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分歧
陈可可病了,胸闷肩痛,外加高烧,正在医院里检查。
程琳说她昨晚没回家,电话也不接,她着急,就打到梁舒音这里来了。
谁知她这边也关机,程琳不放心,大半夜骑着电瓶车就去了陈可可的工作室。
没曾想灯火通明的工作室里,陈可可一个人在蜷缩在沙发上,捂着胸口,人都烧迷糊了。
她被吓得腿软,偏偏这心大的姑娘还手一摆,哑着嗓子说没什么要紧的,吃颗退烧药,再睡一觉就好了。
被她强行送去医院后,医生怀疑可可有心梗的征兆,当即就给她做了心电图,开了一系列抽血拍片的单子。
听出程琳的声音很紧张,梁舒音安抚了几句,说:“程姨你别着急,我马上过来。”
收线从卫生间出来,她看了眼床上正熟睡的男人,轻手轻脚收拾了自己,拿上外套,就开车去了医院。
市医院离陆祁溟的别墅区挺远的,抵达时,天色已亮。她循着程琳给的科室门号,找到了对应的床位。
“你怎么来了?”
陈可可动了动煞白的唇,下意识扫了眼周围的病床,生怕她被发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这是个三人间的病房,病床与病床间的确没什么隐私可言,但每个病人家属只关注自己的亲人,无暇顾及其他,而她又戴了口罩帽子,根本不担心被认出来。
“没事,没人会注意到我的。”
梁舒音轻描淡写地说完,又问她怎么会突然胸痛。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整宿整宿地熬夜加班,不睡觉。”
陈可可还没开口,程琳就在旁边数落起来,“我都说了让你别太拼命,你说为了赚点钱把身体都搞垮了多不划算,家里又不是需要你养…”
陈可可的工作室刚起步,人不多,除了负责接待的前台和化妆造型师外,就只有她一个摄影师。
她光是拍照已经忙得晕头转向,还要负责店里的打扫,财务之类的活儿,还有社交账号的运营推广,经常是忙到半夜才一个人锁门离开。
“妈,音音在这儿,你就别说了。”
陈可可嘟囔了一句,又按揉着心口处说:“而且,现在也没怎么疼了。”
程琳鼻腔一哼,看向梁舒音,“正好小音来了,你替我劝劝这家伙。”
“你说现在家里就咱俩娘儿俩,要是她真出什么事了…”说到此处,程琳突然哽咽起来,“这让我怎么活下去。”
陈可可扯了扯她袖子,小声说:“好了妈,这检查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吗,你别胡思乱想了。”
“是啊,阿姨你先别紧张,说不定就是小毛病,你别自己吓自己。”
“退一万步讲,要真有什么问题,现在的医疗技术这么发达,我们该做手术就马上做,你放心,可可的事我一定会管到底的。”
也许是梁舒音的笃定与从容,让程琳生出不少安全感,她点点头,终于放宽了心。
“行,那你们聊。”
她抹了下眼角,笑道:“我下楼去你俩买早饭。”
等程琳走了,陈可可动了动躺麻的腿,嘀咕说:“你看,我妈就信你,我说半天还不如你这一句话管用。”
“你还说。”
梁舒音替她掖好被子,面色突然严肃起来,“以后再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那个工作室就别做了。”
陈可可见她似是真生气了,心虚地瞥她一眼,抱住她胳膊,脸贴在上面,边蹭着边撒娇。
“好啦,我保证下次不会再这样了,我一定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有病立刻就医,不拖不延,长命百岁的。”
听见她有气无力的声音,梁舒音心一软,没再数落她。
“可可,你要不再招几个人吧。”
她揉了揉怀里毛绒绒的小脑袋,“钱不够的话,我给你入股。”
“真的假的?”
陈可可仰头,瞪圆了那双憔悴的杏眼。
梁舒音看着她这双哪怕生病了也依然干净的瞳仁,心底的某种歉疚越发浓郁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陈可可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丝虚弱但会心的笑,“那我可算是因祸得福了。”
没多久,程琳就提着早饭上来。
一份馄饨,一份白粥,分别给了俩姑娘后,她剥着橘子,突然跟陈可可提起某个敏感的话题。
“要是检查结果出来,身体没毛病,下周末就去见见青姨的侄子。”
梁舒音下意识紧张地看向陈可可。
这些年,程琳提过无数次相亲的事,都被她一口回绝了,但这次她却意外地没有反驳,只淡淡地回了一个字。
“好。”
她话音刚落,梁舒音便脱口而出,“不行。”
两母女齐刷刷看向她,程琳是有些意外,陈可可却是一脸的茫然。
“我的意思是…”
梁舒音放下馄饨,“下周我有个很重要的事,想让可可陪着我去。”
“这样啊。”
程琳不疑有他,琢磨了下,“那就过年吧,正好两家人一起吃个饭,也热闹。”
陈可可低着头,似是强颜欢笑地扯了扯唇角,但握着粥碗的手却微微加重了力道。
梁舒音的胸口顿时像被压了块石头,闷得慌。
有些事不能再拖了。
她暗叹口气,正盘算着什么,兜里的电话响起,是老房子那边的物业打来的。
楼上那户出了点意外,水管漏水,家都给淹了,怕殃及她家,让她最好回去看看。
但眼下陈可可这里她放心不下,不管是她的身体,还是她现在明显低落的情绪。
“你赶紧去吧,老房子里不是还有很多梁叔叔留下的东西,可别给弄坏了。”
陈可可像是看出她的犹豫,体贴地道:“我这边你别担心了,真没什么大问题,等检查结果出来,我立马给你电话。”
梁舒音怎么不知道,面前的姑娘是在故作镇定,她怕死也怕痛,只是不想让旁人忧心罢了。
“可可,不怕的。”
她握住她的手,笃定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相信我。”
老房子的钥匙一直被她随身带着,放在包的夹层里,但她清晨出门太急,没拿包,揣着个手机就走了。
她立刻开车回了趟陆祁溟那里。
进门时,陆祁溟正站在院子里讲电话,一身黑色高领毛衣的男人,也不怕冷,开着院子和客厅之间的那扇落地窗,呼出的气在冷风中凝成团团白雾。
听见她的动静,男人回头看她一眼,三两句结束对话后,收了线,从院子里朝她走过来。
“陈可可没事吧?”他问。
“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希望没事。”
梁舒音面色凝重地将外套脱下,挂在玄关的衣架上,“刚刚跟你打电话的是秦授吗?”
“是他母亲。”陆祁溟面色微沉。
察觉到他的情绪,出于逃避的心理,梁舒音没追问,然而却听他继续道:“恐怕,暂时不能告诉他从前的事了。”
仿佛当头棒喝,梁舒音偏头看他,克制着语气,“这就是你考虑两天的结果吗?”
“你听我说。”
陆祁溟走到她面前,眸色复杂,“他这两天出了点状况,聂姨说暂时不能再受刺激…”
刚才他接到聂荣筝的电话,秦授这两天瞒着聂荣筝找了医生催眠,但记忆的碎片闪现时,他却头痛到几乎晕厥。
聂荣筝不忍见他这样折磨自己,对于陆祁溟的提议,几乎是态度强硬地全盘否定。
理是这么个理,但梁舒音根本没法冷静对待。
想起清晨看到那两通未接来电时的惶恐,想起陈可可在医院的强颜欢笑,她烦躁地打断了他。
“可是陆祁溟,秦授是独立的个体,他有自己的想法,不管是他母亲还是你,都无权替他做任何的决定。”
“还有,可可虽然目前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如果昨晚程姨没去工作室找她,谁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严重的后果。”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她的反应比他想象中强烈。
陆祁溟握紧她微微颤抖的双肩,放低了语气,轻声安抚道:“我没说不告诉秦授,我的意思是过段时间再说,好不好?”
“没时间了,陆祁溟!”
她往后一退,挣脱他掌心的枷锁,像是已然做出了某个决定,语气清冷而毋庸置疑。
“这件事,我来跟他说。”
“当然,如果你要阻止,我也不会妥协。”
她这副决绝的样子,像是将他划到了什么敌对的阵列,那种不信任的眼神,让陆祁溟很是受伤。
头痛阵阵袭来,陆祁溟甚至都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吵起来了。
“所以梁舒音,你现在是要为了一个外人跟我吵架吗?”他不觉提高音量,眉头下压的样子,看起来又冷又凶。
梁舒音呼吸一滞。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了,也许是被他捧在手心久了,她都忘了,他也是个有脾气的人。
“她不是外人,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妹妹。”
她压下心里的一丝委屈,故作冷静地开口。
物业的电话又响起,她挂断后,转身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那我呢?”
陆祁溟跟过去,伸手去拽她胳膊,冷笑,“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为什么一点也不考虑我的感受?”
被他这么用力一拉,梁舒音惯性地扑进他怀里,额头被他胸口撞得发麻,手臂也被他掐得很疼。
但她只是蹙了下眉,倔强得没发出一丁点儿吃痛的声音。
言而无信的是他,倒打一耙的也是他。
梁舒音心底愤怒,然而仰头看他时,察觉到他眼底的那抹委屈,她顿时泄了气,语气也跟着缓和下来。
“陆祁溟你别这样,这是两码事。”
男人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梁舒音,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我排在前面。”
她昨晚没睡好,偏头痛袭来,扯着神经,发出钻心的疼。
“我…”
“你真的爱我吗,梁舒音?”
又是一句声色俱厉的质问。
她知道自己应该哄他,哪怕是解释两句也行。
但物业催促的电话不断响起,意味着楼上渗水的情况应该很严重,而家里的书房放着爸爸收藏了一辈子的书。
她可以不要屋子里的其他东西,但那些书却是一本也不能被损害的。
想到这里,她根本无暇顾及他这句质问,烦躁地抬手甩开了他。
“陆祁溟,你别胡闹了好不好。”
陆祁溟愣了下,突然冷笑,“胡闹?”
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可笑到了极点,竟然已经卑微到了去问她这个愚蠢问题的地步。
“也对,你要是哪怕有一丁点儿考虑我的感受,当年也不会走得那样潇洒。”
他面色阴沉,眸中冷淡,“梁舒音,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我不那么冷血?”
潇洒吗?
冷血吗?
梁舒音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她想起当年酒店里那些痛不欲生的时刻。
锋利的刀片,卫生间里淌了一地的血,被掏空的那颗心,还有大腿内侧隐隐作痛的伤。
但她不是一个会示弱或解释的人,哪怕被这样质疑真心,她也没为自己辩解半句。
像是精疲力竭到了极点,她只淡淡地说了句,“你认为怎样,就怎么样吧。”
物业的电话再度降临,她深吸口气,侧过身接了起来,“抱歉师傅,我马上回来。”
然后,她没再看他一眼,上楼拿了包,便急匆匆离开了。
陆祁溟定在原地,眸色阴冷地盯着大门的方向一动不动,直到她的气息彻底消散,他才带着一身寒意走到酒柜面前。
按理说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喝酒,但除了酒精,没什么能够抑制住心头那点,也不知道怒气还是委屈的情绪。
半杯烈酒下肚,他心口烧起来,那点烦躁的情绪一点也没消解,反倒越燃越盛了。
他拿起酒瓶,准备再倒半杯时,手头动作突然一顿。
像是泄了气,他将瓶子重重砸回桌面,揉了揉眉骨,沉沉叹出一口气,然后上楼拿了钥匙和外套,摔门而出。
他去了陈可可所在的医院。
程琳这会儿不在,陈可可让工作室的伙伴送了电脑过来,她正对着电脑修图时,面前突然有阴影覆下。
她抬头看清来人是谁,怔了下,又探头瞄了眼他身后,确定梁舒音没跟来后,惊诧道:“陆祁溟,你怎么来了?”
“身体还好吗?”他问。
“血检结果正常,现在就等CT的结果了。”
陆祁溟点了点头。
“对了,音音不是回老房子那边了吗,你怎么没一起过去?”
陈可可琢磨着他这副沉默的表情,突然福至心灵,“你们不会是…吵架了吧?”
陆祁溟没回答,拿起床头柜上的橙子,问她:“要吃吗?我给你剥。”
陈可可讷讷地摇头。
陆祁溟这种突然而至的好意让她受宠若惊,又有些惶恐,“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在音音面前说好话?”
陆祁溟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听说你病了,顺路来看看。”
陈可可沉吟片刻,还是问了句:“你们为什么吵架啊?”
为什么?
因为你啊。
陆祁溟自然说不出口。
沉默半晌后,他盯着柜子上那瓶塑料假花,语气冷淡地道:“有时候,我也在怀疑,她愿意重新跟我在一起,到底是因为爱,还是感动…”
感动在永宁镇,他替她挡下的那一刀。
“亲情友情这些东西,都可以排在我前面,甚至…”
他眸色黯淡下来,“她可以随时为了这些东西,舍弃我。”
陈可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她将电脑“啪”一声关上,下意识脱口而出,“陆祁溟,你怎么能这样想呢?”
他低笑,“不然呢,我还能怎么想?”
在陈可可眼里,陆祁溟向来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他生来便在顶端,高高在上,冷淡倨傲,即便是闺蜜的男友,对她而言,也有着无法逾越的距离感。
然而现在,这个男人却敛去了一身的锋芒,连被爱的自信都没有了。看见这样颓丧的陆祁溟,连她这个外人都有些不忍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我很确定,你可以说她不善表达,但不可以怀疑她对你的真心。”
察觉到她话中有话,陆祁溟掀眼看向陈可可。
“陆祁溟,虽然有些事音音不让我告诉你,但…”
她抠着手指,神色微顿,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我觉得你还是应该知道的。”
陆祁溟不觉握紧了掌心,凝眸道:“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音音的腿上有很多伤疤吗?”
“嗯。”
之前洗澡时,他的确瞥见过,但她遮掩着不愿意给他看,说是拍戏留下的,他也就没在意。
“她是不是告诉你,那些都是拍戏受的伤?”
“不是吗?”陆祁溟声线一沉。
陈可可摇头,“当然不是。”
“那些伤,是在跟你分手后,她躲在酒店里,自己一刀一刀亲手划的,为的是用这种身体的痛,去缓解心里的难受。”
“你说什么?”
