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兄妹
陆延盛狐疑地看着儿子,“你怎么知道?”
这小子跟人家姑娘连照面都没怎么打过,怎么能连别人的饮食习惯都这么清楚?
梁舒音回头看了眼陆祁溟,本以为他是情急下说漏了嘴,然而见他一脸坏笑盯着自己,她突然明白过来。
这家伙是故意的。
她冷静地瞥他一眼,正打算说点什么来圆这个篓子,就听他抢先一步开口。
“舒姨说的。”
陆祁溟抄着双手,盯着病床上同样一脸疑惑的女人,漫不经心地笑道。
“过年的时候,您给我包馄饨,说您女儿不吃海鲜馅儿的。”
舒玥愣了愣,她说过这话吗?
大概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她将水杯放回床头柜上,笑道:“还是祁溟有心了。”
陆延盛不像舒玥那样好糊弄,老狐狸微眯着双眼,盯着有些反常的小狐狸。
平时都懒得跟舒玥讲话的人,今天不但和颜悦色,甚至还挺有耐心的。
是吃错了药,还是有事相求?
但这时候也不适合刨根究底,陆延盛将粥递回给保姆,温和地对梁舒音笑了笑。
“不吃海鲜没关系,我让人单独给你弄点吃的?”
“谢谢陆叔,不用了,我不饿。”
梁舒音上一秒平静地说完这话,下一刻趁人不注意,狠狠掐了下一旁捅了篓子还看戏的人。
小臂突然一阵火辣痛感,陆祁溟皱眉“嘶”了声。
“祁溟怎么了?”舒玥担心地看着他。
陆延盛因为她的原因,最近一直呆在医院,工作都扔给了陆祁溟,听说他最近工作量超负荷,她多少有些愧疚。
“没什么。”
陆祁溟盯着小臂上那个红痕,弯了唇,“被一只没眼力劲的蚊子叮了下。”
“蚊子?”
陆延盛环顾病房,这里是虞海最顶级的私立医院,病房干净明亮,怎么会有蚊子?
他按耐住心头的古怪,转头问梁舒音,“音音,你也被蚊子叮了吗?”
“没有。”
梁舒音背着双手,煞有介事,“可能我天生血没别人甜,不太受蚊子的欢迎吧。”
舒玥跟陆延盛对视一眼,咂摸出这孩子平静语气中,那股莫名呛人的味道。
然而,舒玥却以为梁舒音语气中的不友善,是源于长久以来对陆家人的芥蒂。
她理亏,自然无法在这方面对女儿做出任何要求,但事到如今,两个孩子都在面前了,有些事便无法再回避了。
“音音。”
舒玥主动开口,跟梁舒音介绍她名义上的继兄,语气里是鲜有的强势。
“这是你陆叔叔的儿子陆祁溟,比你大五岁,你该叫一声哥的。”
梁舒音看向一旁正毫不避讳盯着自己的男人,装模做样地打量起他。
半晌,平静的脸上忽然漾出一丝不属于她的甜美笑容。
“哥。”
她今天穿的是紧身高腰黑T和包臀鱼尾长裙,配上她这副装出来的乖巧模样,巨大的反差让陆祁溟呼吸一沉。
他克制住想把她扔到床上、撕碎她那身真丝薄裙的冲动,扯了扯唇角。
“嗯,妹妹乖。”
见两人还算和气,陆延盛赶紧接过话头。
“那个音音啊。”
他诚恳地笑道:“以后你遇到麻烦,如果不愿意来找陆叔,可以去找你哥,你们年纪相仿,应该会很聊得来。”
“可是陆叔叔。”梁舒音瞥了眼正摸出手机发信息的人,“我看哥哥他好像很忙的样子。”
陆祁溟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他收了手机,深眸盯着她,意味深长地道:“有求必应好吗?舒音妹妹。”
梁舒音挑眉,“那就先谢谢哥哥了。”
陆延盛怎么没听出两人对话中的暗涌,但他将这种不对劲,理解为互相看不惯的火药味。
虽然他很想让这俩孩子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但眼下两个犟脾气势如水火,他并不急于一时。
于是他见好就收,主动支开陆祁溟,“你不是有工作要汇报?跟我出来吧。”
陆祁溟拎起一旁桌上的电脑,带笑的眼风瞥过梁舒音,转身出了病房。
两人离开后,病房顿时安静了下来。
为了缓和僵冷的氛围,舒玥从果篮里拿了颗橙子出来,剥给她。
“音音,来吃点水果——”
“你的病跟李明德的案子有关吧?”梁舒音打断她。
舒玥一顿,手中的橙子掉在地上,滚落到梁舒音脚边。
她捡起东西,看着惊诧的母亲,不慌不忙走过去,将东西放在柜子上。
“那天在法院外,我看见你来了。”
片刻的沉默后,舒玥问她:“那你还恨我吗?”
“你呢?”她反问,“后悔了吗?”
明亮的灯光下,梁舒音目光冷静,静到极处,隐隐浮动着什么。
舒玥沉默地看向窗外,苍白而不施粉黛的脸上,眼角皱纹越发深重了。
“小音,妈妈当初不帮你,并非不相信你。”她微顿,沉沉叹口气,“而是因为害怕。”
“害怕?”
哪怕梁舒音极力压制着不稳定的情绪,她还是听到了类似嘲讽的语气从自己口中出来。
刻薄又陌生。
舒玥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嗯,害怕。”
“因为无法面对过去的自己。”
有些错,一旦犯了,就没法再回头,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她不想再面对梁蔚的事,因为任何有关他的事,都在提醒她,她曾经犯下的错。
跟陆延盛结婚,把舞蹈机构转出去,高龄要小孩…如此种种,都是因为她想把过去的一切,彻底抛在身后。
只有走得快一些,再快一些,才能逃脱黑暗的漩涡。
“那又如何呢?”
梁舒音面色冷淡地笑了下,“自私和冷漠,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
她尽量控制嗓音的颤抖,转头质问舒玥:“妈,你真的爱过爸爸吗?”
“当然——”
这是舒玥头一回如此掷地有声地打断她。
“我大学毕业就跟你爸结了婚,放弃了随舞团出国的机会,23岁就生下了你。”
“小音,你的父母是因为相爱才生下你,这一点,你毋庸置疑。”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出轨?”
这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问出这个像伤疤一样丑陋不堪的问题。
舒玥盯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眼中蒙了层雾,像是在看着很遥远的地方。
“很多时候,并非有爱就能走到最后的。”
“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会脆弱,会无助,会犯错。这些等你以后结婚了,或许就会明白的。”
“冠冕堂皇,可笑之极。”
梁舒音鼻腔哼出漠然的笑,“我不是你,不会做出背弃爱人的事。”
舒玥偏头,用某种凝重的眼神望着身边的女儿。
她的性格跟从前的自己很像,固执倔强,但她又有梁蔚的赤诚和天真。
被宠溺着长大,却又在无忧的年纪突然遭遇巨大的意外。
黑白分明的是非观念里,还没被磨砺出包容的一面,喜欢和讨厌都是那样的绝对和直白。
她沉默半晌,低着头,掐着掌心。
“小音,妈妈不是没有努力过,我曾经比任何人都相信你爸爸…希望他能振作起来。”
起初,她也是全心全意照顾梁蔚的,把机构交给别人管理,陪他复建,鼓励他乐观面对,陪他等警方的结果。
可是后来,时间长了,他的脾气越来越古怪。
每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愿意见人,两天小吵,三天大吵,语言成为最锋利的工具,互相捅向对方。
像是被困在了一个干涸的井中,她的生活只有方寸之地,头顶的星辰,她再也无法触及。
陆延盛的出现,是及时雨,将她从压抑中解脱了出来。
久旱逢甘霖,她放纵地脱轨了。
“小音,我不怕苦不怕累,但我怕看不见希望。”
“也许,这一切就是命吧。”
梁舒音背对着舒玥,她盯着窗玻璃上那个早已泪流满面的自己,闭上了眼。
人总习惯将自己的弱懦归结于命运,好像这样就能摆脱自身的罪孽。
对此,她哑然失笑,却又无从辩驳。
七月初,刚下了一场急促的暴雨,夜风带了些凉意。
梁舒音从医院大门出去,就看见了陆祁溟的背影。
他穿着身衬衫西裤,身姿笔挺地立在大门口,一手插兜,一手夹着烟,面对着人潮涌动的街道。
她慢慢朝他走过去。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陆祁溟转过头来,眼带笑意地望着她。
两秒的对视后,他摁灭烟头,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朝她伸开了双手。
梁舒音加快脚步,小跑过去,扑进男人宽厚的怀抱中。
“累了吧?”他抬手捏她后颈。
梁舒音在他怀里,有气无力地“嗯”了声。
“晚上回去,哥给你揉揉。”陆祁溟在她耳边吹了口气。
梁舒音掐他一把,眼神对峙,一字一句咬牙道:“好啊,有求必应的哥哥。”
两人跟打哑谜似的,在街边闹腾一阵后,梁舒音突然拽住他捣乱的手。
“陆祁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
“你…恨我妈妈吗?”
陆祁溟敛去笑,看着小心翼翼的人,缓缓道:“谈不上恨。”
梁舒音眼睛亮了亮。
他顿了下,坦白道:“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其实没给过舒姨什么好脸色。”
“过年的时候,她主动替我包馄饨,还说她女儿从小就喜欢吃这东西。”
他笑了笑,不由自主捏她的脸。
“虽然那个时候并不知道,她口中的女儿是你,但突然就觉得她好像也挺可怜的。”
梁舒音紧紧搂住他的腰,半晌,闷出一句,“陆祁溟,谢谢你。”
陆祁溟轻拍她后背,“虽然你口口声声说你跟你妈妈关系不好。”
“但你还是很在意她的,对吗?”
她脑门贴在他胸口,没吭声。
“梁舒音?”
陆祁溟盯着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突然轻声唤她。
“嗯?”
“对不起。”
他将她抱紧了,下巴搁在她头顶,“因为我父亲的原因,这些年你受苦了。”
“陆祁溟,虽然我不会迁怒于你,但是——”
怀里的人动了动,声音闷闷的,“我说不出‘没关系’这三个字。”
“不用。”
陆祁溟盯着眼前车水马龙的街道,语气因为歉疚而无比温柔,“我永远不需要你的原谅,也不需要你大度。”
“相反,陆家对你的亏欠,我会用一辈子来慢慢弥补。”
陆祁溟揉着她后脑勺,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梁舒音,有件事我大概是不会让步的。”
察觉到他骤然严肃的态度,梁舒音从他怀里钻出来,睁着双因为泛红而有些懵懂的眼看他。
“什么?”
“如果她还想再要小孩,我第一个不同意。”
她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却还是下意识问出口。
“为什么?”
为什么态度如此坚决,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我不想我们之间有任何不确定的因素。”
陆祁溟低头凝视着她,笃定的语气又像是在提醒着她什么。
“梁舒音,我是不会跟你分开的。”
第62章 落幕
虞海进入多雨的季节,傍晚匆促的暴雨刚收了场,天边又滚落两道闷雷,似有骤雨要坠落。
身后的十字路口,绿灯亮起,提醒着行人该往前走了。
梁舒音避开男人深邃的视线,盯着斜前方穿着鹅黄色雨靴,正在踩水坑的小女孩。
“陆祁溟,你信命吗?”
陆祁溟从胸腔发出一声低笑,不知为何,被她这么一打岔,刚刚提着的那口气反倒落回了心口。
他面朝大街,和她并肩站着,从兜里摸出烟盒,修长手指捻出一根,咬在唇间,打火机就惦在掌心把玩,也不点燃。
“要不要我带你去庙里,算算咱们的生辰八字合不合,旺不旺对方?”
梁舒音被他逗笑了,顺着望过去,因为咬着烟,话被他包在口腔里,声线也因此更沉了些。
被衬衫领口包裹的脖颈,锋利的喉结随着他讲话上下滚动着。
这个男人,平时总喜欢一身黑,但工作的时候倒是一丝不苟,什么时候都是一身正装。
也不知道这副外表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英俊模样,在工作中唬了多少小姑娘呢。
偷窥被他撞上,梁舒音冷静地移开视线,从他手中拿走打火机。
滋拉一声,火苗窜起,幽蓝的光在她指尖跃动着。
她捧着那团火,凑到他唇边,“要吗?”
陆祁溟盯着她看了两秒,然后握住她手腕,低头,点燃了。
“梁舒音。”
他捏着烟,偏头吐了口烟圈,再看着一旁边反复开关着打火机的姑娘。
“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几天后你妈出院,想清楚怎么说了吗?”他提醒道。
砰一声,火机盖子被阖上。
“陆祁溟。”
梁舒音收了玩具,眉心微蹙地看他,“坦白,就意味着我们在逼他们做决定。”
刚刚在病房看见舒玥那副身心憔悴的样子,她突然有了几分退缩之意。
“接受或者不接受,继续他们的人生,或者为了我们妥协…”
她欲言又止。
知道她什么意思,陆祁溟眼底闪过冷淡笑意。
“梁舒音,跟你比起来,我的确是个挺自私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祁溟的声音穿透夜色,“那就让我来做这个坏人。”
其实在知道她和舒玥关系的那天,他就已经开始思考这个隐患要怎么解决了。
纵使陆延盛能接受,家族里那些老匹夫也一定会拿伦理问题来发难。
继女成儿媳,那么大一个陆海集团,是不允许这样的丑闻发生的。
但没有小孩的影响,他尚有谈判的空间,即便最后谈不拢,他也有保全这段感情的办法。
而一旦陆延盛和舒玥再要孩子,有了血缘的牵绊,那问题就复杂了。
所以在这件事上,他必须要斩断一切可能破坏两人关系的潜在危险。
梁舒音踟蹰片刻,问他:“那如果,结果很糟糕呢?”
男人沉寂的眉眼浮现一丝笑意,一脸无所畏惧的认真,“那就跟陆家一刀两断,带着你远走高飞。”
“你呢?敢跟我走吗?”他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梁舒音盯着他递过来的邀请。
也许根本到不了这一步,但心底的软弱和犹豫却在他毫不迟疑的坚定中,一点点坍塌。
她故作犹豫地抿唇,在他期冀的目光中,缓缓将手放上去。
“为什么不敢?”
这个男人身上总是有种让她上瘾的蛊惑力,吸引她靠近,再吸引她清醒地沉沦。
陆祁溟握紧了她,十指交扣,“相信我吗?梁舒音。”
她弯唇,稍稍抬起下颌,“信啊。”
红灯再次转绿,这晚的第二场雨,伴随着闷雷降下,细细的,不急不徐。
陆祁溟牵着她,踩着斑马线,在雨中奔跑。
交杂了霓虹光影的雨幕中,梁舒音偏头看男人的侧脸,分明只是寻常的场景,她却莫名有了种要跟他亡命天涯的错觉。
车停在对面的停车场。
今天说好了要去他那里,上车后,陆祁溟从后座拿了毛巾给她擦身上的雨水,手机响起,他接了起来。
是新酒吧的工作人员,临近开业,有很多琐碎的事需要他去定夺。
挂断电话后,梁舒音问他:“什么时候开业?”
“这个月中旬。”
中旬?
她下意识瞥他一眼,见他神色不变,心想,也许只是巧合。
“别忘了,开业的第一杯酒是我的,而且必须你陆老板亲自调配。”
她擦完头发,又侧身过去给他擦,毛巾包住他脑袋,跟揉小狗似地使劲搓了两下。
陆祁溟握住她手腕,将罩在他头上的东西拿下来,扔在一边。
“梁同学,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事了?”
梁舒音一头雾水,“什么?”
“谁家酒吧要开业了,连个招牌也没有。”
她表情歉疚地“啊”了声,从包里摸出一个笔记本。
酒吧的名字,她这半年想了上百个了,一直不太满意,就没定下来,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她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这个你看看。”
她将最近新想的那个名字递到他面前。
“蝴,蝶,海”
“是不是不太像酒吧名字?”她忐忑地望着一声不吭的男人。
陆祁溟阖上笔记本,“就这个了。”
蝴蝶海。
蝴蝶飞不过沧海。
他跟她讲过的话。
这个迟来的店名,让陆祁溟很满意,启动车子前,他将酒吧的实景图从手机上调出来,给她看。
梁舒音靠在椅背上,一张张刷着那些美图,她对这些东西其实没太大的概念,只是觉得环境不错,装修烧钱。
然而,当她无意识划过一张花园图景时,指间猛然顿住。
“这是顶层那个露天平台?”
平平无奇的地方,竟然被他打造成了美轮美奂的空中花园,四周种满高高低低的植物,地面被石子路切割,有藤架,有秋千,还有躺椅沙发。
是个可以发呆、可以看星星的好地方。
最重要的是,外围那排植物竟然是竹子。
是爸爸最喜欢的修竹。
“嗯,送给你的。”
陆祁溟打了下方向盘,“喜欢吗?”
“嗯,喜欢。”
梁舒音不是情绪外放的人,但此刻,她的开心却是溢于言表的,连眼角眉梢的疲惫都被一扫而空。
她对喝酒这件事没兴趣,也不喜欢嘈杂的环境,所以他在这声色犬马的世界里,给她劈了一块属于她的静谧小天地。
为了怕她孤独,他甚至在这里种下了家人的记忆。
“既然这么开心,那你要不要奖励我点什么?”
开车的人不专心,伸手过来握住她,指尖在她腕间摩挲着。
“那就…”
梁舒音托腮,琢磨片刻,“今晚陪你大战三百回合?”
陆祁溟盯着她,眸色微沉,“你这是想把你男朋友榨干啊?”
梁舒音瞪大眼睛,用一副你到底在想什么的表情看着他,“陆祁溟,我的意思是陪你打游戏。”
“……”
车拐过街角,车窗映着男人低笑的模样,汽车加速行驶在了回家的路上。
接下来的几天都风平浪静,除了舒玥在体检中发现了身体其他的小毛病,做了手术,修养时间延长了半个月。
也因此,他们坦白的时间随之推延。
生活平稳滑行时,梁舒音以为终于可以暂时喘口气,一件谁也没料到的意外,从天而降。
在机场送走林语棠那天,她接到了陆祁溟的一通电话。
秦授出车祸了。
他的那辆车几乎被货车压扁,人被救出来时,浑身是血,几乎失去了意识。
她带着陈可可赶到医院时,秦授正要被推进手术室。
像是感应到什么,原本安静躺着像是失去呼吸的人,突然睁开肿胀的眼,看向陈可可。
陈可可早就哭成了泪人,四目相对,她慌忙冲了过去,却被高大的黑衣保镖拦住了。
“这位姑娘。”
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从保镖身后走出,看似温和的语气中透露着强烈的压迫感,“你是斯羽的朋友吧?”
