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恋慕 乔密尔当真对他没有一丝眷恋的情……

    “狄萨弗森!”

    “该死的, 你又对王子做了什么?!”

    “我不是向你解释了,王子根本不知道那天为你设下陷阱的事,他从始至终都不曾忍心真的伤害你!”

    被看押的伊莱望见大雨中, 狄萨弗森抱着怀里昏迷不醒的乔密尔赶来时,怒声质问。

    卑鄙的混蛋!

    分明与他约定了一同将王子带出来, 却在他支走了城楼的守卫后,让奥塔莎把他缠住, 独自一人闯入了王宫去见王子。

    王子不配合又对狄萨弗森没有反抗能力,以这人野蛮乖戾的性格一定是动粗了!

    说不定又欺辱了一番……

    伊莱恨恨地想。

    可是,他没有了别的办法……为了王子至少能活下去, 只能暂时选择如此, 过后在想尽办法帮王子逃离……

    此时, 他们正处在城门外面密林中的一个隐蔽山洞。

    狄萨弗森从康拉德的严密包围下, 悄然占夺了一方通道。

    男人坐在枯草堆上,将盖在乔密尔身上的衣物揭开,然后细细地为他擦去残留的雨水。

    过了许久, 才冷冷地道:“我并不需要你自作聪明的解释。”

    “你——”

    “伊莱, 你就那么喜欢当乔密尔的一条忠犬?哪怕他恶事做尽, 受万人唾骂痛恨,是一个背弃神明的黑巫师?”奥塔莎踱到伊莱面前,抓起他的头发,迫使他的视线从乔密尔身上移开。

    另一只手玩味地拨弄了下伊莱肩上的佩章。

    与通常骑士会佩戴的正义与律法之神象徽不同,那是一枚托举着弯月, 被玫瑰簇拥的美丽侧影——奥克塔薇尔, 爱与美丽之神。

    “难道你对神明的信奉都是虚假的吗?”她讽刺道。

    “别再看了,乔密尔已成为狄萨弗森的所有物……狄萨弗森很小气的,你多瞧一眼, 都有可能激怒他做出难以预料的事。”

    说实话,她万万想不到伊莱竟然会荒谬到向狄萨弗森提出求助,帮他救出乔密尔……而更令她震惊不已的是,狄萨弗森二话不说,先同意了下来!

    原来狄萨弗森早就知道那个伪装的巫师是乔密尔。

    她想象不出狄萨弗森此前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做出这般匪夷所思的事。照这情形来看,他应该真的对乔密尔产生了……至少是欲望。该说不说的,这王子长得可真是精致漂亮到了极点,也难怪狄萨弗森别的人都看不上却唯独对他……

    只不过,想起乔密尔当初囚禁狄萨弗森是为了……她就有些想发笑。乔密尔也决计意料不到每次的靠近都会被意淫吧?这不自量力的王子就活该被反过来狠狠地玩弄。

    伊莱被“所有物”一词刺激得眼珠隐隐发红。

    雨声也掩盖不住他沉沉的鼻息,他脖子上梗着青筋,忍不住一字一顿地问道:“狄萨弗森,你真的、喜欢、王子么?”

    奥塔莎挑了挑眉。

    角落里一直未出声的瑞希也略微抬眸。

    狄萨弗森沉闷地回道:“与你无关。”他只顾抱着乔密尔,克制地亲吻,同时一遍一遍抚摸着偏凉的皮肤,缓解多日的思念,根本不愿与伊莱说更多的话。

    纵使伊莱对这无礼的一幕感到怒恨,可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道:“你这样得不到王子。”

    狄萨弗森终于瞥了他一眼,眸光阴冷,“我现在就已经得到了。”

    伊莱沉默了半晌,挤出一句话,“你没有任何理由强迫王子!”

    “可笑!”奥塔莎道,“狄萨弗森不过是以牙还牙。”

    “你想用报复当作你丑陋欲望的遮羞布吗?”火光在伊莱坚毅的脸上摇曳。

    狄萨弗森深深皱眉:“闭嘴。”他已经不再掩藏对乔密尔痴迷和保护了,还要他如何?!

    “你连放下所谓脸面,真诚尊重地追求王子都做不到!”

    “狄萨弗森凭什么那样去做?”奥塔莎忍不住抬脚踩在伊莱的锁骨上,“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无脑地偏护乔密尔吗?不管狄萨弗森要如何对待乔密尔,那都是乔密尔的报应,他活该!”

    “还有,你太吵了,再敢多说一个字——”她威胁,“我把你的嘴缝起来。”

    “就凭最开始,将你扔进斗兽场的,不是真正的王子殿下!”伊莱对狄萨弗森吼道。

    “……”

    “你在说什么疯话?”奥塔莎瞪眼。

    狄萨弗森捏紧了五指,瞳孔微颤:“……让他说下去。”

    ……

    听完伊莱的陈述,瑞希站了起身,问:“所以,我从一开始接触到的,就是真正的乔密尔?除了样貌和一些隐瞒身份的话,其它都没有任何伪装的乔密尔?”

