住,洛与书平静的表情出了明显地裂痕:“成亲?”

    “是啊。”鹤君山抬手,长臂一揽,将傅潭说半揽进怀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湘湘自小便与我有了婚约,从前年纪小不懂事,向往自由,不愿成亲,现在,也是时候了。”

    他视线在洛与书身上上下打量,意有所指:“毕竟我们湘湘这么好,多的是人垂涎,再不抓紧些,叫人钻了空子,岂不是后悔都来不及。”

    洛与书瞳仁怔然,面上失了血色,连嘴唇都发起白来。

    他呆滞的瞳仁投向傅潭说:“婚,约?怎么从未听你提及?”

    傅潭说咽下一口气,眼里含了一汪委屈:“我,我有苦衷的——”

    鹤君山强硬地揽着傅潭说,不愿让他与洛与书多说话,将人推进屋里:“湘湘,去收拾你的东西,咱们今日就走。”

    徒留洛与书站在原地,僵硬宛若一尊木偶,一动不动,也没有挽留。

    进了屋子,傅潭说变了脸色:“大哥,你什么时候与我阿娘有的婚约?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要帮他吗,这是怎么个意思。

    鹤君山倚着桌子;\"这不是瞎编的吗,等着看吧,舅父必然帮你拿下他。"

    傅潭说:“……”

    傅潭说狠狠捏了他臂膀一把:“你先别占便宜,要是事情办不成,我才不认你这个舅父呢。”

    鹤君山故意冲他做了个鬼脸:“略略略,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傅潭说摊手:“我就这么走了,他不挽留我怎么办?我的面子往哪搁?”

    “他肯定会挽留你的。”鹤君山笃定道,“他都这么喜欢你了,还不追,还是不是男人了,我都看不起他。”

    傅潭说抿唇,隐约觉得这办法行不通。洛与书是男人,可也是君子,夺人妻妾这种事,恐怕不是一个方正君子所能做得出来的。

    何况,他确确实实,曾经伤害过洛与书,没有人会忘记欺骗带来的痛苦。恐怕这次洛与书,并不会轻易地吐露心意。

    但是看鹤君山信誓旦旦的样子,傅潭说没有泼他冷水。

    二人嘀嘀咕咕半天,待他重新推开房门,便一眼看见了于檐下而立的洛与书。

    他腰背挺直,玉树临风,听闻动静,便倏地转过身来,发丝几许随风微动,怅然神色与俊俏面容,映入傅潭说眼眶。

    “蔚湘——”

    他再次轻唤他的名字。

    “你伤口还未曾换药,何必走的这么匆忙,再多住几日也不迟。”

    傅潭说眨了眨眼,看向鹤君山。

    鹤君山咳了一声:“最迟明日。”

    言罢,他先拿着傅潭说的东西离开,将空间留给了二人。

    洛与书踌躇片刻,还是问出口:“你与他,不是朋友么?”

    “是朋友,现在也还是朋友。”傅潭说坦然,“只是再过几日,便不再是朋友了。”

    响起傅潭说那句“我有苦衷”,洛与书几乎是瞬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不愿意嫁给他?”

    他只拿他当朋友,但是碍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不嫁给他,是这样么?

    “我没有办法。”傅潭说避开他的视线,“我们两家是世交,多姻亲。我母亲去世早,父亲子嗣稀少,这一辈,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们的联姻关系着两地百姓的和平,所以……”

    “可是你不喜欢他。”洛与书笃定道,“你为什么要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呢?”

    “如果我不嫁给他,我们两家结亲不成反倒结仇,受苦的是我们两地的百姓。”傅潭说平静道,“我一直未曾告诉你,上次突然离开,并非我的本意,是父亲逼迫,我情非得已。”

    “何况,就算我不喜欢他又怎么样。”傅潭说轻呵一声,直视洛与书,意有所指,“我喜欢的人,也并不喜欢我啊。”

    洛与书瞳仁一缩。

    说完这话,傅潭说眉眼低垂下去,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让人无端联想到清脆的嫩藕,轻轻一折就能折断。

    他一副逆来顺受的老实模样,安静等待着洛与书的回答。

    你愿不愿意,放弃你作为君子的原则和自尊,接受一个和别人毁了婚约的女人。你愿不愿意庇护她,接纳她,即便为此背负上世人的骂名和对你行为不端的质疑和误解。

    洛与书静默立在他的身前,他缓缓伸出手,探向傅潭说白皙纤细的手腕,在指尖即将触碰他细腻肌肤的前一刻,又蓦然顿住,隔了半寸的距离——

    夜已深,清风几许,吹过山林,卷着树木绿叶和泥土的气息,送到这里。

    洛与书于檐下孤身立着,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直到黑紫色的影子出现,洛与书才被牵动起情绪,抬眸望过去。

    藉着苍白的月色,一身紫衣,头戴抹额的男人身形自阴影中慢慢浮现,他冲洛与书扬了扬下巴,言简意赅:

    “谈谈?”——

    月色苍白但并不明亮,像是藏着心事似的,连月光都是沉甸甸的。

    月光下二人,并肩缓缓走在林间的小道上。

    鹤君山背着手:“我与湘湘,身份特殊。湘湘都告诉你了吧。”

    “嗯。”洛与书轻轻点头,“一点点。”

    二人于林间小陆,并肩走着,鹤君山继续说道:

    “我们的家族,各自统领一方。湘湘是独女,我亦是独子。只要我们联姻,便会诞下最受瞩目的继承人,自此,两家便合为一体。我们的孩子,将继承两个家族的一切,承担起两个家族的责任,守护两个地方的百姓。”

    鹤君山笑出来:“瞧瞧,多么美好的结局。”

    洛与书沉默半晌;“可是,蔚湘不愿意。”

    “她当然不愿意。”鹤君山道。

    “你见过她最任性张扬的样子,她是翱翔九万里高空之上的雀,是遨游三万里深海之下的鱼,她自由,张扬,热烈,无拘无束。她不会甘心,被困在庭院里,只做一个高贵却有名无实的主母夫人。”

    “我确实曾想将她藏起来,归我独有。她那么美好,理应只是我一个人的。”鹤君山笑着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不能折了她的翅膀。”

    洛与书眼睫微动,今夜鹤君山来找他,言语间,似乎有向他让步的意思。

    “你——”

    “我护不住她。”鹤君山唇角是浅薄的笑,这笑容单薄而无力,昭示着他的力不从心,“我护不住她,和我在一起,她便是金丝笼中的雀,是水池里豢养的鱼。和我在一起,她不会快乐的。”

    “何况,她也并不喜欢我。”鹤君山视线突然转向洛与书,“她喜欢的另有其人,只是那人一直逃避,拒她千里。”

    “只是很可惜,她与我说,她做错了事,那个人不会再原谅她了。”

    洛与书心神震动,猛地看向鹤君山:“她真这么说?”