陆祁溟呼吸一滞,脑袋被人狠狠闷了一棍,几乎不敢置信。
“还有一件事,你或许也不知道。”
陈可可继续道:“她天生就很怕痛,因为她的痛觉神经比常人敏感数十倍。”
她拿起床头柜上那把迷你的折叠式水果刀,将刀锋拔出,抵在食指上。
“哪怕只是这么轻轻一划,对我们而言不过是被蚂蚁咬了下,不过是几秒几分钟轻微的不适,但对她而言,却会痛到浑身发抖,呕吐,发烧,甚至是晕厥…”
在陆祁溟震惊的瞳孔中,她抿了抿唇,继续袒露当年他并不知晓的那些秘密。
“我记得当年她在身上纹下那只蝴蝶时,痛得衣服都湿透了,连纹身的师傅都不忍心下手了,她却咬着牙让继续,结果半夜高烧不退,折腾到天亮才松了口气。”
“所以陆祁溟。”
陈可可看着面色煞白,满眼震惊的男人,叹口气道:“你现在还觉得她不够爱你吗?”
第82章 释怀
楼上渗水的情况,并没有想象中严重。
卫生间情况稍微糟糕些,水顺着墙角淌下,墙皮浸湿,斑驳起泡,洗漱台和地面污水横流。
书房因为挨着卫生间,天花板局部被殃及,但幸运的是,恰好避开了书柜的位置。
听说是楼上卫生间的水管昨晚坏掉了,主人没察觉,水滴了一夜。老房子的防水做得又不够好,这才酿成事故。
不过对方人还不错,提出了如果情况严重,除了赔偿外,可以帮忙重新施工。
看见爸爸留下的东西完好无损,梁舒音松了一口气。
但出于隐私方面的考虑,她婉拒了对方的提议,跟物业的人交代说:“施工就不用了,我自己来解决就好了。”
物业小哥是新上岗的,刚来第一天就遇见这事儿,生怕业主间谈不拢条件,扯皮骂架,原本急得冒汗,听到如此通情达理的话,长长吁了口气。
“那就谢谢梁小姐的体谅了。”
他急忙打了通电话给楼上,对方听说梁舒音不追责后,反倒提出了双倍的赔偿。
梁舒音想了想,“正常赔偿就好,剩下的钱如果他执意要给,就麻烦你去买点猫粮,喂给楼下那些流浪猫吧。”
“对了,这楼道的感应灯好像不怎么灵了,也麻烦换一下。”
“好勒。”
物业小哥乐呵呵应下,让梁舒音签了调解单,接过东西时,突然觉得她口罩上方,那双漂亮的眼睛,有点像某个明星。
“怎么了?”
梁舒音察觉他的视线,问道。
“没事没事。”
他挠了挠脑门,尴尬笑道:“就是觉得您的眼睛,长得很像一个我喜欢的女演员。”
梁舒音笑笑,没多说什么。
那人心里嘀咕了句明星应该不会住在这种老小区,便带着工单步调轻松地离开了。
梁舒音先简单收拾了卫生间,拖地、清理洗漱台,拿吹风机将墙角最湿的地方吹了下,避免阴干发霉。
在她忙碌的时候,搁在外面的手机震动起来,两通未接来电后,电话便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忙完卫生间,她又去打理书房。
那一柜子的书虽然没被殃及,但书柜旁的角落,却是积了一滩水。
尤其是那个竹编的小箱子。
那是爸爸有一年去乡下做慈善,别人亲手编了送给他的,那里面装着她小时候的一些小玩意儿。
这么多年了,她从没打开过这东西。
箱子浸了水,里面的东西恐怕也遭殃了,她将它从墙角挪出来,搬到榻榻米上,然后坐在木地板上,一件件清理着里头的陈年旧物。
最面上是一个铁皮盒子,整整齐齐码着她儿时的杰作,有歪歪扭扭的涂鸦,给芭比娃娃做的衣服,还有父亲节母亲节的手工卡片…
每个小物件,都有父亲手写的标注——
“音音,于五岁时手绘。”
“音音,于十岁时缝制。”
“音音,于十二岁时创作。”
她盯着这些被爸爸悉心收藏的东西,不自觉弯了弯唇角。
但此刻并不适合回忆往事,她将东西放在一边,继续埋头干活儿。
箱子的最底下,是她小时候的相册,沉甸甸的,整整五册。
印象中,小时候爸爸总喜欢拿着相机给她拍照,年纪小,还没长出自我意识,便任由父母捣鼓。
等上了初中,就不怎么配合了,躲镜头是家常便饭,以至于她留下的照片,几乎都是初中以前的。
她将最面上那本相册拿出来时,一个被压在底部的信封随之翻飞出来。
缓缓落在了她脚边。
明亮的日光下,她看见封面的那行潇洒俊逸的熟悉的钢笔字迹。
“留给宝贝女儿,梁舒音的一封信”
她怔怔地盯着那东西,连呼吸都凝固了。半晌,才伸出冰冷发抖的指尖,将那封泛黄的信封捡起。
然后握了握掌心,屏住呼吸,将信拆了开。
“音音:
这可能是爸爸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
转眼间,你已经十八岁了,我却还清晰记得你呱呱坠地的那天。
那天,初为人父的我,从医生手里接过浑身软软的你,紧张又小心地将你抱在怀里,你睁着懵懂的眼睛,猝不及防地对我笑了笑。
那瞬间,我好像找到了为人父的使命,以及奋斗的意义。
你从小就是个早熟的孩子,有主见,悟性高,别的小孩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你已经跟着我在书房看书了。
有时候我也在想,你是不是过于成熟,是不是该带你出去疯一疯,但转头,你又会顽皮地爬上我的书桌,将我一桌的文件弄得七零八落,然后仰着小下巴,跟我撒娇讨零食吃。
我捏着你粉嫩的小脸蛋,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你面前。
不过眨眼间,我的小公主就长大了,也马上要迎来人生的第一个重要时刻了。
距离高考还有一周,爸爸本应陪在你身边,陪你渡过人生的这第一个槛。
但抱歉,身在医院的爸爸,不但不能帮到你,反而还要拖累你和妈妈。
好在,我知道我女儿是个坚强的孩子。
她从小就勇敢,独立,坚韧不屈,对自己、对未来都有足够清晰的认知和规划。
爸爸相信你能收获一个满意的结果。
不过,就算不如人意,你也不要灰心,人生是个漫长的旅程,这不过只是其中的一站。在这条路上,你的任何决定,爸爸都无条件地支持。
音音,从小爸爸就告诉你和舅舅,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也告诉你,人生失意常有,但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颗不悲不喜的平常心。
所谓得知淡然,失之坦然。爸爸教给了你这些道理,但现在,自己却做不到了。
很可笑吧,但爸爸还是奢望你能原谅我自私的选择。
音音,在爸爸走后,你不要难过。
因为这对爸爸而言,是解脱是自由,是再也不用遭受病痛之苦,不用忍受自尊心的折磨,更不用牵累旁人跟着受苦。
等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妈妈,她这几年为我受了很多委屈。
这些无妄之灾,本不该她承受的,但她却没有过一句怨言,反倒是我,脾气越来越古怪,让她受累了。
音音,死亡是每个人的终点,爸爸不过是提前抵达了。
爸爸会在另一个世界守护着你,看着你找到自己热爱的事业,找到挚爱的另一半,看着你结婚,生子。
音音,终有再见时。
永远爱你的父亲,梁蔚。”
最后一个字读完时,窗外云破日出,冬日寒霜被午后的艳阳消融。
烈烈日光落在梁舒音的背影上,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攥紧了那封迟遇的信,弓着背无声啜泣着,两行清泪顺着她脸颊,坠在了泛黄的信纸上。
从陈可可的病房出来后,陆祁溟整个人都是懵的。
医院人多了起来,看病的,探病的,脚步匆忙杂沓。他凝眉往前,没注意,被擦身而过的人撞了下。
那人道歉,他却只是讷讷地盯着别人的脸,直到那人走远了,他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般说了句没关系。
虞海的冬日,雨雪收势,头顶是难得的艳阳。
他站在医院门口,午后炙热的阳光落在身上,他掌心却是冰凉的冷汗。
陈可可的那些话反复在他脑中循环着。
她怕痛,却甘愿在身上一针针刺下那只蝴蝶。她怕痛,却用锋利的刀,用血淋淋的伤来止痛。
而这些,都是因为他。
他却还指责她,指责她在这段感情里的冷血。
想来自己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胸腔沉沉叹出一口气,陆祁溟握着陈可可给的钥匙,开车去了梁舒音家。
拧开房门,室内安静得没有一丁点儿响动,他找了好几间房,才在书房的榻榻米上看见了梁舒音。
她似乎是睡着了,双手紧紧抱着身体,偏头靠在懒人沙发上,垂落的黑发遮住了半张脸,另一半脸上有风干的泪痕。
掌心还攥着张像是信笺纸的东西。
他弯腰,将那张泛黄的纸从她指尖缓缓抽出。
大概是被泪浸湿又干透,那纸张并不平整,但看见上面的内容后,陆祁溟的面色从微微的震惊,到遗憾唏嘘。
最后,是无尽的怅惘与怜惜。
他在原地怔了很久,才将那封信叠好了,放在一旁,然后走到她身边,弯腰去抱她。
然而,刚将她拦腰抱起,睡着的人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梁舒音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怔了好一会,才哑着哭过后的嗓子开口。
“你怎么来了?”
“我去医院看了陈可可。”
陆祁溟盯着她的眼睛,怕她还在生气,他神色依旧是小心翼翼的,“她给了我这里的钥匙。”
梁舒音却是什么也没说。
她偏头看了眼那封被叠好的信,将脑袋缓缓靠在他胸口。
“陆祁溟,今晚我想住在这里。”
看来是不跟他置气了,陆祁溟松了口气,“好,我陪你。”
他抱着她去了外面的客厅。
正要将她放在沙发上时,她突然伸手勾住他脖子,眼神黏糊糊地盯着他,一副很依赖的样子。
陆祁溟顿了下,索性直接抱着她坐在沙发上,让她面对面坐在自己腿上。
“怎么了?”他抬手拨开她脸上的发丝,语气极度的温柔。
“我看见我爸留给我那封信了。原来…他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她嗓音淡淡的,将脑袋埋在他胸口,喉头有些发哽。
“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呢?”
她原本以为,是母亲的出轨彻底压垮了他,却没想到,他早就因为活得没尊严而打算放弃生命了。
她仍然记得,在她提出考完一起出去旅游时,他分明还笑着点头答应了。
原来,在她期盼着要带他重拾生的信心时,他却已经在计划着死的结局了。
她知道,这是文人的骄傲。
但仍觉残忍。
难道自由和解脱,就当真比和亲人在一起,比好好活着这件事更重要吗?
陆祁溟没有说话,他只是轻抚着她颤抖的后背。
他根本无法回她这个问题,只能尝试着,站在他父亲的角度来宽慰她。
“如果他愿意为了你活下来,只是为了你而活,并不是为了他自己。”
“也因此,他活得并不开心,不能重新站上讲台,不能出门,甚至连基本的生活起居都要人帮忙,每天除了和病痛作斗争,便是和心里那个名为自尊的困兽较劲。”
“你想看见他这样活着吗?”
梁舒音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双手攥紧了他的衣服。
“可是…”
她张了张嘴,眉头轻蹙,终究,又颓丧地低下了头。
“好了,别哭了。”
陆祁溟抬手擦掉她脸上的泪,轻声道:“眼睛都哭肿了。”
她抓住他的手,一边用目光描摹着经年后失而复得的他,一边任由眼泪无声地淌下。
半晌后,哽咽地开口,“对不起,陆祁溟。”
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这一刻,她也彻底放过了自己。
也许舒玥和陆延盛的事,的确加重了父亲的心灰意冷,但对于一个死意已决的人,还有什么是重要的呢。
事到如今,很多事都谈不上原谅了。
那些裹挟着恨的爱,因爱纠缠的恨,在这一刻,也该释怀了。
陆祁溟什么也没说,只是沉沉叹了口气,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极轻的一句话落在她耳边。
“都过去了。”
这么多年了,一切都过去了。
这天晚上,他们留了下来。
陆祁溟让赵赢找了装修师傅过来,查看了卫生间和书房被浸水的部分,谈好了解决方案后,又让赵赢这两天帮忙盯着弄。
赵赢过来的时候,还顺便拎了一堆食材,于是这天晚上,陆祁溟亲自下厨做了饭。
温暖的老房子,一桌可口的家常菜,梁舒音很久没有过这种家的感觉了,心情一好,她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吃人嘴软,收拾餐桌时,她端着盘子,跟在男人身后进了厨房,想起白天的事,乖乖低了头。
“抱歉,早上…是我太冲动了。”
陆祁溟意外地看她一眼。
他将餐盘放进洗碗机里,弯唇笑道:“是我没了解清楚陈可可这边的情况。”
“那也是怪我没讲清楚。”
她靠在料理台旁,一脸认真地检讨说:“原本可以跟你好好商量的,是我太着急,话赶话就成那样了。”
“行了,咱俩都别抢着认错了,说点正事。”
陆祁溟收拾好台面,洗干净手,面色严肃地看着她,“秦授的事,按你的意思来。”
“你说的对,我们的确不该再浪费时间了。”
刚刚在医院时,陈可可让程琳帮忙拿了梁舒音家的备用钥匙过来,他恰好听见了相亲的事,这才知道梁舒音口中的没时间,是什么意思。
梁舒音抬起眼睫,惊诧地看着突然转变态度的男人,又听他解释说:“要找回从前的记忆,痛苦是他的必经之路。”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也只能受着。”
“那他母亲那边怎么办?”她担心道。
“我是答应过她不告诉秦授从前的事,但我的确没说啊。”
他将她拉进怀里,微挑眼尾,轻笑,“告诉他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梁舒音双手顺势环住他的腰,也跟着狡黠一笑,“可以啊陆祁溟,兵不厌诈。”
老房子只有一个卫生间,晚上梁舒音先洗完,就拿着吹风机回了卧室,将洗漱的空间让给他。
男人动作快,她头发才吹到半干,他就穿着浴袍,拿着擦头发的毛巾,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梁舒音正对着卧室的全身镜吹着发尾,陆祁溟走到了她的身后。几乎高出她一个头的男人,视线沉沉地盯着镜子里,把夏天的T恤当睡裙穿的她。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目光似乎在她腿上游走,但很快,他就收回视线,伸手接过了她的吹风机。
梁舒音松了手,索性闭着眼,享受着他的服务。
没多久,吹风机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睁眼时,他已经从身后贴靠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当年一个人躲在酒店里,给自己弄了这么多伤,但就是不愿意跟我多解释一句,是吗?”