    “难怪,不管听到传言中他做过什么,就是讨厌不起来他。等等。”瑞希又不放心地看向伊莱,眨着眼道,“……你没有骗我吧?”

    奥塔莎尚且处在惊疑中。

    伊莱:“千真万确。”

    他暗叹,不知王子醒来后,得知他将这些事说出来了,会是什么反应。会怪他多嘴吗?

    不过就算怪他也不会表现出来吧?王子总是对他那么温柔。他只是不希望王子再受到伤害了,但愿狄萨弗森不会继续做出过分的事。

    “……”

    狄萨弗森垂下眼眸,指尖轻触着怀中青年紧闭的睫毛。

    从那之后,乔密尔隐约产生的变化,和对他明面上占有,暗中却退缩的举动……终于能解释得通了。

    只是,眼下真正的乔密尔,当真对他没有一丝眷恋的情感吗?

    他们明明已经那般亲密过了……

    密集的雨声中传来引人注意的响动。

    黑得不见五指的夜空下,一只速度极快的小身影冲至洞口,扑扇着翅膀飞了进来、

    火光映照在它湿漉漉的表层羽毛上,像是洒下了一层金粉。

    乌鸦落在狄萨弗森肩膀上,伸长脖子朝他怀里的乔密尔探了探,又转过小脑袋盯了会儿狄萨弗森,再望了望伊莱,似在疑惑为什么把它的主人带到这里来了。

    比起落在主人身上,乔更喜欢踩着这个男人,因为它总担心坚硬的利爪会把主人的皮肤划破,而狄萨弗森就可以让他随意动作。

    “乔?”狄萨弗森目光柔和,“你是叫乔,对不对?”

    它轻眨了下眼睛以作回应。

    “你之前去哪里了?怎么在宫院里找不见你?”

    它张了张尖喙,模仿着人类的声线,叫了两声。

    “城外?”狄萨弗森听清了,“你去城外做什么?”

    这它可回答不了了,甩了下尾羽的水珠,朝向伊莱,示意让伊莱替它说。

    伊莱心领神会:“是王子殿下让它去留意外面动向的,康拉德公爵此前下令将炊具全部砸毁,已经马上就要有最后的行动了。”

    狄萨弗森:“所以乔密尔其实是可以通过它来知晓别处的情形?”

    伊莱点点头。

    王子近期还同他说道,以后要照顾好这只乌鸦……那神色像极了在做告别和最后的交代。

    他绝对不允许那样的情况发生!

    瑞希好奇地走过来,观察了下乌鸦,“咦?它的眼珠会泛蓝光,果真和你那次所说的一样。”

    又伸出手感应了一番。

    “它体内有一股浓浓的巫力,代表着他是可以被乔密尔操控的,这是傀儡术的一种。只不过它保留着原本的生命体和意识,倒不如说……是一只能和乔密尔的情绪、感受建立起相通关系的贴心宠物。”

    “原来是这样的么。”狄萨弗森手指蹭着乌鸦脖颈的软羽,喃喃道。

    所以,乔对他表现出的亲近……

    ……

    “将军,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

    一名战士走进来报告。

    “再过不久,可能有泥石流发生的风险!”

    兰曼斯特少见暴雨天,可亚尼尔特的半数区域都时常降雨,他们对暴雨造成的危害很是有经验。

    又进来一战士,身后跟着一兰曼斯特居民,那人是当初狄萨弗森他们撤离领地时,眼尖地发现了密道,为了搏一把闯了进去,随后便一直在那块区域游荡。

    他说道:“大人,密道地势低,这会儿已被雨水灌入过半,我水性好,冒险从里面游了个来回,发现原本守在石塔那端出口埋伏的兰曼斯特战士都离开了,我正好打听到是被调去救灾什么的……您看,能不能?”

    他虚弱的脸上挤出谄笑,瑟瑟缩缩地瞄了下狄萨弗森等人的态度,接着看清了被狄萨弗森的怀抱挡住一部分面容的人,霎时面露震惊,又很快低头遮掩下去。

    “重重有赏。”奥塔莎道。

    “我、我已经很久、没、没吃过正常的食物了……”

    “带他去吃饱。”

    “谢谢、谢谢大人!”

    那人走后,奥塔莎问:“狄萨弗森,接下来该怎么做?”

    “利用另一条通道的机关,将水排空。”

    “我也是这么想的,到时候我带领一小部分人马混入城中,你带着大部队先等在外面。”

    狄萨弗森想了想,却道:“不,我去城内。”

    奥塔莎不解:“为什么?”

    “就算有诈,我也比你更有把握全身而退。”

    “可——”

    狄萨弗森打断奥塔莎的辩驳,严肃道:“我们人数与任一方相比都不够多,只有等他们两败俱伤后,城内城外两面夹击才能确保取胜……这一仗只能赢,不能败。败了,机会不知又要等到何时;赢了,亚尼尔特当前持中立者会纷纷响应,前来投靠,从而一举占领兰曼斯特全部国土。”

    伊莱:“……”

    不得不佩服狄萨弗森的谋略和果勇,传言中,令兰曼斯特闻风丧胆的敌将不是浪得虚名。

    伊莱心想。

    可如此说来,狄萨弗森即将就要离开王子身边了,那么就有机会……

    奥塔莎一敲掌心,应道:“好,就照你说的做。我会等到康拉德先攻破城门,我们再里应外合,将他们全部剿灭!”