陈可可茫然点头。
“我儿子现在情况危急,你不能打扰他。”
“可他…可我…”
陈可可抹掉脸上的泪,看了看望着她的秦授,又看着眼前气场强大的女人,一时慌乱,语无伦次。
“聂姨,斯羽有话要跟她讲。”
陆祁溟站出来,挡在了陈可可面前,又语气严肃地提醒对方,“手术在即,怕是耽误不得了。”
聂荣筝顿了顿,摘下墨镜,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瞥了眼陆祁溟,终究朝保镖抬手。
禁锢接触,陈可可立刻冲了过去,紧紧握住秦授的手。
“别哭。”
秦授艰难开口,像是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时间不多,他只说了一句话。
一句让陈可可足以铭记终生的话。
“你喜欢专情的人,喜欢生在普通家庭,能陪你泡图书馆、陪你一起吃路边摊的人…可可,希望下辈子能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再…再早点遇见你。”
秦授葬礼那天,天很阴沉,飘着毛毛细雨。
整个过程,陈可可一句话也没说,面色苍白地参加完仪式,轻飘飘的身子好几次险些被来往的人撞倒。
葬礼后,陆祁溟留了下来,陪着秦家人处理后续事宜,梁舒音送陈可可回了家。
程琳不在家,她想留下陪她,却被陈可可推出门外。
“音音,我没事的,我只是有点累了,想一个人休息下。”
她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像是要让梁舒音安心,却又极度难看的笑容。
“今天舒姨出院,你不是要去接她吗?”
梁舒音叹口气,伸手去抱住她,将声音放到很低很轻。
“好,可可,有事随时联系我。”
打车去医院的路上,梁舒音疲惫地靠在车窗上,哪怕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她依旧没缓过神来。
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那辆货车撞过来的时候,他有机会避开的,但他没有】
陆祁溟哽咽沙哑的嗓音一直在耳畔回响,梁舒音盯着窗外,眼眶慢慢有些发烫。
是在秦授走后,陆祁溟和秦授的家人才在他书房里,发现了他精神出问题的诊断书。
陆祁溟始终不敢相信这件事,自责到无以复加,梁舒音还是头一回见他那样痛苦。
几天几夜不睡觉,不敢睡,一阖上眼就想起秦授浑身是血的样子,只能用酒精麻痹自己。
梁舒音无法安慰他,只能抱着他,陪着他挨过这些日夜。
也就是这些煎熬的日子里,她才从陆祁溟口中,拼凑出一个和印象中截然不同的秦授。
确切地说,是秦斯羽。
在小学毕业的暑假,那个替秦授取名的、在家族里拥有极大话语权的长辈去世,家人便替他改名斯羽。
但在撞破父亲的风流烂事后,他拒绝改名,顶着秦授这个名字,开始了他玩世不恭的人生。
原来这个看似风流浪荡的公子哥,其实拥有一颗纯粹干净的心。
她至今依然记得,去年夏天在咖啡厅相遇,他听说她们是中文系的学生时,那意料之外的爽朗笑声。
还有第一次去竞速俱乐部时,他带着她们参观,耐心又热情的样子。
那时候的他,看起来是如此阳光开朗。
哪怕跟他交集并不多,梁舒音此刻也难受得胸口发闷,她将车窗降下,任由雨丝飘进来,拍在脸上。
出租车抵达医院后,梁舒音收拾好心情,下了车。
这个点,私立医院的大堂人不多,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对着噌亮的电梯门整理了自己仪容,抵达楼层时,安静的走廊却发出不同寻常的嘈杂动静。
尽头的那间病房外,有几个护士脑袋贴在门口,见她过来,像是抓住救星。
“梁小姐,你快劝劝吧,这都吵翻天了,你妈妈把能摔的都摔了。”
听到陆延盛和舒玥的争吵声从里头传出来,梁舒音只当是寻常的吵架。
“好,我进去看看。”
然而,当她推开房门,听见陆延盛脱口而出的那几话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没错,我就是故意的,那天我知道梁蔚在家,才提出了上楼】
【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们的事,我要让他亲耳听到,亲眼看到,要让他主动退出】
她记得陆延盛口中的那个午后。
那天,母亲说要去舞蹈工作室看看,她便独自在医院陪着父亲。
母亲走后,父亲忽然说想回家找一幅旧友送的水墨画,她难得见到父亲主动开口,当下便开心地带他回家。
然而,他们在书房找东西时,母亲却突然回来了,带了个男人。
大门关上,他们甚至都来不及去卧室,就在玄关亲热起来。
她被闷了一棍子,羞耻又愤怒,当即就要出去抓人,却被父亲拉住了。
她知道,父亲要的是一个体面,他不想弄得太难看。
于是,那个艳阳高照的午后,她和父亲躲在闷热的书房里,毛骨悚然地听完一场道德之外的对话。
直到卧室的房门砰一声关上。
她一直以为,那日的撞见不过是个意外,然而今时今日才知晓,原来那竟是一场蓄意的阴谋。
梁舒音浑身发冷,连牙齿都开始打颤,护士的嘴在眼前一张一合,她却什么也听不见。
默片一样的黑白世界里,她连连后退,在舒玥和陆延盛看过来的震惊目光中,疯了似地,拼命逃出了医院。
她冲进细雨中,浑浑噩噩走在路上,失去了方向。
被路过的行人撞,被面前擦身而过的出租车师傅骂,她都不声不响,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身上的衣服湿透,眼睛也被雨水糊住,挡住了视线,一辆车在她面前停下。
“小姑娘,我看你都走了一路了,是失恋了吧?”
司机从窗户探出头,是个约莫五十岁的大叔,慈眉善目,一脸关切。
“这人生的坎多着呢,失恋没多大的事啊,你要去哪儿,叔叔送你。”
见她没反应,大叔又苦口婆心提醒说:“你这再往前走,巷子尽头都快没路了。”
梁舒音茫然地看着大叔,两秒后,突然哭了出来。
她慢慢蹲下,将头埋进膝盖里,彻底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没有路了。
前面没有路了。
一周后。
蝴蝶海酒吧定时开业。
开业当天,酒吧有不少特色活动,门口几个礼宾在热情地迎客,迎客间隙中又忍不住八卦起来。
礼宾1:“这陆老板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早上就去楼顶花园了,现在还没下来。”
礼宾2:“不会是失恋了吧?”
礼宾1:“失恋?那这后面的无人机表演,还表演给谁看?”
“哎哎哎,你们两个聊什么呢,还不赶紧招呼客人!”
赵赢面色严肃地呵斥两人,又警告说:“不许八卦老板的隐私。”
顶楼,露天花园。
陆祁溟一动不动地坐在长椅上,脚边已经堆了数不清的烟头,而头顶的天幕中,无人机的表演拉开了帷幕。
不多时,上百架无人机突然排列成音符的队形,随之而来的是“生日快乐”四个字。
他盯着头顶的天幕,唇角闪过一丝嘲讽的笑。
左手捏着的那封信,早就被泪浸透又风干,因为看过太多遍,信中的内容早已刻进他的脑海里。
“陆祁溟,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虞海了。
我知道,以你的能力,想找到我并非难事。但我恳求你,别找我了。
我们不可能再有未来了。
你说不信命,但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让人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
陆祁溟,感谢你给了我这段美好的回忆。
保重。”
信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他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了这里。
身后的露天花园里,精心布置的彩灯突然亮起。
却再也,等不到欣赏它的主人了。
第63章 晕倒
“蝴蝶飞不过沧海。”
“梁舒音,你这辈子都别想逃。”
陆祁溟的声音带着熟悉的质感,从时光深处穿越而来。
却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温情,只剩下被恨填满的漠然。
夜风习习的寂静小巷,摩托车发动的震天响声,如同一根丝线,将梁舒音从五年前的往事中拽回。
这句话在过去是情话,在此刻听来,却像是淬毒的恨意。
回过神来,她平复呼吸,仰头看向面前的男人,“陆祁溟,我知道你还在恨我。”
不管是当初不辞而别的陈年旧账,还是她刚才在酒局上的怠慢,又或是此刻擦肩而过时的视而不见。
总之,对于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她的举动,无疑惹怒了他。
男人盯着他,绷着张脸,眉头稍动,“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被他冷嘲热讽,梁舒音并不在意。
只是此刻头痛加剧,她浑身开始冒冷汗,风一吹,身体抖得厉害,几乎摇摇欲坠。
“我会如你所愿,成为一把利器,一个赚钱的好工具。所以——”
她捂住心悸的胸口,“看在我们曾经相识一场的份上,你能不能放过我?”
她已经得罪了一个庄邵,不能再得罪他,否则,以后在圈子里,很难再有立足之地。
相识一场?
放过?
陆祁溟视线沉郁地睨着那张苍白又冷漠的脸,眸色彻底冷下。
“梁舒音,你的傲骨、你的犟脾气呢?”
他神色倨傲,嗤鼻一笑,“几年不见,你都知道求人了。看来,这个圈子果然会磨掉人的血性。”
“或许吧。”
和他的犀利毒舌不同,她始终垂着眸子,神色冷冷淡淡的,像是对外界的刺激刀枪不入似的。
陆祁溟松开禁锢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从兜里摸出烟,咬在唇间,晚间风大,覆灭了打火机上豆大的蓝色火苗。
他抬手,用掌心拢着烟,折腾了好几次,这才终于点燃了。
缓缓吐了口烟圈,他转头看向她,压低的语气暗含嘲讽,“梁舒音,你以为我想跟你纠缠吗?”
“既然是工具,想让我别为难你,得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氛围从刚才的对峙,回到陌生人的淡漠。
没有旧情,不谈过去,他只是投资人,而她也只是演员。
一个在顶,一个在底。
泾渭分明的界限,遥不可及的距离。
“一言为定?”
她抓住他这句话,并试图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保障。
今夜,他以某种她无法企及但又带着威胁意味的身份出现,打乱了她现有的秩序。
不慌乱是不可能的。
虽然,她一直在佯装镇定。
陆祁溟盯着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蔷薇在风中散发出很不适宜的蘼蘼香味。
话音落,他像是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过身,掐灭烟头,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快步离开。
然而,刚走到车边,摸出车钥匙,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脚下一顿,下意识用余光瞥了眼。
顿时脸色一变。
“梁舒音。”
他脚步仓促地跑回去,将晕倒的人抱起来。
“梁舒音,你怎么了?”
冷硬面目不再,陆祁溟皱眉,轻唤怀里的人。
“梁舒音,醒醒,醒醒。”
他伸手拍她脸颊,躺在怀里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察觉到她鼻息的灼热,他伸手探了探她脑门。
烫得吓人。
陆祁溟一手搂着她,一手从兜里摸出手机,拨给了私人医生。
“陆医生,麻烦你来我家一趟。”
“现在,立刻,马上。”
醒来时,梁舒音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陌生房间的床上,环顾一周,不是医院,倒像是谁的卧室。
她对环境有很强的依赖性和不安全感,察觉到陌生气息,职业素养让她腾地从床上弹起。
动作太过用力,撑在床垫上的手传来一阵隐痛。
她抬手一看,上面有扎针后留下的痕迹。
她愣了下,盯着输液贴,反倒慢慢冷静了下来。
哪个好心人会在她晕倒大街时,将她带回家,还给她请私人医生看病输液。
心底想到一个名字时,她恰好听见对应的声音从阳台传来。
陆祁溟在阳台接电话。
所以,这里是他家吗?
放下紧绷的神经,她下意识仔细观察起这个房间。
深灰色床上用品,房间没有多余的装饰,这么多年了,他的审美依旧没变,还是极简的风格。
视线没停留太久,她注意到自己的手机在枕边,拿起来解锁,瞥了眼时间。
十一点了。
她在他这里,睡了整整三个小时,没做噩梦,还睡得异常安稳。
但以两人眼下的关系,这样呆在他家,实在不妥。
她没多耽搁,给陈可可发了条信息后,立刻掀开被子下床。
然而在床边寻觅半晌,也没找到自己的鞋子,连一双拖鞋也没有。
她拢起裙摆,赤脚跪在木地板上,探头去床底找。
“在做贼吗?”
身后的落地窗被推开,她听见男人慵懒调笑的嗓音。
脊背僵了两秒。
她从地上起身,装模做样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虽然他这房间干净得一丁点儿灰尘都没有。
“陆祁溟,我鞋子呢?”
她将发丝拨到耳后,咳咳两声,以掩饰浑身的不自在。
陆祁溟瞥了眼她赤裸的脚,又顺着她纤细得盈盈一握的脚踝,顺着绿色的裙摆,松软的腰身,一点点往上游移。
从前跟他在一起时,她也喜欢这样款式的衣服,各式各样的吊带裙轮换着穿。
理由是,舒服方便,还不用费心搭配,是懒人的最佳标配。
他当然也很喜欢,因为脱起来实在省心,尤其是每次亲热时,他只需要用一根手指穿进肩带,或是用牙齿去咬,再轻轻一挑。
光滑的面料顺着坠落到脚下,她完完全全从束缚中剥离出来,呈现在他的眼前。
隔了四年的光阴,褪去华丽礼服的她,穿着他再熟悉不过的裙子,再度站在他面前。
简单的黑长发和憔悴的面色,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不少,眼神倔强干净,一如当初那般。
他瞬间涌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仿佛这几年只是做了一场梦。
梦醒之后,她还是那个她,从没变过,而他们也从没分开过。
恍惚片刻后,陆祁溟收回视线,眼神顷刻变得极淡。
“地上凉,先回床上去,鞋子我去给你拿。”
她环抱住胳膊,点头道:“谢谢。”
鞋子拿来了,她坐在床边,弯腰将一只脚伸进平底鞋,就听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第一次在赛场上看见你,你穿的也是一件薄荷绿的衣服。”
她愣了下,没抬头看他,将另一只脚伸进鞋子里,却没顺着这话跟他叙旧。
“今天谢谢你了,医药费多少钱,我转给你。”
男人答非所问,“现在是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了吗?”
她踩着鞋站起来,语气不冷不淡,“陆祁溟,你以为我想去你们的酒局吗?”
男人一噎。
他侧过身,伸手去拿窗边矮几上的那杯水,喝了口后又看向她。
“刚才陈可可打电话来,我替你接了。”
“嗯。”
“你不是不吃辣吗?怎么喜欢火锅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拿过床尾沙发上的白衬衫,“人的口味,是会变的。”
“是口味变了,还是在睹物思人?”
她没回答,微低头颈,将胳膊伸进袖子里。
“你这些年倒是挺精彩的,又是摔马,又是被刀划。”陆祁溟冷嘲热讽。
系好衬衫下摆,梁舒音不冷不淡地道:“陆总日理万机,怎么还管起工具人的生活来了。”
对面的人顿了下,沉声道:“因为,我心疼了。”
她神色微顿
紧接着,又听他戏谑一笑,“梁舒音,你不会以为我会这样说吧?”
几年不见,这男人倒是变得嘴毒了不少。
无视他的尖酸刻薄,她继续整理着衣服。
“你跟那个庄邵是什么关系?”男人又问。
“跟你有关系吗?”她学着他的语气,以牙还牙。
陆祁溟轻笑一声,走到她面前,垂眸睨她,语气阴沉。
“你拍我的戏,你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皱眉望着他,像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男人又朝她走进了半步,鞋尖几乎和她的相抵,声色冷然。
“如果传出什么绯闻,影响了我的戏,你拿什么赔?”
高大身形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他身上的松木香若隐若现,距离太近了,梁舒音下意识后退半步。
“陆总放心,我跟他只是朋友,不会影响到您的戏。”
头顶静了两秒。
男人声线缓和下来,“走吧,送你回去。”
他将床头柜上的那袋药拿起来,扔给她,“照顾好自己,下次别给别人添麻烦了。”
陆祁溟说罢,转身准备去换衣服,却听身后的人急切拒绝。
“不用了,可可过来接我了。”
他停下脚步,低笑:“那最好。”
胸口莫名烦躁,陆祁溟扯了扯领带,准备去找点冰水喝,刚拒绝他的人又得寸进尺地开口。
“陆祁溟。”
“你能不能…能不能放下过去的事,别再耿耿于怀了?”
他转头看她,冷眼相对,“你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来劝我?”
梁舒音睫毛微颤,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裙子。
“好,你要恨,就继续恨下去吧。”
她暗自深吸口气,“那只蝴蝶,我会找时间去洗掉。”
它的诞生是因为爱,可如今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恨意。
再留着,就不合适了。
陆祁溟握着车钥匙的指节微微发白。
“随你。”
不等她离开,他已经快步走出了这间卧室。
梁舒音前半年都在剧组拍戏,刚杀青,距离下部戏开机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商务便集中安排在这中间的空档。
几天后,有一个护肤品的广告拍摄。
这原本没什么,但这次的新品主打双生花概念,代言人除了她,还有另一个女演员,程韵。
梁舒音虽然清冷不善交际,在圈子里没有亲密的朋友,但也因为独来独往、不抱团不站队的习惯,没什么仇敌。
程韵是少数恨她,恨到想让她滚出娱乐圈的人。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去年年底的电影新人奖,程韵以一票之差输给了她,从此便对她怀恨在心,明里暗里嘲讽她是靠金主上位的。
狭路相逢,两人此刻在化妆间里并排坐着,梁舒音拿着本杂志翻阅着,并不在乎着身旁时不时投来的不善目光。
程韵翘着兰花指从助理手中接过水杯,用吸管喝了口,盯着埋头看书的人。
“恭喜你又拿下了张导的新戏。”
她指的是陆祁溟投资的那部戏,暴雨将至。
梁舒音顿了下,抬头看向镜子里皮笑肉不笑的人。
口中那句客套的“谢谢”还没说出口,紧接着就听见程韵再熟悉不过的阴阳怪气。
“果然,有靠山就是好。”
身后俩化妆师顿时噤声。
这两个当红女演员不对付的事,从去年底开始,就圈子里传开了。
此刻听见程韵的阴阳,两人对视一眼,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连卷头发的动作都变轻缓了。
“啪”一声,梁舒音将杂志扔在化妆台上。
但转头看向程韵时,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愠怒,甚至还着笑容。
“既然这么羡慕,你怎么不找一个。”
“是因为不想吗?”
“你!”
程韵本就是急性子,听出讽刺的意味,她气得伸手去拿化妆台上的手机。
造型师的夹板还卷在她脑袋上,她这突然一动,头皮被扯得发痛发麻,转头就厉声骂人。
“你是瞎还是蠢啊!”
