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小叔叔?”
周榕疑惑的话音落下的瞬间,周予然惊异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我怎么——”
少女不能置信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他清楚地看到有一丝躲闪的慌乱。
他立刻就意识到,不想看到他——
至少在这一刻。
很快,就重新找回了的镇定。
“我怎么来了?”
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是撒谎时惯有的小动作。
谢洵之只觉得胸腔里有一只正在被逐渐灌铅的气球,不断填充而入的重物,让他的心也跟着一寸一寸下沉。
巨大的坠痛感让他几乎无法自如呼吸。
铺天盖地的愤怒几欲将肿//胀到疼痛的肺部炸裂。
——“我为什么不能来?”
只是,话还未出口,周予然已经非常自然越过他,进屋,对着他面前那张惹人生厌的脸,抱歉地说:“酱油我是买到了,但我说的那个牌子的鲍鱼鸡汁,我们小区门口的超市好像没有,是叫Brus对吧?”
周榕懊悔抚额:“我都忘了跟我说,只有进口超市才有这个,实在不行,普通的鸡汁也可以做辽参小米粥。”
周予然:“那要不我来叫个外卖吧,就是不知道送过来要多久。”
周榕:“也行,我看着时间来。”
和谐、融洽的交谈氛围,显得他这个不速之客,像个多余的、根本不该出现的人。
是的。
在周予然的计划里,也许今晚本来就是跟周榕的烛光晚餐。
他本该被排除在外。
只是被他不幸误闯,打破了他们原本该有的二人世界。
特意提前将他支开,但他依旧不知好歹。
“我知道附近哪里有卖那个牌子的东西。”
谢洵之一把将周予然从门口扯离的时候,几乎没给别人任何反应的时间。
半拉半拽地将强行拖到电梯口,周予然才意识到对方到底在干什么。
电梯刚好停在当前楼层。
谢洵之单手摁下行,几乎没给任何反抗松手的空隙,二话不说将拽进了电梯里。
说是拽都有些绅士,他的行为看上去,更像是不计后果、不顾颜面的强塞。
用于五星级酒店的高速电梯,急速的下行里,会让耳膜产生轻微的不适感。
光洁的电梯镜面,映出一张连谢洵之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脸,而被强行拽在他身边的少女仍在费力地、专注地掰他的手指,想要挣开他。
直到——
他听到低声呼痛,才微微松了松圈紧的手腕。
“不是说今晚要去医院里探望病人吗?”
气息镇定地吐出每一个字眼,都需要耗尽他毕生的自制力。
他良好的修养,稳定的情绪,温和的包容,在费尽心思的挣扎面前,都滑稽得像一个巨大的笑话。
他试图不去看镜面反射过来的那张脸,刻意忽视心底里那个正在唾弃自己的声音。
他听到自己的声带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颤动,就连愤怒都带着可笑的哀求,在质问:“就不能把他们都留在外面,非得一个一个都往家里带?”
绷紧的下颚线有青筋一鼓一鼓,他的忍耐也似乎到了极限。
周予然还在致力于挣开他,想都不想就跟他呛声:“既然是我家,为什么我没有把朋友带回家的权力?”
傍晚五点,小区里人来人往,多得是买菜回家准备做饭的老人和下了班行色匆匆的年轻归客。
挣扎不停,谢洵之不顾周遭的目光。
强行将按进副驾驶座,他仍不忘替系好安全带,然后下一秒,他就第一时间锁上车门——
周予然:“……”
“谢洵之,我今天到底发什么疯?”