    鹤君山勾了勾唇角,向洛与书迈进一步:“现在,我替她问你一句,你,还恨她吗?”

    洛与书掌心握紧:“我从来就没有,怪过她。”

    明明被丢下的是他,他却无数次惶恐地自省,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蔚湘才那样做的。

    他好不容易从崩坏的心态糟糕的情绪里抽出身来,恶狠狠地决定,如果有一日,让他再找到不告而别的蔚湘,他一定不会放过她,他一定要让她好看的。

    可是,可是,这么多年了,他居然还是舍不得。

    那是他年少时一场鲜活的美梦,纵然以悲剧结尾,他回忆起那些美好,也依旧念念不忘。

    鹤君山循循善诱:“我看得出来,你厌恶我在她身边,分明是对她有意,你既然还喜欢她,又为何迟迟不肯开口?”

    洛与书沉默了,良久,才道:“对不起。”

    一是,他不知道怎样向蔚湘表达他的心意,他怕蔚湘拒绝,任何言语都太苍白无力。

    二是,他真的怕了。在他数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与一位姑娘剖白心意,可是她却不知所踪,一走就是数十年。

    这一次,他便胆怯了。

    他害怕他再次表明心意,那姑娘就会像第一次那样,不声不响从他世界里消失,只留下他一个人,空空荡荡,手无足措。

    可是现在鹤君山告诉他,他要与蔚湘成亲了,那一瞬间,洛与书喉头是说不出来的苦涩。

    他不愿意,也不甘心。

    “我从前,与自己说,日后,如果谁要从我身边抢走她,我会杀了他。”鹤君山摩挲着腰间的剑柄,似是陷进了回忆里,喃喃道,“可是,因为她为你挡了那一下,我心软了。”

    蔚湘不会为任何人做肉盾,他洛与书是第一个。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在我后悔之前。”

    鹤君山语气森然。

    “如果你放弃,我便遵照家父的意愿,娶蔚湘过门,将她永远锁在我的后院里,做我的夫人。她将成为我一个人的专属品,你再也见不到她,她也再也不会见到你。”

    洛与书咽下一口气,只听鹤君山郎朗的声音:

    “今天晚上,我来这里,只是想问你一句。”

    “带她走,你敢不敢,愿不愿意?”——

    马车已经备好,傅潭说坐在车里,紧张地攥着衣服料子。

    而马车外,是等待鹤君山与傅潭说交代后事的洛与书。

    傅潭说不知道鹤君山与洛与书说了什么,只觉得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洛与书突然出现,向他伸出手,问他愿不愿意与他走。

    傅潭说纵然震惊,也还算清醒:“你想好了?”

    带走傅潭说意味着什么。

    他将遭到世人口诛笔伐和谴责。

    洛与书执起他的手,像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一晚发生的一般,轻轻低头,吻了傅潭说的指尖。

    “对不起。”他听见洛与书颤抖的声音,“从前,是我太懦弱。”

    洛与书抬起头,傅潭说再次看到他清澈的眸子,现在这副眸子里,只倒映着他傅潭说一个人。

    洛与书一字一句:“不要嫁给他,蔚湘。”

    傅潭说几乎是瞬间,便已经缴械投降。

    ————

    “我觉得你玩的有点大了。”马车里,傅潭说踌躇道,“我只是想让洛与书承认他喜欢我。”

    不曾想鹤君山直接安排了一场私奔的大戏。

    他是想早点离开幻境,只是现在是不是有些不择手段了。

    “你不喜欢吗。”鹤君山笑容很顽劣,“这样的爱,才够浓烈,不是吗。”

    倒是怪浓烈的,只是洛与书若是知晓真相,知晓又被骗了,恐怕要活活气死了。

    傅潭说弱弱道:“是不是,有点不太道德?”

    “那又怎么样。”鹤君山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不是说,你和他都不属于这里么。他既然不是真正的玄衡,你也不是真正的蔚湘,等你们走后,一切便会恢复原状,怎么能说是伤害他呢?”

    说的也是。傅潭说点头。

    等他们离开幻境,回到了现实世界。不说还能不能记得请幻境里发生了什么,就算记得请,那也是傅潭说为了打破幻境而做出的努力,洛与书肯定会理解,不会怪他的。

    这么想着,便没有罪恶感,傅潭说心里好受多了。

    “行了,我也该走了。”鹤君山撩起马车的车帘,他看向外面的洛与书,君子方正,瞧着是怀瑾握瑜,可以信任的人。

    鹤君山视线缥缈起来,轻声问出口:“你的父亲,是他吗?”

    傅潭说视线随着他看去,笑了一声:“玄衡师兄,我的父亲若是他,我还挺开心的。”

    可惜不是。

    绯夜仙君对他那么好,可惜不是他的生身父亲。

    鹤君山叹口气:“罢了,所以大外甥,我们以后,再也不会遇见了是吧。”

    “是的。”傅潭说点头,“如果你能活久点,说不准会见到未来小时候的我。”

    他又补充一句:“我长得像我阿娘,很好认的,”

    鹤君山笑了一声。

    “至于我阿娘,你也别太伤心。”傅潭说诚恳安慰,“我阿娘是个洒脱的人,她也不止有我爹一个男人,所以,你也别太执着于找我爹。感情这种东西嘛,看开点,说不准,你就遇到你命中注定的正缘了呢?”

    鹤君山哼笑一声,冲他啐一口:“老子比你了解她,还用你说。”

    二人都笑了起来。

    “舅父就送你到这里了。”鹤君山掀开帘子,跳下马车。洛与书正在不远处等候。

    “带她走吧,把她藏起来,不要让她的父亲找到她。等到你真正强大的时候,就没有人能将她从你身边夺去了。”

    鹤君山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极其沉重,明明是说给洛与书听,他眼神却迷茫起来,又好像是在说给自己。

    他丢掉手里的枯草,恶狠狠与洛与书道:“我要你起誓,你爱她,护她,只要你还活着,就不能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洛与书侧首看向马车的方向,傅潭说正掀了帘子,露出一颗脑袋来。二人四目相对,傅潭说已经先一步咧开了嘴,冲洛与书挥挥手,露出个灿烂的笑来。

    洛与书霎时间心软的一塌糊涂,他唇角勾起温和的笑意,跟随鹤君山,许下沉重的誓言:“我对天起誓,我爱她,护她,只要我玄衡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鹤君山满意笑道:“以后,我就把我的新娘,交给你了。”

    “多谢你。”临走前,洛与书看了鹤君山一眼,唇角勾出一个笑来。

    他凑近鹤君山耳边,压低了声音:“其实你不来找我,我原本也是要这么做。”

    鹤君山怔住,一脸惊愕。

    第88章  我也喜欢你。

    乌云层层叠叠堆叠到一起, 天色被遮蔽,暗了下来。凉风席卷起马车窗帘,起落间隐约瞧见一张白皙妍丽, 神色紧张的小脸。

    “要下雨了。”傅潭说目光投向窗外,鬓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不敢直视同一车厢内的洛与书。

    “是。”洛与书轻轻嗯了一声,视线盯着他, 看了好一会儿,可是又偏又不说话,直把傅潭说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到底是转过头率先开口:“你看什么?”