    她勾起唇角:“看来,我们是幸运的,绝好的时机说来就来了。”

    “可是,你的乔密尔要怎么办?”奥塔莎又问,“让人看着他吗?他巫术诡秘莫测,万一没看住,他跑了……”虽然跑了也就跑了吧,但狄萨弗森事后估计得暴怒……

    “我来守着他!”瑞希自告奋勇。

    “你?”奥塔莎嗤笑,“算了吧。”

    瑞希不服气:“怎么?你瞧不起我?”

    狄萨弗森开口说道:“将伊莱和那些居民分开秘密关押。”早在撤退时,他就把之前领地上和乔密尔关系近的人一同劫持走了,尤其是那个乔密尔愿意顶罪包庇的男子,以及一个哭着要找乔密尔的小女孩。

    他继续交代,“瑞希你再看守着乔密尔,务必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不允许他离开半步!”

    伊莱默默听完狄萨弗森的话,磨了磨牙。

    狄萨弗森吻了吻乔密尔额头,将人紧紧抱住,贪婪地细嗅他身上的淡香。

    眸中是毫不遮掩的恋慕。

    ——亲爱的乔密尔,你不要生气,等到我凯旋,就将兰曼斯特旧众交给你处置。

    ——还有,我会好好和你说清楚我的心意的。

    第92章 离散 时间总会冲淡悲痛的,只要不陷在……

    雨势转小了, 而城中的积水仍一直在涨高,对于入侵者来说,正是破城的优势时机。

    大祭司几乎失去了民众的信仰, 神明之力也锐减,苦苦号召着人们冷静凝聚起来, 可收效甚微。

    混乱中,有人在想着如何保全性命, 畏畏缩缩地藏匿着;有人在幻想借此机会获得富贵,投机地选择为一方效命;还有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被无尽的苦难逼得彻底疯了, 无差别地攻击周围任何人。

    血腥味伴着泥腥与腐水, 充斥在城内的每一处角落。

    ……

    乔密尔在梦里见到了这一幕幕。

    远方传来的怒吼和钝物撞击的响动, 似一声声还未消散的闷雷, 砸在他耳膜上,将他唤醒。

    蓝眸猛然睁开。!

    入目是简陋的布篷顶……这,又是在哪里?

    狄萨弗森!

    是狄萨弗森又把他劫持走了!

    昏迷前的记忆片段迅速回笼, 乔密尔赶紧从床上爬起来, 腿一动, 便扯响了圈住脚踝的锁链。

    ……可恶。

    乔密尔气得锤了两下床板。

    “啊——啊——”嘶哑的尖鸣从旁响起。

    乔?

    他才注意到,乔和他一起待在了帐篷内,只是离他有点远飞不过来,正不满且烦躁地在横杆上跳来跳去。

    与此同时,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乔密尔紧张地望去。

    两人对视上, 均愣了片刻, 略显尴尬。

    是瑞希。

    “你醒啦?”瑞希首先打破了沉默,走进来将手里的餐具放下,“那就先点吃东西吧。”

    乔密尔怎么可能吃得下, 他沉着脸问道:“狄萨弗森呢?把我锁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瑞希瞄了眼乔密尔脚上的锁链,挠了挠头,解释着,“就是让你先别离开,等狄萨弗森回来……”

    “等他回来?”乔密尔眼睛微眯,“所以说他现在不在这里?”

    “呃……”瑞希抿住了嘴,感觉自己一不小心说多了,是不是不告诉乔密尔这一点比较好?免得他真起了逃跑的心思……

    “但你别想跑掉哦。”他不得不提醒乔密尔,“伊莱,还包括那个叫凯宾的,他们好些人,都被看押着呢。”

    这是在威胁他。

    乔密尔眉宇轻皱:“狄萨弗森什么时候回来?”

    瑞希摇摇头,“我不清楚,说不定等、等下就回来了!”

    青年停顿片刻,又想起来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就是乔密尔的?”

    “就是那天晚上,狄萨弗森告诉我的。”

    “他告诉你的?!”乔密尔惊愕。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我不确定。”瑞希眼珠转了转,不太懂乔密尔为何会觉得如此惊讶,“总之在那晚之前就知道了吧。”

    “你说的那晚,到底是哪一天晚上?”

    少年脸蛋上又掠过了一丝羞赧,有些难以启齿,但既然乔密尔问了,似乎对其也没有什么要隐瞒的必要,“……你被狄萨弗森从牢里带出来的那晚。”

    “!”乔密尔的脸色霎时白了。

    ……那也就是说,狄萨弗森从很早开始,就已经看穿了他的伪装,但是却不挑明,让他一直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被戏弄?

    回想起在牢里见到狄萨弗森时的惶恐,然后被他以审问的名义撕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地趴在长凳被抽打臀部,直晃晃地面对其毫不掩饰的欲念和威逼……

    再接下来,被带到了那间屋子里,压在身下欺侮……

    一股热意慢慢爬上乔密尔的脸颊,由白转红,耳尖也快熟透了。

    他羞恼极了。

    狄萨弗森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做出这种事的?!