原本嘈杂的化妆室瞬间安静下来,一众工作人员纷纷朝她们这里看过来。
造型师是个温软的年轻女孩,被当众一吼,倏地红了眼,拿着夹板,手足无措立在原地,差点就要哭出声了。
化妆间的其他人都知道程韵不好惹,生怕得罪了她,耽误了拍摄,没人敢站出来替女孩解围。
只有梁舒音身后的那个造型师,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说点好话,先把人哄好再说。
女孩咬了咬唇,鼓起勇气正准备道歉,已经有一个清冷的声音抢在她前面开了口。
“没素质。”
那嗓音不高不低,但足够让整个化妆间都听得清清楚楚了。
安静两秒后,程韵反应过来,朝梁舒音质问道:“你说谁没素质呢?”
“谁没素质,就说谁咯。”
造型完毕,梁舒音对着镜子的自己检查了下,转头跟身后的造型师道谢。
拍摄助理已经在叫人了,她起身,拎着裙摆从程韵身边挤出去,丝毫没在意对方淬毒的眼神。
路过那位被为难的女孩时,她停下脚步,伸手轻拍对方的肩膀。
“别哭。”
“不值得。”
有了跟梁舒音之间为人处事的对比,程韵也怕自己名声不好,于是收敛不少,主动招呼造型师。
“刚才的事就算了,动作麻利点。”
这个双生花广告,内核是展现两个女孩相互扶持的友谊,镜头扫过时,刚才还水火不容的俩人,顿时表现得亲密无间。
定格画面是两人拥抱的场景,程韵靠过来时,手搭在她肩后,话音不着痕迹地落在她耳边。
“梁舒音,别以为赢了我一次两次就能怎样,路还长,咱们走着瞧。”
梁舒音侧对着镜头,唇角保持上扬的弧度,“程韵,我想你搞错了。”
“我的目标,一直,都不是你。”
导演喊卡,“先休息下,半个小时后拍第二个。”
她倏然松开对方,唇角下压。
程韵还愣在她刚才那句话中,她却已经转身,走出了摄影棚。
两人时间都紧,也很难同时空出档期,今天要把下个季度的两只广告都拍出来。
她决定先出去透气。
然而一路走出摄影棚,几乎每个工作人员手里都拿着杯咖啡和三明治,面带微笑地盯着她。
“舒音姐,谢谢咖啡了。”
“托你的福,我终于不用饿着肚子工作了。”
她正一头雾水,迎面便撞上一个腼腆熟悉的声音。
“舒音姐。”
她抬头看去,是刚才被程韵为难的造型师,小雅。
“刚才谢谢你替我解围。”
她淡笑,“没什么,顺手的事儿。”
“你人真好。”
“你也挺不错的,知道忍耐,不像我以前,遇见什么不平的事,就知道跟人家硬碰硬。”
小雅原本还很紧张,见她如此亲切,不自觉就跟人交心了。
“我不是会忍耐,我只是不敢。”
“不敢挺好的,起码在你羽翼未丰的时候,别跟人对着干,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法。”
“只不过,忍耐归忍耐,千万别哭别难过,因为那根本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为别人的没教养买单。”
小雅重重点头。
外界都传梁舒音性子冷淡,为人孤傲,反倒是程韵在浮躁的娱乐圈,还能保持坦荡的真性情。
可今天看来,事实跟传言完全是颠倒的,此刻看着梁舒音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崇拜。
“舒音姐,我知道了。”
梁舒音微微点头,正要朝休息室走去,就听小雅问:“舒音姐,你不下去见庄先生吗?”
庄先生?
她一愣,视线落在小雅手头的咖啡和三明治上,顿时明白了过来。
庄邵带着吃的喝的过来探班了。
准确地说,是来挑衅的。
因为她的迟迟不回应,他就要用过这种方式,坐实两人的传言。
这男人,嘴上说给她一个月的时间,这才不过一周,就按耐不住了。
回过神来,她模棱两可地跟小雅笑道:“我先去休息室拿个东西。”
她去休息室拿了烟和打火机,独自去了无人的楼道里。
她捏着那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点燃了,放在唇间,浅浅吸了口。
也许是心理作用,头痛似乎缓解了一些。
这是个复古的文化园区,里头的很多建筑都是昔日工厂的遗迹。
今天拍摄的这个摄影棚,就是在一个厂房基础上翻修的,为了情怀,保留了厂房原来的工业风。
楼道有个掉漆的铁窗,小小的,空间被横竖几条铁杆,分割成小方块。
她仰头,从中间那个方块望出去。
香樟树叶在风中摇曳着,光斑落进来,被窗格切割,星星点点落在她皮肤上。
她闻着香樟辛辣的味道,百无聊赖地举起掌心,借着光,观察掌心的纹路。
交错纵横的纹路,没有规则,乱七八糟,好像爱情线事业线都挺糟糕的。
看了半天,她才想起这是左手。
男左女右,白看了。
蓦地,又自嘲地弯了唇角,她什么时候竟开始相信这些东西了。
吐出一口烟圈,她刚收回手,就听见身后脚步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男声。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僵迟两秒,她转过,陆祁溟正抄着手,踩着一楼的台阶缓缓走上来。
她将烟从唇间拿走,轻点烟灰,嗓音淡淡的,“刚开始拍戏那会儿。”
“抽的多吗?”他边走边问。
“不多。”
陆祁溟走到她面前,将她手头的烟不由分说抽走,摁灭,扔在了角落的垃圾桶里。
“这玩意儿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垂眸凝视她,语气十分严肃正经,“少碰,最好别碰。”
指尖的烟被莫名抽走,梁舒音原本还不悦地皱了下眉,听见他接踵而至的话,她却又觉得有些好笑。
“抽烟的人好像没资格说这话吧?”
陆祁溟没回应,突然叫她:“伸手。”
“什么?”
“掌心给我看看。”
不等她回复,他已经自顾自地牵起她的左手。
掌心靠下的地方,除了有些泛红,还有道新鲜的伤疤,浅浅的,没处理。
刚才烟灰坠落她掌心时,他明显察觉到她皱起的眉心,以为只是被烫,没想到竟然还有道伤口。
“疼吗?”
他握着她这只手,从兜里摸出创可贴。
梁舒音睫毛轻颤动,有些意外。
不等她挣扎,陆祁溟已经迅速撕掉包装,将东西贴在她受伤的地方。
“不疼。”
等他处理好后,她冷淡地抽出手,又瞥了眼他手上那个精致的礼品袋。
“你怎么会在这儿?”
“找人。”
陆祁溟看着她,又补充了句,“放心,不是你。”
她抬头瞥他一眼,正要说什么,楼梯间响起一个惊诧中略带惊喜的男声。
“陆总,你怎么在这儿?”
她偏头看去,一层冷汗霎时从脊背窜到后颈。
是庄邵。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看见了多少,听见了多少。
她低头,本能地回避他狐疑的目光。
庄邵起初只看见陆祁溟的身影,等他往上走了两个台阶,这才看见梁舒音。
敏锐的老狐狸下意识就察觉到不对劲,眼风在两人间徘徊。
孤男寡女,一个摊着手,朝上的掌心贴着创可贴,另一个手上还拿着创可贴的包装。
没等陆祁溟回复,他又试探着追问:“陆总和梁小姐,你们…什么关系?”
陆祁溟瞥他一眼,看向梁舒音,弯唇,笑得不怀好意。
“梁舒音,他问我们什么关系。”
第64章 绯闻
陆祁溟垂眸盯着她,眼底那点不怀好意的笑,她再熟悉不过。
他在捉弄她,故意等着让她难堪。
他似乎比以前更加顽劣了。
不,应该说在一起的那年,他只是收起脾气,无底线迁就她。
以至于她忘了,他骨子里原本就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梁舒音淡漠地瞥他一眼,转头跟庄邵解释说:“我哪里能跟陆总这样的人物攀上关系。”
“只不过…只不过是在学生时代,有幸认识过陆总而已。”
陆祁溟眸色微冷,反问:“只是认识过吗?”
她承接着他强势的目光,唇角带着公式化的笑。
“如果陆老板觉得够得上朋友,那当然是我的荣幸了。”
目光对峙。
梁舒音听到了他微不可察的哼笑声。
嘲讽的。
而一旁被当作空气的庄邵,来回打量着两人,自然也不是那么好唬弄的。
除了两人之间古怪的磁场,在他看来,像陆祁溟这种身份的人,是不会跟一个“只是认识”的人,浪费时间的。
他不由地想起了上次在酒会,陆祁溟对梁舒音的那点极不绅士的敌意,正狐疑时,陆祁溟的电话响起。
他没避开,当着两人的面接起。
“怡然?”
听到他口中的名字,梁舒音微抬眼睫。
他认识周怡然?
眼下最炙手可热的女演员,去年的新晋影后。
所以,他来这里,是找她的。
梁舒音垂下头,这不是自己该关心的。
陆祁溟盯着对面低垂着脑袋的女人,语气温和地应着电话里的人。
“嗯,我知道,二楼二号摄影棚,我马上到。”
收线后,他盯着梁舒音,给出一句延迟的回答,“梁小姐,朋友也分很多种的。”
“不是吗?”
话音落,不等她回复,陆祁溟跟庄邵微微颔首,转身上了二楼。
盯着陆祁溟离开的背影,庄邵却没轻易放过这个话题。
“你跟陆总,看起来似乎不像是朋友。”
“您眼风可真好。”
梁舒音不知真假地低笑,“我跟他的确算不上朋友。”
“哦?”庄邵狐疑。
“因为,我们是仇人。”
她耸肩,似玩笑似认真,面色看起来很无奈,“从长辈那一代就埋下的种子。”
这倒是有些出乎庄邵的意料之外。他原本还怀疑这两人之间有过什么,毕竟陆祁溟对她的态度着实奇怪。
看似冷淡,却很在意。
说在意,却又屡屡针尖对麦芒。
如果是有仇,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放下心来,宽慰她,“没关系,你不用怕他,我会护着你的。”
庄邵这只老狐狸,看似比陆祁溟温和,但说出的话句句都暗藏陷阱。
“谢谢庄先生,不过您不用担心,我想以陆总今时今日的地位,应该还不至于跟我一个小演员过不去。”
庄邵怎么看不出来她的意思,只当没听懂。
“在这个圈子里,有人护着你,总比你自己单枪匹马的好。”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行了,上去吧,我在车里等你,晚上一起吃个饭。”
梁舒音却立着没动。
“谢谢庄先生今天来探班。”
她敛去方才故作轻松的笑,语气郑重了几分,“托您的福,大家吃好喝好,把您的人情都记在了我这里。”
“但是庄先生,我想吃饭就不必了。”
“你什么意思?”庄邵面色一沉。
“您之前说让我进组前给您一个答复。”
她语气诚恳道:“庄先生您位高权重,我一个小小的演员实在高攀不起。不过,若您愿意,我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朋友?”
庄邵冷笑,眼底带着警告的意味,“梁舒音,我从来不跟异性做朋友。”
梁舒音装作没听懂,表情颇为遗憾地低笑,“没关系,我知道自己不够格做庄先生的朋友。”
庄邵微眯着一双机关算尽的眼,紧盯着她。
突然,他伸手掐住她下巴,微微用力,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选择星光大道,还是想要被雪藏,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她那颗心太过于雪亮,一眼看透他此行的目的。
庄邵自然也就不用再演戏,顷刻揭下了虚伪的面具。
男人的气息喷在她面上,气势迫人,梁舒音却没表现出丝毫的惧怕,只用那双清清冷冷的眼盯着他。
“庄先生,我知道以您的地位,要对付我,跟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但我认为——”
她态度依旧诚恳,后半句话甚至是从喉间艰难挤出的,“您不是那样的人。”
庄邵紧紧盯着她,有那么一个瞬间,似乎像是被她打动了。
但很快,他眸色阴冷下来,手上力道增大,掐得她整张脸都在发麻。
“梁舒音。”
他鼻息哼出一丝冷意,手一甩,如同扔掉垃圾,“你最好别后悔。”
突然被甩开,梁舒音没站稳,脚下踉跄,伸手去扶墙。
掌心贴在墙上时,还在微微发抖,她盯着男人转身下楼的背影,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回,算是彻底得罪庄邵了。
她现在只能去赌了。
赌他能看在过往的情谊上,放过她这只无足轻重的蝼蚁。
手机在这时收到信息,第二条广告准备开拍了。
她定了定神,从手包里拿出纸巾,擦干掌心的冷汗,回了摄影棚。
接下来的拍摄很顺利,除了收工时,程韵在她耳边落下的那两句刺耳挑衅的话。
“听说你新戏的投资人好像对你不太满意哎,人家刚刚去隔壁摄影棚探怡然姐的班了,不会真想把你换掉吧?”
“看来你得好好抱紧庄先生的大腿,要是中途被换,那可就丢人了。”
她满身疲惫,连对呛的话都懒得说,只朝对方弯了唇角,平静地扔下句“多谢提醒”,就头也不回地撤了。
天幕暗下,星光点点,陈可可和司机在楼下等着她。
后天有个慈善晚宴,提前备好的礼服出了点问题,陈可可白天被派去处理礼服的事了。
中途拍了视频过来,她挑了一黑一白两件简约的长裙,这会儿陈可可忙完,正好带着衣服过来接她。
见她下来,陈可可将一杯青柠水塞给她,有些担忧地瞄了眼一脸平静的人。
“哎音音,听说庄先生今天来探班啦?”
她在工作群里看见别人发了不少庄邵“以朋友之名”,来探班的照片。
梁舒音躬身进入车里,将吸管戳进饮料,猛吸了一大口,有气无力地瘫靠在椅背上。
“嗯。”
“这男的可真有心机。”
陈可可关上车门,拿着杯奶茶跟了上来,满脸的鄙夷。
“见你迟迟不答应,就想用这种方式让你俩的绯闻愈演愈烈,这不是逼宫是什么?”
梁舒音将水放在一旁,摸出卸妆包,淡淡回复她。
“他这是在提醒我,他想要毁掉我,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陈可可骂了句卑鄙,又安慰她,“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只要没肢体接触,就算被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谁说这年头就不能有异性好友了?”
肢体接触?
梁舒音正在撕假睫毛的手一顿。
察觉到她的异样,陈可可倒吸了口凉气,“你跟他…接触了?”
想起庄邵掐着她下巴威胁恐吓的样子,梁舒音将剩下一半的假睫毛用力撕下。
“算是吧。”
这三个字脱口而出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大意了。
此前面对媒体的捕风捉影,她都用“朋友”俩字来回应,但如果刚才那个场景被人刻意拿来做文章,她恐怕又要面对一场腥风血雨了。
陈可可咽下奶茶,手一摆,故作镇定。
“没…没关系,只要他不是故意整你,应该不会有狗仔敢跟拍他的。”
梁舒音将两片化妆棉贴在眼皮上,人往椅背一靠,重重叹了口气。
“我今天拒绝他了。”
“明确而彻底的。”
“咚——”
陈可可手头的奶茶落在地上,砸出沉闷声响。
梁舒音轻轻揉着眼皮上的卸妆棉,十几秒后,揭下来,偏头望着窗外深浓的夜色。
“你还记得当时我被那个人渣带进酒店,差点出事的时候吗?”
“当然。”
想起当年的艰难,陈可可满腔唏嘘,再不愿意回忆。
那是梁舒音入圈的第二年。
因为运气好,拍了几部网剧,小有名气,被某个资方看中,被当时的经纪人硬拉去陪酒。
结果经纪人为了攀附对方,在她酒里下药,她被人强行带去了酒店。
还好最后关头,她撑着一丝残存的理智,拿酒瓶子砸破了对方的脑袋,才跌跌撞撞逃了出来。
“在我以为一切都完蛋的时候,周彦出现了。”
那是个下雪的冬夜,她手上脸上都沾着血,发丝凌乱,打湿的衣服带着刺骨冷意浸透她的皮肤。
她防卫状地抱着自己的双臂,低着头,没有目的地走在热闹的街头。
精神的紧张麻痹了浑身的痛与饥饿,兜里的手机被打爆了,她不敢接,更不敢回原来的经纪公司。
后来实在走不动了,她就蹲在马路边,望着人来人往的街头。
在她以为一切都完蛋的时候,业内最出名的金牌经纪人,从天而降,奇迹般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所以,别着急。”
她转头看着陈可可,“天无绝人之路,危机说不定也是转机。”
陈可可咂摸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忽然灵光一现,嘿嘿一笑。
“我倒是觉得,现在就有一个很不错的转机。”
“什么?”
“陆祁溟啊!”
酒局那晚,她点好菜等着梁舒音,没等到人,电话拨过去,接通后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在对方自报家门的那个瞬间,她就觉得,一切本该如此。
好像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等着这个时间点。
等着他们再相遇。
毕竟这两人当初爱得多炙热,她可是亲眼见证过的。
陈可可口中那三个字一出,车内瞬间安静下来。
梁舒音拿过一旁的青柠水,也不喝,只捏着饮料瓶,嗓音带着时过境迁的淡然。
“我跟他,早过去了。”
麻烦比想象中来得更快,也更猛。
第二天醒来,她和庄邵的绯闻已经登顶各大娱乐新闻的头条。
那张他在楼道里对她动手的照片,竟然被拍出了几分调情的意味。
梁舒音盯着那张似是而非的照片,头一回明白了,原来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风暴来势汹汹,虽然她的粉丝都在据理力争,但大部分评论都是极其不友好的。
“抱大腿”、“水奖”、“金丝雀”、“玩物”等不堪入目的侮辱性言辞,不断刷屏。
周彦找人删帖,怎么也删不完,反倒越演越烈。
这么大的手笔,想必背后一定有人在推波助澜。
除了庄邵,还能是谁呢?
毁掉她的事业,让她回去跟他低头,这就是让她后悔的方法吗?
她平缓了心情,安抚好电话里慌乱的陈可可后,从抽屉里摸出烟,咬在唇间。
被周彦在微信里骂了一通后,她主动拨电话过去,跟他低头。
“这件事,是我冲动了。”
她深刻检讨自己,并将昨天的前因后果一并陈述。
周彦听完,沉默片刻,竟意外地没怪她,反倒冷哼一声,像是要与对方死磕到底。
“我从前忌惮庄先生,哪怕知道你不愿意跟他走得太近,但也半睁着眼,只是没想到他这么狠,得不到就要毁掉。”
“呵,我周彦在圈子里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小把戏我都对付不了,还敢自称什么金牌经纪人。行了你别管了,这件事交给我来。”
“你打算怎么做?发声明澄清?”
她握紧手机,周彦能力再强,也远远不是庄邵的对手。
“声明有个狗屁用。”
他骂完,又收了刀鞘,“虽然声明没用,但该发肯定要发,然后我再想想其他办法,毕竟照片里你并没有主动,反倒是他,看起来更像是在威胁你。”
“看图编故事嘛,谁不会!”