他盯着镜子里愕然的女人,修长的手指在她腿侧,轻抚着,慢慢往上游移。
“梁舒音,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个嘴硬的毛病?”
男人滚烫的手在她皮肤上缓慢移动,灼热感顺着他指尖,流淌到她的身体里。
随着他手上力度的加重,她的嗓音也跟着颤了颤。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回应她的,是他突然偏头落下来的吻。
第83章 渴欲
大概是在医院里,陈可可告诉他的吧。
梁舒音这样想着,偏头去承接他强势的吻,他的手在她伤疤处怜惜地轻抚着,唇舌也在跟她耐心交缠,追逐着。
没一会儿,男人骨节分明又粗粝的手指慢慢往上,身体在他掌中变得绵软,而她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
像是一种危险的预警。
她喘着气别开脸,想提醒他适可而止,但瞥见镜子里面颊潮红的自己,脱口而出时,嗓音不觉抖了抖。
“不要…了。”
“什么不要?”
陆祁溟装作没听懂,轻笑着又了缠上去,噙住她殷红的唇,那只撩拨的手也没闲着。
突然的刺激,让梁舒音呼吸急促地偏了头,他的吻就落在她修长的脖颈上。
“躲什么?”
他索性顺着往下亲,但终究收敛了些,停下手上的动作,搂住了她的腰。
脖子里热热痒痒的,梁舒音掌心轻推在他腹部,提醒道:“你的伤…还没好…”
陆祁溟恍若未闻,吻已经落到她锁骨处。
彼此的呼吸都太过炙热,梁舒音有些受不住,索性推开了他,逃到浴室去了。
男人下一秒就追了过来。
手上还拿着个蓝色小盒子。
摆明了今晚不会放过她。
“你什么时候买的?”
她靠在洗漱台上,盯着那东西,睫毛微微颤动。
“不是我。”
他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动作很快地拆开,眉目稍稍拧紧,像是在控制着身体里的欲望。
“是赵赢。”
末了,又盯着镜子里不知所措的人,眸色暗沉,“让他送点洗漱用品过来,他倒是想得周到。”
梁舒音的注意力还集中在他腹部刚换上的纱布上,他已经动作利落地搞定,靠了过来。
她整个人猝不及防被他翻过去,抵在洗漱台上,身体半弓着,手肘撑在台面上。
不适的生涩感让她闷哼出声,男人瞬间深吸了口气,双手扶着她,放慢了动作,小心翼翼试探着。
梁舒音因为担心而有些抗拒,但身体的本能,让她某部分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陆祁溟被刺激得仰头闷哼一声。
“还说不要?”
他从身后抱紧了她,含住她耳垂,喑哑低语,“梁舒音,你看,你的身体都比你诚实。”
“你…给我…闭嘴。”
她反手想去扇他,结果身体失去平衡,晃动时,腰就被他稳稳扶住了。
大概是刚才的亲热已经足够充溢,过程并不艰难,甚至顺利到两个人都有些意外。
热气涌动,她只能边忍受着猛烈的刺激,边蹙眉口吻严肃地提醒他。
“你这样…不行…你…”
命令不起作用,她转而改成恳求,“陆祁溟,你悠着点…好不好。你这样真的…不行…”
“不行?”
她毫无威慑力的娇嗔嗓音,换来他更加肆无忌惮的释放。
情到深处,陆祁溟面色冷峻地盯着镜子里满脸潮红的女人。
她拧着眉,紧咬着唇,湿漉漉的眼睛浸润着迷离的红,一身雪白的肌肤在灯光下,像滑腻诱人的奶酪。
她在急促呼吸的间隙中恳求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
这样的场景,让他根本无法控制,他俯身重重咬住她瘦削单薄的肩头,将一身滚烫的火,灌注在她身上。
在最后感官覆灭的那一刻,梁舒音猛地抬起头,明晃晃的灯光下,她这才看清在镜子里自己赤裸又狼狈的模样。
不知什么时候,身上那件T恤竟被他脱掉了,刚吹干的头发又变得湿哒哒了,发丝粘腻地贴在脸上,顺着垂落下去,若隐若现盖住身体。
但她皮肤太白,被黑遮住,白反倒越发明晰晃眼。
而那些被他齿间咬出的、拧出的红,密密匝匝点缀在白中,更是惹眼。
瞧着自己这副抗拒又沉沦的模样,她到底还是觉得羞耻。
然而,蹙眉抬起眼睫时,却又撞见镜中他落在自己身上的晦暗视线,周身血液瞬间往脑门冲去。
昏暗中的对视。
她立刻挪开了视线。
下一刻,男人松开握着她腰的手,饶过她肩膀,捏着她下巴,强迫她看着镜子的自己。
“如果不是陈可可告诉我这些事,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说?”
梁舒音仰着被他牵制的下巴,下意识抿了抿干燥的唇,跟镜子里的他对视。
“说了又怎样呢?”
她呼吸不稳,吞咽下喉头,“不过是…是徒增牵连罢了。”
她口中的徒增牵连,的确是当时无奈纠结的心境,但落到陆祁溟耳中,终究有种被弃置的不适。
“徒增牵连?”
他嗤笑反问,松开了手。
他突然离开,让梁舒音身后有了空白,空气跟着凉下来,冷意钻进毛孔,冻得她浑身颤了颤。
就在她以为结束时,男人又拆开了一个袋子,双手握住她的腰,边贴过来亲她,边沉声放着狠话。
“梁舒音,我说过的,这辈子你都别想逃。”
再度被捞进温热的怀里,贴靠着汲取他的热量,梁舒音身体舒服了不少。
听见他这话,她没跟他抬杠,反而轻笑,反手摸着他的脸,学着他放狠话的模样。
“陆祁溟,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
男人终于满意地笑了,顺势握住她的手,吻了下。
镜子里的两人,再次融为一体。
狭窄的空间里,沐浴后的湿热雾气还未散尽。
虚虚实实的白雾中,混合了欲望的汗与头顶的光,杂糅在一起,潮湿粘腻的体温在加速蒸腾着。
而这一次,陆祁溟全程用手卡住她下巴,不许她躲开视线。
在他的强势下,她被迫盯着镜子里亲密无间的两人。
而他也同样看着她。
沉浸其中的他,眉目微蹙,脖颈青筋凸起,坦坦荡荡的目光,毫无遮掩地将对她的渴欲,呈现得淋漓尽致。
梁舒音到底受不了这样赤裸裸的对视,她下意识低头,却在有限的活动空间里,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
男人的食指被她咬在了口里。
也就是在那个瞬间,潮水再度覆灭过来,彻底将她的感官覆灭。
陆祁溟将手撤出,顺势捏着她下巴,将她口腔里的津液悉数吞进。
让梁舒音没想到的是,这次之后,他依旧没打算停下。
哪怕伤未痊愈,这男人的体力也依然好到令人发指,像是怎么也喂不饱似的。
她换着法子劝说,反倒换来他理直气壮的反驳,“我都忍好几年,你是不是该好好补偿下我?”
这话说得她哑口无言,只能闷声任由他折腾,直到盒子空掉,他才彻底放过了她。
梁舒音浑身都是粘腻的汗,每个毛孔都透着疲惫,陆祁溟给她放了水泡澡,结果人又跟了进来。
她不放心他的伤口,特意拦住他,查看了下。
经过刚才那样剧烈的运动,竟然真的一点也没出问题。她震惊于男人的恢复能力时,陆祁溟已经越过她的阻碍,笑着踏进了浴缸。
浴缸小,两人抱在一起,再多一点的空间都没有。
她半躺在他怀里,在这样安静亲昵的时刻,跟他聊起了分开这些年的事。
陆祁溟听着梁舒音提起这些年,在演戏这条路上的坎坷与收获,即便她刻意掠过某些艰难的时刻,他仍然会敏锐捕捉到。
尤其是当她提起周彦当初从天而降,在雪夜将狼狈的她领回家的场景时,陆祁溟眉间往下一压。
“让你去陪酒的那个经纪人是谁?”
“一个小公司的。”
她含糊带过,生怕他去找人家麻烦,偏头看他,语气风轻云淡的。
“都过去了,不重要了。”
陆祁溟没再多问什么,他伸手拨开她肩上弄湿的头发,亲了亲后,双臂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心里却是在后悔。
分开的那几年,他起初都让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后来拍到她跟男演员亲密互动的照片,即便知道是演戏,他也很不舒服。
自那以后,他便让手底下的人别再报备她的消息了。
不看不听,便能让发疯的嫉妒和无休止的思念,多少缓解一些。
却没想到,那次一时冲动的决定,竟让她差点受了欺负。
“你呢?”
怀里的人丝毫没察觉他此刻的懊恼,自顾自玩着他的手指,轻声开口。
“你这些年的事,也跟我说说呗。”
他收回走神的思绪,“好啊。”
两人在房间里缠绵,外面的世界同样声色流连。
楼下的那条巷子,消遣的小店还没歇业。
对面的复古零食店在放着港乐。不知是茶舍还是咖啡店,在循环播放着京剧,咿呀婉转的传统剧目,与靡靡之音混在一起,似真似幻。
在这样平常的深冬夜晚,两颗心终于没有任何阻碍地,贴在了一起。
这一聊,便到了深夜。
重新回到卧室时,陆祁溟的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是秦授发来的。
他解锁查看,见梁舒音紧张地盯着自己,似是有话要问,他主动跟她解释起那边的情况。
“秦授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不过今天在医院里,他妈盯得紧,只有晚上才能跟外界联络。”
梁舒音理解地点了点头,随即问出心底最关心的那件事。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会在大寒那天。”
“大寒?”
听到这两个字,梁舒音浑身被冷意包裹,忍不住轻颤了下。
“嗯。”
陆祁溟眉目拧紧,鼻腔哼出鄙夷不屑的笑,“也差不多该收网了。”
虽然陆祁溟没跟她说这其中的谋划,但她本能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能动得了秦家的长子,还在背后隐藏这么多年的人,绝对不是好打发的善茬,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谨慎了。
陆祁溟看出她的担忧,宽慰说:“放心,我们会考虑周到,不会出岔子的。”
“我还等着,让他平平安安地跟陈可可见面呢。”
“好。”
她点头,像是无条件信任他。
大寒似乎是在年前的一周左右,按照程琳的说法,她们会在除夕那天,跟陈可可的相亲对象吃团年饭。
应该来得及吧。
她无法预料两人见面后,秦授会因为受到刺激恢复记忆,还是会病情加重。
但她肯定的是,这次的见面势在必行。
她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想问问陈可可的检查结果,却发现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
充电器没带回来,但抽屉里还有个旧的,她没多想,伸手拉开了柜子。
里面除了充电器,还有个旧手机。
陆祁溟刚回完信息,抬头随意瞥了眼,视线忽然顿住。
他微眯着眼睛,看向记忆中熟悉的旧物,“那是…什么?”
“没什么。”
梁舒音拿出充电器,准备关上抽屉。
在她得逞之前,陆祁溟眼疾手快地,将那个旧手机拿了出来。
是当年他从赛场下来后,送她的那只,没想到竟然还被她悉心保存着。
梁舒音伸手去抢,面色绯红,也不知是愠怒还是不好意思。
“陆祁溟,你还给我…给我…”
男人一手抱住她,另一只手将手机高高举起,“梁舒音,你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然后,在她急促紧张的呼吸中,陆祁溟按下了开机键。
手机像是没怎么用过,界面干净,没有多余的软件。
鬼使神差地,陆祁溟点进了短信的发信箱。
果然,那里面存着五条没发出去的信息。
他动了动指尖,紧张地点开了第一条。
【陆祁溟,新年快乐】
信息保存的时间,是在他们分手后的第一个除夕夜。
他愣怔片刻,又迫不及待点开第二条。
依然是那七个字。
【陆祁溟,新年快乐】
这条是在分手后的第二个除夕夜写下的。
待他解锁完最后一条时,胸口隐隐作痛,眼底已经发红发烫了。
这五条没发出的信息,无一例外,都在跟他说新年快乐。
原来,她不仅在分手时,为他做过那些伤害自己的事。
甚至在分开的这几年,在每年阖家团圆的日子,她也在地球的这一端,思念着千里之外的他。
喉头涌出酸涩,陆祁溟心头百感交集,却又止不住有些后怕。
如果他不回国,不朝她走这九十九步,她是不是就打算将这些包裹着真心的秘密,永远埋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梁舒音。”
他沉沉叹了口气,垂眸凝视着怀里的人,语气深沉又温柔。
“这句话,以后每年都亲口跟我说,好不好?”
第84章 小别
梁舒音原本并不想让他知道这几条信息的存在。
她不是个矫情的人,有些事藏在心底就好,被这样赤裸裸地揭开,难免会觉得别扭。
更何况,她也不想借此,在他这里讨一份迟来的愧疚。
然而,当陆祁溟一条一条地,像念咒语一样读出那些短信时,一股热流从心脏流经四肢白骸,最后冲进了鼻腔。
一种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
在那几年,在万家灯火的团圆夜,她就站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敲下这些无人知晓,也永远无法送达的新年祝福。
她没有上帝视角,不知道他们终有一日会重逢。
那时的她,只是抱着此生再也不会相见的念头,去做一件无望的事,以此平息心底疯长的思念。
她很想他。
但他不必知晓。
然而,如同饮鸩止渴般,敲下的每个字,到最后都化作一把更加锋利的刀,搅得她心里血肉模糊。
以至于,每年的除夕夜,她只能在客厅,伴着春晚的背景声入睡。
那几年舒玥每年都去山上,她就在这老房子里一个人过年,所有人都有团聚的家人,她没有。
她连卧室都不敢回。
那种身旁空空荡荡的感觉,那些铺天盖地的念想,像是潮水,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想到这里,梁舒音心脏隐隐泛起酸涩的不适。
她没有立刻回答陆祁溟,只是默不作声地夺回手机,走到床头柜前,将东西重新放回去。
“亲口跟你说新年快乐?”