    ……这便是闯进宫中时对他所提到的“偿还”、“报复”?看见当初高高在上肆意妄为的他,变得怯弱害怕了,任人戏玩,狄萨弗森心里很爽是么?

    难怪了,狄萨弗森的举动会那么奇怪,对一刚见面的陌生人就起了淫.念,表现得仿佛是沉迷了一般,每日都要对他……却连说一句“喜欢”以及他的名字都不提,后来当面卸下了伪装,狄萨弗森也没有任何别的反应。

    可是又为什么要做到那份上,甚至不介意为他……以及说些似是而非的承诺,让他忍不住多想……

    见乔密尔神色已完全不对劲,像是气狠了一样,瑞希连忙说道:“你别怪他啊!”

    糟了,没料到这点也不该说。狄萨弗森会找他麻烦的!

    乔密尔闭了闭眼,缓缓舒出一口气,“我不怪他……那是我应得的。”

    确实。比起狄萨弗森在兰曼斯特所遭受的,他想那样做似乎也并不为过。

    乔密尔只是觉得一阵无力。

    从大祭司口中听闻真相,再到此刻得知狄萨弗森的隐瞒与捉弄……事态的发展越来越荒谬了……

    瑞希闻言急道:“你别这么说,不是这样的……”

    “瑞希大人!”外面有人高声喊道,“出事了!”

    “什么?”

    守卫冲进来道:“一部分人出现了胸腹剧痛、皮肤发黑的迹象,像是中毒了!”

    怎么会——?!

    瑞希随即快步走了出去查看。

    乔密尔凝眸望着瑞希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直觉上感到了一丝不安,决定等会儿再询问是什么情况。

    不久后,又进来了一人,他穿着麻衣,硕大的兜帽上湿淋淋滴着雨水。

    原本已躺下的乔密尔又惊坐而起,“你是谁?有什么事么?”

    “还记得我吗?亲爱的乔密尔。”对方平平无奇的脸蓦然出现了变化,苍冷、白皙,清隽到不真实。

    乔密尔瞪大了双眼——

    居然是廉恩!

    他此时出现又有何目的?!.

    还好这处驻守的人并不多,奥塔莎和几名军团长已潜伏在了更靠近城门的位置,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毒物波及。

    瑞希戴着特质手套,边拨弄着地上可疑的虫子,边思考。

    虫子是兰曼斯特地区一种常见的紫黑色背甲虫,并没有毒性,也一般不会主动咬人,但驻地周遭的这些虫有许多都被注入了巫毒,攻击性猛增还知道如何快速地咬到人的皮肤。

    有巫师在作怪,并且是一名力量特别强大的巫师,否则无法分散且精准地控制这么多虫子。

    为什么会有巫师突然发现这里,二话不说就不惜耗费巫力暗中祸害?莫非是……?

    短短时间内,中毒的人数就已增至八成,他向尚且无碍的战士吩咐下去,先用他炼制的通用药暂缓疼痛,注意不要再触碰到虫子。

    得赶紧想办法找出那名巫  师,不然根本来不及等他研究毒性制作出解药!

    而这时,一个乌黑的剪影从他的眼角余光中骤现,瑞希惊讶地抬头看去。

    是那只乌鸦!

    它怎么出来了?

    乔冲到瑞希面前,就啄起他的衣肩,把他朝一个方向扯。

    瑞希顺着力道转身,正好就是乔密尔所在的帐篷的方向。

    难道乔密尔也出事了?!

    他立即跑了过去。

    刚赶到门口,一股强大的屏障之力就把他隔开,他急得咬紧牙关,试了几次都没能冲破屏障,只从外面依稀瞧见了里头有个陌生的背影——绝对就是那个作恶的巫师!他是冲着乔密尔来的!

    是又要来将乔密尔劫持走的启世教黑巫师吗?!

    乔密尔被廉恩逼至角落,蓝光包围着他的身体,乍明乍暗,已呈现微弱之势,仿佛很快就要被对面释放出的强劲力量压灭。

    瑞希刚想要叫来仅剩的战士,赌一把看能不能擒下那巫师,乔密尔与其的对话便传到了瑞希耳中。

    “亲爱的乔密尔,你还在抵抗什么?就那么不愿意同我走吗?”廉恩微笑着说道,“难不成,你还想在这里等着狄萨弗森回来?他已经回不来了啊。”

    瑞希:!

    乔密尔阴沉地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不过是利用密道的机关,再加上简简单单投放了一些毒虫而已,用不了多久,他们都会憋死在密道中……谁让他那么自信,为了尽快取下胜利就敢铤而走险。”

    “你为什么非要杀狄萨弗森不可?!”乔密尔想不通,如预言所说,狄萨弗森是至高神选定的灭世者,启世教应该是要保全狄萨弗森的性命才对。

    “为什么?”廉恩轻嗤了一声,“或许我应该向你申明下教义,不管献祭谁的生命,都算是一种功勋,只是有大有小罢了,绝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而出于私心,我想让狄萨弗森死的理由可太多了……他对巫力和毒的抗性始终是一种威胁,我杀了他才能让康拉德无忧地登上兰曼斯特王座,从而担任大祭司之位……”

    “你与康拉德有勾结?”