发动机的轰鸣声,替代了他的回应。
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以及不断稀疏的建筑群,他的方向似乎是城市的边缘,但又似乎是真的在往那个进口超市的方向开。
周榕给发消息,向抱歉,并关心,跟家人有没有好好沟通。
他兴许已经猜到了谢洵之的身份。
周予然有些头疼地告诉对方,自己没事,如果他着急去医院,可以不用等。
回消息的过程里,谢洵之全程不置一词,只是余光偶尔扫过来,脸色依旧冷得可怕。
周予然记忆里的谢洵之向来行事从容、情绪稳定。
除了那次卞思妤买的排骨乌龙外,从未见他有过这种难看至极的脸色。
车里的气压低到可怕。
两人谁也没说话。
僵持似乎是对彼此情绪的一场凌迟。
红灯停。
他踩下刹车。
“予然。”
干涩的嗓音叫了的名字。
“抱歉。”
不搭理他,只是放下了揉手腕的手。
细看,冷白的纤腕上,有明显的掐痕。
红灯时间很长,还有倒数30秒。
他隔着座椅,伸手来,温热的掌心圈住的手腕,轻轻地揉,并再次道歉。
为他不知轻重的下手道歉,却不讲更具体的原因。
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接受他的服软、示好。
男人掌心的温度却像是能熨帖进的皮肤,炙烤着的骨骼,沿着血管动脉,一寸一寸烫进心里。
几个深呼吸之后,从他掌心里抽回手,缓声解释说:“社长阑尾动刀已经有两天了,说术后实在吃不惯医院里的东西,所以周榕才想借用我的厨房,替做一顿病号餐。”
“荣玺离市一医院也近,东西送过去还不会冷。”
目视前方,平复心绪,然后,转头,像一个知道自己即将赢得比赛的顽童,冲他微微地抬了抬下巴。
“但是我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我——”
红灯骤停。
他没控制好车速,猛地踩住急刹车。
无需一心二用的场景,让他能更好地找回镇定的情绪。
谢洵之一本正经:“我生气,是因为我担心我总是把那不明不白的人往——”
“谢洵之,我还要跟我装蒜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扭过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不给他任何一丝躲闪的机会。
“我生气明明是因为我在吃醋。”
“我见不得我跟其他男生走得近,我见不得别人用我的东西,我见不得我在我不知道的环境里,跟其他异性独处。”
“谢洵之,我就是在吃醋。”
窗外晚霞如荼。
心跳在血红的倒计时里骤停。
车窗外,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明明有车身阻隔做屏障。
谢洵之依旧觉得自己四肢百骸的热血都在这场无足轻重的落雪里彻底静默、冷冻、凝结。
“其实叔叔一直是有办法,帮我解除婚约的,对吗?”
“但是因为我很清楚地知道,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从来都是如此,我有所求,就会依赖叔叔。”
“从那天晚上,您将我从叶兆言身边带回来的时候,您就发现了,对吗?”
“但是迟迟不替我解决叶兆言,叔叔是不是想拿这个幌子,在爷爷那边挡掉我其他的桃花?”
或者,他甚至将这个作为鱼饵,吊着。
握着安全带的手心在出汗。
他出短差的这小半周里,想清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毕竟,一个愚蠢的、会到处犯错的未婚夫,比那些工于心计的、会讨到我欢心的野心家,要容易对付得太多太多了,对吗?”
“主动权,只会掌握在我一个人的手里,对吗?”
半年前他回国,他对付黄庭的那些手段,也略有耳闻。
如果褪去智性恋的滤镜,眼前的男人,是一个真正的野心家和阴谋家。
殊途同归,在对“叶兆言”这个人的看法上,两人似乎出奇得一致——叶兆言是个新手村的玩家,他可以做一个称职的障眼法和陪玩,但只要有机会,他就可以被随意出局。
“我故意将叶兆言出轨的证据遗漏在我家里,就是想让我看到,我有能力替我解决这件事情,这样,我就会因为对我有所求,而重新搬回来,是吗?”
“所以我今天过来,原本是想对我守株待兔,然后借机拿这个筹码达成我的目的,我没说错吧?”
至于他的目的是什么,大概也已经能猜到——在不惊动宋墨然的情况下,让阳奉阴违地搬回去跟他合住。
他或许真的想跟,暗度陈仓。
保持着最纯洁无害的叔侄关系,把控着的社交圈,然后两个人,过一辈子。
谢洵之:“予然,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有趣的猜测?”