她转头看他,那股无法消散的委屈,让她语气里有了丝赌气的意味。
“可是像我这种冷血的人,似乎不太适合当面跟人说这种祝福的话。”
陆祁溟掀眼看她,额角猛地抽搐了下。
他以为她早忘了白天吵架时,他脱口而出的那句气话,却没想到她不提,不代表忘了。
看来是没法蒙混过关了。
他走过去,拉她的手,“还在生气?”
梁舒音原本的确没将那句冷血的控诉当回事,但这一刻,所有情绪一涌而上,委屈叠加在一起,就有些绷不住了。
“没有。”
她轻轻推开他,走到床尾,打开赵赢给他拎来的行李袋,找到里面装着药的收纳袋。
她从收纳袋里拿出药和纱布,眼神提示他坐到床边,然后半蹲在他双膝之间,替他重新换药。
陆祁溟垂眸盯着她,弯了弯唇,嘴上冷冷的,倒是没忘记给他换药。
他抬手捏着她耳垂,在指尖把玩,“白天是我的问题,明知你是面冷心热的人,我还说了那些混账话…”
梁舒音指尖带着冬夜的冷意,触碰到他身体时,激得陆祁溟绷紧了腹部,手上的力道也不觉加重。
蹲着的人被捏得吃痛,偏开脑袋,抬眼谴责他。
陆祁溟瞥了眼自己的腹部,理直气壮道:“梁小姐,应激反应,不关我的事。”
梁舒音没跟他废话,继续回到换药的事上。
刚刚泡澡时,他贴了防水敷贴,虽然没有影响伤口,但纱布却是湿透了的,她认真拆下,替他换了药和纱布。
然而指甲太长,纱布绕圈时,不小心剜到他的腹肌,就听他“嘶”了声。
她终于有了点反应,刚想问他是不是被弄疼了,手腕就被他拽住了。
“往哪儿戳呢。”
陆祁溟握着她的手,顺势将她拉起来,坐在自己腿上,继续回到刚才的话题上。
“虽然我并不是一个蠢笨的人,但生气时也会智商下线,说些混账话,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好吗?”
他说完,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拍,“不行的话,就扇两个巴掌解气。”
梁舒音将手一缩。
陆祁溟又将膝盖伸出去,一副混不吝的样子,“踢这儿也行。”
梁舒音瞥了眼他受过伤的膝盖,无奈地叹口气,“陆祁溟,你别这么幼稚好不好?”
“你看吧,让你骂你也舍不得,让你打你也舍不得。”
他使坏地捏住她下巴,“那就只能原谅我了。”
被他这么一闹,梁舒音心头那点委屈早就消散了,她抬手去熨平他眉间的那点皱。
“我没生气。”
“陆祁溟,新年快乐…”
她目光缓缓往下,跟他对视上,“以后每年,我都会亲口跟你讲这句话。”
陆祁溟满意地凑过去亲了她唇角,想起什么,又面色严肃地道:“不过呢,以后别再用这种方式伤害自己了。”
他轻抚着她腿上受过伤的地方,眸色沉沉,“你疼,我也不会好过的。”
梁舒音看着他,浅浅弯了下唇角,“嗯,我知道了。”
“对了,陈可可说你天生痛感是常人的数十倍,去医院看过吗?”
梁舒音从他腿上起来,将用过的纱布袋收好,语气淡淡的。
“看过,也开过药,但没什么用。”
“什么原因?”
她微微摇头,“医生说,这个毛病要么是天生的,要么就是小时候留下的心理问题。”
在他疑惑的眼神中,她又补充了句,“不过,小时候到底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那刚才痛吗?”他突然问。
什么刚才?
梁舒音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她呼吸一滞,局促地摇头,背对着他,将手头的药放回收纳袋中。
“那还要不要继续?”陆祁溟跟了过来。
听出他在逗她,梁舒音拿起床尾沙发上的抱枕,转身就往他怀里砸。
“你去次卧。”
陆祁溟接住抱枕,弯唇笑道:“分房睡,那多伤感情。”
梁舒音剜他一眼,径直绕过他,掀开被子上了床,离他远远的。
没几秒,身旁的床垫就微微陷了下去,陆祁溟从身后靠过来,抱住了她。
“不过,我还挺高兴的。”
“高兴什么?”
“说明你的身体会警惕一切外界的危险,但不会排斥我。”
梁舒音翻了个身,面对面地,往他怀里拱,一本正经的语气,“可能吧,但我也没试过其他人。”
陆祁溟虎口掐住她脸颊,“你还想试谁?”
“不知道呢。”
她指尖在他胸肌上游移着,脸被他捏着,语气有些含糊不清。
“清纯男大,身材好的弟弟,纯情小奶狗…哦对了,听说现在挺流行姐弟恋的呢。”
陆祁溟沉眸盯着她,一言不发,下颌线紧绷的样子莫名很凶,像是要把她吃了。
梁舒音正琢磨着是不是玩过头了,他突然低头,狠狠咬在她肩上,痛得她浑身一颤。
“喂,你属狗的啊。”
她伸手掐他。
他恍若未闻,咬完又去挠她痒痒,威胁道:“还想试吗,嗯?”
梁舒音立刻缴械投降,边往旁边躲他,边咯咯笑道:“不试了不试了,这辈子有你一个就够了。”
一切声响和动静在这句话后悄然隐匿。
她被他捞进了怀里。
然后,在这夜深人静的漆黑卧室里,她听到他落在耳边的一句,低沉厚重的。
“梁舒音,我爱你。”
陈可可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还好只是胸膜炎,没什么大碍。
医生开了药,让她按时服下,又叮嘱她注意休息,别再熬夜,这次侥幸没出大问题,也只是因为发现得及时。
虽然虚惊一场,但体检查出了些其他的小毛病,程琳觉得这样也好,有了这个意外,陈可可也不敢再糟蹋自己的身体了。
梁舒音允诺的入股,很快便落到实处。隔天,陆祁溟便让人拟了合同,又让陆海的人力资源部帮忙招了几个经验丰富的员工。
不过短短两天时间,所有事宜通通搞定。
没日没夜熬了几个月后,陈可可终于迎来了久违的轻松,因祸得福后,她在电话里美滋滋地拍起马屁。
“看吧,我就说有你跟陆祁溟这两座大靠山,我发财还不是早晚的事。”
她转头看了眼工作室里忙碌的新人,感叹道:“陆祁溟可真靠谱,给我招了俩十余年工龄的能人,你说我这么个小小的工作室,何德何能啊,能请到这两尊大佛。”
梁舒音笑道:“来日方长,小小的工作室,终有一天会发光发亮。你呢,也一定会成为虞海最出名的摄影师的。”
陈可可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工作室门口,外面又开始飘雪了。
她伸手去接雪粒子,半开玩笑的语气,“音音,我也是这么想的呢。”
“对了,之前在医院,你说周末有个活动让我陪你去,具体什么时间啊?”陈可可问道。
“那个活动啊…”
梁舒音停下翻剧本的动作,瞥了眼书桌上的日历,下意识看了眼大寒的节气。
“那个活动好像是因为天气原因推迟到下周了,不过现在还没确定下来。”
“这样啊…”陈可可似是有些踟蹰。
梁舒音忙补了句,“陶静请假了,周彦这边也派不出人手,你知道的,年底活动多,大家都很忙,所以只有你能陪我去了。”
陈可可不疑有他,将下周末去参加婚礼的行程,从本子上划掉了。
“行,那我把这两周的周末都空出来,留给你。”
转眼便是跨年夜。
也是陆臻的祭日。
陆祁溟提早去了崇洲,梁舒音有通告在身,没法陪他,知道他这两天心情不好,她一空下来,便去找他聊天。
跨年这晚,她参加了一个影视类的晚会,她的部分不多,只是在其中一个怀旧的节目里,跟其他几个演员一起,扮演影视剧里的经典角色,以此向前辈致敬。
十来分钟的节目,下场后,她回到后台,那身古装还没换下,就意外收到他的信息。
【还在忙吗?】
【刚忙完】
她立刻拍了仙气飘飘的装扮,发给他。
【好看吗?】
【嗯,很美】
【那你呢,在干嘛?】
陆祁溟也拍了崇洲家里的照片过来,让梁舒音惊讶的是,她竟在照片里看见了陆延盛。
他正在和傅清辰下棋,而祁婉坐在傅清辰旁边,三个人看起来意外地和谐。
在她盯着照片唏嘘的这点时间里,陆祁溟的电话拨了过来。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就是有些意外。”她坦白道。
“是啊,不单是你,就连我也很意外。”
他感慨地叹口气,“没想到我妈今年会答应让我爸过来,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头一次。”
梁舒音突然就想起了舒玥。
想起了她因为孤独,将家里的空房间改造成舞蹈教室,因为怕家里空落落的,甚至把客厅的角落都塞满了家具摆件。
“人老了,会变得孤独,也会变得心软。”
她低喃道:“心软到想要原谅这世上的一切,原谅所有的人。”
“或许吧。”陆祁溟的嗓音沉而淡。
梁舒音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有没有代我向臻臻问好?”
“当然有。”
他沉声笑道:“她说,她很喜欢你这个嫂子呢。”
电视台的休息室,正对着外面的电视塔,双子塔在放着跨年的电子烟花秀。
倒计时的鼎沸人声中,梁舒音盯着跨年的夜幕下,那不断变幻形状的美轮美奂的光影,慢慢扬起了唇角。
“又是一年了,梁舒音。”
陆祁溟的呼吸随着电流传来,“等我回来。”
第85章 归来
距离农历新年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梁舒音的新剧进入筹备期,研读剧本,开组会,再加上年底商务活动也多,跨年后她便忙了起来。
陆祁溟推迟了回虞海的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他没多说,梁舒音也没多问。
两个成年人谈恋爱,不必时刻腻在一起,忙碌时互不相扰,空闲时煲煲电话粥,对梁舒音而言已然很满足。
有条不紊的平静生活,在元旦的第三天被打破。
这天她有个广告拍摄,定了个很早的闹钟,然而醒来打开手机,却看见沸沸扬扬的头条新闻。
去年刚拿了影后的周怡然,发了退圈声明。因为退圈理由含糊其辞,网友们纷纷揣测,她这是在为嫁入豪门做准备。
底下的评论区骂声一片,骂她没有事业心,枉费了这么好的演技,演了这么多大女主的戏,却只想着回家当娇妻。
梁舒音跟周怡然只有几面之缘,但她记得去年在后台群访,被记者的八卦轰炸时,是周怡然替她解了围。
她看过不少周怡然的采访,深知她对演员这个职业的追求,并不相信那些恶意的揣测。
然而事实如何,她也并不知晓,看到这新闻,不免唏嘘遗憾。
曾几何时,周怡然手中的那座奖杯是她努力的目标,可是现在,这个假想敌竟也没了。
她早就习惯了网络恶评,但刷到几个穷凶极恶的评论后,到底还是怒气上涌,让陶静用小号去举报了。
吞了一肚子气,她起床洗漱后,连早饭都没吃,便去了摄影棚。
今天的广告,是之前和程韵合作的那个品牌。
之前双生花概念的效果不错,广告方决定延续这个主题,拍一组新春物料。
她提前过去,化好了妆,其他人还没到,她便窝在休息室里玩着手机上的解压游戏。
直到手机弹出一条信息。
是许久没音讯的顾言西发来的。
她随手点开信息,歪坐在沙发上的身体慢慢直起,颓丧的表情一扫而空。
陈熙怀孕了,孩子已经快两个月了,两人太忙,都没往那方面想,以至于现在才发现。
当年顾言西从国外交流学习回来,没多久,便又去了美国。
因为陈熙这几年暂时回不来,他又不想再分隔两地,便只能放弃这边的一切,过去从头开始。
起初单位不放人,他几乎是花光积蓄赔了违约金,这才得以脱身。
然而祸不单行,过去后,工作刚落实好,陈熙的父母便出了意外,父亲去世,母亲瘫痪在医院。
从那以后,顾言西便跟陈熙俩人,在单位和康复医院两头跑,逢年过节也没时间回国。
这一晃,便是五年。
这几年里,他们联系得很少。
顾言西不想让她知晓他在美国那边的麻烦事,而她,为了不让顾言西分心,也将娱乐圈摸爬滚打的遭遇独吞入腹。
两个人互相隐瞒,直到渡过难关后,某次视频聊天时喝多了,彼此才在微醺后袒露那些不愉快的伤疤。
如同当年李明德的那件事一样,他们总是为对方着想,却又在这样的相处中,慢慢失去对彼此的了解。
梁舒音时常开玩笑,说嫁出去的舅舅,泼出去的水。但每年春节,顾言西纠结是否回国时,她都会宽慰对方。
“你以前在国内的时候,逢年过节经常加班,我不也是一个人过的年?”
“你别东想西想,嘻嘻姐现在更需要你,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时间团聚。”
没想到这句“来日方长”,竟等了五年。
此时此刻,当她对着B超照片里那颗像是小豆芽的生命发愣时,顾言西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今年过年,恐怕又没法回来了】
她立马敲字回复过去。
【没关系,嘻嘻姐的身体要紧。年后我来美国看你们,对了,陆祁溟应该也会一起来】
【行,顺便让我再考察下那位准外甥女婿】
在她跟顾言西聊天的时候,周彦推门进来,递给她一杯黑咖啡。陶静家里有事请了假,周彦便成了她的临时助理。
“你说这个周怡然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刚拿了奖,不趁胜追击,非要退圈跑去结婚。”
周彦刷着八卦新闻,骂骂咧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见她不说话,瞥了眼她手机上的B超照片,突然警铃大作。
“虽然我很看好你和陆先生,但你可千万别给我整这出啊。”
他严肃地提醒她,“再说了,结婚和事业又不冲突,谁说非要退圈的。”
梁舒音听见这话,收了手机,一脸正经地问他。
“那如果有一天,我也要想回归家庭了,彦哥你会放我走吗?”
周彦被问住了。
他收了刚才看八卦的心思,凝眸打量着眼前一派严肃的人,像是在琢磨她这话的真假。
半晌后,他提高音量,“当然得…”
话一出,却又在下一刻泄了气,“得放你走了,不然我还能将你锁起来,让你恨我怨我不成?”