    “很奇怪么?”

    “噢,我想杀他还有一个原因,你想听么?”廉恩又道。

    “……”乔密尔冷冷地注视着他。

    廉恩压低了声音,面容微微扭曲:“他竟然还敢觊觎并跟我抢夺作为赫薇尔后代的你,这段时间,你的身体快被他玩烂了吧,可笑的是你居然还狠不下心……”

    乔密尔忍无可忍地吼道:“瑞希!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救狄萨弗森?!”

    瑞希恍然间回神,连忙扭头就跑。

    “外面的小鬼,谁允许你可以走的?”

    廉恩释放出浓黑的瘴气,形成一只利爪,要阻拦瑞希的去路。

    然而还没延伸至门口,就被蓦然截断,瑞希毫无影响地跑远了。

    “你——”他不敢置信地望着乔密尔,“你怎么……”

    “不好意思,我也不太清楚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乔密尔唇角微扬,幽幽说道,周身蓝光骤盛,“就在一两天前,忽然变成这样了。”应该是上次,从神殿出来后不久……

    他眸光一凛,廉恩的胸前被一股强悍的力道砸中,他的身体凌空而起,重重撞断了后方的木桩,帐篷瞬间倒塌了一半,他摔在脏湿的草垛中,猛地吐出一大口发黑的鲜血。

    原本完美无瑕的脸上,也像琉璃裂开一般,出现了数条皱纹。

    配上他惊慌失措的表情,好不狼狈。

    青年缓缓朝他走近,摊开手掌,问:“解药呢?”

    “饶、饶我一命,再怎么说,当初也是我将赫薇尔从神降之地放出来的,不然,又哪会有你的降生——”

    话未说完,他又被隔空之力攥着衣领提起,窒息感让他脸部充血泛红。

    乔密尔压抑地怒斥:“谁告诉你——我想降生于世的?!”

    廉恩惊愣了片刻,又勉力说道:“我与你母亲的情谊是真、真的,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真把你怎么样……解、解药,我全部都、给你……咳咳,求求你,饶过我这次……”他哆哆嗦嗦地从衣兜里将解药翻出。

    乔密尔:“……”

    验证了药是真的后,他放开了对廉恩的桎梏。

    “若再让我发现,你敢害……任何人,我绝对会杀了你。”

    廉恩连连答应。

    “滚。”

    廉恩着急忙慌地离开后,乔密尔重新伪装成之前小结巴的模样,找到了几名未中毒的战士,让他们给其他人服下解药。

    实际上,依旧只有少部分人知道,那个被狄萨弗森锁在身边的巫师就是乔密尔本人,而知晓了实情的他们,则出于对所信仰的将军尊严的维护,只字不提。

    至于原领地上的居民,更是对此全然不清楚了。

    那几名战士见到无故失踪了许久,又莫名其妙出现的巫师,将信将疑,而在喂中毒者服下巫师带来的药后,症状骤然好转,终于面露惊喜,纷纷道谢。随即组织起小队,赶去密道送解药。危急状况下,没人会再关注要重点看押的人。

    接着,乔密尔通过乔的视野,找到了单独关在一极为隐蔽处的伊莱。

    伊莱也被毒虫咬了,迹象很深,已昏迷不醒,乔密尔替他解了毒,换了个地方安置,又为保安全用术法将他的存在掩盖住。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便是最后一次近距离接触到伊莱了——以后若是想看伊莱过得怎么样,就只能依靠乔的眼睛。

    乔密尔想过抹去伊莱的记忆,但又觉得那样太过不尊重。

    时间总会冲淡悲痛的,只要不陷在虚妄而危险的念想中……

    赫薇尔……

    伊莱肩膀上的这枚徽章还是赫薇尔赠予他的。

    戴上后用以表示伊莱从此便是自己的骑士……乔密尔轻轻擦干净徽章上的尘土,将其扶正后,起身走了。

    目光所及处,生命力强悍的野草有一小部分被雨水浸泡得烂软,再往远望,一些凸起的地表,水流冲刷而过只剩翻卷的泥土。

    乔密尔再次来到驻地中心,确认了所有人都已得到解毒,准备离去。

    而有人在身后叫住了他。

    “小结巴!”

    凯宾冲到了他面前,惊喜到难以相信:“你、你没事!我从那天闯祸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你人,只听别人说偶然看见过你,然后那晚王城军突然出现后你就不见了……”

    他激动间话说得颠三倒四。

    “对不起、对不起!我跟艾蒂琳妹妹说了,都快被她骂死了!”

    “骂你都是轻的!你怎么能那么莽撞,然后让小结巴哥哥替你背锅?”艾蒂琳跑来抱住了乔密尔的手臂。

    他们俩都幸运地没有被毒虫咬到,早前奥塔莎出发时他们也跟着军队饱餐了一顿,状况很好。

    “别担心了,我一直都没事。”乔密尔笑了下,摸了摸艾蒂琳的头,安抚道。

    又问:“你们过后打算怎么办?去哪里安顿?”