    洛与书突然凑过来, 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傅潭说下意识后缩, 又被洛与书一把攥住了纤细的手腕,力道大的几乎将他定住。

    傅潭说瞳仁放大,眼睫轻颤, 只见洛与书微微垂眸, 鼻尖几乎触到了他白皙的额头, 在傅潭说惶恐的目光中,他故意拉长了尾音:“我只是看一看,你刚才是不是害羞了?”

    傅潭说:“?!”

    傅潭说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腕,脸颊莫名其妙发起热来。

    不是玄衡会做的事,会说的话, 更像是洛与书。

    虽然拥有玄衡的身份和记忆, 但是也许,他身边这个人,一直都是洛与书。

    “师弟, 停车……”

    “玄衡师兄……”

    马车外传来嘈杂的声音,傅潭说掀开帘子,入目便是赵秋辞为首的一行人,正御剑奔来。

    洛与书停了车,二人走了下来。

    看见傅潭说,赵秋辞眼前一亮:“小玉姑娘,伤好些了没有?”

    玄烨师兄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仿佛横亘在几人之间的那数十年不曾存在,他们还是曾经一起喝酒嬉笑的少年。

    傅潭说点头:“好多了,多谢师兄关心。”

    赵秋辞和身后一群蓬丘弟子,视线在傅潭说洛与书二人身上转来转去,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赵秋辞笑道:“我说小玉姑娘怎么比从前温婉多了,是不是终于得手……不是,终于得偿所愿了?”

    时间久远,旁人不知道傅潭说曾倒追玄衡的事情,他这个师兄可是清楚地很。

    一提起不堪的往事,傅潭说就想捂脸,一群蓬丘弟子还在好奇地叽叽喳喳:“玄衡师兄和蔚姑娘从前就认识吗?”

    “蔚姑娘从前也来过蓬丘吗?”

    有记起来的弟子讶异道:“欸,十多年前与玄衡师兄传过绯闻的那名山下女子,是不是也姓蔚啊?”

    “好巧哎……”

    一顿七嘴八舌,就快要把蔚湘老底扒出来了,傅潭说赶紧转移话题,小心扯了扯洛与书的衣袖:“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

    “去见我师父。”洛与书执起他的手,认真道,“我总不能,连一个仪式都没办法给你。”

    傅潭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开口:“什么仪式?”

    “当然是结契仪式啊小玉妹妹。”赵秋辞直接改了口,对上傅潭说惊愕的视线,他调笑,“小玉妹妹好不容易得偿所愿,不会连和我师弟的结契仪式都没想过吧?”

    结契,结为道侣的仪式?

    傅潭说眨了眨眼,汗,他还真没想过。

    他还没想好怎么应付过去,又听赵秋辞拍着洛与书的肩膀,笑容灿烂:“何止小玉姑娘,我瞧我师弟得偿所愿,也开心得很。他那几年可没少遭罪……小玉姑娘,还好你答应地早,不然啊我们师兄弟几个,恐怕就得当一回土匪,跟着他冲去把你抢……”

    “咳。”洛与书恰到好处一声咳让赵秋辞止了声。

    赵秋辞讪讪闭上了嘴,对上傅潭说迷茫的眼神,打个哈哈:“没什么,乌山这次的兽群来势汹汹,我们也是费了好些劲才冲冲冲出重围。”

    “还好灵胤道君在主持大局,让我们先撤出来,我们才能轻松一些,早点回蓬丘。”

    傅潭说侧首,要微微仰起头来,才能看到洛与书的脸。

    洛与书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对赵秋辞冷淡道:“牲畜不比御剑,劳师兄先行一步,与师父知会一声,弟子随后就来。”

    傅潭说还在“养伤”,为了他身体考虑,洛与书与他的行程不会太快,怎么也要两三日才回到蓬丘。

    听出来玄衡师弟有要撵人的架势,赵秋辞也不在这儿碍眼自讨没趣了,他冲傅潭说挤眉弄眼:“罢了罢了,师弟大了有主意了,我也不在这儿打扰你们,我先行一步,你们慢慢来便是。”

    他要赶紧回去告诉师父和师妹这个好消息,他们担心了这么多年的玄衡师弟,终于要有道侣了!那什么烂劫,是不是也有破解的办法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缓缓转向傅潭说,语气缓下来。

    “小玉姑娘,妙妙要是知道你回来了,她一定特别开心。”

    “这些年,她也很惦念你。”

    妙音。傅潭说微微垂眸,收紧了手心。

    说起来,是他不仗义。

    言罢,赵秋辞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个个御剑飞快消失了。

    洛与书正在打理灵马浓密的鬓毛,拉车的马是蓬丘养的,颇具灵性,服服帖帖。

    傅潭说还是没想到洛与书会带他回蓬丘见师父,举行结契仪式,这跟见家长有什么区别,建完家长直接成婚了。

    “洛与书。”傅潭说语气郑重,“你真要带我回蓬丘?”

    “为什么不呢?”洛与书很奇怪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我方答应了鹤君山,要好好照顾你,他刚走,难道我要反悔不成?”

    “还是说……”洛与书恍然,“你不想被拘束在蓬丘,你喜欢山下的自由?”

    他走近两步,露出一个了然的笑:“不要担心,我只是带你回去举行仪式,等仪式结束,不管山上还是山下,蓬丘还是什么地方,我们想去哪里去哪里,好不好?”