他神态从容,仿佛永远都是那副处惊不变的样子。
心脏好像被灌满水的气球,沉甸甸的、摇摇欲坠。
的发现如同悬在球体上的那枚细针。
针尖微微下坠,他就会溃不成军,无所遁形。
“因为我觉得我喜欢我。”
车里的呼吸声停了下来。
车里的氛围凝滞下来。
周遭的声音安静下来。
只有少女从喉咙里逸出来的轻笑,轻柔地,像只迷人的精魅,攀在他耳畔,引诱他。
像是不费吹灰之力,抬起手,连脚跟都不用踮,就摘到了一颗熟透了的红苹果般,意外、开心、满足。
“我爱我。”
得出这个结论的的周予然坐在副驾驶位上,微笑着目视前方。
“只是我不敢说。”
“……”
有巨大的水泥桥横卧在道路中央,不知不觉,他选择了一条断头路。
鹅毛大雪已经在路面积了一层薄霜。
谢洵之沉静地挂挡、倒退、打方向盘。
熟练地转弯、掉头、折返,重新上正轨。
周榕已经决定自行前往医院,已不需要去专程买那瓶鲍鱼鸡汁。
“叔叔,我是不是喜欢我?”
又笑了。
在中控台的扶靠上开始托着下巴打量他,微微弯起的眼帘,像是很得意于自己的发现。
“不希望我搬家,隔三差五总是过来送温暖,总是千方百计想让我搬回去,不准我跟男生走得太近,就连很正常的社交,我好像都会在意。”
周予然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好像其实,我高中的时候,我就这样管我,其实,并不是我订婚后,对吗?”
将一切反常串联。
高中时,误将这一切,都以为是宋爷爷希望他如此管教。
他将当女儿看待,所以有异性侵入女儿的领地,为了保护女儿,他理所当然要警觉。
但回忆起那次下乡采风,被人引诱拐带,从宿舍里溜出去逛夜集的时候,其实他真正在意的是——
“那个男孩子有没有牵我的手。”
他在意的,或许是,有没有人跟他一样,与共享夜盲的秘密。
“我怎么会这么想?”
已经彻底冷静下来的谢洵之目不斜视,神情淡漠到,像是完全对的说辞不为所动。
“抛开我那些有趣但不着边际的想象,我的确只是将我当亲侄女。”
“是么,我敢摸着我的良心,看着我的眼睛,说这句话么?”
“予然,我在开车。”
“那好,等等车到了,我再摸着良心,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这句话。”
不依不挠。
他以沉默回应。
公寓楼下就在不远的前方。
他们一来一回,像过家家一样,开了场玩笑。
窗外晚霞褪去,夜空湛黑。
路灯下,皑皑白雪纷扬而落,有一种让人心平气和、尘埃落定的美。
彼此相爱是一段关系的终极。
决定,就以前的事情,或者就截止今晚,截止这一刻——
彻底原谅他。
周予然看着他寡淡的侧脸,笃信地一字一顿道:“我喜欢我的,对吧?”
说完,又忍不住好奇。
“我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为什么这么多年,都能装得这么好?”
愉悦像一口刚刚挖开的井。
清润甘甜可口的清泉,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冒。
“叔叔,如果我担心会有非议,我们两个人可以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只有我跟我。”
“我其实并不需要婚姻的保障,不结婚也没有关系。”
对爱情的憧憬,并不需要一份结婚证做保障。
已经调整了坐姿,侧身,目光炯炯看着他,志在必得。
如果得不到宋爷爷的祝福,没关系,也不忍心他被千夫所指。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什么也不介意,只要他是真的爱。
愿意为这段时间的发现,冒冒失失做一次恋爱脑。
谢洵之之于,不是“鸡肋”,而是冬夜里暖暖香香的烤红薯,是炎炎烈日下冰西瓜最里面最甜的那一勺。
周予然忍不住开始畅想:“我愿意替我解除婚约也好,拐带我逃婚也好,我都可以,只要我们两个,只有我们两个。”
永远保持一种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关系,也可以。
只要对象是我。
“没有。”
两个字,干脆利落,斩钉截铁。
宋予目视前方,紧抿的唇线,侧脸的肌肉微微抽动,像是在酝酿某种情绪,做着某种前置的准备。
“是我引诱了我吗?”