“我就知道,彦哥你对我最好了。”
梁舒音牵起唇角,伸手拍了拍周彦的肩,“不过彦哥,你放心,我呢,暂时还没有这种想法。”
周彦斜眼睨她,作势擦了擦汗,虚惊一场的模样。
“行了,你好好拍,我出去缓口气。”
没多久,程韵的团队便到了,她跟在造型师身后进门,梁舒音下意识从手机上抬起了视线。
同样的广告,同样的场景,两人在镜中对视,程韵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展现出攻击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谁都没有主动挑起话题,直到一切准备就绪,工作人员进门提醒拍摄进度,程韵才终于开了口。
“那个剧我去试镜了,听说是你推荐的,梁舒音,你这是在同情我吗?”
梁舒音阖上手头的杂志,转头看向程韵,“我为什么要同情你?”
“因为…”
程韵顿了下,像是不愿提起这件憋屈的事,“因为你处处压我一头,这次好心推荐我,也不过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优越感罢了。”
梁舒音倒是没想到程韵会这样想,不过她也没生气。
自从那日在农贸市场见过她后,她对程韵的心态便有了种很微妙的变化,像是不管她再怎么嚣张,她都能看穿她纸老虎的一面,进而谅解她的一切言行。
“我有什么好优越的?”
梁舒音淡然轻笑,“坦白说,论演技论外形,你一点也不比我差,你只不过是缺了点运气罢了。”
程韵一怔,看着梁舒音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我没有做救世主的想法,也左右不了旁人的决定,我不过是随口提了下你的名字,你最终能被定下来,靠的还是你自己的演技。”
“当然,这也是为了我自己考虑。毕竟,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才能激发演员的潜力。”
梁舒音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半分施舍的意味。而程韵,自然也听出她的诚恳和发自真心的认可。
她点点头,彻底放下心头的芥蒂,收起了最后那点虚张声势的棱角。
“行,你帮了我,那我也还你个人情。”
程韵拿出手机,点开了相册里的某张照片,递到梁舒音面前。
“这张照片里的人,你应该能认得出吧?”
顺着她的话,梁舒音狐疑地瞥了眼她手上的照片。
深夜的酒吧外,路灯下的一男一女,虽然只有两个侧影,但的确,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是陆祁溟和…周怡然?
但她没有太大的反应,抬眼,平静地问程韵:“这是?”
程韵对她的淡然有些意外。
“这是我经纪人昨晚在崇洲拍到的,她本来想卖给媒体,被我拦了下来。”
崇洲?
所以陆祁溟这两天延期回来,跟周怡然有关?
“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程韵继续道,“但我觉得,应该是个误会,毕竟陆总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么可能背叛你。”
之前在永宁镇的那场意外,虽然对外封锁了消息,但业内知道内幕的人却不少。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程韵才彻底打消了对两人关系的怀疑,毕竟慈善晚宴上陆祁溟公开关系的那出戏,真真假假,没人能说清。
看见挡刀的视频,她心底震惊的同时,也为自己感到可悲。
曾几何时,她竟然想去攀附陆祁溟,想利用他来打压梁舒音,却不知,自己差点成了可笑又可怜的小丑。
梁舒音没想到,程韵会条分缕析说出这番理智的话。
她面无波澜地将手机还给对方,语气诚恳,“虽然我的确是无条件相信他的,但还是要谢谢你。”
“如果不是你,今天的头条除了怡然姐,我大概也跑不掉了。”
被她这样郑重地感谢,程韵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抬手挽了下耳发,微微牵起唇角,整个人都温和了不少。
“我知道,其实以陆总的能力,就算照片出去了,他也有办法拦下。只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吧?”
恰好到了拍摄时间,工作人员进来通知两位演员就位,梁舒音起身,朝程韵伸出手。
“那就,合作愉快。”
广告拍摄很顺利,也不知是这半年的合作磨出了两人的默契,还是刚才的坦诚,让真心迸发出温暖的底色。
就连导演都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坦白说,你俩以前怎么拍都像是在较劲,现在倒有种双生花并蒂连枝的情谊在了。”
梁舒音跟程韵相视一笑。
那笑中,仿佛藏着只有她们才懂的深意。
谈不上一笑泯恩仇,不过是两个从泥泞里走来的女演员,深知在这个圈子里,发自真心的善意,到底是珍贵的。
收工后,梁舒音回到休息室就收到了一条信息。
陆祁溟发来的,简单的两个字。
【下来】
他回来了?
这猝不及防的惊喜让她有些慌乱,都来不及换下拍摄的红色长裙,直接套上大衣,就拎着包匆忙下楼了。
华灯初上的夜幕下,她抬眼便看见对街那辆熟悉的黑色豪车,朝街两旁探了眼,确定无人跟着后,她一路小跑了过去。
驾驶位的车窗留了一条缝,她不经意瞥了眼,发现司机是张陌生面孔,而那人也正巧看她一眼,眼神莫名有些古怪。
还没来得及深究,后座的车门便从里面被推了开,男人温暖的大手将她拽了进去。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她刚问出口,一双灼热的唇便覆下。
“想你了。”
陆祁溟扣住她后脑,将她压在椅背上,偏头过去吻她。
“车上还有人呢?”
她压低声音,双手推拒在他胸口。
“怕什么,又听不见。”
他的吻强势而野蛮,贪婪的咬吮啃噬,像是恨不得将她的呼吸悉数掠夺。
让她吃痛的同时,他还不罢休,手探进她外套,男人宽厚粗粝的掌心覆上,却没有预料中的阻碍。
陆祁溟原本只是想浅尝辄止,但掌心的柔软滑腻让他没控制住,也弄得梁舒音嘤咛出声。
“等很久了吧?饿了吗?”
她颤声出口,下一刻却被他一把抱起。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面对面地坐在他身上了。
外套被扯掉,红裙的两根肩带滑落,真丝裙毫无阻碍地坠到腰际。
“嗯,饿了。”
男人气息不稳地答完,双手握住她的细腰,牙齿轻咬,用某种侵略式的方式,撕掉她薄薄的胸贴。
她浑身轻颤,微眯着眼看向窗外时,正巧瞧见刚才那群工作人员收了工,从摄影楼里出来。
虽然外面看不见车内的情景,但她还是有种被窥视的感觉,于是用力将他推了开。
“陆祁溟,我们回家好不好?”
陆祁溟呼吸沉沉地将脑袋埋在她身上,没吭声。
半晌后,他终于抬起头,暗沉视线对上她那双同样不清明的眸子。
“好,回家。”
车一路狂飙回别墅,他一路无话,直到开了门,转身将她抵在门板上。
刚才那把火还没泻完,被她半路止住,他蓄了一路,反倒越燃越烈。
然而,吻刚落下,梁舒音就用掌心封住了他的唇。陆祁溟拿开她的手,双手撑在她脑袋两侧,俯身去咬她的耳垂。
“先别…”
梁舒音头一偏,将一身西装的男人往楼梯的方向推去,“你先上楼换衣服。”
“干嘛?”
陆祁溟用拇指擦了下唇上的口红,狐疑又不满地睨着她。
“去嘛,到时候就知道了。”
架不住她用这张脸撒娇,陆祁溟只能再度将那团火压下,乖乖上了楼。
等他洗了澡换好衣服下来,餐桌上已经摆了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很清淡的一碗挂面,面上还搁了个煎蛋。
心中猜到什么,他猛地掀眼,看向正替他拉开凳子的梁舒音,沉静深邃的眸子里浮现一丝诧异的欣喜。
“陆祁溟,我知道你不太喜欢过生日,那就吃碗长寿面吧。”
梁舒音走过来,挽住他的胳膊,眉目间尽是浅淡而温暖的笑。
“吃完这碗面,以后要健康长寿噢。”
第86章 出事
陆祁溟的确对过生日这件事,意兴阑珊。
几年前,他刚跟梁舒音在一起时,她亲手给他做过一个赛车形状的生日蛋糕,那是他这些年过的唯一一次生日。
自那之后,生日这两个字便与他绝缘。
而今年的生日,他没提,自然也没指望她还能记得。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惊喜,陆祁溟不动容是假的,以至于他怔怔地杵在原地,眸色微沉地盯着面前这个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的姑娘,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梁舒音过来拽他,餐厅柔和的灯光,将她那张明艳的脸衬得娇俏了几分,连声音都带着丝丝入骨的温柔。
“还愣着干嘛,过来啊。”
“你…还记得?”
陆祁溟定定地看着她,喉头哽了哽,嗓音有些涩然。
“当然记得。”
她压着他肩膀让他坐下,又将筷子塞到他手里,眼睛亮亮的,“快吃吧,面条坨了就不好吃了。”
陆祁溟接过筷子,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皮微微下压。
犹豫片刻后,他仰头看向身旁的人,神色严肃道:“梁舒音,有件事,我不想瞒你。”
室内有暖气,但穿着真丝裙到底是有些冷的。
梁舒音随手去沙发上抓了张毯子披在肩上,然后走回餐厅,边给自己倒水,边平静地开口。
“是周怡然的事吗?”
陆祁溟一怔,“你怎么知道?”
原本他觉得只是小事,不想节外生枝,但刚刚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白。
“是程韵告诉我的。”
梁舒音捧着杯子喝了口水,淡淡开口,“她助理拍到了你们,不过她已经把照片拦下了。”
陆祁溟沉默稍许,看向意料之外一脸平静的人,“如果我不提,你是不是就不打算问我这件事了?”
“这有什么好问的。”
她理所当然地笑道:“我相信你,也相信这件事的背后是有缘由的。”
陆祁溟凝眸看着她。
她的语气不像是在生气,但这样的信任和理解却让他说不上是开心,还是失落。
他放下筷子,将她拉过来,坐在自己大剌剌敞开的腿上,用力捏了捏她脸颊。
“真不吃醋?”
梁舒音一只手勾住他后颈,像是想起什么,眉眼的那点笑淡了几分。
“坦白说,吃过。”她垂下眸子。
陆祁溟掀眼看她,反倒来了兴致,“吃…过?”
“半年前拍广告的时候,在楼梯间遇见你,你拎着礼品袋,是去见周怡然的吧?”
她全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大度,想起曾经历历在目的细节,语气不由得有些发酸。
陆祁溟微眯起眼睛看向她,鼻腔哼出一丝愉悦的轻笑,原来那时候冷冰冰的人,心里竟是带着醋意的。
“那礼物的确是给周怡然的,不过不是我送的,我呢,充其量只是个快递员。”
梁舒音抬眼看他。
“周怡然的男朋友曾行锐,是陆海美国分公司的负责人,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过是被他差遣,替他送东西罢了。”
其实东西哪用他亲自送,他也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借着送东西的机会,去看当时对他避之不及的梁舒音罢了。
陆祁溟抓着她身上那件毛毯的边缘,用力拢了拢,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
“周怡然这次退圈,其实是因为曾行锐的母亲生了病,她答应接受医治的条件,就是两个人必须马上结婚、生小孩,否则拒不就医。”
结婚其实还好,不过是一纸证书的事。但要小孩,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梁舒音闻言有些诧异,她怎么也没想到周怡然退圈的背后,竟会有这样的隐情。
“那还真是难以抉择。”她喃喃出声。
“嗯,他们谈了有七八年了,分手对彼此而言都太痛苦,想继续便只能妥协。”
陆祁溟沉沉叹口气,“周怡然虽然做了这样的选择,但终究心有不甘,所以这次回崇洲老家,才会喝得烂醉。”
“曾行锐知道我在那边,实在不放心,就让我帮忙盯着。”
原来如此。
梁舒音不由得想起网友骂她的那些污言秽语,也想起了周彦说她脑子进水时,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人生哪能事事都如自己所愿,可即便受了委屈,不得不离开挚爱的事业,她也只能把其中的酸涩艰难独吞入腹。
到头来,还要遭受一个骂名。
陆祁溟见她沉默,以为她联想到了自己,跟她保证说:“你放心,我妈绝不会这样逼你的,就算她会,我也不许。”
梁舒音回过神来,“啊?”
怎么就扯到她身上了。
“虽然,我也很想尽快跟你进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他握住她纤细白皙的手,在指尖把玩,“但一切以你的意愿为主,你什么时候想停下了,我们再往下走。”
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是像周怡然和曾行锐那样,结婚生子吗?
梁舒音从没想过这些遥远的事,这些年,她满心满眼都是要如何把戏演好,如何在这个行业立足。
哪怕跟他重新走在一起,结婚这件事,依然没在她的短期规划里。
见他这样认真地讨论,她反倒是有些不自在。
她瞥了眼桌上那碗坨掉的面,收回搭在他后颈上的胳膊,从他腿上下去,伸手去端面碗。
“这面不能吃了,我重新去给你做一碗。”
“不用了。”
陆祁溟长手一伸,将她拽住。
他分明看穿她的逃避,却还是压着眼皮,坏笑似的瞥她一眼,然后将她手里那只墨绿色陶瓷碗拿了回来。
“既然是长寿面,倒掉岂不是辜负了这寓意。”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陆祁溟伤好得差不多,恢复了正常的上班状态,不再居家办公,也开始了频繁的出差。
而梁舒音也在周彦的安排下,去了一个小型创业公司体验职场生活,为接下来那部女性题材的创业剧做准备。
她想要实打实地,去了解这群年轻人的创业过程,了解他们内心的坚持与焦灼,而非只是走马观花看个表象。
为了融入进去,她甚至主动提出正儿八经地入职,真正加入到他们的团队中。
对方正在招聘新媒体的运营,知道她是中文系毕业的,在学校时也做过类似的兼职,便答应让她试试。
从此,她便开始了早九晚六的职场生活。
早上七点起床,匆忙洗漱吃早饭,然后开车汇入早高峰的行列。
到了公司,开选题会,写稿,拍摄,再汇总分析数据…
因为从没有过职场经验,刚开始那几天,她做得很吃力,几乎每天加班到半夜。
陆祁溟甚至陪着她一起,她做好数据分析,他就替她优化,告诉她推广的最佳策略。
她托腮看着这个在工作中魅力四散的男人,却被他拿着笔敲了脑袋,呵斥道:“认真点。”
但毕竟文字功底在,又有陆祁溟这个好帮手,她很快就上手了。
直属领导沈馨芮是周彦的朋友,起初周彦说要塞个女演员来体验生活,她不以为意,认为对方大概是来打酱油的,却没料到,这位女明星竟会如此较真。
免费替自己打工就算了,出品质量还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从此,沈馨芮几乎将她贴身带着,开会,吃饭,甚至线上会议,都会叫上她,梁舒音几乎参与了她工作的每时每刻。
转眼半个月过去,她对创业这两个字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它不是一时头脑发热的决定,而是要投入全部身家的,毫无退路的一次赌博。
有拿下项目那瞬间的热血,更有这背后无数个熬夜加班的枯燥时刻,无数次推翻重来的颓丧,以及看不见任何希望,也要用力去博的决心。
更重要的是,沈馨芮颠覆了她原本对女强人的看法,她不光做事干净利落,性格坚韧,更有柔和的一面。
如同上善若水,只有将自己变得像水一样包容,才能真正走得更远。
大半个月的忙碌,她收获了全新的体验,笔记本记满密密麻麻的心得,而她也对接下来这个复杂的女性角色,从最初的无从下手,到胜券在握。
随着虞海气温的一降再降,大半个月后,终于来到了大寒的前一天。
恰逢周六,不用去体验职场生活,她赖在暖暖的被子里,睁着半睡半醒的眼眸,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
当年刚跟陆祁溟在一起时,冬天从不下雪的城市,飘了第一场雪。
后来的这几年,虞海气候变得越来越极端,每一年新闻都说是史上最冷的大寒冬。
慢慢地,到如今,雪竟然已经大到可以堆雪人的地步了。
陆祁溟此刻正在阳台上接电话。
男人只穿着了身黑色睡袍,电话响起时,不到八点,他怕吵醒她,连外套也没来得及披,便拿着手机去了外面。
她盯着他挺拔的脊背看了会儿,将手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对着他背影比了个取景框。
天寒地冻的时节,陆祁溟盯着院外被雪覆盖的青松,眉目间的冷意跟这满天冰雪相融。
“证据都准备好了?”他问。
“嗯,物证齐全,就等着我回去再见个人了。”
那头的leon迟疑了下,“只不过…”
“只不过,对你小叔下不去手?”