见他语气如此强势,又护犊子得很,梁舒音不再多问,只真心实意道:“彦哥,谢谢你。”
周彦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平日里对她要求严,但真出了事,刀山火海他也会冲在她前面。
这让她想起了当初,他将她捡回家时,说:“解约的事我替你搞定,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相信我就行。”
“当然,还有在演员这条路上,你要永无止境地前进。”
她很少用这么诚恳正经的语气跟周彦说话,那头顿了下,骂了句“肉麻”,便掐断了电话。
然而,事件依然在以无法控制的速度发酵着,到晚上时,几乎已经看不到替她说话的帖子了。
她不知道周彦后续的办法,也没打电话去问,想必他此刻一定焦头烂额,在跟那些想解约的品牌方周旋。
梁舒音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断掉网络,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危机就是转机】
想起自己昨晚大言不惭的话,她使劲拍了拍发烫的脸,被毒打了这么多次,她怎么还是改不掉自大的毛病。
呆愣几分钟后,她发了信息给陈可可。
【可可,我想去竞速】
【现在】
抵达竞速俱乐部时,已经深夜十一点了,俱乐部早打烊了。
梁舒音轻车熟路地进去,换好衣服,准备在室内赛道上跑几圈。
陈可可窝在一旁的沙发上,替她监控舆情,虽然骂人的帖子并没有减少。
但她实在忍不住了,撸起袖子,用自己的小号跟那些人激情对骂,一点也顾不上赛道上的人。
上车后,梁舒音忍不住四下环顾着熟悉的环境。
这些年,物是人非,竞速的老板虽然没变,但听说他出国后就很少过来。
至于从前的负责人…也去世有好几年了。
这里就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地方。
藏着她们笑过,闹过的痕迹,却被人遗留在了时光的深处。
自从秦斯羽走后,小梅成了竞速的负责人,她是梁舒音的铁粉,也阴差阳错跟陈可可成了闺蜜。
秦斯羽刚去世那阵,陈可可天天来竞速,也不说话,不玩车,就静静地坐在观赛区发呆。
小梅知道她难过,就主动去陪她聊天,她因此拉着小梅问了不少关于秦斯羽的事,慢慢地,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每回梁舒音想过来释放情绪,小梅都会在半夜给她开后门,再离开,将空间彻底交给她。
空无一人的赛道上,梁舒音疯狂跑了几圈,汗如雨下,衣服湿透,几缕发丝贴在脸侧。
她想起了那年,得知舒玥准备要小孩时,她从陆家哭着冲出来,跑来竞速,在赛道上驰骋的场景。
那时候的一念之差,让她闯入不该踏足的地方,从此才有了那些爱与恨。
跑完后,她累得趴在车头,心绪像涨潮的海,起伏不定,浑身湿漉漉的难受,但她一点也不想动。
说不清为什么,被网暴了,她也只是怕给旁人带来麻烦,心里并没有多难受。
而此刻,那颗心却像被谁的手捏着,一握就发酸发胀,一松开又空落落的,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让她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
“大半夜躲在这儿哭鼻子呢?”
正趴在车头,耳边就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
她肩膀一僵。
他怎么会这儿?
转念一想,这里是他的地盘,几年没回国,突然回来,想过来关照下,也是正常的。
只是人在倒霉狼狈的时候,怎么连玩个车都能碰见不想见的人。
梁舒音深吸口气,稍稍平复心情,随手抹了把眼尾,抬头用那双还泛着红的眼睛,看向陆祁溟。
“谁哭了。”
她起身从卡丁车里出来,嗓音淡淡的,“而且,也不关你的事。”
陆祁溟眼风扫过她眼尾的红,眉心微蹙,别开了盯着她的视线。
她旁边有一面镜子,他这一偏头,恰好看见镜中的她,一身红绿赛车服。
那身衣服,是当年他亲自给她量身定制的,她最喜欢绿色,他还私心加了点他爱的红。
红绿的撞色,穿在别人身上或许不伦不类,但在她身上,却是格外惊艳。
意识到陆祁溟在看什么,梁舒音下意识解释了一句。
“这衣服我穿习惯了,你别多想。”
陆祁溟眼尾微挑,“我想什么了?”
“还是说,你希望我想起什么?”
重逢后的几次见面,她早习惯了他毒舌的说话方式,面对男人的刻薄,她懒得应付,没理他,从他身边走过,准备去换衣服。
陆祁溟扭头看她,随即跟了上去。
“梁舒音,你的绯闻都沸沸扬扬一天了,你那位朋友庄邵,怎么还没替你摆平?”
她脚下微顿,继续往更衣室走。
“是能力不够,还是不想澄清?”男人在身后咄咄逼人。
“这跟你无关。”她忍不住回了句。
推开女更衣室的门,正准备将男人关在门外,手腕就被他拽住。
接着,“砰”一声,门被他用力摔上。
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被他抵在更衣室的门板上。
“我说过什么了?”
被她轻慢的态度刺激到,陆祁溟用力扣住她的手,束在她头顶,目色阴冷。
“我警告过你,别弄出负面新闻影响我的戏。你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
“朋友?”
他俯身低语,极尽嘲讽,“该不会真像网上说的那样,你是靠着抱大腿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浑身血液猛冲向头顶,梁舒音双颊通红,对峙的一双眼,刀锋明晃晃的。
他那些不痛不痒的话,她可以忍,但这样侮辱她人品和专业的指控,已经触犯她的底线了。
“上床了吗?跟他——”
啪——
陆祁溟话音未落,脸上结结实实落下一个火辣辣的巴掌。
梁舒音那一掌几乎用尽全力,扇完后,她胸口剧烈起伏,连掌心都在发麻发痛。
然而,当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寂静空间时,她意识到自己下手太重,一时有些发懵。
被她这么一扇,陆祁溟倒是找回了些理智。
意识到刚才说错话,他微蹙眉头,一时有些懊恼,脸上的痛也顾不得。
粗重呼吸间,他不稳的气声落在她耳边,“抱歉。”
他眼底嘲讽不再,在她没看见的刹那,眸中甚至隐隐闪过一丝无措。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瞥了眼他脸上赫然醒目的红色掌印,梁舒音彻底卸下力道,偏头靠在门板上,半闭着眼,不吭声了。
刚才那一掌已经耗尽她的力气,她在门板上缓了缓,等她睁眼时,才发现男人一直在盯着她看。
“陆祁溟。”
站在工作的立场上,她还是决定解释下这桩绯闻,“不管你信不信,我跟他的确只是普通朋友。”
“至于这次意外带来的负面影响,我很抱歉。我跟我的经纪人会尽快想办法解决的。”
陆祁溟盯着她,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手,并未松开。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
她不知道周彦最后会怎么解决,如果实在不行,也许她会去求庄邵放她一马。
那么,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我——”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给投资人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案。
正迟疑,头顶一个声音打断她的思考。
“梁舒音。”
陆祁溟凝视着她,眼底戏谑收敛,“我倒是有个提议。”
她本能地仰头看他,“什么?”
“你抱他大腿,不如,抱我的。”
第65章 解围
天边滚过几声闷雷,暴雨随即铺天盖地砸下来,劈里啪啦坠在外面的露天赛道上。
但室外的凉意,并没缓解室内的燥热。
梁舒音身上还裹着赛车服,衣服贴在毛孔上闷着,人早就热得发晕,此刻又被他围堵在逼仄的更衣室里,连呼吸都沉重了。
她胸口起伏地盯着面前的男人,而对方也同样用强势的目光紧盯着她。
昏暗的光线,潮热的空气,彼此都有些粗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氛围莫名粘腻。
沉默的对视中,耳边回响着他刚才那句混不吝的话。
【你抱他大腿,不如,抱我的】
如此暧昧的话。
如此混账的话。
然而,她除了起初有些诧异,心里竟没有太大的起伏。
也许是刚才那番激烈到动手的对话,让她早就彻底平静了下来,也对他的一切言行,都有了免疫力。
梁舒音不打算回应这句像是在戏耍她的,无聊提议。
只是汗源源不断往下淌着,顺着脸颊滑进脖颈,又沿着锁骨渗进看不见的深处。
她下意识抬手想擦汗,手腕却被面前的男人一把抓住。
“又想扇我巴掌?”
陆祁溟握着她纤细到一折就断的手腕,对她忽视自己的提议,隐隐有些不满。
梁舒音抽出手,没有对峙的意气,只是平静而无奈地叹了口气。
“陆祁溟,我最后再说一遍,我跟庄邵没有任何关系。你能不能把嘴巴放干净点?”
她终于开口回应他刚才“抱大腿”的提议,却只字不提后半句。
陆祁溟低笑,“这么怕我误会?”
她剜他一眼,偏头靠回门板上,彻底不想理会这个无赖了。
陆祁溟将手从她身侧收回,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倒是有了几分认真的模样。
“梁舒音,你不妨考虑下我刚才的提议,我比他更有钱,更有权,更能保护你。”
“只要你答应,我今晚就能让这件事彻底平息下来,你的口碑,你的后续资源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见他认了真,梁舒音微抬眼睫,“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当然不会以为,他是想吃回头草。
“自然是因为有意思。”
陆祁溟唇贴着她耳廓,“想试试玩女明星是什么感觉。”
梁舒音静静睨着他。
“虽然我只是图个有趣。”
陆祁溟表情戏谑,“但对你来说,好处就多了。”
“从此以后,你不会再受制于任何人,更不会再遭遇任何不公的待遇。”
“我这里,会是你最好的避风港。”
“不再受制于任何人?”
梁舒音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只受制于你,只任由你摆布吗?”
陆祁溟微顿,深眸盯着她,“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
“梁舒音,我对你不好吗?”
他后退半步,两人的距离终于回到了正常的社交范围内。
“你好好考虑下,过几天的晚宴给我一个答案。”
事情持续发酵了几天,依旧没得到妥善解决。
连带着梁舒音过往的经历也被扒出,一举一动被晾在放大镜下严苛审查,被言辞激烈地讨伐。
有人给她P了黑白肖像图,怨气大得像是恨不得她下十八层地狱;有人咒骂她全家不得好死,她看了也只是笑笑。
她的双亲,一个早就深埋黄泉,而另一个吃斋念佛,看起来极有可能长命百岁。
她甚至忍不住思考起一件事。
如果她真跟庄邵有点什么,那岂不是她这辈子,不管再怎么努力,都要被扣上关系户的帽子,一辈子都翻身无望?
不对。
如果真有什么,反倒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了。
她嘲讽地牵起唇角。
所以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宴会厅的休息室里。
梁舒音面无表情地刷完这些不堪入目的评论,平静地将手机反扣在面前的桌上。
慈善晚宴的主办方跟周彦是朋友,体谅她的尴尬处境,特意单独给她准备了这个僻静的休息室。
窗外,雨淅沥沥下着,她听着打在芭蕉叶上的沙沙雨声,一根接着一根抽烟。
这几天她没有联系周彦,但从陈可可的只言片语中,她知道周彦为了她,去求了领他入门的卓啸。
一个在圈里影响力极大,但早就跟他断绝关系、并不准他再踏入家门的前辈。
在这个浮华的世界里,他们看似风光无限,却不过是世间蜉蝣。
任人拿捏。
她脾气犟,周彦要面子,遇见这样的事,谁都不会轻易妥协。
也许,她该做出选择了。
她不能一直躲在避世桃园中,让周彦和陈可可去替她承受一切。
面前的化妆桌上有盆蝴蝶兰,冰蓝色陶瓷花盆底下,压着枚古董硬币,她从周彦那里讨来的。
这是他用来做决定的工具。
她记得上回两人在接戏上发生分歧,他们便是用这块硬币做的抉择。
那次,它神谕般地站在她这边,而那部戏,让她拿到了去年的电影新人奖。
梁舒音咬着烟,从花盆下抽出那枚硬币,双手捧在手心,轻轻往上一抛。
东向西坠落时,有人推门进来,她没来得及看,抓握在手心,下意识抬头去看面前的镜子。
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庄绍。
男人不请自来,关上门后,缓缓走到她身后,盯着镜子里妆容精致的她。
“我以为梁小姐不会来参加这次的宴会呢。”
“看来,你的心理素质,比我想象中好多了。”
她将烟从唇中摘下,对上他的目光,微勾唇角。
“那我该谢谢庄先生的夸奖吗?”
“嘴这么硬是要吃亏的,这几天资源掉不停,你还没长记性吗?”
男人伸手,指尖缓缓刮过她的后颈,然后将她留了一寸的礼服拉链,拉到了顶。
被他一碰,梁舒音脊背窜起一股凉意,她微偏了头,面色沉静地盯着镜子里的男人。
“我这个人没太大的野心,只要做个小演员,有戏拍就行了。”
“你倒是潇洒,你团队的人可就惨了。”
他笑得温和儒雅,“听说这段时间,周彦正到处求人呢。”
梁舒音握紧掌心,没吭声。
庄邵抬腕看了眼时间,指尖在表盘上轻敲了两下。
“宴会八分钟后开始,梁舒音,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他双手从背后握住她的肩,微微俯身,和镜子里的她对视,似威胁似提点。
“别忘了,现在只有我能帮你了。”
宴会厅后门的走廊尽头,陆祁溟站在窗边,指尖捏着一根烟。
身后有高跟鞋的笃笃声响起。
他弹烟灰的动作一顿,缓缓回头,看清来人,却是有些失望。
面前是个陌生女人,深蓝色抹胸礼服,一头栗色卷发,应该是晚宴的嘉宾。
“陆先生你好。”
程韵撩拨了下耳发,含羞带怯,“我路过这里,看见您在透气,就想着过来打声招呼。”
“你是?”
出于礼貌,陆祁溟随口问了句。
“我叫程韵,是个演员,也是今晚的嘉宾。”
“程韵?”
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
见男人对自己似乎是有点兴趣,程韵备受鼓舞,立马抓住机会自荐。
“陆先生有所不知,我入行六年,前四年都在拍电视剧,前年开始涉足电影圈,去年年底入围了电影新人奖。”
说到此处,她刻意放低声音,意有所指。
“虽然最后以一票之差输给了梁舒音,但有些事情您应该是知道的,并不是有实力就能拿奖。”
听到她的含沙射影,陆祁溟倒是想起了这人是谁。
梁舒音在圈子里唯一的仇人,那个处处跟她作对的女明星,难怪他会觉得名字耳熟。
“程小姐还有什么事吗?”他眸色冷了几分。
察觉到他的神情变化,程韵微怔。
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过度热情,惹来他的冷淡,她一时有些无措。
“我…我…我是想跟陆先生说,希望以后有机会能跟陆先生合作。”
陆祁溟吁出一口烟圈,淡淡扫她一眼,“机会,是留给做好准备的人。”
说完这句,他摁灭烟头,离开了窗边。
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程韵咀嚼着这句似是而非的话。
这到底是在暗示她只要准备好了就有合作的机会,还是在讽刺她实力不够?
自从陆祁溟这个人出现在圈里,就迅速成了各方拉拢巴结的对象,那些打着如意算盘的经纪人,恨不得将自己的女演员送到他面前去。
但这么久以来,他身边却连一个莺莺燕燕也没有,看起来像是洁身自好的人。
这种人,一旦动心,最是深情。
程韵撩拨了下长发,抱着手臂往回走。
这个陆老板人冷是冷了点,但并没表现出对她的排斥,至于他刚才的那句,就当是随口的客套话吧,她也不是全然没机会。
如果能把这人拿下,再让他对自己死心塌地,那就是十个八个梁舒音,她也打得过。
程韵脑子里在琢磨这事,低头没看路,走错了休息室,推开门,一头撞在别人身上。
“谁这么眼瞎,走路不看…”
那骂骂咧咧的声线,随着她下一刻的抬头,戛然而止。
“庄先生对…对不起,眼瞎的是我。”高傲姿态偃旗息鼓,程韵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庄邵盯着胸前黑西装上的白色浮粉,用手掸了掸,轻蔑地扫她一眼,离开了休息室。
程韵并不在意那蔑视的眼神,等她攀上陆祁溟了,庄邵也只配给她提鞋。
她冲着庄邵的背影冷哼一声,转头就看见房间里竟然还有一个人,梁舒音。
联想到刚才庄邵难看的脸色,她幸灾乐祸地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你这个地方可真安静。”
程韵将手包往化妆台上一砸,“不过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
程韵自顾自说完,转头见梁舒音蹙眉盯着自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哦对了,我借你这儿休息下,你不会小气到要把我轰出去吧?”
梁舒音将掌心的硬币拿起,放在眼前仔细打量着,“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毕竟,我向来就是这么小气的人。”
“小气没关系。”
程韵对着镜子整理起头发,“但做人,还是别太贪心了。”
见梁舒音没理她,拿着个破硬币在研究,她又不甘示弱,主动找茬。
“那张照片是你自己放出去的吧?为了逼宫金主,你也是够狠的。”
“现在倒好了,不但惹怒了庄先生,还得罪了网友。”
梁舒音笑笑:“你这么会编故事,当演员还真是可惜了。”
程韵挑眉,“其实,如果你早点承认自己是靠关系上位的,也没什么的。”
“最要命的是,明明是金丝雀,还非要立实力演员的人设,这下好了,被舆论反噬了吧?”
梁舒音将硬币放回手包,一脸冷淡地看向程韵,“这么爱笑,那就多笑会儿。”
她起身,准备离开,“不然你这张苦瓜脸,想攀高枝,也真够呛的。”
梁舒音是掐着最后一分钟进的宴会厅。
礼宾替她推开包边的厚重木门,觥筹交错中,一众目光朝她扫射过来。
窃窃私语中,有鄙视的,有看戏的,也有好奇的。
更有甚者,脸上明目张胆写着“她怎么还敢来?”几个大字。
她面无表情地扫过那些冷暖的目光,装作没看见,没听见,提着礼服下摆,准备朝几个还算友好的前辈走过去。
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个黑衣女记者,拿着话筒,粗暴地拦在她面前。
还没反应过来,又涌出好几个,跟雨后春笋似的,密不透风地将她围住。
她低头扫了眼话筒上的标识,都是些叫得上名头的娱乐媒体。
这样的场合,安保严密,普通记者是不可能混得进来的。
除非,有人故意授权。
透过这些人墙,梁舒音抬头就撞见庄邵的目光。
男人面带笑意地点了点腕表,随手拿起一杯香槟,朝她举杯。
手机随即收到一条他的信息。
“倒数三十秒。”
她面无表情地将手机锁屏,不慌不乱,不卑不亢地开口。
“各位记者,拦我的路,是有什么指教吗?”
她个子不低,又穿着高跟鞋,比记者们都高出一截,低头看人时,气场太强,围堵她的人都愣了一瞬。
但也不过是两秒的空白。
很快,这些职业记者,便满怀恶意地朝她扔出犀利尖锐的问题。
“你此前在电影节上澄清过,说你跟庄先生只是普通朋友,且永远都只会是朋友,请问当时为什么要撒谎?”