    艾蒂琳苦恼道:“我其实不想离开王城,明明前些日子过得好好的……但又听说王城里面太乱了,还发了大水,很危险。一部分人宁愿继续被这些亚尼尔特军队看押着,靠他们赠予的食物勉强填饱肚子,能自由了,也不想回去。”

    亚尼尔特人说,看押着他们是为了避免暴露行踪,事后会放他们走的。

    乔密尔:“确实,现在不适合回城,他们正在打仗,援军再不来,城门已经要守不住了,城门一破,更是生灵涂炭……如果,我是说如果,王城战后能回归安定,你们可以再试着回来,回到那片领地……届时,伊莱,伊莱应该还会在那里。”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凯宾重重点头道,“在那之前,我都会保护好艾蒂琳妹妹的,等到可以回去的那一天!”

    “那就好,保重。”

    “诶?等等。”艾蒂琳拉住了说完就要走的乔密尔,疑惑道,“你、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我得进去王城一趟。”

    凯宾瞪着眼睛:“为什么?你刚刚也赞成说里面很危险,先不要回去。”

    乔密尔随意编了个理由:“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落在里面,必须去取。”

    “什么重要的东西?是在领地里吗?”

    “嗯。”乔密尔顺着含糊应道,“不知道还在不在,我得赶紧去找了。”

    “可你怎么进城?”艾蒂琳担心地皱眉,“城门关得死死的,外面围满了康拉德公爵的军队。”她虽然知道大概应该有条秘密捷径的存在,可并不清楚具体位置,他们当初是被蒙着眼睛带离领地的,印象中经过了一条长长的通道,脚步和轱辘的回声很响,然后就直通密林里了。

    “我自有办法。”乔密尔匆匆说道。

    “……好吧。”

    凯宾和艾蒂琳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牵过一匹马,朝城门的方向奔去.

    与大祭司约定的时间快要超过了。

    乔密尔让乔飞去查看狄萨弗森是否还有危险,自己则是暗中翻越城楼,潜回了王宫。

    街道上所见的乱象在意料之内,但也触目惊心。

    低洼处腐臭的污水有数米深,已整片呈暗红色,面上漂浮着断裂的木桩、肿胀不明的尸块、牲畜,像是把全城的罪恶都流集了起来,飘荡到了眼前。

    王宫里的侍卫,能派出去守城、救灾、镇压暴.乱的,都派出去了,而走动的人却越发多了。

    贵族们募集着护卫,争夺物资与财宝,抢占着一块块高地,王宫的半数地盘已被他们分割,宫内守卫形同虚设,唯有神殿建筑群还保留着威严。

    乔密尔赶到自己的宫院时,正有两派人在庭院里对峙。原先美丽清澈的喷泉,郁郁葱葱点缀着小花的园景,都已被摧残得破败凋零。

    见到乔密尔后,所有人皆略感惊讶,又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乔密尔只有独自一人,那条总是跟着他身边保护他的忠犬不在了。

    其中一方打起了将乔密尔绑走,交给康拉德邀功的主意。

    而刚一试图下手,就被一股耀眼的蓝光狠狠弹开。

    “他、他果然是黑巫师!”

    “快去!去向祭司团报告,请祭司来制服他!”

    这下,倒是谁都不再敢靠近乔密尔了。

    乔密尔目不斜视,像是根本注意不到那些人一般,径直去到了阁楼。

    阁楼被他重新布下了遗忘之术,没有再被人闯进来过。

    他打开长木箱,里面的傀偶已制作妥善,样貌同他毫无二致,他将自己的灵魂碎片与意识注入,傀偶“苏醒”了过来……

    进去的时候是乔密尔王子一人。

    出来的时候是一王子、一仆人。

    可谁也没有感到太奇怪,只当是一个藏在楼上未被他们找到,害怕得不敢出来的仆从。

    ……

    神殿之上,大祭司终于不再如这许多年来,对乔密尔王子的种种罪行继续纵容下去了,严酷的形势让他不得不顺应权贵与民众的意愿。

    粗长沉重的锁链将那具单薄的躯体缠缚住,其中注入了惩治之力,如重石压骨,如尖针刺肤。“乔密尔”站也站不起来,只能被拖着前行。

    ——将乔密尔绑至祭坛,烈火焚烧以消罪恶,平息神怒。

    命令传了下去,祭坛已准备完全。

    消息传出了宫,浑浑噩噩的人们开始向祭坛围聚……

    第93章 希望 信仰、希望,是他们所亟需的。……

    天空阴云密布, 细雨绵绵。

    祭坛坐落在王宫外三百米的一片高地上。

    神职骑士呈半圆之式站开。

    正方是十二尊巨大的神像,神像之前大祭司带领着祭司团肃穆而立。

    祭坛中心,玄铁打造的刑架上绑缚着一名瘦弱的青年。

    他脸色苍白, 眸光溃散,原本华丽的衣服残破不堪, 湿漉漉浸染着人群中泼过来的污水,可仍然掩盖不了那昳丽到妖异的面容。

    【他肤如圣米斯雪原圣洁的冰川水, 眼眸中囊括着蔚蓝的长天,兰曼斯特灿烈的阳光融化在他的发丝上,最娇艳的玫瑰也不及他启唇浅笑……他的每一滴血液都似乎有诱惑人心的力量, 那是人们对美好、幸运与生俱来的追求……】