陆祁溟道出他欲言又止的后半句。
leon叹口气,“只是没想到。”
“小时候,他陪我的时间比我爸还长,他教我下棋,教我打球,我有什么不会的不懂的,也都第一时间去问他。”
“我没想到…没想到到头来,他会为了秦家的家产,对我下死手。”
起初,他跟他母亲聂荣筝一样,怀疑当年的事是后妈那边的人所为,但查了几年,却始终一无所获。
发现那件事跟小叔秦烨有关,源于一个月前的阴差阳错。
那日他手底下的人去酒吧喝酒,旁边一桌的混混喝醉了,开始比拼年轻时的“丰功伟绩”。
有个寸头男谈起他几年前,曾帮亲戚干过一票大的,把某声名显赫的豪门唯一继承人给弄死了。
其他人以为他胡诌,调侃他吹牛,结果那人被激,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
“骗你们做啥,就是虞海的秦家,不信自个儿去查,看看他们家儿子是不是几年前被车撞死了。”
Leon起初并不信,但聂荣筝的调查结果,证明了寸头男的话并不假。
甚至,在调查过程中,他们还发现秦烨曾经做过的诸多肮脏之事。
秦烨没有后代,而秦授他爸的身体早就被作践得不行,一旦他死了,秦氏便是秦烨的。
面对如山的铁证,秦授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正因为你没想到,他才能得手。”
陆祁溟提醒他切莫心软,又叮嘱他说:“既然你小叔都盘算到我头上了,说明他已经知道你还活着,并且在调查他。”
“明天回来的路上,要当心了。”他压下嗓音。
“嗯,我知道。”
Leon在电话里咳嗽了几声,“你那边怎么样了?”
陆祁溟站在寒风中,呼出的气瞬间化为浓厚的白雾,飘散在冰天雪地里。
他将指尖的烟杵在烟灰缸里,用力一按,目色一沉,“鱼已经上钩了。”
他收了线,回到卧室,就瞧见梁舒音已经醒了,正定定地盯着他。
“吵醒你了?”他问。
“没有。”
梁舒音握住他冻得发红的手,将他往被窝里拽,“冻坏了吧?快进来。”
陆祁溟上了床,没躺下,而是半靠在床头,见她仰头盯着自己,笑问:“有什么想问我的?”
梁舒音迟疑了片刻,“你们在做什么不必告诉我,我只想知道,他回来的行程是否有变,以及…”
她蹙眉,担忧地看着陆祁溟,“你们正在做的这些事,是否安全。”
“行程没变,明天落地虞海。”
陆祁溟将被子往上拉,盖住她裸露的肩头,“至于安全,这点你放心,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们是不会冒险的。”
梁舒音那颗心落回胸膛,松了口气后,她懒散地将头靠在他身上。
陆祁溟顺手替她捋了捋压在他身上的长发,“今天周六,想去哪里放松下?”
她头靠在他身侧,说话有些费力,于是往他腿上蹭了蹭,想离他的声音更近些,却听见他喉头溢出一声闷响。
她瞬间不敢再乱动了。
“不想出门,哪里都没家里舒服。”
她掩饰性地玩着他睡袍的系带,“不然,你做饭给我吃好了。”
陆祁溟食指在她脑门上敲了敲,“行。想吃什么,我让人送食材过来,我给你做。”
梁舒音想说不用了,想亲自跟他去逛超市,但一想到周末人多,她身份不便,索性点了头。
“好啊。”
时间还早,陆祁溟让她再多睡会儿,自己倒是去书房处理了些事情。
天寒地冻的时节最适合睡觉,梁舒音这个回笼觉睡得安稳香甜,醒来已经快十点了。
她起床去卫生间洗漱,推开门,室内雾气氤氲,陆祁溟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穿衣服。
她下意识瞥了眼他赤裸的身体,脸上瞬间腾起一团滚烫的火。
想退出去,又太过欲盖弥彰,于是强迫自己淡定地别开视线,关上门,缓缓走到洗漱台边。
她低头去拿牙膏,没拿稳,掉在了盥洗池里,下一秒就听见了身后沉沉的笑声。
她下意识抬眼,看向面前的镜子。对上镜中男人那双洞穿一切的眸子,她佯装平静地移开,将牙膏捡了起来。
陆祁溟穿好衣服,走到她身后,双手撑在她身侧的台面上,对着她发红的耳朵轻笑。
“又不是没看过,害羞什么。”
她漱了口,吐掉嘴里的泡泡,偏头看他,眼神毫不退让,“谁说我害羞了?”
像是为了证明此话非假,她伸手去撩他衣摆。勇气一旦拿出来,脸皮自然就变厚了。
“做什么?”
陆祁溟饶有兴致地垂眸看她。
“想看看我的…”
她将他衣服边缘一点点往上卷,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丝毫没有刚才的别扭。
“嗯?”
陆祁溟咽了咽喉头。
她掌心贴上他紧绷的豆腐块,慢慢下移,狐狸眼氤氲着撩人的水汽。
“看看我可爱的小音符。”
陆祁溟弯唇,抓住她作乱的手,将她整个人压在洗漱池上,轻嘬了下她唇角。
她推他,偏头笑道:“牙膏好吃吗?”
“味道不错。”
他用带着胡茬的下巴去蹭她脖颈,弄得她发痒,咯咯笑起来。
“好了,陆祁溟。”
梁舒音用力推开她,“外面雪好大,我们去堆雪人吧。”
梁舒音从没堆过雪人,倒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从没那个闲情逸致。
也不知道怎么的,她今天心情很好,亲手做了个小人,用黑豆点了双眼睛,围了红色围巾,戴了双绿色毛线手套,又在雪人旁画了只矮胖的小狗。
正拿着手机拍下自己的大作,陆祁溟在一旁抄着手嘲笑她,“看来这些年,你画画的手艺是一点也没长进啊。”
梁舒音瞥他一眼,也不还嘴,抓了两捧地上的雪,直接上手朝他后颈里塞去。
陆祁溟被冻得“嘶”了声,也不甘示弱,从身后抱住逃跑的人,将一双冰手伸进她脖子里取暖。
梁舒音抬脚往后踹他,两人一并摔在雪地里,跑累了,都不想起来了。
陆祁溟伸手将她搂过来,她靠在他身上,两人看着头顶晃眼的太阳,梁舒音抬手遮住冷烈的光线,就听身边的人开口。
“开心吗?”
“嗯。”她笑道:“如果能永远这么开心就好了。”
不知名的飞鸟从被大雪覆盖的树间窜出,掠过他们的眼前,飞向更高远的天地。
“会的。”身旁的人沉声道。
翌日,大寒。
梁舒音跟陆祁溟约好了,下午一起去给秦授接机。
她从昨晚就开始琢磨着,要如何开口跟秦授讲从前的事,讲陈可可的存在,几乎是一夜没睡好。
原本应该是开心的时刻,但自打这天早上醒来,她就莫名开始心慌。
一个人在家呆不住,她索性去了陆海集团,准备找陆祁溟一起吃午饭。
陆祁溟没接电话,她打给了赵赢。
对方将她领到了办公室,“陆总在开会,梁小姐请稍等。”
“好的,你忙你的,我在这儿等他就行。”
她摘下口罩和帽子,随手拿了本他桌上的财经杂志,百无聊赖地翻了起来。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小时。
赵赢急匆匆推门进来,“梁小姐,陆总好像不在公司,要不然您先回家?”
他刚刚被陆祁溟派出去送文件,回来恰逢预定的会议时间,他瞧见会议室大门紧闭,以为陆祁溟在跟客户开会,也没在意。
直到刚刚有事想找他签字,敲门进去,才发现会议室空空如也。
他问了行政部,这才知道,原本定下的那场会面,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被他临时取消了。
“不在?”
梁舒音闻言,拿出手机,拨了他的电话。
刚才是没接,现在却是关机。
“有可能是临时和客户约在外面,手机没电了。”
赵赢虽然也很疑惑,但为了让她宽心,便随口找了个理由。
梁舒音若有所思地点头,“好,那我回家等他。”
赵赢正将她送到门口,手中的电话便响起,是他妻子打来的。
“你忙去吧,不用送我了,我的司机就在楼下。”
赵赢感激地朝她笑道:“好的梁小姐,家里有急事,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梁舒音扫了眼外面的办公室,刚刚零星加班的几个人都离开了,公司空荡荡的。
她摘下帽子和口罩,慢悠悠朝电梯口走过去。
这里是陆海总部的顶层,三十三层,她看着红色数字一点点往上攀升,心头却莫名有些烦躁。
她走到窗边透气,摸出好久没抽过的那盒烟。点烟时,她随意瞥了眼身后的消防通道,视线忽然一顿。
消防通道的门口,有一块碎掉的玉佩。
她将烟放回包里,缓缓走过去,把那半枚残缺的玉佩捡起来。
玉佩的背后刻着几个楷体字,那些字因为被劈开,只剩下残缺不全的两个字。
“顺遂”
而完整的应该是——
“平安顺遂”
下意识念出这几个字后,她浑身骤然僵硬。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是圣诞节那天,她从寺庙里给陆祁溟求来的护身符。
他出事了。
第87章 雪停
狭窄昏暗的房间里。
头顶的灯闪着惨淡的光,室内没有窗,外面的天幕下雨夹雪簌簌飘落,这里却安静得诡异,只有风声时不时拍打着大门。
房间的南面,一身黑色大衣的陆祁溟靠坐在墙边,左腿往前伸着,右腿膝盖弯曲,厚重的马丁靴踩在地上。
他低垂着头,刘海遮住眼帘,呼吸微弱,鲜血顺着眼角的伤往下,隐匿在黑色大衣上。
奄奄一息的样子。
半晌后,他缓缓抬头,盯着面前对他下死手的周铁东,气若游丝。
“为什么…为什么秦烨连自己的亲侄子都不放过?”
周铁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摸出烟抽上,又拎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
“为什么?”
他弹了弹烟灰,见面前的陆家少爷的确没有反抗的力气了,秉着不妨让他死个明白的想法,自大又得意地开口。
“老子不干正事,儿子风流浪荡,秦家这些年早就被掏空了,要再让秦授管家,秦先生怕是下了黄泉,也没法跟祖宗交代。”
他口中的秦先生,正是秦授的小叔秦烨。
“交代?”
陆祁溟将脑袋懒散地靠在墙上,嘲讽似地扯了扯唇角。
“秦家祖宗要是知道他这些年的心狠手辣,知道他连跟自己血脉相连的,秦氏唯一的孙辈都不放过,怕是要从棺材里爬出来。”
“你懂个屁!”
周铁东将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摁灭,“这些年要不是秦先生,秦氏早就完蛋了。”
“是吗?”
陆祁溟微睁着眼,瞥了眼北面墙上的画框,动了动脑袋,试图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工厂的事灭了记者的口,南边那块地靠贿赂拿下,怕被员工揭发材料安全的不达标,制造了一场意外的车祸…”
“怎么,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人,反倒还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
周铁东猛地抬眼,用恶狼般警惕的眼神盯着他,像是没料到他已经把秦烨做的事,摸得一清二楚。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陆祁溟咳咳两声,目光散漫。
周铁东“啪”一声阖上打火机,鼻腔哼笑。
在他眼里,陆祁溟今日必定走不出这间屋子,既然如此,知道便知道罢了。
只不过,他这人有一毛病,对秦烨尤其忠心,听不得任何忤逆秦烨的话。
“当初工厂排污出事,记者连夜硬闯,那消息要是放出去,秦氏下面的厂子肯定完蛋。”
他撩起带着刀疤的眼角,目露凶光,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下。
“没办法,只有死人才能真正闭嘴。”
他边说,边伸手从羽绒服的内衬口袋里,摸出一瓶巴掌大的白酒。
倒不是为了壮胆,做正事前喝酒,这是他向来的习惯。
像是溅血前的某种仪式。
“至于那块地…”
周铁东酒入肺腑,像是着了魔,越说越起劲,仿佛桩桩件件不是罪恶的事,而是秦烨的丰功伟绩。
这间房很小,是陆海写字楼顶层花园连廊的房间,供值班的保安午休,周末放假,保安自然不在。
房间里只放了张单人床和半人高的柜子,柜子上有个红色的时钟。
周铁东沸腾的烟嗓中,时钟的指针滴答滴答地走着。
陆祁溟依旧维持着刚才孱弱无力的姿势,刘海下那双眼却气定神闲,丝毫没有即将丧命的危机感。
甚至听到某处时,唇角还闪过讥讽的鄙笑。
“照你说,那被他找人撞死的员工,也是活该了?”