“去年能拿新人奖,也是因为庄先生的缘故吗?”
“能攀上庄先生这根高枝,以后是不是资源也都不愁了?”
恶意揣测劈里啪啦朝她砸来。
宴会厅霎时静音。
紧接着,几个记者轮流发问,丝毫不给她回答的间隙。
梁舒音漠然地扫过面前几人,她好像已经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了么,只觉得这些人的嘴在一张一合。
像滋滋吐着信子的毒蛇。
而圈养她们的人,正躲在宴会的人群中,光明正大窥探着这场好戏。
场内的人都饶有兴致地围观着这个戏剧化的场景,却没人想过要施以援手。
没人想给自己惹麻烦。
她像一座孤岛。
被人群隔离,被世界抛弃,被镜头审判。
哪怕早看淡了人情世故,此刻梁舒音心里依旧泛起一股凉薄之意。
目光冷淡地扫过宴会厅那些窥探的眼睛,她攥了攥掌心,正要开口应付,一只宽大的手搭在她的肩上。
“谁说她攀高枝了?”
男人搂着她,语气散漫又轻蔑,“有没有可能,是高枝得不到,就想要毁掉。”
室内众人脸色骤变。
梁舒音看见巴洛克水晶灯下,程韵因为震惊而半张的红唇,还有庄绍失手打翻的香槟。
第66章 吻她
宴会厅一阵哗然。
【高枝得不到,就要毁掉】
这句话的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
无数瞳仁放大,窥探的目光在庄邵和梁舒音间流转,再时不时瞟一眼姿态高傲的陆祁溟。
绯闻变成三人行,扑朔迷离,又惹人兴奋,很快在这群人心里,衍生出好几个版本。
梁舒音微微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庄邵还没解决,又来了个前任,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偏头,用谴责的目光看向陆祁溟。
她不知道,他为何要擅自采用这样浓墨重彩的方式解决问题,而她也压根还没答应要“抱他大腿”。
陆祁溟垂眸睨她。
像是没看到她的不满,也不顾眼下被围观的境况,他挑着眼尾,在众目睽睽中,肆无忌惮地附耳过去,姿态亲昵。
“那晚的提议,想清楚了没?”
“我——”
“想清楚再说。”
像是怕听到不满的答案,他打断了她。
然后,陆祁溟缓缓抬头,冷淡目光扫视了眼前方面色煞白的庄邵,再转而看向面前手持话筒的人。
“这位记者。”
他盯着刚才还嚣张得不可一世的人,目光阴冷下来。
“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
被当众点名的女记者叫陈青,梁舒音跟她打过几次照面,是某娱乐周刊的首席,伶牙俐齿,经常放出猛料。
被誉为女明星避之不及的“毒舌”。
陈青脾气臭,连大牌明星的面子都很少给,此刻却被陆祁溟的一身贵气和咄咄逼人的气场,给镇住了。
然而,陈青骨子里也是不服输的人。对上他凌厉的目光,虽已经察觉到危险,却也不甘示弱。
“听说梁舒音是靠庄先生的关系,才拿到暴雨将至的女主角,而陆老板之前对她也并不满意,对吧?”
陆祁溟眸色一沉,森冷目光让陈青浑身汗毛竖立。
场内陷入死寂。
几秒后,他却低笑出声,“你说的没错,一开始,我的确不想让她参演。”
陈青得意,“真的吗?”
“不过——”
陆祁溟冷脸看她,话锋一转,“既不是质疑她的演技,也不是对她这个人有意见,是我不想让她吃苦罢了。”
陈青一懵。
“陈记者,你这么爱挖人八卦,难道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关系?”
陈青狐疑,很快用记者的敏锐,捕捉到两人眉眼的互动,眼底闪过一抹不可置信的震惊。
“你们难道是…是恋人?”
“陈记者,果然聪明。”
陆祁溟轻笑,转头看向身旁愣怔的姑娘,“不过,严格来说,梁舒音是我的前女友。”
“虽然在我这里,当初她单方面提出的分手,并不作数。”
场内霎时鸦雀无声。
就连梁舒音都怔住了。
他身份尊贵,能跟他扯上这样的关系,的确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但并不作数的意思是…?
“我知道庄先生也在追求她。”
恍惚间,她听到陆祁溟将矛头指向庄绍。
“不过,既然她一直没答应你,那就意味着,我有公平竞争的机会。”
无需再多做任何解释。
三言两语,绯闻彻底澄清。谁是受害者谁是加害人,众人心领神会,目光交错,按下不表。
宴会厅内气氛顿时变得友善。
仿佛刚才的恶毒和孤立根本不存在。
梁舒音亲眼见证了整件事的反转,不过几分钟,这个漠然的世界又对她敞开友好的怀抱。
这是权力带来的结果。
也是她和陆祁溟之间,巨大的鸿沟。
“梁舒音。”
陆祁溟郑重地朝她伸出手,“你愿意再给我一个,重新站在你身边的机会吗?”
宴会恰好在此时开场。
钢琴声缓缓流淌,星光熠熠中,梁舒音侧过身,望向陆祁溟。
男人嗓音带着蛊惑的意味,像从前无数个循循善诱的时刻。
而那副天生深情的眼眸,也一如既往地熟悉。
只不过,隔了几年光阴,真心变成假意。
他连演戏都这样认真了。
她低头看着他伸出的手,是绳索,也是另一把枷锁。
进与退,她看似拥有选择权。
其实不然。
不管怎么选,她都会陷入不自由的境地。
然而此时此刻,在众目睽睽中,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将手放进了他宽大的掌心。
那日的慈善晚宴后,绯闻偃旗息鼓,舆论扭转,网友对梁舒音的态度,瞬间从讨伐到同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庄邵单恋,求而不得,便做了这个局,逼人姑娘就范。
网友们重新解构绯闻,同情她被资本纠缠,也佩服她不畏强权,更有人扒出庄邵曾经的风流史,佩服梁舒音不做笼中鸟的清醒独立。
而陆祁溟的出现,更让网友脑补了一场情深不渝的世界大重逢。
原本的交易,也变成了网友眼中的深情戏码。
陆祁溟的那出戏,不但让她摆脱绯闻的困扰,口碑回升,也让她与庄邵的纠葛,彻底尘埃落定。
梁舒音躺在浴缸里,边泡澡,边刷着陈可可发来的舆情监控信息。
饶是入圈好几年的人,面对网络世界的风云幻变,也不甚唏嘘。
喊打喊杀的是这群人,歌功颂德的同样也是这群人。
所有的名利追捧,都是浮云。
而她唯一能抓住的,是脚踏实地演好每一个角色。
她是演员,不是明星。
这是她一再告诫自己的事,而每一次的意外,不过是加深了这个认知。
从浴缸里出来,梁舒音扯下架子上的浴巾裹上。
包好干发帽,她立在镜子前时,目光下意识落在了右侧肩骨下。
她侧身,盯着镜子里那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出神片刻后,她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给陈可可。
“可可,帮我约一个洗纹身的地方。”
收拾好自己,梁舒音正准备出门,手机收到条意外的信息。
是陆祁溟发的,他家的地址。
紧接着又来了条信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过来】
她盯着这个简短的命令,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男人那副倨傲,颐指气使的模样。
装作没看见,她面无表情地将手机塞进包里,换鞋出门。
司机陈叔已经候在楼下了,上车后,正跟她确定地点,手机又发出叮的声响。
这次是个体温计的图片,上面显示40°。
“梁小姐,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去东升路的私人纹身店了?”
她盯着图片上的温度看了两秒,跟前面的人开口。
“陈叔,我们现在恐怕得去另外一个地方了。”
去的路上,梁舒音虽然也考虑到了陆祁溟有可能是在耍她,但她又觉得他不像是那种无聊的人。
然而,当她敲开他家的门后,却看见男人一身浴袍,手上拎着瓶酒站在她面前,哪里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她顿时血压升高,“耍人很有意思吗?”
陆祁溟不慌不忙,缓缓伸手,勾起她胸前的一缕头发,在指尖绕着,语气有些微醺的散漫。
“看梁小姐现在的表情,的确,挺有意思的。”
梁舒音强压住怒火,“既然你没事,那我就不打扰了。”
她刚转身,身后的一股力道便将她拽了回去,大门被摔上的同时,她撞进了男人坚实的怀里。
他抱着她,靠在墙上,俯身贴近,带着甘醇酒香的滚烫气息扑打在她面上。
“我让你走了吗?”
语气强势到不近人情。
梁舒音皱眉看他,“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梁舒音,别忘了。”
他鼻尖蹭着她的脸,嗅闻着她身上的香味,一路往下,最后唇落定在她的唇角。
“你现在,是我的人了。”
男人略显沉重的呼吸传来,干燥的唇擦着她脸颊的肌肤,暧昧地摩挲着。
再差一点,就能吻上。
“陆祁溟。”
他身上的酒精气息,让梁舒音的脑袋也有些发晕,她伸手推他。
“谢谢你帮了我,但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我是我自己的,我不属于任何人。”
“合作?什么合作?”
他低笑,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脖颈间,“是上下级,还是…”
他稍稍直起身体,半醉半睁的眼睛盯着她,弯唇。
“床,伴?”
听到这两个字,饶是故作冷静的人,也忍不住心头猛地一跳。
陆祁溟似笑非笑盯着她,手在她脸上轻轻抚过,滑落在耳垂下,重重捏了下。
梁舒音吃痛地“嘶”了声,抬头想骂人,却对上他深邃又蛊惑的眼神。
不得不承认,他这个样子,的确很有杀伤力。
从前的很多时候,她就是这样被他引领着,哄着骗着,去探索那些极乐的时刻。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从前的旖旎场景,她及时制止自己胡思乱想,深吸口气,厉声警告他。
“陆祁溟,你要是再发酒疯,我…”
话音未落,男人的脑袋便重重落在她肩膀上。
沉重滚烫的呼吸打在她肩窝上,隔着薄薄的T恤,她察觉到他身体不同寻常的体温。
“陆祁溟?”
她顿了下,伸手探他额头。
真的在发烧。
梁舒音莫名松了口气。
她将他手中的那酒瓶拿过来,将他扶进了客厅的沙发上。
茶几上放着体温枪,她拿来给他测了下温度。
40.2°,比他发给她的图片还高了些。
在她量体温的这会儿,男人微睁了眼,半仰靠在沙发上,沉默地看着她。
“吃药了吗?”
她记得,从前的他不像是那种不会照顾自己的人。
“喝了酒再吃药?”
陆祁溟一手搭在额头上,大剌剌敞着腿,懒懒散散地瞥她。
“梁舒音,你这是想害死我吗?”
想着这人大概是烧疯了,梁舒音也不跟他计较。
她找了水过来喂给他,又在他家药箱里翻出退烧药,然后在网上查了下,酒精代谢需要几个小时。
她算了算时间,跟他交代说:“你先睡个午觉,两个小时后起来吃药。”
男人眼风斜斜地落在她身上,理所当然,颐指气使的语气。
“梁舒音,我还没吃午饭。”
“所以?”
“给我煮粥。”
“粥是吧?好,我给你点外卖。”
“我要喝你煮的。”
“我手艺不好。”
“我可以教你。”
果然是让她过来伺候他的。
梁舒音按住突突的太阳穴,将手机往茶几一扔,深呼吸,唇角挤出一丝带刀的笑。
“好,我给你煮。”
什么抱大腿!这活脱脱是从一个坑跳进另一个坑。
梁舒音还是跟从前一样,不太会做饭,但煮粥却是很拿手。米水的配比,熬制的火候,她都掌握得恰到好处。
记得有次拍戏,吃烧饼的戏份,她并不觉得难,然而简单的动作拍了几十遍,饼吃多了,口腔溃疡了一周。
山里没外卖,她当时也没助理,只能自己熬粥,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再简单的事,也是有学问的。
沸水下锅,粥会更稠,大火转小火慢熬,粥会更香浓。
那次她学会了煮粥,也学会了沉心静气,不急不躁,才终于度过了那段瓶颈期。
粥煮好,梁舒音用白色陶瓷碗盛了小半碗。
端到客厅时,陆祁溟仰靠在沙发上,睡得很沉。
他睡觉时眉头微皱,一手搭在额头上,宽大的丝质睡袍敞了开,微微露出胸口的部分。
她将粥碗放在茶几上,拿起沙发尾端的毯子,替他盖上。
起身时,手腕却被他握住了。
梁舒音愣了下,看向半躺的男人,他依旧呼吸均匀,并未醒来,大概只是在做梦。
陆祁溟握她的力道有些大,怕用力挣脱会吵醒他,她索性在他旁边坐下。
陈可可发来信息,问她怎么没去洗纹身,她敲字解释。
左手不太方便,她索性顷身往右,去迁就被他握住的那只手。
结果睡着的人不知怎的,突然抬手换了个姿势,她没稳住。
整个人都栽倒在他怀里。
梁舒音起初以为他是故意的,气得想骂人,然而抬头看去,他依旧面色不动,哪里有半点恶作剧的样子。
意识到他大概是在做梦,她收起脾气,却没立刻起身。
因为耳边传来了他的心跳声。
曾经无数次听过的声音。
她没动,脸贴在他胸口,靠在这个熟悉的位置上,隔着皮肤的温度,沉默地听着他平稳的心跳。
慢慢地,眼睛莫名开始发烫。
人不能在这种软弱的时刻停留太久,不然会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片刻后,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起了身,重新替他盖好毛毯。
视线却再也没看过他。
茶几上还放着陆祁溟没喝完的小半瓶酒,是什么品种的酒她不太清楚,瓶身密密麻麻的英文,她也懒得去辨别。
她直接将酒拿过来,先浅抿了口,味道还不错,然后仰头,一口气灌完了剩下的半瓶。
冰凉的液体入喉,酒精麻痹某些难以言喻的滋味,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
梁舒音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唇角,拿过自己的包,准备离开这个她不该再呆下去的地方。
但她不知道,这酒很烈,酒精迅速让心跳加速,她脸颊也跟着发烫。
她起身,刚迈出脚步,结果脑袋发晕,又栽回了沙发上。
慢慢地,意识开始模糊,她浑身软绵绵,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没几分钟,就脑袋一歪,靠在了男人的肩上。
片刻后,陆祁溟缓缓睁开眼。
他偏头盯着旁边人的醉颜,微蹙眉心,若有所思。
他刚才原本想逗她,但却察觉到了她不同寻常的沉默。
是错觉吗?
他缓缓侧过身,一手撑在她身后的沙发上,一手放在她身侧,将她完完全全罩在自己的身下。
他终于有时间,好好看看她了。
她今天穿了件黑色一字肩上衣和牛仔裤,紧身款式包裹严实,勾勒出曼妙曲线,雪白裸|露的脖颈更添了几分性感。
但陆祁溟却只觉得,她瘦了。
即便几年前她已经很瘦,瘦得他一只手就能轻松扛起,但现在却跟个纸片人差不多。
他忍不住抬手,握住她瘦削单薄的肩膀,粗糙滚烫的掌心,用力握了握。
这副骨骼,他是如此熟悉,毕竟从前怎么抱,都抱不够的。
被他动作惊扰,梁舒音不满地低哼了声,微微侧过身,脸几乎埋在了他胸口。
他松开手,将视线落回到怀里那张绯红的脸上。
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梦,她眉间皱得很紧,眼尾泛红,甚至还有些湿润。
隔得太近,女人身上的香味萦绕在鼻息,陆祁溟喉头发干。
鬼使神差地,他俯身,轻吻了她的眼角。
梁舒音睫毛微颤,但并未醒来。
于是吻继续下移,落在她鼻尖、脸颊、唇角。
小心翼翼,蜻蜓点水,像是生怕惊扰了梦中人。
到此处,陆祁溟的呼吸已经有些不稳,明知应该及时停住,却还是没控制住。
然而,当他干燥粗粝的唇刚碰上那副柔软的红唇时,梁舒音缓缓睁开了眼。
陆祁溟动作顿住。
按照她的性子,大概是要发火了。
但下一刻,他却没等来她的巴掌。她抬起双手,勾住了他脖子。
陆祁溟眼眸骤亮。
“陆祁溟。”
她用那双蓄满春水的狐狸眼,迷离地望着他,嗫嚅道:“你怎么在这儿啊?”
原来是在做梦。
他沉默地看着她,没回应。
见他不吭声,梁舒音发恼,勾他脖子的手猛地用力,勒得他险些没喘过气。
男人随着她的动作微低了头,勾唇,用不稳的气声调侃她。
“梁舒音,你这个酒后乱来的毛病,还没改掉吗?”