    他居然肯为了他离开蓬丘,可他明明是灵云真人最得意的弟子。

    傅潭说犹豫:“你跟我走了,那你的师门……”

    “不是还有玄烨师兄么。”洛与书轻描淡写,“放心,我师兄弟很多,并不差我一个。”

    “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我的身份。”傅潭说还是没憋住,尽管他知道他应该顺着洛与书的心意,直到脱离这个幻境。

    现在白扯太清楚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因为洛与书随时可能反悔,变成他离开的阻碍。

    但他还是问出口了,那些隐藏在二人关系之后的问题,等待捅破的窗户纸,模糊的边境。

    “你并不知道我是谁,我为了什么,我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傅潭说好看精致的眉皱在了一起,一字一顿,“你也并不知道我有没有骗你,或是图谋不轨。”

    “那很重要吗。”洛与书瞳仁似琉璃一般澄澈清透,“反正你已经答应,成为我的道侣了。”

    傅潭说不懂:“啊?”

    他一脸呆呆傻傻,洛与书微微弯了弯唇角。

    “我是说,你已经答应成为我的道侣了,这就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便是其次。”

    他看着傅潭说的眼睛。

    “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别的都不是问题了。”

    这就足够了。

    有些事情,可以不用说那么明白。

    譬如傅潭说的身份,譬如傅潭说的隐瞒,再譬如,其实洛与书清楚,他并不是傅潭说口中念念不忘的“洛与书”。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数十年的失而复得,自从他在擂台上看到消失的傅潭说,自从那个自称未婚夫的男人鹤君山出现在傅潭说身边,自从傅潭说毫不犹豫挡在他的身前,他就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已经不想再第二次失去傅潭说了。

    就像鹤君山来找他那一晚,二人交过手。拳风里夹杂着鹤君山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要好好对她,你做不到,总有人做得到。”

    他没有告诉傅潭说,在鹤君山以婚约相要挟,准备带走他的那一刻,一个荒诞的想法已经在脑海里诞生了。

    他要抢走他。

    师兄会帮他的。

    一切都计划好了,还好,还好鹤君山在前夜主动放弃。如果他与鹤君山对上,真的打一架,恐怕傅潭说要被吓一跳吧。

    思及至此,洛与书垂眸弹了弹衣袖间不存在的灰尘,掩住了眸底的情绪。

    蓦然,指尖被一只温软的手攥住,一双惊慌却依旧美丽灵动的眸子撞入眼帘,傅潭说扑过来的时候,鬓边垂下的珠链流苏与红宝石做成的耳坠随之晃动,轻轻闪着洛与书的眼睛。

    二人距离不过毫厘,他紧紧攥着洛与书的一根手指,眼底的情绪像是即将破茧的蝴蝶,缓缓涌动着。他似是想说什么,唇瓣翕合,最后到底是没有开口。

    洛与书神色平静,他并不在乎傅潭说要说什么,也不是那么想听。他只是轻轻抬起没被傅潭说抓住的另一只手,指尖勾起傅潭说鬓边垂下来的几缕凌乱的发丝,温柔地替他别到了耳后。

    即将收回的手顿了顿,复又扣在傅潭说脑袋上,用力揉了揉。

    傅潭说眼圈泛红,最后的防线也失守,他咬了咬唇,双手捧起洛与书的下巴,毫不犹豫,猛地吻了上去。

    唇瓣相触的刹那,洛与书瞳仁猛地瞪大,酥麻电流穿过脊柱,到达每一个神经末梢。滚烫的血流遍身体每个角落,最后点燃他的面庞。他浑身僵硬,连发丝都在震颤。

    傅潭说的主动并没有持续太久,按在洛与书下巴处的指尖刚刚松动,刚刚想要换一口呼吸,他便被一股力道捧住了双颊,干燥而温热的大掌扣在他的脑后,逼迫他即将离开的唇齿复又向前一步。

    傅潭说一慌,紧绷的脊背瘫软下来,接下来是洛与书,更为凶猛的攻略。

    夜风拂起二人长长的发丝,在不知名的黑暗地处隐秘地纠缠。

    天色已暗,就算层叠乌云里的大雨下不下来,夜晚也即将到来。

    “洛与书。”傅潭说迷迷糊糊闭着眼睛,脸颊染上绯色薄红,“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

    洛与书低头,细密的吻落在傅潭说湿热的鬓角和耳廓:“嗯?”

    傅潭说忍着喉咙里的哽咽,尽量放平语气,不让洛与书察觉异样。

    他贴近洛与书耳畔:“洛与书,我喜欢你。”

    洛与书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亲了亲傅潭说潮湿的面颊,唇角是柔情万分的笑意:“嗯,我也喜欢你。”

    傅潭说侧首,额头抵在洛与书衣襟前,滚下一滴滚烫的泪滴,转瞬就隐没在衣料里。

    …………

    这一觉似乎格外地短,又格外地长。

    傅潭说猛的睁开眼睛,漂亮的凤目里此时布满了红血丝。

    心脏处传来阵阵钝钝的疼痛,连呼吸似乎都受了压迫一般,渐渐困难起来。

    傅潭说还没有缓过劲,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面前,母亲那已经战死的属下,封灵阁的元英姨母出现在眼前,眼神关切。

    “娘娘……”

    傅潭说才发现,血水顺着元英的掌心,缓慢淌了下来。

    “娘娘,你终于醒了。”

    傅潭说抬头,五脏六腑传来沉痛的破碎感,灵力枯竭,静脉干涸。

    此时他身处不知名的破旧庙宇,天光阴暗,灰白的光透过头顶破败不规则的空洞投下来,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第89章  懦弱地没有和她一起跳下去……

    眼下这情况, 傅潭说不用脑子都能想得到,娘亲蔚湘此时定然是遭了难,才落到如此狼狈境地。

    虽然不清楚娘亲这辈子一共落过多少次难, 但是在绯夜仙君幻境的轮回里,大抵只有两次, 一次是藏叱狱,鹤君山来救那次, 另一次则是生命的最后时分,被仙门围剿,堕入悬崖那一次。

    傅潭说胸口传来沉闷的疼痛, 他苍白的手半握成拳, 抵着苍白的唇, 无力地咳嗽两声, 问属下元英:“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元英显然不清楚,现在面前的娘娘已经换了个芯子, 她面色着急:“仙盟和世家皆是有备而来, 无罪之巅早就设了埋伏, 娘娘您又是托付小主子,又是安置封灵阁,难道属下还看不出您的心思?”

    “您本可不必前去赴死!”

    傅潭说心里咯噔一声,元英姨母这话的意思,难道母亲知晓无罪之巅此番有去无回, 是甘愿前去赴死?

    他咽下一口气, 垂眸掩饰颤动的瞳仁。

    母亲是在将自己托付于灵胤道长后去世的,这个节点,莫不是在托孤之后, 坠崖之前,被追杀的途中?