在周铁东停下时,他适时开口,像是在引导他继续。
“那件事,秦先生体谅他们孤儿寡母,赔了一大笔钱。”
周铁东毫无愧疚之色,“一条命换一笔他们这辈子也赚不到的钱,他们应该感谢秦先生才是。”
他嗤笑,又问:“你替他办了这么多脏事,就不怕被他灭口吗?”
“怎么会?秦先生最信任的人便是我。”
周铁东灌了口酒,眼帘下垂,“就算有这么一天,我也不怕,证据我都让我老婆存着,大不了鱼死网破。”
意识到透露太多,周铁东闭了嘴。
往常酒下肚,也差不多到该动手的时候,今天却被这小子缠着,讲了这些不该讲的废话。
他将酒瓶放回衣服口袋里,“陆先生,我告诉你这些事,是为了让你做个明白鬼,黄泉路下也好——”
周铁东话音未落,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拽住他的脚腕,还没反应过来,他整个人已经连带着椅子被掀翻在地。
这力道实在太大,他身体着地时,骨骼先发出咔擦声,紧接着,铁椅跟着砸在他身上。
额头被砸出血,他抬手摸了一把,不敢置信地看向刚刚还气息奄奄,此刻却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陆祁溟用拇指揩掉唇角干涸的血,微勾了唇,阴冷目光射向一脸惊愕的周铁东。
“如果我现在把你从这里扔下去,再赔你家里一栋房子,你猜猜,你家里人是会替你讨回公道,还是会对我歌功颂德?”
周铁东腰椎受伤,一时起不来,只能捂着摔疼的后腰,面色惊惧地将身体往后挪。
“你不是快要死了吗?你怎…怎么…”
陆祁溟拍了拍掌心的污垢,下巴朝北面的相框点了点,那里有个闪烁的红点,像是监控器。
“不装装样子,怎么能从你嘴巴里套出这些话。”
“你跟你侄子一样,一个管不住嘴,一个太容易相信别人,还真是一脉相承的蠢。”
他抄手走到周铁东面前,靴底踩在他胸膛上,阴冷眼神像看着垃圾一般。
“不过也不能全怪你,到底还是秦烨太狂妄,但凡谨慎些,派个不知情的人过来,也不至于被我拿到这些证据。”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故意引我上钩?”
周铁东也算是个硬汉,事已至此,仍死死咬着牙,丝毫没有要求饶的意思。
“你以为呢?”
陆祁溟拉开一旁的柜子,想从里头找点什么东西出来,“就凭你那些不太光彩的履历,你以为你能进得来陆海?”
前阵子,跟了他多年的司机兼保镖因家里亲人去世,请了长假,赵赢便重新替他物色新人。
但这个职位看似简单,其实要求颇高,除了会开车,会拳脚功夫,做事干净利落,还得对他的脾气。
几番折腾,也没找到合适的。
就在这当口,周铁东的简历进了陆海hr的邮箱。
这人作为秦烨的心腹,应聘是假,别有企图是真。
按照秦烨的做事风格,任何对他不利的人,最终都会消失在这个世界。秦授死而复生,能推心置腹信任的人不多。
陆祁溟便是其中一个。
秦烨要他的命。
他便将计就计。
也许能够从这个周铁东身上,找到他们残缺的某些关键性证据,还那些枉死的人一个真相。
起初他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直到刚才,他才确信自己赌对了。
陆祁溟从抽屉里找到一捆绳子,他刚打算将脚下的人拎起来捆住,一枚像是石子的东西,突然从周铁生的手里,射向头顶的灯。
砰——
灯泡被打碎。
室内陷入黑暗。
陆祁溟浑身一僵。
他下意识松开踩在周铁生身上的脚,双手撑在旁边的柜子上,一股冷意从脊背蔓延到了天灵盖。
老毛病犯了。
还是大意了。
他怎么没想到,周铁生既然要动他,必定调查过他的弱点。
“陆少爷,我承认你有勇有谋。”
黑暗中,周铁生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他起身的窸窣声。
“不过呢,跟我斗,你到底还是嫩了点。”
那副常年被烟酒熏出的嗓音一点点靠近。
陆祁溟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酒气。
但浑身颤抖的身体,却让他连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异常困难。
“听说自打你妹妹陆臻去世后,你就害怕黑暗密闭的空间。”
周铁生似是从身上摸出了什么,恶狠狠地咬牙,“那今天我就送你下去,让你们陆氏兄妹团聚。”
刀锋的光,在黑暗中闪过。
陆祁溟用尽力气,侧身躲过了这一刀。
然而下一刻,刀锋回转,他身体却僵冷得失去了反应。
眼看着刀尖一点点靠近他。
“砰——”
身后的大门在这时被人猛地砸了开。
有什么东西从门外摔进来,重重砸在周铁生右眼上,鲜血顿时从他眼眶淌出。
他惊叫着,跌坐在地上。
天光涌进,陆祁溟霎时从窒息中解脱出来。
他缓缓抬头,朝门口看去。
竟然是她。
梁舒音没来得及理会陆祁溟惊诧的眼神,怕周铁生再反扑,她面色冷静地抄起那把歪倒的铁椅,猛地朝地上的男人砸去。
一下。
两下。
三下…
直到对方满脸是血,痛苦地将身体蜷缩起来,嘴中再也发不出任何求饶的声音。
直到陆祁溟拉用力拽住眼睛发红像是疯了的她。
“好了音音,别砸了。”
椅子从手上脱落,梁舒音深深地舒了口气,镇定两秒后,她抖着手将垂落到脸上的发丝挽到耳后。
“你没事吧?”她回头看陆祁溟。
刚才若不是她及时赶到,这把刀恐怕已经捅进他身体里了。
她看似镇定,其实那张惨白的脸和发颤的嗓音,已然泄露了她心底的恐惧。
“我没事。”
陆祁溟心疼又自责,将她拉过去,抬手擦了擦她额头的冷汗,“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她盯着他脖子上残缺的那半块玉佩,“是它。”
眼下并不适合详细解释这些,她将陆祁溟扶到床边坐下。
“我已经报了警,警察很快就到了。”
她瞥了眼靠在墙角痛苦呻吟的男人,从包里摸出一副手铐,走过去,将他双手反剪在身后铐住。
“哪来的?”
陆祁溟原本就被她刚才干净利落的动作惊住了,此刻看见手铐,更是有些不可思议。
“手铐是之前跟林晓慧老师对戏时,她留在家里的,仿真的,不过材质挺好的。”
她弄好手铐,又将地上的绳子捡起来,将周铁生五花大绑,捆在床尾的铁架上,最后还从柜子里找了块毛巾,塞进他嘴里。
“这两天心里不踏实,怕出事,就随身带上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陆祁溟心底却泛起了惊涛骇浪。
他自以为的周全,到底还是惊扰到了她,令她产生了如此强烈的不安全感。
他坐在床头,捂着刚舒缓下来的心脏,自责地看向她时,眼底却又不禁带了几分欣赏的意味。
一想到是这个身板瘦弱的女人,将他从周铁生手下救出,他便弯了下唇角。
他心爱的这个女人,从来都是这么勇敢。
几年前独自对付李明德,如今又只身上来救他,像是一点也不怕死。
然而他知道,她怎么可能不怕。
只不过,他的安危让她战胜了恐惧罢了。
梁舒音收拾完周铁生,捡起刚刚砸人时碎掉的手机,转头见陆祁溟挑眼笑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生气。
“陆祁溟,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差一点就不能活着走出这扇门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陆祁溟其实也留了后手。
但他没有反驳梁舒音这话,因为她说得对,刚刚那千钧一发的瞬间,若不是她突然出现,他怕是已经去见阎王了。
“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轻敌了。”
陆祁溟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哄着,“别生气了好不好?”
梁舒音的确是很生气。
不单单是生气,这种夹杂着恐惧的滋味,让她在虚惊一场后,心里积压起一团无名火。
但她知道此刻不适合跟他秋后算账,于是将那口气咽下。
“走吧,下楼。”
话音落,一阵冷风吹进屋子里。
房门在两人眼前,被风关上了。
梁舒音上前拧了拧门把手,打不开,门锁似乎被人故意破坏了。
“陆——”
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去抓身边男人的手。
果不其然,黑暗中,陆祁溟掌心又冒出冷汗,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梁舒音怎么也没想到,解决了周铁生这个要命的麻烦,却被外面那场无关性命的风雪,锁在了这里。
生活似乎永远比戏剧,更戏剧化。
还好,她刚才将周铁绑得毫无挣脱的余地,没了这个威胁,倒也不用那么害怕。
她靠墙坐在大门旁,让男人躺在她怀里,借着门缝里渗出的那丝微弱的光,让他没那么难受。
两人的手机都摔碎了,只能等着警察找来了。
她抬手摸了摸他额头,冷汗涔涔的,她从包里拿出纸巾想替他擦,却被他握住了手。
“抱歉,连累你了。”
“别说话,省点力气。”
梁舒音抽出手,继续替他擦汗,又将自己的围巾摘下,替发冷的他围上。
陆祁溟倒是听话,乖乖闭了嘴,养精蓄锐,好一阵都没出声。
到最后,竟然连呼吸都渐渐弱下去了。
察觉到不对劲,梁舒音紧张地伸手去探他鼻息,却听见一声低笑。
“没死。”
陆祁溟握住她的手,放在胸膛上。
很奇怪,这一次窒息的感觉似乎没那么强烈,除了浑身发冷无力,他并没有那种濒临死亡的混沌感。
“再坚持下,警察很快就到了。”
梁舒音将他上半身往怀里拢了拢,像是生怕他脱离她的安全范围,一个眨眼就出了事。
他“嗯”了声,又问她:“怕吗?”
梁舒音摇头,“怕就不会上来了。”
陆祁溟轻声笑了笑,“过年想不想出去度假?”
梁舒音微微一怔。
他这是在担心她害怕,故意出声跟她聊天吗?
她指尖贴在他鬓角,轻轻摩挲着,“想呢,想去滑雪。”
“不过我不太会…”她尴尬地笑笑。
“没事,我教你。”
陆祁溟顿了下,又问:“还有呢?”
“嗯…还想去跑温泉,平时都没什么时间。”
梁舒音忽而低头靠近他,“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是重要的?”
黑暗中,软糯娇俏的嗓音落在耳边,陆祁溟用力睁开眼,似乎看到了她明亮的那双笑眼。
“跟你在一起啊。”
她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低声道:“想要整个假期都跟你在一起。”
陆祁溟何时见过她这样粘腻的样子,他那颗心泛起温柔的涟漪,抬手捏了捏她耳朵。
“梁舒音,你最好没骗我。”
话说多了氧气似乎有些不足,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冷空气入喉,又被呛得猛咳嗽起来。
梁舒音紧了紧他脖子上的围巾,“再坚持下,警察应该在楼下了。”
陆祁溟伸手握住她,微微抬头,目光在黑暗中寻找她的脸。
“如果我坚持住了,你是不是…也应该给点奖励。”
梁舒音没有开口。
安静的空间里,陆祁溟听见她的呼吸沉了沉。
几秒后,她紧紧回握住他,低头将脸贴在他面上,轻轻浅浅的嗓音落在他耳畔。
“陆祁溟,如果平安出去了,我们…结婚吧。”
外面的世界风雪大作。
而屋子里这一方狭小的天地,虽然并不太平,倒也暂时安稳。
看不见的黑暗中,陆祁溟的呼吸声渐渐由弱变强。
他抬手,扣住她低俯下来的后脑勺,“你说的,别反悔。”
第88章 故人
警察没多久便到了。
陆祁溟的办公室里,西区警局的萧宇沉眸盯着梁舒音。
“你报的案?”
梁舒音接过陆祁溟助理递来的药箱,从里头拿出药和棉签,准备给他脸上那两条口子上药。
“是我。”
她的语气不冷不淡,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警察就被唬住。
萧宇瞥了眼沙发上气定神闲的陆祁溟,食指在桌上重重敲了两下。
“不是让你别轻举妄动,等着我们过来吗?”
他冲着梁舒音开口,疾言厉色,一副教训人的口吻,“你这要是被劫持,出了事怎么办?”
梁舒音拿着棉签,往陆祁溟下巴上用力一按,“我不上去,那他出事了又怎么办?”
“萧警官,你是想让他身上再多两个窟窿?还是想让他去见阎王爷?”
她手头力道不小,陆祁溟痛得“嘶”了声,剜了眼萧宇。
萧宇也被噎住了,没想到这姑娘这么伶牙俐齿。
她会这么想,是人之常情,但两人能脱身有侥幸的成分。不过萧宇没再反驳梁舒音,而是将目光转向正盯着自己的陆祁溟。
“陆少爷可真有能耐啊,这么大的事擅自行动,支开了自己的保镖不说,连我这个警察都不放在眼里了。”
萧宇是陆祁溟的朋友,也暗中负责了秦授这个案子,但陆祁溟的这次行动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陆少爷,你这是不是也太过狂妄了?”
“哪能啊,萧警官每天处理这么多重要的案子,劳心劳力,我不过是不想给你添麻烦罢了。”
陆祁溟朝身旁的助理点了点下巴,示意他去泡茶,转头继续跟萧宇打马虎眼。
“更何况,不是有小向吗?他是你培养出来的,他盯着,不就等同于你在盯着?”