她没回答,只是隔着很近的距离,歪着脑袋静静看着他。
而他也没撤退,任由她凝视着自己。
两人的眼神势均力敌,都像是恨不得把对方怎么着似的。
然后,梁舒音舔了舔唇,慢慢朝他凑近。
距离近到,鼻尖抵着鼻尖,彼此共享呼吸。
气息滚烫,心跳不稳,陆祁溟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烈火焚身的感觉,理智被烧成灰烬,他只想任由心里那只野兽失控。
于是下一刻,明知这只是她醉酒后的毛病,他还是趁人之危地吻了下去。
他撬开她紧闭的贝齿,舌尖探进,攀缠着,用力吸允着,品尝想念已久的甘甜滋味。
而与此同时,他撑在她身侧的那只手也随即上移,用力握住了她纤细的腰。
第67章 迷雾
醉酒后的梁舒音做了个半是苦涩,半是绯色的梦。
梦的前半段,是几年前刚分手后,刮骨疗伤的场景。
那个时候,她知道陆祁溟不会轻易放她走,所以不辞而别,留下一封信,找了家酒店躲起来。
看似走得洒脱,其实日子过得昏天黑地。
痛苦是必然的。
起初她用酒精麻痹自己,酒量不好的她,总是把自己搞得烧心反胃,呕吐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
后来连酒精都不起作用时,她开始轻车熟路地用水果刀自残。
为了不被人看见伤疤,她用刀在大腿内侧划出一条条的伤。
她靠在浴室的墙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血一点点流出,浑身痛得发抖,再忍着剧痛,亲手给自己上药包扎。
身体的痛让她昏睡过去,她用这种饮鸩止渴的方式,将自己从精神的痛苦中短暂解脱出来。
为了不被陆祁溟找到,她彻底与外界断联,就连陈可可的电话也没敢接。
她不敢下楼,不敢踏出酒店半步,每天靠在窗边,看着日升月落,像烂掉的行尸走肉。
深夜,她仰望着布满夜空的星星,想起他给她设计的蝴蝶海酒吧的露天花园,想起他们说好了要一起看星星,也会忍不住想要流泪。
过去那一帧帧美好的画面,变成淬毒的刀,在那些时刻捅得她体无完肤。
哪怕是到了最后,穷图匕见了,她依然不怪他,不恨他。
更不会后悔跟他在一起过。
这段带着枷锁的感情,是她生命里的吉光片羽。
她很确定,她再也不会像爱他那样,去爱一个男人了。
然而讽刺的是,她竟然在这种情形下,慢慢体会到了舒玥曾经的心境:她提到照顾爸爸时,那种被命运牵着走的无能为力。
一种无力反抗的绝望。
就那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周,某天,她接到了一个网剧制片人的电话,那人说看见她拍的广告杂志,觉得她形象不错,想找她演女配。
她起初拒绝,怕自己会搞砸,哪怕对方说那部剧几乎都是新人,会有集体的表演培训,她也没有丝毫的动心。
直到那天傍晚,她靠在窗边看晚霞,透过窗户,偶然看见出现在酒店门口的男人,她立马改口答应了。
陆祁溟找来了。
她没法在酒店继续呆下去了。
那个剧组在临市,她当即收拾行李,退了房坐高铁过去。
表演班的培训比想象中更忙碌更辛苦,一同训练的人中,只有她是半点基础都没有的。
她只能用数倍的刻苦去追赶。
声台形表从头开始,每天十几个小时的训练,除了吃饭睡觉,脑子里都是表演。
还好这个角色戏份不多,并且是只存在于回忆中的白月光。她赶鸭子上架,磨合一阵后,很快就得到了表演老师的赞赏。
那段时间,她每天五点起床练习台词,比别人早一个小时去教室,晚上几乎是最后一个离开,再披星戴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空荡荡的出租屋。
起初只是为了逃避,为了找点事填满空落的心,沉浸在表演中,她却意外地爱上了这种感觉,开始发了疯似地去补课。
然而不久后,平静的生活再次被打破。
陆祁溟再度找上门来了。
那天她上完最后一堂表演课,隔天就要开拍,她紧张得有些胃痛。
半夜回到出租屋,刚出了电梯,抬头就撞上门口的他。
昏暗的感应灯下,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两人的目光都有些猝不及防。
然而,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感应灯熄灭,她才回过神来,抬脚慢慢朝家门口走过去。
“我不同意分手。”
她将钥匙插入锁孔时,身后的男人终于开口,嗓音疲惫沙哑到有些陌生。
她恍若未闻,开锁,进了门。
陆祁溟跟了进去。
用他一贯的方式,将她禁锢住,愤怒地控诉,威胁,然而她只是漠然听着,然后推开他,去了卧室。
陆祁溟依旧没放过她,他跟进房间,漆黑眼眸阴鸷地盯着她。
“真要跟我分手?”
语气平静得吓人,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嗯。”
她冷淡回应,弯腰去衣柜里拿换洗衣服。
身后的人突然将卧室反锁。
狭小而昏暗的空间里,陆祁溟慢慢走进她,他从身后抱紧了她,唇贴着她耳廓,语气阴冷。
“梁舒音,你躲不掉的。”
“你逃到哪儿,我都能找到你。”
她无力挣脱,甚至是用了很大力气,才勉强说出一句恳求的话。
“陆祁溟,你放过我好不好?”
男人微怔。
然后像是彻底被她的冷漠激怒似的,突然掐着她下巴,强硬撬开她的嘴,报复性地撕咬着。
几近窒息时,她狠咬他一口,唇齿厮杀,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
他抬手擦了唇角的血,眼睛发红地盯着她,“梁舒音,你让我放过你。”
“那谁来放过我呢?”
心脏被狠狠划了一刀,胃痛叠加头痛,她浑身开始发抖。
“陆祁溟,你再这样纠缠下去…”
她闭上眼,逼迫自己说出言不由衷的话,“只会让我更恨你。”
“为什么?”
威胁不起作用,男人只能放下姿态,卑微得一点也不像是曾经那个高高在上,倨傲冷淡的陆大少爷。
“你说过不会迁怒于我的。”
“不一样了。”
梁舒音摇头,泪不知不觉淌出,“你知道…你爸那样的动机,跟故意杀人有什么区别。”
“那你要报警吗?”
他突然松开她,夺走她握在掌心的手机,面色冷静阴狠。
“你帮你报警吧,一命换一命,怎么样?”
她看着像是疯了似的男人,冷静道:“你真觉得有用吗?你爸会进监狱吗?我爸能回来吗?”
“真的能一命换一命吗?陆祁溟!”
她几乎是吼了出来,故作镇定的样子全然崩溃,嚎啕大哭,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陆祁溟被她吓住,一时停住动作,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夺回自己的手机,狠狠砸在出租屋的墙上,泛着灰的斑驳墙皮被砸掉一块,手机屏幕碎裂。
穷途末路。
一切都难堪至极。
陆祁溟沉默了许久,然后走到她面前,抬手替她擦掉泪,将她缓缓抱进怀里。
“梁舒音,你想好了。”
他哽咽道:“走了就别回头,谁回头,谁是孙子。”
过了很久很久,房间里终于回响起她的声音。
“好。”
那日之后,怕他改变主意再找上门来,梁舒音又迅速物色了新的住处。
她戏份不多,趁某天休息时,她收拾好行李,退了房。
然而,当她拖着行李箱走出小区,正准备打车时,却接到物业的电话,说有个男人在她门口徘徊,哪怕知道她已经搬走了,依旧不肯离开。
她停下脚步,等在了街角处。
直到夜幕降临,她才看见陆祁溟从小区里出来,他将指尖的烟头掐灭,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然后上了车。
那辆车很快淹没在鱼贯而行的晚高峰车队中,而她也终于转身,拖着行李箱离开了街角。
霓虹与细雨交织的夜幕下,繁华的街头,他们终于,背道而驰。
驶向没有彼此的明天。
“呜——
列车夹杂着风声呼啸而来,梦境颠倒,她进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旖旎场景。
四周雾气弥漫,视线里一片白茫茫。
她像一尾鱼,在雾气蒸腾的池子里,横冲直撞,却怎么也游不出热气的包围。
“喜欢这里吗?”男人抱着她,亲吻着。
“嗯。”
迷糊中,她手往下探去,掌心贴在他腹肌上,再往下,是漂亮的人鱼线。
“但我更喜欢这里。”
她恶作剧似地用力一戳,在他闷哼时,笑着逃走。
结果下一秒就被捞回去,牢牢困在他怀里。
滚烫呼吸落在她耳后,他说:“那我就在这里给你盖个章。”
她刚想问怎么个盖章法,人被他抱在怀里。
池水颠簸,她几乎快要晕厥,实在受不住了,指甲在男人后背上,划出一条条醒目的红痕。
太过真实的感觉,让梁舒音猛地从梦中惊醒。
梦的后半段是滚烫湿热的环境,暧昧交织,欲望流淌,她醒来竟也是浑身汗涔涔的。
她大口喘气,平复了下心跳后,掀开被子的同时,眼风下意识扫过一旁。
猛地僵住。
陆祁溟正坐在床的另一侧,换了身浅灰色的睡袍,手头拿着本财经杂志。
“醒了?”
他偏头看她,眼底浮现某种很正经,又很不正经的笑。
她怎么还在他家。
而且…还在他床上?
还做了…那样的梦。
梁舒音懵了两秒。
然后“咚”一声,滚到床下去了。
伴随着一声吃痛的低呼,她尾椎骨泛起一阵钝痛,她伸手揉了揉,一只骨骼宽大的手伸到她面前。
不知为何,那瞬间她本能地往后躲了躲。
陆祁溟半跪在地上,视线和她齐平,饶有兴致看着她,“这么怕我?”
“梁舒音,你不会是在梦里对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你闭嘴!”
陆祁溟挑眉,也不跟她计较,毕竟自己刚刚也趁人之危,做了点儿不太能见光的事。
他扫了眼她光裸的脚,不由分说,伸手将她捞进怀里,打横抱起。
“不怕凉吗?”
身体突然悬空,梁舒音醉酒后的脑袋还有些发晕,被他这么一颠,像鱼缸里的水,晃悠着,难受。
正要发作,瞥见床头柜上那堆用过的纸巾,眉头一皱。
“你感冒又严重了?”
“嗯?”
“我记得你刚才没流鼻涕,也没打喷嚏,只是发烧而已。”
陆祁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堆纸,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他清了清嗓子,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往床上一扔,答非所问,“收拾好了,就出来吃饭。”
然后率先离开了卧室。
梁舒音摸着被摔痛的后背,冲他背影骂道:“陆祁溟,你有病啊!”
她醉酒后,昏睡了一个下午,此刻已是晚饭时分。
没想留下来吃饭,但陆祁溟把门锁了,梁舒音捣鼓半天,找不到解锁的方法,只能妥协。
饭是陈姨做的——从前陆祁溟家的那个保姆,陈姨见到她,脸上闪过一丝惊喜。
梁舒音忐忑,怕对方问起她的事,但陈姨却只是叮嘱她多吃点,很有分寸地没多问一句,便解下围裙离开了。
一顿饭吃得不声不响,好在彼此都没有丝毫的尴尬,只是临到尾声时,陆祁溟突然用命令的口气发话。
“进组前这段时间,你每天晚上都过来陪我。”
梁舒音猛地掀眼看他。
“过来陪我…”
他勾唇坏笑,“吃,饭。”
稍微松了口气,梁舒音放下筷子,“为什么?”
“因为…”
陆祁溟扫了眼桌上丰盛的菜,“陈姨菜做得多,吃不完,浪费。”
“那你让她少做点。”
陆祁溟沉吟片刻,放下筷子,正襟危坐地看着她,“行啊,少做点。”
“那工资自然也减半。”
“……”
老奸巨猾。
梁舒音还没来得及答复,陆祁溟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起身,走到一旁去接起。
“落地了?”
他抄着手,背对着她。
对于这种私人电话,梁舒音向来会提醒自己别好奇,然后自动关闭听觉。
然而当电话那头的人开口时,过于熟悉的嗓音,让她手中的汤勺,掉在了桌上。
“行,那你等会直接过来。”
听到身后的动静,陆祁溟收了线,回头瞧她。
“你在跟谁讲话?”她狐疑地看向他。
陆祁溟将手机握在掌心,重新回到座位上,“一个朋友,在美国那边共事的。”
梁舒音盯着他。
男人的面色没有丝毫的不自然,甚至还替她换了把干净的汤勺。
也许是她想多了。
这世上,声音相似的人何其之多。
离开前,陆祁溟又提起每晚过来陪他吃饭的事,梁舒音用“沉默”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深夜十点,陆祁溟的房门再次被敲响,他打开门,迎接许久不见的老友。
两人拥抱后,对方控诉道:“说好来接机,结果却放了我鸽子,这笔账要怎么算?”
“你觉得呢leon,你想让我怎么补偿,我都可以接受。”
“这么大方,看来心情不错。”
leon走到客厅,看见茶几上的退烧药,眉头一皱,“你病了?”
“已经退烧了。”
陆祁准备去卧室换衣服,leon脱掉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跟了过去。
“那就去MATA喝一杯?”
“可以。”
卧室里的狼藉还没来得及收拾,被子没叠,被她弄掉的抱枕还躺在木地板上,就连床头那堆用过的纸巾也没清理。
他虽然趁人之危干了点坏事,但终究还是没做到底,只是最后箭在弦上,他不得不靠自己解决。
陆祁溟弯腰将抱枕捡起,上面还残留着她的几缕头发,他没清理掉,而是将抱枕轻放在了床头。
又顺手将那堆纸巾,扔进了卫生间的垃圾桶。
然而,百无聊赖的Leon却透过那些纯白的事后证据,捕捉到什么,他双手环抱,靠在门口揶揄他。
“唉陆祁溟,你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还非得自己解决生理问题呢?”
陆祁溟抄起黑色衣架朝他砸了过去。
Leon头一偏,精准接住武器。
“好了,别跟我生气了。”
他将衣架重新挂回衣柜里,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你知道的,自从那次出事后,我脑子就不太好使了。”
第68章 记忆
梁舒音回到家的时候,陈可可和周彦正坐在她家客厅的墨绿色沙发上。
大热天的,周彦依旧一身白色正装,身姿笔挺,白净的脸上有些泛红,像是刚从某个酒局中杀过来的。
这档口了,还不忘工作,腿上放着电脑,正紧抿着唇对着屏幕敲字,大概是在沟通商务的事。
跟他一身杀气不同,陈可可顶了个丸子头,穿着身黑色T恤裙,正对着电视里的动画片嗑瓜子。
梁舒音将包放下,莫名觉得这一老一少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甚至让她这个空荡荡的家,都多了几分温度。
见她回来,陈可可忙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边比划着,边疯狂跟她使眼色。
其实她不说,梁舒音也知道,周彦是来兴师问罪的。
向来不太会讨好人的梁舒音,连衣服都没换,立刻投其所好地泡了壶大红袍,然后毕恭毕敬端到周彦面前。
“彦哥,喝茶。”
周彦盯着热茶没动,半晌,啪一声关上电脑,鼻腔冷哼。
“大晚上的喝茶,你这是想让我失眠吗?”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舍得晾着她,将天青色陶瓷茶杯接过去,浅浅抿了口。
杯子放下的时候,他朝梁舒音抬手,梁舒音本能地往后一闪。
“你躲什么?”
周彦差点气笑了,“有些事你敢做,还怕被我揍吗?”
“我有什么好怕的。”梁舒音不改嘴硬。
她重新站好,做好挨揍的准备,岂料下一秒,周彦只是替她把乱发拨到耳后,一副慈父的模样。
然后食指重重点了点她脑门,叹口气,“你啊,下次再这样瞒着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梁舒音和陈可可对视一眼。
两人都长长地舒了口气。
“行了,坐下来给我老老实实交代你跟陆老板的事。”
周彦将电脑放到茶几上,端起茶杯,“你们什么时候合谋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真打算跟他复合…”
“没有。”
周彦话未说完,就被梁舒音打断。
“只是一出戏,临时决定的。”
她顿了下,“各取所需而已。”
她给自己也倒了杯茶,热腾腾的玻璃杯捧在手里,掌心被烫得发红,很快浸出一层薄汗。
“戏?”
周彦一怔,偏头瞧她,眼神在她面颊上审视着。
“既是各取所需,那他给你摆平了这件事,你又能给他提供什么价值?”
“为了他的新戏不受影响也好,使唤我泄恨也罢。”
她面无表情盯着浮动的水面,“总之,他的好处也不少。”
坦白说,那晚的慈善晚宴,周彦着实被吓了一跳,他不知道梁舒音跟这位人人都想结交的投资人,竟有如此一段过往。
但心惊肉跳后,他很快镇定下来。
这样的关系,对他、对梁舒音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他也因此想起了此前跟陆祁溟相处的一个细节。
记得初见那次,陆祁溟的助理赵赢将他送进电梯,突然提了句,“酒局也可以把梁小姐带来,开机前彼此熟悉熟悉。”
当时只当是客套话,如今想来,到底是为了熟悉,还是别有用心?
在这个行业混迹久了,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周彦自然也早就成了精,寥寥细节,再经过陈可可对两人当年那段情史绘声绘色的描述,他心中便有了定论。
所以,他对梁舒音的话不置可否,只表达了自己不予追究的态度。
“这件事我就不怪你了,毕竟事情已经妥善解决了。”
他微顿,露出一个老谋深算的笑,“而且,能攀上陆老板,以后在这个圈子里也没人敢动你了。”
攀上这个词让梁舒音心头很不舒服,但她也没反驳,只是想起周彦替她忙活半天,受累挨骂,最后却没派上用场,心下有几分惭愧。
“那彦哥呢,你跟卓老还好吗?”
“托你的福。”
周彦出乎意外地笑了笑,“也算是因祸得福,解开了这么多年的恩怨。”
“他让你进门了?”
梁舒音死水微澜的表情,突然有了波动,她睁大眼睛,腿盘坐放在沙发上,一把拽住周彦的胳膊。
当年周彦初出茅庐,四处碰壁,是卓啸将他领进自己刚创立的经纪公司,又一路教他,护他,比他父亲还亲。
只是后来,他有了自己的想法,两人便频频产生分歧,一个开始晚来的叛逆,一个又不喜欢被忤逆,只能分道扬镳。
那时他年轻气盛,说话不留余地,好多次把卓老气得心脏病发。
如今想来,也没多大的矛盾,不知道怎的,就演变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
“岂止是进门,人家卓爷爷还让彦哥空了多回家看看呢。”陈可可没大没小地揽过周彦的肩头。
“回家?”
梁舒音眼眸骤亮。
周彦自小就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遇见刚出车祸失去妻儿的卓啸后,才结束了风餐露宿的生活。
卓啸让他住在自己家里,做饭给他吃,带他去见世面,在他心里,是卓啸给了他一个家。
也许是因为卓啸对周彦的知遇之恩,就如同周彦对她,梁舒音感同身受,也发自肺腑地替他高兴。
“你就这么开心?”
周彦看着梁舒音,之前那绯闻都没见她情绪浮动这么大。
正想着还真是没白疼这家伙,结果梁舒音松开挽着他的手,耸了耸肩。
“那当然,终于有人能管管你的臭脾气了。”
那样子好像他平时多作威作福,无法无天似的。
“就是。”
陈可可也过来凑热闹,举起正义的拳头,“以后你要是再骂人,我就立马给卓爷爷告状。”
“你俩够了啊。”
周彦一手拍一个脑门,开怀大笑。
“对了,卓爷爷是怎么原谅你的?”陈可可止不住好奇。
“一壶桂花酿。”
他感慨地笑了下,“去年秋天,我用院子里那株桂树开的花,亲手酿的那批。”
梁舒音有些讶异,转瞬又觉得合情合理。
因为那株桂树,是周彦买下那栋宅子时,卓啸亲自给他种下的。
“到底还是一个情字。”她低喃出声。
“是啊。”
周彦沉沉地叹了口气,“人岁数大了,便容易心软。”
梁舒音听着这话,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沉默下来。
岂料周彦一秒看穿她的心思,“进组前回去看看你妈,你这都多久没回家了。”
她“嗯”了声,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准备去给他添茶。
“别忙了,我该走了。”
周彦看了眼时间,交代了几句工作的情况,又叮嘱梁舒音。
“我不管你跟陆老板是怎么打算的,但人家总归帮你解决了这么大个篓子,你该低头,也可以适当地…”
“彦哥。”
梁舒音打断他,“我看人老了不仅会变得心软,还会变得啰嗦。”
然后不等周彦回复,便将他轰出了门外。
周彦前脚刚走,陈可可后脚便迫不及待拿出手机,点了一堆烤串。
梁舒音快要进组了,得开始控制饮食体重了,这样胡吃海喝的闲暇时光,一个夏天,也许就只有这一次了。
当然得珍惜。
晚风拂过的阳台,两人边吃宵夜,边聊天。
梁舒音连着吃了好几串烤五花肉,辣得直咳嗽,却也没停下,像是在故意锻炼自己吃辣的能力似的。
陈可可托腮盯着她,“音音,你这个接地气的样子,可一点儿都不像个女明星。”
“我不是女明星啊。”
她拧开陈可可的气泡水,仰头灌了一口,“我只是一小演员。”
陈可可噗嗤一声笑出来。
转瞬想到什么,笑意慢慢褪去,将自己缩在懒人沙发上,讷讷地开口。
“你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朝着那个方向坚定地努力着,真好。”
梁舒音扯了纸巾擦手,“你呢?工作室的事想好了吗?”