    见傅潭说沉默不语,元英还以为终于说动了主子,又激动道:“主子您当年将屠罗刹逼进西玄那等险僻蛮荒之地,又何尝不是护了他们,仙盟想以您引诱魔君出西玄,魔君一定会来,主子,我们如果与魔族联手,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魔君,难道是鹤君山?

    是了,这个时候西玄之地的魔君,除了鹤君山也没有旁人。

    傅潭说脑袋疼的爆炸,面对咄咄逼人的元英姨姨,完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时,一只白皙的手蓦然出现在面前,抓住了元英的手腕,制止了她的话:“元英,主子去意已决,你就不必多话了。”

    傅潭说顺着声儿看去,是一个陌生的男子面孔,不过看打扮与元英类似,都是封灵阁母亲的得力部将。

    他面容精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连头发丝都吸引人的注意,乍一眼,是能叫人看呆的那种。

    譬如现在,傅潭说的目光在接触他那张出色的脸的时候,就比平常多停顿了几秒。

    不过他漂亮虽漂亮,眉眼都是压着的,面无表情的时候,颇有几分阴郁。阴冷的视线扫过去,绝对能叫人心神一凛,能止小孩夜啼。

    娘亲什么时候有这么貌美的属下,傅潭说疑惑。元英和其他几位元老他也认识,可这位,他本人怎么,没有一点印象?

    被压制住的元英显然不悦,冲他吼道:“嘉临,你怎么也……”

    “好了。”傅潭说揉着太阳穴,眼看两人要争执起来,傅潭说一声让他俩噤了声,“我去意已决,你们都不必多说了。”

    不管无罪之巅有没有埋伏,他都得去。因为娘亲就是在那里坠崖的。和玄衡的故事,也要走到最终了。

    同样的,这个幻境在无罪之巅,也终于要走到尽头了。

    思及至此,傅潭说艰难从地上爬起来,元英与嘉临见状急忙上前一步搀扶,嘉临凉薄阴郁的眸色在看向主子时缓和暖融下来:“主子,属下护您过去。”

    傅潭说明显感觉此时的母亲,也就是当下他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难怪母亲着急送他去青龙观,最后赴死又如此安然,原来是大限将至,她早就料到了自己的死期。

    傅潭说模仿着母亲的气势,与元英冷声道:“我如何嘱咐的,你就如何去做,封灵阁与姬月氏都安顿好了?”

    自然是还没有,元英是担心鬼姬安危,才抗命到了这里,她垂  下头:“主子……”

    傅潭说强硬着语气:“该怎么做,还要我教你不成?”

    由于一时用力过猛,傅潭说胸口又开始疼起来,他猝不及防咳出声,吓得元英眼里含了泪:“属下知错,属下这就回去,属下再也不敢惹主子生气了。”

    元英姨母作为母亲的得力部将,英姿飒爽,威武霸气,傅潭说哪里见过她如此担忧地眼含热泪的模样,但他咳嗽咳地脸色通红,也无暇去安慰元英。

    元英不敢多说什么,很快撤去,嘉临却留下来,搀扶着傅潭说,动作轻柔地给傅潭说顺气。

    傅潭说脑袋里缓缓冒起问号,他不清楚这位大哥是谁,虽然是母亲的属下,但是给傅潭说的感觉又和元英不同,十分怪异。

    罢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赶去无罪之巅找到洛与书,“演”完幻境的最后一幕。

    自此之后,傅潭说已经尽力,幻境是破碎还是怎样,都无所谓了。

    “属下明白主子的苦心。”嘉临突然开口,“主子是担心送出去的小主子,才甘心前去赴死。”

    欸?傅潭说瞳仁震动。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缓缓看向嘉临,嘉临明明比他高,却要躬下身仰视他,眸光恳切,盛着无限敬意与温柔:“虽然主子您大限将至,但只要您不死在他们面前,他们就永远不会放心,小主子也就不会安全。”

    “灵胤道长固然可以托付,但他到底也是仙门中人,以天下苍生为先。您坦然前去无罪之巅,也算是让他放心,给他交代了。”

    原来是这样么。傅潭说掩饰瞳孔震动,他眸色平静看向这位名唤嘉临的属下:“你僭越了。”

    眉眼极淡,不怒自威。

    虽然不能说是十成十,但他对娘亲鬼姬的模仿,也有八九分相像了。

    依着蔚湘的性子,必然不会如此纵容属下揣测她的意思,但现在,既然死期将至,傅潭说也懒得跟他计较了。

    言罢,他不再理会这位话多的属下,甩袖大步离开。

    “主子。”苍白的手拽住了他的裙角,阻止了他离开的步伐。

    嘉临跪伏在地上,卑微又虔诚,“此次一别,便是不复相见。”

    当然不想见,人都死了还怎么相见。

    傅潭说用力将自己的裙角从他手里拽出来。

    “属下僭越,请主子听我一言。”嘉临跪伏在他的脚边,“封灵阁的魂灵没有来生,嘉临不敢殉葬,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嘉临就再也记不得主子了。”

    许是这位属下对娘亲太不舍真情实感,傅潭说态度不好强硬,语气缓和下来。

    “你不必殉,好好活着。”

    顿了顿,他又道。

    “守好封灵阁,替我活着。”

    短短几个字,却让嘉临滚烫的眼泪滑落下来,他以头叩地,向傅潭说行了最大的礼。

    他声音沙哑:“属下,谨遵主子教诲。必按照主子的吩咐,守护好,我们的封灵阁……我们的地盘。”

    傅潭说没当回事,他点点头,继而脚步加快,很快出了这里。

    ……

    将自己暴露出来那一刻,傅潭说明显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杀意,他们或许已经埋伏许久,等待许久,寻找许久。

    不是一道,两道,是十几道,几十道,数不清的敌意从各个方向袭来,每一个都是想要取下鬼姬蔚湘的首级。

    傅潭说躲过不知道哪里射出来的暗箭,哀叹一声,他不知道母亲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惹得整个仙门追杀她,竟逼迫到这种地步。也不知道母亲到底是招惹得罪了多少仇人,竟招来如此多愤恨复杂的恨意。