他之所以会在早上支开身边的保镖,是察觉到周铁生会在今日行动,他怕节外生枝,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没告诉萧宇,是因为他很清楚,不管是以两人多年的交情,还是萧宇保守的办案风格,都绝不可能同意他这次的行动。
萧宇冷哼了声,转向自己的下属向晨,“陆少爷信任你,让你盯着监控,结果你关键时刻给我掉链子,你…”
他恨铁不成钢,用力揪住向晨的耳朵,“如果他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看陆家人会不会扒了你的皮。”
向晨原本在陆海大厦的监控室里盯着楼上的情况,见陆祁溟处于下风,当即便要冲上去,却没想到梁舒音快他一步,化险为夷。
见那姑娘毫不手软地将周铁生砸了个七窍流血,哪儿还用得着他担心,他便松了口气,甚至都替周铁声捏了把汗。
危机解除,他警惕性一降低,又遇见闹肚子,就掉了链子。
谁能想到眨眼之间,两人竟被那阵阴风锁在了屋子里。
不过,向晨被萧宇这话吓得不敢解释辩驳,只怯怯瞥了眼自己的上司。
“萧哥别生气了,是我考虑不周,我等会回去就立刻写检查。”
助理端了茶来,陆祁溟从沙发上起身,接过了,亲自递给萧宇。
“萧警官喝杯茶消消气,看把人家小伙儿吓成什么样了。”
见一屋子人都神色紧张地盯着自己,萧宇瞥了眼墙角已经被砸晕的周铁生,没再追究两人的鲁莽之举。
“说说这事儿吧。”他接过了茶。
陆祁溟将事情的经过道出,“对了,除了楼上那个监控外,他这些年替秦烨办事的证据,都在他老婆手里,那个东西可能需要你们仔细去找找。”
萧宇皱眉听完,若有所思地吹了口茶面漂浮的茶叶,问道:“秦授那小子呢,还没到?”
话音落,大门处传来熟悉的爽朗笑声。
“萧警官这是想我了?”
秦授从门口进来,身后跟着两个魁梧的保镖,保镖中间还夹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那人穿着体面,只是面色有些惨白。
“没事吧?”
陆祁溟盯着他额头上那道擦伤,面色担忧。
秦授拢唇咳嗽两声,笑道:“死都不怕,还怕点小伤?”
他转头跟萧宇介绍保镖中间的那个男人,“这是我小叔秦烨手底下的人,孙谋,当年我被撞那件事,他答应替我作证。”
他刚才一下飞机就去见了孙谋。
孙谋跟了秦烨十几年,原本忠心不二,但自从秦烨知道秦授还活着,就变得疑神疑鬼,甚至想要对身边人下手。
为了自保,孙谋答应了跟秦授合作,如此一来,他不但能拿到巨大的利益,还能将妻儿送出国,摆脱秦烨的威胁。
跟孙谋会面的过程被人盯上,是秦授早就预料到的。他跟保镖一起,按原计划声东击西,虽然受了点伤,也算是顺利脱身了。
萧宇瞧见秦授这风尘仆仆的样子,猜到他刚才必定经历了一番凶险,指着他气不打一处来。
“你啊你!”
他转头又剜了陆祁溟一眼,“你俩可真是好兄弟…”
秦授比陆祁溟更会耍赖,径直揽过萧宇的肩,“我怎么记得有人说过,咱们三个要当一辈子的兄弟。”
“怎么?这么快就想把我俩撇下了?”
萧宇觑他一眼,“行了,都别杵这儿了,先带着人跟我回警局。”
秦授冲他散漫一笑,“行。帮我把孙叔看好了,他的命现在可值钱了。”
等摆平了萧宇,他终于松了口气,朝陆祁溟道:“晚上的接风宴,就改天吧。”
转头,瞧见陆祁溟旁边紧盯着自己的姑娘,笑道:“这位是梁小姐吧?”
刚才人太多,他都没注意被警察挡住的梁舒音。
“秦…”
授字吐出半个音时,梁舒音改了口,“秦斯羽,你好。”
秦授凝眸看着她,总觉得梁舒音看他的目光,似乎有些奇怪。
仿佛他们早就认识,是故人重逢,而非第一次见面。
也许是陆祁溟跟她讲过自己从前的事,才惹得她眼底多了丝怜悯。
他没深究,朝她笑道:“我名字是挺多的,秦授、秦斯羽、leon,不过是一个代号,你随意叫就好。”
“听说刚刚是你救了这小子?”
他锤了陆祁溟一把,“唉陆少爷,你说怎么那么走运,连找女朋友都能找到这么全能的。”
陆祁溟伸手将梁舒音揽过来,承接住他的赞美,“谁说不是呢。”
又补充道:“你也不赖。”
秦授微眯起眼睛,盯着话中有话的男人。
他总觉得面前这一对都有点奇怪,但没时间多想了,他扭头瞥了眼等在门口的萧宇。
“那我就先跟萧哥去了。”
梁舒音紧张地看着即将离开的人,不知为何,原本准备的那番话,竟都卡在了喉咙里。
几年后再见到秦授,他依旧戴着那副金丝边框的眼镜,但瘦得几乎快认不出了。
整个人都轻飘飘的,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时不时拢唇咳嗽几声,像个易碎品。
她终于明白,陆祁溟之前为什么不同意她将往事透露。
记忆的刺激会令他头痛到晕厥,而这样一副孱弱的身板,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遭受这刺激。
身旁的男人握了握她肩膀,似乎在提醒着什么,她却一时下不定决心。
“你说,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这件事,本来就没有对错。”
陆祁溟看出她的顾虑,宽慰她,“你放心,他那副身体看着弱不禁风,其实挺能抗的。”
梁舒音没有应声。
她眼睁睁地看着秦授随着那群人,慢慢走出办公室,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内心的天秤还在摆动着。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了门外的走廊。
她猛地转头,拿起陆祁溟办公桌上的笔记本,撕下一页空白的纸,拿钢笔迅速写下一行字,然后冲了出去。
“秦授,等等。”
电梯口,她叫住了对方。
“梁小姐还有事?”秦授见她追出来,不免有些诧异。
“你之前在电话里问我,怎么会知道秦授这个名字。”
她缓缓走到他面前,在他疑惑的目光里,继续道:“其实,并不是陆祁溟告诉我的。”
“我们原本就认识。在五年前,我们就已经是朋友了。”
“我们认…识?”
秦授收起脸上那点笑,眼睛里透着不可置信的震惊。
梁舒音点点头,“还有一个人,她应该对你很重要。”
她将纸条塞进他手里,“如果你想找回从前的记忆,就去这个摄影工作室。”
回到办公室时,陆祁溟正在跟赵赢通话。
“没事,你不用来公司了,就在家里陪家人吧。”
梁舒音心事重重地关上门,陆祁溟转身看她一眼,掐断电话,抄手走到她面前。
“别操心了,这件事你尽力就好。”
“嗯。”
她沉沉叹口气,视线落在他胸前那半块玉佩上。
察觉到她的目光,陆祁溟也低头看向刚才救他一命的东西。
“它果然保佑了我。”
那时他在等电梯,中途接了通电话,听见脚步声,转头就见周铁生拿着把刀朝他捅过来,是藏在衣服底下的这玉佩,替他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刀锋。
梁舒音将包里另外半块拿出来,跟他胸前的拼在一起。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当初买下这东西,不过是为了安心,却没想到,当真救了他一命。
陆祁溟将玉佩摘下,又接过她手头那半枚,“我找人看看,看能不能修复好。”
“好。”
他摘玉佩时,梁舒音不经意瞥见他手背上的擦伤,刚舒展的眉头又拧了起来,“你这手怎么了?”
“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没。”
陆祁溟从她掌心抽出手,拧了拧酸痛的后颈,逃避似的在沙发上坐下。
信他的话才有鬼。
梁舒音走到他面前,“把衣服脱了。”
陆祁溟双手握住她手腕,微微扬起唇角,“不用了吧。”
“你自己动手脱,还是我来?”梁舒音不容置喙。
陆祁溟张了张嘴,想反驳什么,但终究还是乖乖脱了大衣。
“里面这件也脱了。”
“宝贝,你确定要我脱光吗?这里可是办公室…”
陆祁溟仰头,朝她露出暧昧不明的笑。
梁舒音才不上当,径直伸手去扯他羊绒衫下摆,陆祁溟无奈,只能继续脱掉。
只剩下一件背心时,梁舒音看见了他背上那些红痕,她伸手去触碰,男人便下意识“嘶”了声。
“还说没事。”
她生气地瞪他一眼,去拿了刚才用了还没来得及收好的药箱。
这男人不怎么怕冷,冬天也穿很薄,所以打斗时有东西砸下来,难免会受伤。
梁舒音盯着那些伤口,暗自倒吸了口凉气,也不看他,沉着张脸,开始给他擦药。
陆祁溟知道她生气了,哄道:“别气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好吗?”
梁舒音没应声,几秒后才不冷不淡地开口,“再有下次就分手吧。”
陆祁溟面色一沉,猛地抓住她上药的手,“什么?分手?”
“可我分明记得,刚刚在楼上,你说如果能平安出去就结婚的?”
“是吗?”
梁舒音偏开视线,准备去换根棉签,“我怎么不记得了?”
陆祁溟胸腔沉沉叹了口气,将她拽过来,捏着她下巴,用力亲了下。
“还真给我耍赖啊?”
他亲完,又猝不及防伸手去挠她痒痒,“那我就来帮你回忆回忆。”
原本还一脸严肃的梁舒音,很快被他弄得笑出了泪,在沙发上打滚求饶。
“好了,我记起了记起了…”
陆祁溟暂时收了手,双手撑在她脑袋两侧,俯身盯着身下的人。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梁舒音停住笑,缓缓抬起双手,捧着他的脸。
“那得看你表现了。”
鹤沚兰汀摄影工作室,二楼。
“如果人生是一场梦,那便要在梦里尽情地去爱,爱家人,爱朋友,爱自己。来鹤沚兰汀,定格每一个与爱有关的时刻。”
陈可可对着电脑敲下最后一个字后,刚点击发送,财务室的张颖便敲门进来。
“可可,你那儿是不是还有个多余的暖气扇?财务室空调坏了,这天儿冷的,借我用用呗。”
“有的,我给你找找。”
陈可可起身,去储物柜里翻了翻,找到从家里带来的那个暖气扇,递给了张颖。然后又跟着她一道去了财务室,想看看那空调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刚租下这里时,手头太紧,工作室的空调都是她从网上淘的二手货,用了小半年,还是头一回出问题。
“我看看。”
陈可可拎了张椅子,踩上去,对着空调机东拍拍,西敲敲,然后拿着遥控器开机试了试。
还真好了。
“唉你这是什么手法。”张颖惊奇道。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陈可可笑道,“这是别人教我的。”
“别人?不会是男朋友吧。”张颖八卦道。
这一问,勾起了陈可可心头的某些陈年记忆。
五年前那个春节,她回姥姥家过年,除夕那天下午,天快黑的时候,秦授突然出现在了家门外。
他千里迢迢过来跟她表白,她却拒绝了,“秦授,我们俩真的不适合。”
她想要一个能陪她泡图书馆,陪她吃路边摊的男朋友,想要一段纯粹的感情。
但无论哪样,他都做不到。
雨天,天地间迷蒙一片,她却清晰察觉到秦授眼底的星光黯淡了下来。
“没事,拒绝就拒绝吧,来日方长。”
他笑着摸了摸她脑袋,“不过这天寒地冻的,你总不能就这样赶我回去吧。”
她并不想留他吃饭,他过惯了那种奢靡的生活,怎么会习惯乡下的简朴。
然而姥姥好客,看见他后,也不追问俩人的关系,便热情地留他一起过年。
吃完除夕的团圆饭,雨势越来越大,姥姥又做主让他留下过夜。
老家条件有限,只有一间房有空调,姥姥见他有些感冒,便给他找了药,领他去了唯一有空调的那个房间。
但秦授不肯,拽住了同样有些咳嗽的陈可可,“要么你留下陪我说说话,要么我就去住其他房间。”
陈可可无奈,只能留下。
那晚他们聊了很久,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了他父亲那些不堪的事,心疼之余,好几次想伸手去抱抱他。
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中途空调出了问题,秦授便是用这种方法让它重新启动的。
后来她便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察觉到落在额头的吻,紧接着便是一声很轻的关门声。
翌日醒来,她才知道秦授昨夜便离开了。
自那以后,她再没见过他。
直到他出事,她才在医院里看见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他。
那便是她这辈子,见到秦授的最后一面。
说什么来日方长。
终究是天人永隔。
“可可?可可?”张颖的声音将她从记忆里唤醒。
“哦,不是啦。”
她将椅子放好,拍了拍手,冲张颖笑道:“就是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这空调就暂时用着吧,我明天去买个新的。”
修好空调后,陈可可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今天是周末,原本要陪梁舒音去参加活动的,但那个活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往后延迟了。
不过她没告诉程琳,如果母亲知道了,铁定要让她提前回去相亲。
还有一周就是除夕了,能拖就拖吧。
外面风大雪大,窗帘被风吹得簌簌响起,她走到窗边,将刚刚透气时翕了条缝的那扇窗户关上。
低头便瞧见楼下工作室的门口,有个小女孩摔倒了,正哭着鼻子,好半天也没大人来扶。
也许小孩在家长正在店里沟通拍摄事宜,没注意到罢。
她正要转身下楼,却看见一个身着灰色大衣的男人突然出现在门口,他将小孩扶起来,边哄着,边拍了拍她身上的尘土。
那男人又高又瘦,戴着副黑色皮手套,但背对着她,看不见脸。
见事情解决了,她收回目光,回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上的文件夹,继续干活儿。
秦授将跌倒的小女孩哄好,对方的家长就从店里头跑出来,跟他道了谢,牵着孩子进去了。
他握着梁舒音给的地址,抬头看了眼头顶古色古香的招牌。
鹤沚兰汀摄影工作室。
就是这里了。
他走进去,站在门口扫了眼室内,这工作室生意不错,人满为患,工作人员都忙得没注意到门口的他。
秦授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掠过这里的每一个人,却丝毫没想起任何从前的事。
“这位先生,您是过来拍照的吗?”两分钟后,终于有人过来招呼他。
“不是…”
话音落,兜里的手机响起,他跟那人示意了一下,走到门外去接起。
“现在?”
他抬头看着眼前飘落的雪花,眸色沉沉,“行,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秦授最后看了眼“鹤沚兰汀”四个字,转身离开了。
陈可可整理完文件夹,发现外面风雪又大了些,连门口的宣传桁架都被风刮倒了。
她起身下了楼。
那木架有些大,她从地上抬起时没抓稳,脚下一个踉跄,又连人带架子一起摔在了雪地里。
一粒雪花飘落在她眼睫上,挡住了视线。
她刚抬手抹了下,一双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伸到了她面前,遮住了头顶阴冷的天。
“需要帮忙吗?”一个熟悉的男声随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