前阵子陈可可跟她提过,想辞去助理这份工作,再去做一个摄影工作室。
但始终在犹豫,颇有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阴影。
陈可可刚毕业那会儿,小紫书的摄影账号做得不错,赚了第一桶金,就跟摄影系的学姐搭档,开了个工作室。
一年后,工作室终于快走上正轨了,对方却卷款潜逃。
她报了警,但那人逃出了国,那笔款很难再追回。
屋漏偏逢连夜雨。
事业受挫时,她姥姥心脏病发作,舅舅的活动公司也因为某些原因倒闭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陈可可跟她妈程琳四处找亲戚借钱,遭人冷眼,吃闭门羹,她顺风顺水的人生中,头一回尝到了走投无路的绝望滋味。
最后不得已,只能跟情况同样糟糕的梁舒音开口。
梁舒音那会儿刚从前公司手里解脱出来,满身疲惫,存款也不多,连给自己买一件奢牌衣服的钱都不够。
但听说这件事后,她二话不说,把身上所有的钱,有整有零地,一分不剩全给了陈可可,转头再硬着头皮跟周彦借。
周彦也是头一回看见落魄成这样的女明星,一阵唏嘘后,不仅花钱替她置办了不少昂贵的行头,还提前预支给她一张银行卡。
临走时,周彦叫住了她。
梁舒音以为,她这位新经纪人要借机跟她谈什么不公平的交易条件,但周彦却只说了一句。
“梁舒音,对自己好点儿,不够再来找我。”
这世上,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也就是那个时候,梁舒音才认定了周彦这个合作伙伴,并开始无条件信任他。
燃眉之急得以解决后,等她情况稍微好转,便立刻把颓废的陈可可接过来,让她给自己当助理。
陈可可不仅当助理,还发挥特长,兼任起宣传的工作,生活忙碌起来后,她才慢慢从失意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而这份工作,一干就是三年。
如今陈可可早就回了血,也动了重操旧业的心思,只是怕重蹈覆辙,才始终踌躇不前。
她今晚过来,便是想听听梁舒音的意见。
在人生重要的关头,她总是需要身边这个清醒独立的闺蜜,去推她一把。
听梁舒音这样问,陈可可摇摇头,老实交代:“我不知道。”
“我怕那样的失败再来一次,我会受不了。”
梁舒音沉吟片刻,盯着前方璀璨的夜空,缓缓开口。
“可可,我一直觉得,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事。”
“不光是为了吃饭穿衣,也是为了实现自我,为了能在这世间独立而骄傲地行走。”
“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很难找到,而你已经找到了。”
梁舒音扭头看她,伸手揉了揉她脑袋,“所以可可,没什么好犹豫的。”
“失败就失败,大不了亏了,我养你。”
陈可可朝她笑了笑,眼睛弯成新月。
“你能养我一辈子啊?”
梁舒音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有什么不可以的,我给你兜底。”
陈可可被她这副认真的表情感动到,顿时志气高涨,热血沸腾地撸起袖子。
“好啊,那我明天就去看地方。”
她顿了下,用玩笑似的口吻道:“那如果我这次再败北回来,你能给我升职吗?”
“没问题。”
梁舒音一把搂过她肩膀,“宣传总监的职位留给你。”
梁舒音比陈可可高了半个头,这样搂着她,她偏头看过去,恰好看到梁舒音脖颈处的异样。
“音音,你这是被蚊子咬了吗?”
陈可可微眯起眼睛,盯着梁舒音耳下三厘米处的红印。
“可你不是不招蚊子的嘛,而且这形状看起来…”
陈可可自说自话,猛地反应过来什么,激动地瞪圆了一双杏眼。
“所以你下午在陆祁溟家,你们…”
梁舒音瞬间血冲脑门,捂住了陈可可的嘴。
因为记忆的阀门被拧开,她想起了自己在陆祁溟家的失态。
想起了他们唇齿的纠缠。
想起了她勾着他脖子,仰头承接他热吻的样子。
她怎么能…
梁舒音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松开手,淡然道:“你成天想什么呢?我这是过敏。”
她将陈可可探知的脑袋瓜子,掰向正前方,指了指天幕。
“你看,星星出来了,多美啊。”
然后起身,脚步轻飘飘地朝餐厅的酒柜走过去。
此刻思绪混乱,她本能地想用酒精镇压下去。
她茫然地立在酒柜前,借着柜门的反光,看了眼脖子上的红印,脑子再度即闪现那些极尽亲密的画面。
男人紊乱滚烫的呼吸,沿着锁骨往下濡湿的吻,被他扯到腰际的衣服,他埋在她心口…
脑袋漫上一阵晕眩,梁舒音深吸口气,缓缓闭上了眼。
原来梦里的场景,并非梦,而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
然而记忆的最后,她却想不起他们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
所以到底…做没做?
理性告诉她,陆祁溟不是那样趁人之危的人,但记忆的缺失,让她终究放心不下。
手机在这时收到一条信息。
陆祁溟发的。
【身体还好吗?】
她盯着这几个字,心脏漏跳一拍。
他为什么会突然问她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梁舒音咬着指尖,皱眉盯着这几个魔咒一样的字眼,屏住了呼吸。
片刻后,她试探性地回了一条过去。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哪里不太好呢?】
接下来的几分钟度日如年。
梁舒音靠在酒柜前,死死盯着手机,陆祁溟却没再回复过来。
她思忖片刻,点开某个对话框,发了条信息过去。
【教练你好,我想明晚上课】
无论今天下午发生了什么,从今往后,得尽量避着他才行。
她双手摸了摸滚烫的脸颊,挫败地叹口气,随手从柜子里拿了瓶葡萄酒,去了阳台。
陈可可正在很认真地观星,她望着群星闪烁的夜空,突然喃喃开口。
“音音,电视里说人死后都会变成星星唉。”
梁舒音脑子里本就很乱,没察觉到她的心事,想说电视里都是骗人的,但脱口而出时,却及时止住了。
她偏头看着身旁的姑娘。
几年时间,陈可可早就褪去了婴儿肥,五官精致明媚,瘦得跟她有得一拼。
这都是她这些年历经风雪的证据。
然而,即便吃了这么多苦,她心中却依然保留着那份天真和纯粹。
也依然,忘不了那个人。
她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想。
梁舒音将红色琼浆倒进高脚玻璃杯中,又听陈可可问:“你说,秦斯羽会是哪一颗呢?”
她问完,兀自笑了笑,笑声如银铃般般清脆。
“他那样臭屁又高调的人,应该是最亮的那颗吧。”
梁舒音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心里却在想:如果秦斯羽还在,一定舍不得她吃苦。
这样琢磨着,她不觉将心里话说出了口。
“可可,你说秦斯羽会不会根本就没死,还活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
第69章 偷拍
陈可可刚拧开一瓶气泡水,闻言,手一抖,盖子掉到了地上。
她转头看向梁舒音,怔怔地,眼睛里一片迷茫,像是在咀嚼梁舒音刚才那句不难理解,却又无比陌生的话。
【可可,你说秦斯羽会不会根本就没死,还活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
半晌,她轻笑一声。
笑自己刚刚竟然对梁舒音的玩笑话,产生了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冀。
陈可可弯腰,将盖子捡起来放在桌上,然后抱着蓝色的气泡水瓶子,走到围栏边。
“其实我知道,人死后是不可能变成星星的,那都是童话故事里骗人的。”
她微眯着眼,嗅闻晚风,“但是会变成风,变成雨,变成丝丝缕缕的空气。”
“从这个角度而言,他的确还在这个世界上陪着我,一直都在。”
“对吗?音音。”
她背对着梁舒音,嗓音有些微的颤抖。
梁舒音心脏被针扎了下,眼眶微微发热。
她知道,这些年陈可可一直在后悔,后悔当年始终没答应秦斯羽。
也一直在自责,也许她是秦斯羽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当生病的秦斯羽朝她伸手时,她却对他关上了心门。
梁舒音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缓缓走过去,跟陈可可并肩而立。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突然冒出那个,已经被她否定过的古怪想法,但听陈可可这么问,她却是不敢再提了。
璀璨天幕下,潮湿微醺的晚风拂过,天际在这时划过一阵流星雨。
半晌后,风中响起了她温柔的回应,“对。”
她将陈可可揽进怀里,“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身后的桌上,她的手机屏幕亮起。
是一条迟来的回复。
陆祁溟:【看来你身体应该没什么问题】
MATA酒吧,贵宾吸烟区。
陆祁溟发完信息后,就一直盯着手机。
他其实想问梁舒音有没有被自己传染了感冒,虽然跟她接吻时,他很快就意识到不妥,及时避开了她的气息,但还是怕有个万一。
但听她刚才那样问,他猜想应该是没有的。
正盯着手机发愣,一旁的Leon出声控诉他,“陆祁溟,你今晚已经走神三次了。”
陆祁溟锁了屏,将手机扔在一旁。
然而在他锁屏前,眼尖的Leon已经瞥见了他的屏幕,“梁舒音?就是你投资的那部戏的女主角。”
“哦,对了。”他意味深长地笑道:“也是你的前女友。”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一段感情,不过前几天,当他看见某个从慈善晚宴上流出的视频时,他倒是有些小小的震惊。
没想到这家伙的初恋,竟是个女明星,还是个性子冷淡的主。
就他这种大少爷脾气,竟然会喜欢这一卦的,似乎还被吃得死死的,不然怎么可能被甩了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
原本他也怀疑过陆祁溟在晚宴上的表现,是不是在演戏。
但他实在太了解那家伙了,那双锋利冷淡的眼睛,什么时候这样情真意切过?
听见这问题,陆祁溟盯着Leon的脸,愣了下,才迟疑地“嗯”了声。
“怎么用这种哀怨的眼神看着我?”
Leon敏锐捕捉到他面上一闪而逝的古怪,“难道是突然觉得自己长得不如我帅气吗?”
陆祁溟勾了勾唇,将威士忌倒进水晶杯中,“看来你脑子没被撞坏,还是跟从前一样自恋。”
“要真是坏了,这几年谁帮你在美国开疆拓土?”
陆祁溟拿起桌面的那盒烟,抽出一根来,撩起眼皮看向插科打诨的人。
“这次回来度假,打算呆多久?”
Leon百无聊赖地仰靠在沙发上,望着头顶昏暗的水晶灯,面色淡淡的。
“这里也没有让我心心念念的人,随意吧,能呆多久算多久,腻了就走。”
陆祁溟看着他,点烟的动作微顿。
“不然,”Leon半真半假笑道:“你也给我介绍个女明星玩玩儿?”
听见他这不靠谱的话,陆祁溟本能地皱眉,将打火机砸过去。
“女明星也是人,尊重下。”
Leon接过打火机,顺势在手里颠了颠,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呛他。
“那你半夜跟人梁舒音发什么信息,是讨论剧本吗?还是说真打算复合?”
见他没理会自己,Leon继续蹬鼻子上脸。
“唉陆祁溟,你是被甩的那个唉,你都已经被甩了,怎么还能这样没皮没脸地往人家跟前凑?”
“你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会吃回头草的人啊。”
陆祁溟吁出一口烟圈,视线锋利地扫他一眼,“干你屁事。”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专注剧本的研究了。
梁舒音已经趁空闲时间,将剧本深研过几遍了。
台词几乎都已经背了下来,笔记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标注,但也有好几处摸不透、不知道该如何表现的地方。
她依然像往常那样,请了合作的表演老师林晓慧过来带她。
林晓慧是电影学院的表演课老师,是周彦推荐给她的。
起初,林晓慧对这个太过漂亮的学生抱着偏见,只是碍于情面,不得不应下这份差事。
然而,看完她的第一场戏后,她当即就在心里扇了自己耳光。
在后来的相处中,林晓慧发现梁舒音不仅有天赋、擅长钻研学习,甚至也比她接触过的许多女演员都较真。
她可以为了追求真实,去聋哑学校呆上一个月,免费做义工,学手语;会去乡下顶着烈日干农活儿;甚至为了一个一闪而过的镜头去学习跳伞,还险些出了事故…
林晓慧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诚恳又执着的女演员,她委婉提过,有些东西其实可以用技巧或者替身去完成,但梁舒音却摇头。
“老师,我不是科班出身的,我觉得亲身去观察去经历下,也许会对我更有帮助。”
林晓慧对此深受感动,从此便对她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几年时间,两人早就亦师亦友,去年梁舒音拿了新人奖,第一时间便给她发了信息,林晓慧感慨又动容,庆幸当时没因为偏见而放弃她。
这次的“暴雨将至”这部戏,梁舒音饰演的是一个被拐卖到山区,历经周折终于成功逃出的女孩,陈欣。
林晓慧同她一起梳理重要场景,一天下来都很顺利,但到陈欣千辛万苦逃出来,开始在县城的流浪生活时,她却卡住了。
陈欣从山里逃到了镇上,只需要一张车票,就能彻底逃离噩梦的地方,回到灯红酒绿的大城市,回到她富裕温暖的家。
然而,她身无分文,不敢报警寻求帮助,也不敢去打工赚钱。
因为在这个人际关系网错综复杂的小地方,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熟人发现,再被抓回去。
为了攒车票钱,也为了活下去,她开始捡垃圾。
纸箱、塑料瓶、拉罐都是她的目标,她也会去菜市场捡别人没卖完的,被扔掉的烂菜叶子,拿回来用清水煮来吃。
在漂泊的第三天,当她在菜市场的阴沟里抓到一只死老鼠时,她嚎啕大哭起来。
梁舒音觉得,她的哭是对这种流浪生活的崩溃,是曾经的富家千金对底层生活的无力,又或者是对接下来这种居无定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的恐惧。
但林晓慧却微微摇头。
“陈欣被拐卖到山里,被毒打,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折磨得没有人样,两次逃跑,又两次被抓回去…”
林晓慧顿了顿,像是在引导着梁舒音去思考。
“在经历了这么多的惊心动魄,这么多的绝望后,你觉得这点苦头还能让她崩溃吗?”
梁舒音盯着剧本上,用绿色荧光笔标注的地方,紧锁眉头,沉默不语。
“这样,你不是喜欢实践吗?”
林晓慧拍了拍她的肩,让她别着急,“接下来两天我要出差,你有时间就去东门的农贸市场逛逛,也许能找到灵感。”
“好。”
表演课上完,已经快六点了,梁舒音随便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就去了拳击馆。
这几天她为了躲陆祁溟,每天都约了拳击的私教课。
这个私人拳击馆也是林晓慧推荐给她的。
起初,林晓慧觉得她体能太差,督促着她多运动,但她能在任何事情上做到自律,却偏偏对运动没有半分兴趣。
林晓慧头痛,便让她去朋友的拳击馆试试,结果她却是意外地很喜欢,便一直坚持了下来。
不在剧组时,她每周都会固定来上两节课,但最近为了躲陆祁溟,她已经连着上了三天课了。
然而奇怪的是,男人这几天却没了音信,也没让她去陪他吃饭,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
陆海的业务布局太广,影视板块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分支,他忙也是正常的。
如果能这样一直忙碌下去,顾不上她,他消遣她的热情褪去,说不定,两人便能再度桥归桥,路归路。
想到这里,梁舒音稍稍松了口气,却也不敢松懈,依旧按照约定去了拳击馆。
一堂拳击课上完后,教练夸她进步大,她抹了把汗,一副得寸进尺的模样。
“那个,孙教练,你要不下次戴个头套,我真怕把你打出工伤。”
孙教练笑笑,“夸你两句,你这尾巴就翘天上了?”
两人闲聊几句后,孙教练急着回家给小孩辅导作业,梁舒音便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洗澡。
手机在这时进来一条信息。
消失两天的陆祁溟终于出现了,这回又是一条言简意赅的指令。
【晚上陪我去个地方】
梁舒音盯着这个命令口吻的句子看了几秒,然后关机,去了浴室。
这里是高端会员制的私人拳击馆,人少,私密性强,梁舒音放心地将衣服脱了,放在外面的柜子上,赤身走进了淋浴间。
哗哗水声坠下时,她似乎听见大门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
她动作一顿,关掉淋浴,“谁?”
空荡荡的浴室里,无人回应。
也许是最近太焦虑了,竟然都出现幻听了。
这里一人一卡,不会有人进得来。她缓了口气,没在意这个小插曲,将头发在水下散了开。
洗完后,她伸手去拿框架眼镜,没拿稳,眼镜不小心掉到湿滑的地上,她弯腰去捡,突然顿住了。
木门外的地面上,有很明显的阴影在晃动,像是有人架着手机在偷拍。
心脏一提,她浑身毛孔竖起。
看来,刚刚的确有人进来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轻轻地拿过一旁架子上的浴巾,紧紧裹住身体。这中间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没有关掉淋浴。
哗哗水声中,她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踹开了淋浴间的木门。
木门猛地拍在外面的那人身上,随着一声惨叫,她看见了那个被她踹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黑,带着帽子,三十岁上下,人很瘦,那张脸似乎还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她走到男人面前,捡起他的作案武器,一个折叠的手机。
“为什么偷拍我?”
她踩住男人的手,但并未太过用力。
男人吃痛地“嘶”了口气,低声求饶,支支吾吾道:“我…我没有恶意,就是想赚点钱花。”
“用这种肮脏的方式赚钱?”