    他只好强行运气,催动体内所剩不多的力量,一边与追杀他的人抗衡,一边向无罪之巅奔去——

    天色阴沉,乌云密布,这样的天气很难不让傅潭说想起,他答应跟洛与书走,又再次把人丢弃的日子,历历在目,近的仿佛就好像是发生在昨天。

    事实上,按照傅潭说的时间线来看,就是发生在昨天。

    今日的天气更凶猛些,大团大团的乌云遮天蔽日,虽然没有下雨,但是隐藏在黑云之间的电闪雷鸣却格外耀眼。

    傅潭说盛着他的小法器飞的矮矮的,生怕被天上的雷劈中,还没到无罪之巅,傅潭说就快要被逼疯,身上已经是伤痕累累。

    真不知道母亲蔚湘拖着残破的身体,非要死在无罪之巅是为了什么。

    现在他却切身体会到了母亲那时候的艰难。

    远远的,便能看见通往无罪之巅一路上人头攒动,审判鬼族鬼姬这件事可谓掀起了滔天波浪,人人都想来插上一脚。

    傅潭说下意识在人群里寻找蓬丘弟子们穿的眼熟的弟子服,此时的蓬丘名义上虽然还不是仙盟之首,但在仙门各大门派中说话也有不少的分量。

    此次审判鬼姬,石壁也会有蓬丘的牵头和推动。

    真好,这么快,又要和洛与书见面了。

    只是在傅潭说的时间线里只是短短几个时辰未见,但在洛与书的时间线里,不晓得要过了多少年。

    这么多年,“蔚湘”不仅嫁人了,连孩子都老大了。

    “鬼姬,是鬼姬……”

    “她真的来了……”

    “好大的胆子……”

    “哼,她既然敢来,就别想再活着回去……”

    极佳的听力让傅潭说捕捉到来自嘈杂人群七嘴八舌议论的声音,好像所有人都巴不得鬼姬这个祸害赶紧死,傅潭说不在意,他的视线,几乎是瞬间,就落到了泱泱人群里,一身雪白衣衫的洛与书身上。

    他样貌出色,个头也出色,轻易便可以吸引傅潭说的视线。

    似乎是察觉到傅潭说的注视,洛与书若有所感回了头,四目相对的刹那,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或者是相顾无言的凝噎,只有洛与书眉毛一拧,毫不犹豫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傅潭说一惊,下意识拿出了自己的武器。

    再次相见,洛与书已经知晓了他鬼姬的身份,二人此时,已经是属于两个阵营的完全对立的状态了。

    洛与书率先发起进宫,傅潭说不敢轻敌,从法器上跳下来,躲开这一击。

    不仅是洛与书,其他仙门的人亦是跃跃欲试,只是碍于洛与书蓬丘弟子的名头,没有抢他的风头。

    见他躲开,洛与书没有气馁,手脚愈发灵活敏捷,但傅潭说也不是傅潭说,现在身为鬼族最厉害的鬼姬娘娘,纵然一身伤痕苦痛缠身,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旧能在洛与书的剑下游刃有余。

    得亏现在他是蔚湘,若是傅潭说本人自己,他绝对敌不过洛与书五招,便会被按在地上摩擦。

    洛与书攻势愈发猛烈,他薄唇紧紧抿在一起,一言不发,可是傅潭说却从他样子里,看到一种固执和恨意。

    确实,洛与书恨他,简直是人之常情,再正常不过了。

    纠缠片刻,二人谁也没有得手,这时,只听一声悠远的声音遥遥传来:“徒儿,退下,你奈何不了她。”

    是蓬丘的长老。

    刹那间,一束足有几米宽十几米长的剑光乍然出现,宛若烈日骄阳,火辣滚烫,剑尖裹挟着热风,直指傅潭说面门。

    那等威压挤压人的肺腑,傅潭说知道自己跑不了,痛苦地闭上眼睛。

    和原本的幻境不同,在原本的幻境里,在玄衡一步一步登上无罪之巅前,蔚湘就死掉了。

    但是今天,傅潭说要死在他面前。

    现在,就算傅潭说有能抵抗的力量,他也不抵抗了。

    横竖自己的结局都是死,死在谁手里就无所谓了。

    庞大的剑光几乎是贯穿了傅潭说的身体,金色的血顺着他的唇角流了下来。

    傅潭说面目狰狞,却用力噙起一个笑,依旧挑衅面前的洛与书。

    他轻轻开口,说出洛与书这辈子,再也不想听见的话:“洛与书,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

    还要他说什么?再说喜欢他吗?

    洛与书真的忍无可忍,傅潭说一举一动都在告诉他,曾经的他是个多么傻的傻瓜。

    他几乎是瞬时冲到傅潭说面前,隐忍的手背绷起青筋,攥紧了傅潭说的领口:“是不是只要我告诉你,我喜欢上你,你就会离开?”

    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如果洛与书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那他真的就是个大傻子了。

    “那我告诉你,我不会再喜欢你了!”他一字一顿,恨得咬牙切齿,“你休想从我嘴里再听到那四个字,你休想!”

    如果喜欢你的代价是你会离开我,那我永远也不会说。

    “无所谓啊。”傅潭说无所谓地耸耸肩,任由鲜血染湿他的衣襟,脸上是无所谓的笑,“现在这一步,已经不需要那四个字了。”

    他后退一步,红褐色的衣衫随风飘动,已经分不出上面是血,还是衣裙原本的颜色。

    不需要?洛与书凝眉,只见面前的傅潭说肆无忌惮,放声大笑起来。

    他笑的好开心。

    “因为,我快要死了,洛与书。”

    也快要离开了,洛与书。

    脚尖轻跃,像是要翩翩起舞,可是他的身后,却是深不见底的无底深渊。

    而傅潭说不曾犹豫,他一脚踏空,红色的影子倒映在洛与书颤抖的瞳仁里,而后,直直地向后倒,像一只破败的风筝,直直坠落下去。

    “不!!!”

    洛与书瞳仁紧缩,无意识地呢喃,他不曾思索,在一瞬间一跃而起,扑上前向坠落的傅潭说伸出手,试图拉住他。

    可是指尖擦过血色的纱裙,一如绯夜仙君记忆里发生的那般,擦指而过,只余空荡荡的的空气。

    洛与书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红色充盈瞳仁,血丝爬上眼球,活生生的蔚湘就要在眼前消逝之际,一只染了红色蔻丹,白皙的手却抬起来,一把攥住了洛与书的指尖。

    是傅潭说!

    傅潭说抓住了他的手!