    这是一名吟游诗人拿着王室的馈赏, 曾为乔密尔王子写下的赞词。

    许多人先前并没有见过乔密尔王子具体的长相, 或是也根本不敢抬眸去瞧, 而这回便在拖行的路上看了个清楚。

    妖异。不幸。灾难。

    从赫黛拉王妃迷惑了国王之后,灾难的齿轮便开始转动了。

    据传,只有那群黑巫师借助了邪.教之神的力量, 才能保有长命和漂亮精致的容颜。

    人群中不断爆发出呼喊。

    “点火!快点火!”

    “烧死乔密尔, 破除神怒降下的诅咒!”

    “诸神啊, 我们将罪恶的王子献祭,请再次赐予我们光明!”

    ……

    祭司团在宣读乔密尔王子犯下的恶行,从嚣张无礼、乖戾淫邪,到肆意残杀贵族,数不胜数。

    又有人开始喊:“就是他害得王政分崩离析!”

    “康拉德公爵是为了反抗王室对他的包庇, 才起义的!他曾下令让他饲养的一群猛犬活生生将公爵的儿子撕咬而死!”

    “还有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守护骑士, 是他最大的帮凶,也要一并处死!”

    ……

    “乔密尔,你可承认你的罪行?”大祭司的声音仿佛自高处降下, 在祭坛周围回响。

    一动不动的青年终于有了丝反应,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正前方的诸神之像。

    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只除了一个戴着宽大兜帽面容陷在阴影里的人,静默在人群中,和他所望方向一致。

    “我……不明白。”乔密尔忍受着与傀偶相连通的疼痛感,操控着傀偶之口说道。

    “不明白什么?”大祭司无波无澜地问。

    “不明白……神所带给世间的,到底是和平安定……还是欲望的滋生?”

    “……那些互为因果的邪念、罪恶,不知不觉间究竟影响了多少人?”

    有人疑惑皱眉:“……他在说什么?”

    “我还不明白……人们靠向神明祈祷而出现神迹,消除灾难,真的就能获得未来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闭嘴!”

    在场的贵族与民众皆感到更加愤怒。莉罗夫人抖了抖帽檐上的雨水,发出一声轻嗤。

    “现在是让你认罪,不是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黑巫师、黑巫师又在蛊惑人心了……我们是神明的信徒,不要被他欺骗了!”

    “大祭司!请大祭司降下神威,让这背弃神明的黑巫师伏罪!”

    人群出现了不小程度的躁动,饥饿的、受伤的、病痛折磨的人互相推攘着,扯着脖子嘶吼。

    乔密尔被挤得踉跄了几步,祭坛之上的青年发出两声低咳,被摧损的躯体口中溢出一丝殷红。

    大祭司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

    他说道:“自大陆诞生伊始,神明便以祂们的力量帮助、守护着人类,抵御灾害、恶疾,一步步将大陆建设成更适宜繁衍生息的模样,形成了秩序……人们靠对神明的信仰获得了无尽希望与安宁。”

    “……至于你说的那些,乔密尔,神明不会告诉你答案,我亦无法告知你。”

    乔密尔:“……”

    他怔怔地望着神像,祂们的神态悲悯而又冰冷,像硬币的两面。

    又有人怒而吼道:“这不敬神明的言论简直可笑、恶毒至极!”

    “不要再听他任何迷惑之言,烧死他!快烧死他!否则恐怕又要触发神罚了!”

    大祭司:“乔密尔,你可认罪?”

    青年低下了头:“……我认罪。”

    担任记录者的祭司一笔一划,将仪式全过程中发生的言行详细记下。

    另一名白袍祭司将早已写好的罪词递到了青年面前。

    他照着陈述。

    而当全部读完后,他却道:“还漏了一条。”

    什么?

    群众纷纷惊奇,还有给自己加罪的?

    青年缓缓说道:“我对……狄萨弗森,所做过的事。”

    “这算什么罪?狄萨弗森本就是残戾的魔鬼,受到怎样的虐刑都不为过。”有人质疑,“我看乔密尔这是在拖延时间!”

    青年不受闹声影响,继续平静地说:“我放纵了自己的恶欲,贪恋狄萨弗森的肉.体,侮辱、强迫狄萨弗森服从于我……加深了他的仇恨,造成更大的恶果……”

    人群哗然。

    像是在听以往尊贵至极的乔密尔王子自述的一段淫.靡艳史,脑补出那些刺激的画面,当作他们苦难日子中绝无仅有的趣事。

    莉罗眼中闪过阴暗与不甘,她无论如何也不理解狄萨弗森为何会反过来对乔密尔——

    不过无所谓了,等乔密尔一死,城门一破,她得到更多的权力与财富,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大祭司:“……”

    “至此,罪人乔密尔陈述完毕。”

    “点火。”大祭司闭眼下令道。

    火焰从衣角燎起,扩散开来,那具躯体发出痛苦的嘶鸣,抽搐扭曲,面容被火焰覆盖。

    焚烧之刑有要求的时长,火势被控制着大小,他会被慢慢地一点点燃烬,直至变成一具焦尸。期间,让观看者尽情地排解愤恨。

    而真正的乔密尔已从傀偶身上收回灵魂碎片和意识,无声离去.