梁舒音刚要加重脚下力道,脚踝突然被男人用力抓住,前一秒还在求饶的人,突然一个翻身,从地上腾起。
她险些被他倒带,还好底盘稳住了。拉扯中,她一记直拳被男人躲过,又一脚横踢,精准踢中男人的腰腹处。
但这几天练得太猛,她浑身酸痛,力量不够,男人不但接住了,还直接朝她劈面而来。
这人是个拳击高手。
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后,她不打算硬碰硬,拿起自己的包,打开浴室门,冲了出去。
男人的脚步声很快跟了出来。
今天周一,闭馆日,是教练特意给她开了后门,她才能过来上课的。
所以这个点,拳击馆没有其他人。
她揣着剧烈的心跳,赤着脚,在拳击馆三楼狂奔着。身上只裹了件浴巾,湿哒哒的头发胡乱披散着也顾不得了。
因为身后,男人在穷追不舍。
到了电梯间,梁舒音抖着手,按下楼层键。
这向来很快的锋速电梯,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直停在一楼。
她摸出手机想报警,却发现手机被她关机了,她急忙开机,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没几秒,那张平静又悚然的脸,再度出现在了她眼前。
他慢慢走进她,语气温和地朝她伸手,那表情甚至还有几分温柔。
“手机给我。”
梁舒音看了眼电梯顶端的红色数字。
二楼了。
她将那个偷拍罪证塞进自己的包里,边后退,边劝说对方。
“你想要钱对吧,我有钱,我可以给你,你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来赚钱。”
那人却恍若未闻,“把手机给我。”
“给我。”
他一步步逼近,到最后几乎涨红了脸,直接朝梁舒音扑了过来。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
在男人像扭曲的猛兽般扑过来的瞬间,梁舒音本能地往电梯里躲去。
却意外地,撞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里。
狂乱的心跳中,她下意识仰头看向对方。
陆祁溟在同一时间,抬手扣住了她的后颈,再猛地用力,让她整个人都落于他的掌控中。
“梁舒音,我说过的,不管你往哪儿躲,我都能找到你。”
第70章 结清
昏暗的电梯厅,陆祁溟刚开口,就察觉到不对劲。
电梯外还站着个面色不善的陌生男人。
他目光扫射过去。
四目相对。
那人突然像个黑影蹿过去,身手矫健地从电梯厅的窗户跃出,再纵身跳下一楼。
陆祁溟急忙跑过去,但那人的影子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他回过头,深皱着眉头,一脸沉肃地问梁舒音:“是谁?”
“一个偷拍的变态。”
梁舒音摸出藏在包里的折叠手机,“不过没得逞。”
陆祁溟这才注意到她浑身上下只裹了件浴巾,头发还在滴着水,脚上没穿鞋。
从她这身像是被追了一路的狼狈中,他都能想象到刚才的场面有多危险。
如果他没及时过来,那后果岂不是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陆祁溟那张脸顿时阴了下来,语气严厉得不近人情。
“这就是你为了躲我,躲出的结果?”
梁舒音抬头看他,语气同样冷冷的,“你知道我在躲你,那你为什么还非要消遣我?”
她说完便要离开,但刚抬脚,脚底就一阵刺痛,她这才想起刚刚赤脚狂奔时,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脚底划伤了。
见她这样,陆祁溟暂时收住火气,想伸手去扶她,电梯却在这时发出“叮”的一声。
有人上来了。
瞥了眼衣衫不整的人,他迅速脱下自己的衬衫,裹在她身上。
“穿好。”
电梯缓缓打开,是拳击馆的保安,罗阳。
罗阳瞧见梁舒音这副狼狈的样子,再看了眼她旁边只穿了件背心的男人,心底一惊,颤颤巍巍地开口。
“那个…梁小姐,您没事吧?”
罗阳是拳击馆值班的保安,馆里一到闭馆日,就没什么事儿,只是偶尔会有人来。
他便趁着这空闲时间,去车站接他那来虞海过暑假的儿子了。
没成想才半个小时的功夫,就出了事。
刚刚看见那个可疑的黑影从三楼的窗户窜下去,他腿都软了,生怕出了岔子,丢了饭碗。
“要真出什么事儿了,你也不用在这儿干了。”陆祁溟面色森然地看着罗阳。
人高马大的罗阳顿时被吓得冒了层冷汗。
梁舒音瞥了眼陆祁溟,温和地跟罗阳解释事情的原委。
罗阳是认识梁舒音的,但并不知道她是公众人物,只是觉得这姑娘人好,没像馆里其他有钱人那样高高在上,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
不但每次过来都会跟他打招呼,有时练得太晚,让他多加了班,她就会给他送酒送烟作为补偿,还都是他买不起的牌子。
听见梁舒音的话,罗阳十分愧疚,“梁小姐,这次是我的失职,我一定会帮你抓到那个人的。”
“只是…”
他面色有些为难,“这事儿能不能先别告诉老板?不然我这饭碗可就要丢了。”
陆祁溟眉头下压,正要发作,梁舒音扯了扯他袖子。
他瞥她一眼,知道她这人心软,便按下脾气,“先把人抓到再说。”
罗阳松了口气,抹了把脑门的汗,“好好好,我这就去查监控去报警。”
等他离开了,陆祁溟转身看向梁舒音,嗤笑道:“你倒是心软。“
梁舒音没理他,扶着墙,一瘸一拐朝浴室的方向走回去,没几步,人就被他拦腰抱了起来。
陆祁溟抱着她,边朝浴室的方向走,边解释起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
“我可没有耐心等你像乌龟一样,慢慢挪过去。”
偌大的场馆内,只有他们两个。
走道的感应灯,随着陆祁溟的脚步,一盏一盏地被点亮。他原本以为梁舒音会挣扎,或者反驳,但她没有。
她安静地呆在他怀里,湿漉漉的头发随着晃动的节奏,拍打在他光裸的胳膊上。
壁灯打在她身上,浑身散发着清冷的味道,像一颗滴着水的青柠。
看见这样安静的她,原本那些教训的话都说不出口了,语气也温柔了下来。
“等会儿跟我去一个饭局。”
“好。”怀里的人应声道。
他有些意外,“这么乖?”
梁舒音看向他,“报恩。”
陆祁溟笑了下,“报恩不都是以身相许的?”
她没再接话。
进了女更衣室后,陆祁溟将放她在凳子上,握住她脚踝,查看了下她脚底受伤的地方。
还好,伤得不重。
“我去车里给你拿药。”
走到门口,他又顿住脚步,“算了,你收拾吧,我在门口守着,一会下去再上药。”
梁舒音动作微顿,“好。”
更衣室里面便是淋浴间,梁舒音进去吹干头发,换好衣服出来,就看见陆祁溟背对着自己,靠在更衣室门口。
身材高大的男人,跟个门板似的,双腿颀长,脑袋几乎快触顶。
衬衫给了她,他身上就只剩件白色背心,平日里看起那么纤瘦挺拔的人,一脱了外套,全然不是那副样子。
肩宽腰细,浑身都是健身的成果,但手臂的肌肉线条又并不过于壮实,力量和美观平衡得恰到好处。
听见动静,陆祁溟回过头来,他唇间咬着一支烟,没点,浑身上下扫她一眼。
浅绿色真丝抹胸,阔腿牛仔裤,很性感的一身。
不过抹胸很短,巴掌大一块布,只遮住了重要部位,露出纤细的腰肢,乍一看,其实更欲盖弥彰。
“穿成这样,原本是准备去哪儿?”
“喝酒。”
她将脱下来的白衬衫递给他,语气淡淡的,“跟朋友。”
梁舒音没告诉陆祁溟实话,其实是因为外套不小心弄脏了,她才不得不内搭外穿。
陆祁溟接过衣服,随手往身上一套,修长指节将纽扣一粒一粒系上,眼神却是沉沉盯着她的。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喝酒,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
她睫毛轻颤,再次意外地顺从了他。
“好啊。”
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似乎她怎么躲,都躲不掉,所以她决定陪他玩一场。
等到曲终人散,再各奔东西,也算是还了庄邵的那笔债。
陆祁溟穿好衣服,没立刻动身,而是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送身衣服过来,地址和尺码我发给你。”
收拾好下楼后,警察已经过来了,罗阳调出馆内的监控器,他从监控中认出偷拍者是拳击馆招的新教练,才刚干了几天。
“我就说嘛,馆里的安防系统刚升级了,外人是很难进来的。”
罗阳骂骂咧咧,咬牙切齿道:“没想到竟然是个内贼。”
这人不仅对场馆很熟悉,似乎也对她的行程很熟悉。
梁舒音在心里低喃,却没把想法说出来。
她将手头的折叠手机给了警察,里面有那人偷拍的视频,但好在浴室水汽重,画面并不清晰。做了笔录了后,警察便让她回去等消息了。
“麻烦您到时候也给我来个电话。”陆祁溟将自己的联系方式递给警察。
警察瞥了眼默不作声的梁舒音,以为是两口子在闹别扭,笑道:“行。”
上车后,陆祁溟从后备箱的药箱中,拿了碘伏棉签过来给梁舒音。
“你怎么还随身带着这些东西?”
上次拍广告在楼道相遇,他从兜里摸出的创可贴时,她就想问了。
陆祁溟瞥她一眼,“身边动不动就受伤的猪队友太多了。”
梁舒音正在擦碘伏的手顿了下。
她莫名觉得自己也被内涵了,于是偏头剜了他一眼。
陆祁溟别过脸,车开出去的时候,他对着窗外霓虹闪烁的街道,勾了勾唇。
饭局是在一个中式别院,抵达时,陆祁溟的人已经带着衣服候在那儿了。
他将衣服接过来,塞给副驾驶的人,“换上。”
梁舒音抱着袋子,盯了他两秒,然后拉开车门,去了后座。
伸手脱抹胸时,她看向前座的人。陆祁溟了然,笑着下了车。
衣服是件黑色礼服,宽肩带,长及脚踝,中规中矩的款式,尺码倒是很合适,不过后背的拉链不太顺手。
她这几天打拳胳膊酸痛,只能无奈地摇下车窗,跟外面的人求助。
陆祁溟愣了下,半开的车窗里,她朝他指了指后背,他顺势看过去,雪白的肌肤上,拉链敞开着。
他掐灭烟,拉开后座车门,躬身进去。
只稍微用力,拉链便轻松阖上,温香软玉在他眼前一寸一寸被藏了起来。
他伸手将她颈侧的长发捋好,她发丝的香味随之扑面而来,萦绕在他鼻息中,丝丝入扣,进入他的肺腑。
男人喉头滚动,深吸一口气,然后将手缓缓下移,握住她的肩膀。
梁舒音因为他的动作下意识看向后视镜,两人的视线在镜中交汇。
陆祁溟盯着镜中的她,眸色深沉晦暗,“很美。”
“谢谢。”
梁舒音毫不扭捏地接住他的赞赏。
梁舒音起初以为,自己只是陪他去某个商业饭局去打酱油,但进门后,才发现在座的各位竟都是影视圈的。
而且还都是很有声望的前辈或大佬。
在她迟疑时,一只手放在她的腰上,“别紧张,只是带你认识些日后可能会对你有帮助的人。”
梁舒音意外地看向身边的男人,就听他用循循善诱的语气,继续道:“你喜欢单打独斗,但有时候稍微借点势,会更加事半功倍。”
那些人自然都认识梁舒音,陆祁溟带她进去后,对于两人的关系,大家心知肚明,没多问,只是客气地寒暄了几句。
陆祁溟电话响起,跟她交待了句后,便拿着电话出去了。
梁舒音刷着手机,听着在座的人聊天,没几分钟,身边的位置有人落座。
她以为是陆祁溟,抬头看去时,却发现是张油光满面的脸。
“这不是梁小姐吗?”
赵于光色眯眯地盯着梁舒音,“怎么?你今天是跟庄少爷一起过来的?”
赵于光刚从国外度假回来,断网好一阵,不知道最近娱乐圈的八卦,对梁舒音的印象还停留在她跟庄邵的纠缠中。
梁舒音收了手机,礼貌地笑道:“赵总你误会了,我跟庄先生没有任何关系,我…”
“没有关系?”
赵于光迫不及待地打断他,自以为揣测到了她的心思。
“既然如此,那你不如跟了我,你知道的,我比庄邵更有钱,也能给你更多的资源。”
他说着,悄悄将手伸向梁舒音,桌布的遮挡下,他用肥腻的指尖在她手背上摩挲着。
“怎么样?梁小姐不如今晚就跟我回家。”
梁舒音心底犯恶心,但面上不敢公然得罪他,她维持着礼貌的笑,正要想办法抽手,身上突然多了个披肩。
“别着凉了。”
陆祁溟握住她的肩膀,轻拍了下。
赵于光一愣,回头瞧见陆祁溟,略微有些惊讶,“陆总?”
他盯着陆祁溟放在梁舒音肩上,像是宣示主权的手,一头雾水。
“你和她,你们…”
陆祁溟主动伸手打招呼,“赵总这是在给音音介绍资源吗?那我先在这里替我女朋友谢谢你了。”
“女…女朋友?”
赵于光脸色一变。
虽然还没搞清楚状况,但瞥见席间诸位或提醒,或警告的眼神,他知道自己闯了祸,慌忙起身让座。
“陆总客气了。”
他双手握住陆祁溟伸出的那只手,“您的女朋友,我们自然是要多多照顾的。”
这个小插曲后,饭局正式开席。
梁舒音安静听着其他人的对话,期间没主动挑起过任何话题,像是在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陆祁溟在跟那些人聊天时,会时不时带上她。
她礼貌应对,知道别人的客气不过是看在陆祁溟的面子上,对那些溢美之词并未放在心上。
中途,赵于光给陆祁溟敬酒,他婉拒道:“这酒,就不喝了。”
赵于光表情错愕,以为陆祁溟是在记仇,一杯酒悬在空中,跟他那颗心一样,不上不下。
“赵总别介意,今天没带司机来,等会儿我还得开车。”陆祁溟似笑非笑补充了句。
赵于光松了口气,“好好好,那就不喝。”
陆祁溟没喝酒,其他人也就不敢喝太多,一顿饭竟吃得干净利落,没多久就结束了。
两人从别院出来,梁舒音想问接下来去哪儿,却发现陆祁溟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她没多想,以为他是疲惫了,然而车子刚发动,他却一脚踩下刹车。
“别下车,在这儿等我几分钟。”
他松了松领带,丢给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便摔门下车,转头回了别院。
赵于光是最后一个离开的,饭局结束,他去洗手间拨了通电话出去。
正跟电话那头的女人调情时,身后有阴影靠近,他下意识回头,一个拳头朝他砸了下来。
眼镜被打落,手机掉在池子里,模糊的视线中,他看清来人后,面容顿时变得惊恐。
“陆…陆总,你干嘛打我?”
“你说为什么?”
陆祁溟连打人都毫不遮掩,坦坦荡荡的,不仅要让对方看清他的脸,还要让对方被揍得明明白白。
他握住赵于光碰过梁舒音的那只手,掌心用力下压,痛得对方惨叫连连。
“你下次再敢碰她。”
他眼睛里的冷光,让赵于光忍不住哆嗦了下,“就不是几个拳头的事了。”
“不敢了,不敢了。”
赵于光满头大汗,接连求饶。
陆祁溟松了手,转身离开时,脚下踢到赵于光的眼镜。
他低头鄙夷地看了眼,没有避开,直接从镜片上踩过。安静的卫生间里,只听“啪”一声,镜片彻底碎掉。
梁舒音不知道陆祁溟做什么去了,不过她倒是趁这个时间,把礼服换了下来。
刚叠好放回纸袋里,就看见他从别院出来,脸色似乎比刚才好看了许多。
她没问他去哪儿了,也许是跟投资的事有关,总之不是她该过问的。
陆祁溟关上车门,转头看她,淡淡地道:“走吧,回家。”
梁舒音系上安全带,“好。”
她没问他是回她家,还是他家。
自从决定了要陪他玩一场后,她便只能交付出所有的信任。
上一次坐他的车还是几年前。
副驾驶的位置到底太过亲昵,她将车窗开了条小缝,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色,以此分散车内的注意力。
当车子拐进熟悉的街道时,她听见旁边的人开口:“到你家了”。
梁舒音稍稍有些意外,但没表露出来,她解开安全带,犹豫几秒后,问他。
“你要上去坐坐吗?”
陆祁溟意外地怔了怔,撩起眼皮看她,唇角不着痕迹地弯了下。
“好啊。”
小区是高端楼盘,私密性很强,但房子却是普通的套三户型,装修极简,客厅除了沙发和小茶几,几乎没什么家具。
清冷冷的布置,不太像个家。
不过想到她一年到头都在剧组,也就正常了。
“喝水。”
在陆祁溟环顾客厅时,梁舒音倒了杯热水给他。
然而,当他伸手来接时,她却看见他手背擦破了皮,隐隐渗着血。
“你什么时候受的伤?”她面色狐疑。
陆祁溟顿了下,用仰头喝水的动作掩饰自己的表情。
“刚刚,不小心弄的。”
梁舒音不是那么好唬弄的人,她稍微琢磨了下,就想到了什么。
“赵于光?”
陆祁溟看她一眼,没否认。
“所以你刚刚回去,是去跟他打架了?”
他将水杯放在茶几上,“不是打架,是单方面警告他。”
梁舒音突然沉默下来。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半晌,深深地吸了口气,“陆祁溟,你能不能别这样?”
“哪样?”
陆祁溟眸色一沉,口气也跟着严肃下来。
“你这样让我在圈子里很难做人,你知道吗?”
“怕什么?”
他嘲讽似地笑了下,“有我在,不会有人敢拿你怎样的。”
“可是…可是…”
话到此处,梁舒音竟显得有几分无力。
“之前的庄邵,现在的赵于光,你不能总是仗着自己有钱有势,就这样为所欲为,四处树敌。”
“如果有一天你失势了,这些人都反过来报复你怎么办?”
陆祁溟紧皱的眉头倏然松开,“所以你是在担心我?”
梁舒音怔了下。
她没回应他的问题,只面色冷漠地问他:“陆祁溟,你能不能别插手我的事?”
“你可以消遣我,但能不能别干涉我的事业?”
陆祁溟走到她面前,冷淡地垂眸看她,唇角牵起嘲讽的笑。
“梁舒音,你凭什么以为,现在的你还可以左右我的决定?”
“那你呢?”她直视着他,“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很清楚。”
低沉略哑的嗓音,在夜深人静的客厅里,极其清楚,也极其蛊惑。
梁舒音偏开视线,冷笑一声。
然后,她突然将手伸到后背,解开抹胸的纽扣,用力往下一扯,将自己毫无遮挡的呈现在他面前。
“那就一次性结清好不好?”
陆祁溟盯着面前赤裸上身的人,眸色一点点晦暗下去。
他沉默地看着她。
看着了她袒露在自己面前的诱人曲线,也看着她破罐破摔的决心。
半晌后,他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低头凑过去,用干燥的唇贴在她唇上,轻轻地碰了碰。
蜻蜓点水的吻后,陆祁溟最后看她一眼,然后用力扣住她后脑,深深地吻了下去。
男人顺着她微仰的下巴往下吻着,舌尖痴缠流连着她每一寸细腻馨香的肌肤。
急促不稳的呼吸中,他突然猝不及防地,在她脖子上咬了口。
“想跟我来一夜情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