    洛与书脸上瞬时爬上希冀,可傅潭说冲他笑笑,下一秒,却是猛地拽下他的手,在拉他坠入深渊的同时借着力道向洛与书扑过去。

    洛与书毫无防备被他突然扯下悬崖,下落时呼啸的风几乎是瞬时充盈了耳道。

    在他坠崖的瞬间,傅潭说借着他手臂的力气,用力抱住了他。

    发丝与发丝在空中纠缠,熟悉的气味再次环绕上来。

    “你想和我一起死吗。”傅潭说贴着他的耳畔,犹如情人低语,“我背弃你,欺骗你,玩弄你。”

    “可是,我也爱你。”

    风声太大,压强让他颅内充血,因为失重而头晕目眩,洛与书面色怅然,唇瓣翕合,精疲力尽的傅潭说却没有力气再仔细听他说了什么。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在洛与书怀里,享受死亡的最后时刻,唇角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他为什么临死前,也要拖下洛与书。

    因为他知道……

    在这个幻境里,绯夜仙君最大的遗憾,不是没能救下死在面前的蔚湘。

    而是在那个时候,懦弱地没有和她一起——跳下去。

    第90章  这么多年,您也该放下了……

    石壁上的晶球依旧密密麻麻悬挂着, 傅潭说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头顶上硕大的晶球梦境。

    回,回来了?

    傅潭说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 一跃而起。

    环顾四周,没错, 眼前是无梦之境那个山洞,他终于从幻境中解脱, 回到了现实世界!

    手脚因为血液不循环,在傅潭说站起身来的那一刻便开始酸麻起来。

    傅潭说脑子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在幻境里这么些天这么多日子, 横亘了数十年的光阴, 而在现实世界里, 不过才过去了短短几天。

    洛与书, 洛与书呢?

    赵秋辞楚轩河沈双双他们三个呢?也该醒了吧?

    生怕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失败的,傅潭说摸索着粗糙的墙壁,顺着逼狭的山洞往里走, 试图寻找其他四个人的踪迹。

    一片黑暗里, 一团蓝光格外耀眼。

    那是灵力凝成的一盏灯, 顺着灯光视线上移,入目是洛与书熟悉的面容。

    他身形依旧挺拔消瘦,长袍随走动而轻轻拂动,执一盏孤灯,淡淡光芒笼罩下的面容, 虽然和幻境中的“玄衡”一模一样, 可绷紧的下颌和冷硬的唇线,不怒自威的仪态和眼神,无不昭示着, 他才是真正的,傅潭说所认识的洛与书。

    而不是,幻境里的“玄衡”。

    真实与虚无交错,眼前人与幻境里的记忆重合,傅潭说大脑一阵眩晕,发软的手脚几乎是瞬时沁出了冷汗。

    这一刻,傅潭说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忽的湿润了,喉咙像是被封住似的,让他张不开嘴,去唤洛与书一声。

    还好,在傅潭说反应过来之前,清脆的女声就已经打破了寂静:“傅鸣玉?!”

    远远就看到了傅潭说,双双难掩激动,身轻如燕一溜小跑,猛地扑到傅潭说身上,呜呜起来:“傅鸣玉,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真要挂了。”

    傅潭说将人扒拉开,才看到不仅双双醒了,楚轩河,和赵秋辞,也都回来了,跟在洛与书的身侧。

    他明白过来:“你去找他们了?”

    “嗯。”洛与书声音淡淡的,“比你先一步,见你没醒,我索性先进去找找他们。”

    傅潭说喉咙好像被人用力扼住,看向洛与书,他眼睫都在颤动:“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你利用法器,本打算利用我的幻境救出他们三个,但是误入了师尊的幻境。”洛与书慢条斯理,显然是对之前发生的事记得清晰,“第一次我们不知如何下手,后来你利用法器,为你我二人在幻境中寻找载体,我们又再次进入了师尊的幻境。”

    “是啊鸣玉,洛师兄已经与我们说过了,真是多亏了你。”双双双手捧着下巴,“要不是你想办法破了幻境,我们都要玩完了。”

    是他破了幻境没错,可……

    傅潭说艰难咽下一口气,执意问洛与书:“再次进入幻境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洛与书好看的唇抿在一起,他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傅潭说又看向赵秋辞和楚轩河,神色微动:“你们呢?”

    “头一个幻境我倒记得清。”

    和幻境中漂亮师妹“妙音”不同,眼前的楚轩河显然已经恢复了五大三粗的男子汉长相,剑眉星目,他挠了挠脑袋,如实道,“方进入这里,我就失去了意识,进入了我的梦魇。”

    “梦魇?”

    “是啊,算是我的心魔吧。”在他们面前,楚轩河并没有避讳自己的软肋,“我见到了我的母亲……不知道怎么说,啊,就这样说吧,是我的梦魇,心魔,是一个我很难释怀的心结。”

    他摊摊手:“坦白来讲,那是个我很难自己,由内而外打破的幻境。”

    那么容易就释怀和突破的,也不能称之为心魔了。

    楚轩河知道那是自己修道途中的结,但是目前确实还没有办法释怀,没想到在进入这里的时候,被引诱出来。

    现在他是元婴期,对他的影响尚不明确,也许要等待以后化神期,甚至更高阶的境界,心结的影响才愈发扩大。不过对于楚轩河来说,无所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了。

    自己解决不了,不是还有师兄和师尊可以帮他嘛。

    “我也是。”双双道,“我也进入了我的梦魇。这个地方有点东西,好像能将人心底深处惧怕的东西勾出来。”

    二人都回忆起了自己的幻境,每个都是他们心里的软肋或者恐惧。

    赵秋辞眼眸低垂,似是也陷进了对幻境的回忆里,他手指捻了捻衣袖的布料,轻轻“嗯”了一声:“我也是。”

    “就是那个幻境,我还没有想办法解脱出来,忽而就消失了,我好像又来到了另一个幻境。”双双接着道。

    应该就是傅潭说利用法器,将他们都勾进的崭新的绯夜仙君的幻境了。

    傅潭说手心紧张地冒了汗,他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进入幻境之后呢?”

    “不记得了。”双双诚实地摇了摇头,“我好像就失去意识了,第二个幻境,我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傅潭说目光投向其他人,楚轩河赵秋辞也纷纷如此:“我也记不太清了。”

    “好像睡了一觉,就醒过来了。”

    他们都不记得了。

    赵秋辞不记得自己变成了玄衡的大师兄玄烨,楚轩河也不记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女孩子,变成了大名鼎鼎的妙音仙子。

    而洛与书……

    他缓缓抬起眸子,看向洛与书。

    洛与书只在一旁听他们四个说话,并未开口,但眉眼间不起波澜,显然是和他们一样,对幻境中的事情,记不得了。

    他若是记得星毫半点,必然不会是这般反应。

    傅潭说脑海一片茫然,他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很失望,又好像在庆幸,终于卸下了心防。

    “怎么啦鸣玉?你怎么不说话了?”双双凑过来,疑惑地看着傅潭说呆滞的眸子,“我们都不记得了,那看来救我们出幻境的关键,就是你啦。”