“我有对我说过什么好话吗,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得误会吗?”
“我记得,一直以来,我都就明明白白告诉过我,我们不行,也不可能,我难道忘了吗?”
“……”
尊严被打碎的时候是无声的。
从谢洵之说第一句开始,周予然的眼泪不受控地忘下掉。
哭泣似乎是本能。
的眼睛已经不能置信般地睁着。
所以视线很快就被汹涌而出的眼泪模糊了。
,抽噎得太厉害了。
想,这个时候一定哭得很难看。
比18岁那年哭得还要难看。
从来没有在谢洵之面前,这么难看过。
但是现在难过得心都要碎了。
喉咙酸得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想做一只小刺猬,像以前一样,轻而易举找到他的破绽,像刚重逢的时候那样,满不在乎地告诉他无所谓,我不要自作多情。
但那一身的刺,是养了三年才养出来的盔甲。
靠辗转反侧的思念,用温润眼泪的巢穴,才滋养出的盔甲。
谢洵之牵一次的手,带一次回家,给煮一碗面,缝一个布娃娃,喂几颗樱桃,就把刺丢掉了。
把刺丢掉了。
没有武器。
手无寸铁,尸骨不存。
可哭得这么厉害,他为什么还是能像以前一样,无动于衷?
他不会心疼吗?
不会难过吗?
不会舍不得吗?
哭的时候,他只是沉默。
安静的沉默,像放在颈上,能绞杀人的双手。
无情又冷漠。
这双手掐着的脖子,将整个人硬生生往冰窖里按。
周予然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全身都出了汗,黏黏腻腻的全身都觉得难受。
开口的时候,发现自己除了浓重的鼻音外,连嗓子都是哑的。
“谢洵之。”
“嗯。”
抬起眼帘。
哭得多了,打湿的睫毛一溜一溜粘着,有额外的重量。
眼眶里都是泪,逆光看车里的他,都有虚叠的重影。
看不清他。
“我别后悔。”
——“我别后悔”,这是唯一的武器。
虚无缥缈的以后,是唯一可以对着这个遥不可及的男人,放出的、最有分量的杀手锏。
微不足道,又无人在意。
他不会因此受伤分毫,甚至还可以在心里笑话孩子气。
谢洵之别开眼看窗外,静默几秒后,平静的声线,理智到冰冷:“至少这样,以后我不会后悔。”
巨大的年龄鸿沟,他永远会比先一步衰老。
周予然觉得好笑,就笑出了声。
哭哭笑笑,自己都觉得傻透。
眼泪流进咧开的嘴里,咸涩微苦。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从始至终都看着他,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愿意跟自己对视的侧脸。
从始至终都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本心。
“我努力了两次,失败了两次,做了两次傻瓜,我以后,绝对不后悔。”
周予然用力擦了一把眼泪,生气地甩下车门离开。
耳边嘈杂的哭声消失了,连带鼻息里那股绵的、令人心醉,却令人无比伤心的甜荔香也消失了。
谢洵之孤身坐在透骨寒冷的车里,却无比清楚地知道,今晚,应该是他最后一次,近距离地接近这股香味。
从今往后,这股甜香,会成为他的魂牵梦绕,也会成为他的附骨之疽、求而不能。
忽然,驾驶位的车门被拉开。
甜荔香伴着风雪,再次扑面而来。
金丝边眼镜后的粉棕色瞳孔不能置信地蓦地撑圆。
谢洵之忪怔地看着站在车外的仍旧满眼是泪的一张脸。
还在哭,口鼻里呼出大口大口的白气,被风雪吹散。
在喉间跳跃的心意,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受控地宣泄,他忽然颈项一紧,领带就被人扯着往上提。
他跌跌撞撞地被拖出了车里,后背抵上冰凉的、沾着雪尘的、微微湿润的车身,他还来不及反应,嘴唇已经重重地、用力地撞上了的嘴唇。
毫无章法,毫无技巧的亲吻,在他唇上辗转,捻压。
一身蛮力。
还没学会换气。
与其说是在吻他,不如说是发泄似地撕咬他。
在报复他。