    她伸手戳了戳傅潭说的脸蛋:“想不到啊傅鸣玉,我们还有要靠你营救的时候。唔,我们鸣玉也算是有点子本事在身上了。”

    她说的没错,大家都知道这个逻辑。几个人都失去了意识,那他们现在能成功逃脱,站在这里,都是傅潭说的功劳了。

    一向对他挑剔看不惯的洛与书也难得顺着双双的话点了点头:“是你的功劳。”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辛苦了。”

    傅潭说怔怔地看着他,能得到洛与书的肯定和夸奖不容易,若是放到以前,傅潭说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叭叭叭跟楚赵沈三人炫耀了。

    可是现在,他看着眼前的洛与书,他眼中再没有熟悉的情绪,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忽的袭上了心头。

    原来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日日夜夜的相处,啼笑皆非的攻略,所有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原来都是他一个人的,空欢喜。

    他嗤笑一声。

    太可笑了傅鸣玉,你肯定是在幻境里待地久了,真是被那破幻境迷惑了。

    刚进去的时候,觉得“玄衡”陌生,怀念洛与书,怎么现在出来,又觉得眼前的洛与书陌生,反而去想念幻境中的“玄衡”了呢?

    明明,让洛与书忘记幻境里发生的事,当一切没有发生过,不就是他本来所求所希冀的吗?

    怎么现在一切如他所愿,他却还……

    “鸣玉,你怎么看着……不太高兴啊?”

    如此沉默不是傅潭说的风格,再迟钝也该感觉到了,何况还是一向机灵的双双。

    双双疑惑地看看傅潭说,又疑惑地看看同样沉默的赵秋辞。

    “赵师兄,赵师兄,你怎么也和鸣玉一样……不说话啊?”

    赵秋辞好似突然被唤回神,眸光重新汇聚,笑了一下:“没有,只是沉浸太久,一时有些没缓过来。”

    双双回忆起了自己那恐怖的幻境,了然地点点头,定然是赵秋辞的幻境太可怕了,毕竟这幻境惯会玩弄人心,沉浸其中确实很难醒过来。

    洛与书微微抬头,似乎是察觉到了傅潭说的情绪。

    顿了顿,他开口询问:“是幻境里——发生了什么吗?”

    傅潭说侧首,对上他的视线。

    这目光一如既往,干净澄澈,冷静自持,从不掺杂别的。

    洛与书直觉告诉他或许和自己有关,犹豫一下,还是问出口:“是我在幻境中……得罪你了?”

    傅潭说:“……”

    “没有。”他扭过头,不再看洛与书,“没有的事儿,你想多了。”

    “抱歉。”洛与书微微颔首,却是道歉,“我没能在幻境里帮到你。”

    傅潭说怔住,又听洛与书道:“你自己,辛苦了。”

    洛与书失去记忆,默认自己和其他三个人一样,都没帮上什么忙。

    让小废物傅潭说忙前忙后,破了难度那么高的绯夜仙君的幻境,傅潭说肯定为难死了。这样,对他有些怨气,也是正常。

    洛与书低下他高贵的头颅,甘愿受着埋怨。

    可其实根本不是那样的。傅潭说深吸一口气,驱散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他揉揉眼睛,掩饰眼里的失落,只笑:“不说了,我们先出去吧。”

    …………

    遥远的千里之外,蓬丘的某座静谧山峰。

    山峰孤立在群峰之外,高耸入云。山腰处一扇偌大的石门紧紧闭着,石门看着有些年头了,沉重庞大,雕刻着繁琐的花纹。

    石门之内,白衣男子席地而坐。

    洞穴内布置简单,几乎是空无一物。山谷本就幽静,这座山洞更是清凉静谧。

    男子头戴华丽玉冠,纵然席地而坐腰背也依旧挺直板正,闭目养神,不知有没有睡着。

    而此时,遥远的女声穿过层层白云,穿过青翠绿林,穿过重峦叠嶂,从千里之外传来。

    “绯夜仙君,很抱歉打扰您清修了。”

    她甜美的声音里带着歉意。

    “但是本座不得不告诉您,您寄存在无梦之境的梦境,今天不知怎么,突然就破碎了。”

    华衣男子眼睫微动,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怎样一双漂亮夺目的眸子,清澈透亮,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意气,明亮又冷静沉着。

    “我原本想替您修补,可这梦境碎的太诡异,并非外界破坏,更像是自己从里面坏掉的。”

    女人的声音犹犹豫豫,似是在斟酌措辞。

    “您知道的,梦境自您的意识而生,很难被外人摧毁,所以……”

    “所以不是你的问题,梦主。”绯夜仙君缓缓开口,声线沉着而稳重,“本尊明白的。”

    听他这样说,梦主才稍稍松了口气,语气真诚:“梦境碎掉时,本座也吓坏了,可是很抱歉,本座也无能为力修补挽留,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散掉了。”

    连梦境之主也无法挽留的梦境,那是真的没有办法补救回来了。

    “无妨。”

    “那,那您之前付的报酬,我再退还给您吧。没有保护好它,我这个境主也很自责。”

    绯夜仙君声音郎朗,倒很讲道理:“不必了,是我的问题,不是无梦之境的问题,境主不必自责,酬金,也不必退还了。”

    “那好。”最后的最后,境主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恕我多嘴,这么多年了,仙君也该放下了。”

    绯夜仙君瞳仁微动。

    梦主一声叹息:“湘姐姐从没有怨过您,仙魔本就殊途,她在和您成为朋友之前,就已经料想过后来的结果了。”

    梦主继续说道。

    “不仅与您,与我也是,大家能成为朋友,相伴一段行程,是非常有缘分的事,不必考虑前尘或者以后,只要当时大家是真心的,就已经很好很难得了。”

    “湘姐姐从不后悔与您成为朋友,她做出的选择,从来就没有后悔过。料想您,也应当是一样的。”

    沉默,沉默,绯夜仙君端坐着,薄唇紧抿,却不发一言。

    梦主该说的都说了,便不再多劝,悄无声息地离去,只余山间刮过的风声。

    梦境碎了。

    留不住的。

    “蔚湘……”

    他轻声呢喃,温热的内力在灵府内汇聚,变大,继而变得滚烫。血液似乎都沸腾起来,顺着静脉流通身体八方。

    浑身都好像烧起来似的,他竭力控制着乱窜的灵力,逼迫训诫它们流入经脉,顺着该走的路线游走。金色印记缓缓浮上他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

    他要,升阶破境了。

    绯夜仙君缓缓闭上眼睛。

    “蔚湘……”

    或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