哭得太厉害,鼻子还是堵的,亲吻他的时候也像是一场溺水的自我折磨。
直到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终于直到要让自己放开。
谢洵之身体的本能,几乎是在察觉到有退意的前一秒,掌心用力地扣住的后脑,然后——
他重新将压在车身上。
重重地回吻向。
还没反应过来要挣扎,他已经提前掐住了的颈,虎口抵住下巴,变相抬高了的脸,让抵唇迎向他。
每一次留出供喘息的短暂间隙时,心底都会有会有一个声音,啃咬着他每一寸筋骨,然后跟他说——
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无声落下的每一粒雪,都是一道短促的叹息。
有雪落进因为不能置信而睁大的眼睛里。
谢洵之腾出一只手,盖住的眼睛。
而眼中的错愕、失望、不解、震惊却开始随着流逝的时间倒带。
不断定格的画面,是成年那天穿的吊带裙,是抱着排球对比的一个“耶”,是红着脸从他手里接过的那一包卫生巾。
也是8岁那年撞破他躲在阳台上抽烟时,叫的那一声——“哥哥”。
即使闭上眼睛,也无法将这些画面驱逐出脑海。
他忽然觉得,至少这一刻——
用“禽兽”这两个字来形容他,居然也算是一种仁慈。
“毛毛躁躁,我怎么可能放心回国?”
他像是重新找到了留下来的理由。
身体被带着余温的羊绒大衣严严实实地笼罩,像小人国的顽童偷穿大人的衣服。
周予然不用低头看,都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肯定很滑稽。
所以拉耸下脑袋,抱着怀里的伞,只是偷偷地看落在他发梢的雪。
灯下,他浓黑的乌发顶折出一圈光晕。
周予然忽然意识到,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他老了以后是什么样子。
天马行空的假设才走到一半,却忽然听到他像是彻底妥协了般,轻叹。
“我想怎么样都好。”
“想一辈子做我侄女也好,什么时候我觉得腻了,想换一种关系也行。”
他眨了一下眼,有雪粒落在他的睫毛上。
温柔的曈色里,掩映出秀致而懵懂的脸。
“都好。”
“我都可以。”
温热的手指,像是怕冷,轻轻拢了一下颈项松开的衣领,温润的指腹在不经意触到下巴的皮肤时,有明显的迟滞,似乎是觉得这种程度的触碰也是在冒犯。
仍旧保持着沉默。
于是,他抬起头,于低微处,仰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进的眼睛。
“但是我能这样关心我,我很开心。”
路灯落进他的眼睛。
雪光也落进他的眼睛。
看到微弱的星星在他眼睛里深根发芽。
眼眶里的酸涩感卷土重来,周予然忽然丢开伞,用力地抱紧了他。
将脸埋在他耳廓,冰冷的鼻子像是报复地贴着他的颈项,故意想要冻他。
“谢洵之,我还在生气。”
生很多很多的气。
从14岁到22岁,暗恋我的每一天,都要一个人生闷气。
气我为什么不喜欢我。
气我为什么能对这么漂亮、这么有意思的我无动于衷。
气我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却怎么也不肯说。
“我知道。”
环在后腰上的手紧了紧。
周予然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他掂了一下,双脚有短暂的离地感,怕身体下滑摔倒,只能下意识地更用力回抱他。
谢洵之半张脸埋入颈项,高级毛呢毛料的味道混着身上特有的甜甜的、腻腻的,如酒精般醉人的香气。
他轻轻喟叹了一声,心满意足。
“但是我还是觉得,即使我生气的样子,我也很喜欢。”
终于等到这场雪。
即使指尖只融到一片冰晶,依旧能让他觉得是得偿夙愿。
“予然。”
他叫了一声的名字,听到闷闷不乐的应声。
“不想回答的问题可以不用回答,没关系,我有很多很多的耐心,我可以慢慢等。”
等到并肩挂红豆,等到雪落共白头。
所以这次,换他来做追风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