    纵使祭坛那边在举行众望所归的焚祭仪式,却没有吸引大多数人前去围观。一些人眼神空洞地躺在地上、垃圾堆里,不愿再动或已丧失了行动能力,以及相当一部分人,还在为争夺生存物资而一刻不停地拼着命。

    城西那块原属于乔密尔王子的领地上,不知是谁发现了它已完全无人驻守,随即疯狂的乱民们齐齐涌入。

    那片领土地势高,没有雨水积聚,还存放着之前居民未带走的物资,继续找一找,仓库里甚至能发现尚未腐烂的食物,简直是天堂。

    乔已经从这里飞走了。它没有在石塔的密道找见狄萨弗森,瑞希也没看到人影,一个亚尼尔特战士都没有。后续竟又有居民从密道返回领地,想必廉恩设下的陷阱已然破解。

    在乔密尔意识的操控下,乔继续去寻找狄萨弗森的位置。

    既想确定狄萨弗森的安危,也想确定战况会如何发展。

    而乔密尔一路望着满目疮痍的王城景象,凌乱的回忆涌现,略显恍惚,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这块他曾付出过心血的土地。

    随着知道此处的人越来越多,贵族们也命侍卫闯入,这片土地也很快化为了人间炼狱。

    抢夺、厮杀……二十多天前的血迹干涸了,又重新溅满鲜红,比先前更甚。

    枯黄的田地被踏平,躺着一具具死透了或正在抽搐的血躯,两个爬也爬不起来的男人为了一口面食而去扣对方的眼珠子、勒脖子,最终双双咽气……

    断肢残骸吸引来了一大群食肉鸟类,以乌鸦居多,享受着这顿美味盛宴,却又不得不警醒着,边啄食边不断左观右望。因为有人会趁此机会将他们猎杀充饥,甚至存在专门利用尸体引诱它们飞下来的现象……

    乔密尔踏入田中。

    一个月以前绿油油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可以为多少人带来温饱啊。

    他蹲下来拾起一颗坏死的苗,握在手心。不察之间,旁边一人箭步冲了过来,将他撞倒在脏兮兮的泥地上。

    乔密尔愕然地看着那人攥住他的手腕,掰开他的手指,见到他掌心中的枯苗,又恶狠狠地“呸——”了一声。

    “原来是一根破草,我还当你找见了什么宝贝!”

    他骂完后顿了顿,扫视着乔密尔露在袖袍外那截干净细嫩的手臂,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浑浊的双目流露出疯狂……

    “那就让我、让我吃一点点、你的血肉吧……放心、你不会死的……”

    乔密尔一惊,立即将他震开。

    男人摔坐在地上,愣了愣,忽然满脸恐慌地爬起来跑远,口中胡乱嚷嚷着:“巫师、巫师装成柔弱的诱饵,又来害人了……”

    乔密尔:……

    ……这一切便是认为被神明抛弃,遭受诅咒,而混乱无序的模样吗?

    人人自危,陷在恐惧中,残杀、溃败,走向消亡。

    信仰、希望,是他们所亟需的。

    ——“你低估了普通人对神明的敬奉。”

    ——“田地有哪里种了玫瑰么?”

    ——“我出身的地方就盛产玫瑰,人们都说,那是一片被爱与美丽之神眷顾的土地。”

    ……

    狄萨弗森曾对他说过的话,一句句在耳边回响。

    乔密尔撑在泥地里的左手动了动,指腹摸到了一个异样的颗粒——废弃的玫瑰种子。

    ……

    他闭上眼睛。

    气流拂动金棕色的发丝,隐秘的蓝光自座下蔓延。

    以他为中心,最里侧的废种子复生了,开始破土生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开枝散叶,形成花苞,缓缓展开……而后外围也一圈一圈出现花苗,随即染上娇艳的色彩……

    焚祭前夕,他曾问过大祭司——

    “冕下,我能知道,为什么我体内的力量突然变得……”

    “这本就是你具有的力量,我只是重新将它催导出来了。”

    “重新、催导?难道是当初去除至高神的操控时将它……?”

    “是的。”

    “那您不怕——”

    “你不会的。”

    “可是为什么您现在近距离看上去,会如此憔悴?”

    “神谕告诉我,我将结束祭司的使命……我已犯过不少错,拥有诸神的荣光至如今已经很知足了……”

    ……

    雨彻底停了下来,乌云散去,兰曼斯特熟悉的艳阳从云层中洒下。

    人们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呆望着这一幕的发生。

    短短时间,生长出了一大片花海。将田地中原本的枯黄、血腥、尸体……通通掩盖,仿佛瞬间处在了另一个世界。

    ……那是玫瑰么?

    有人偶然间见过,有人只在画中认识到,还有人并不知道,只听旁人口中喃喃着……

    那么陌生,娇艳绚烂,爱与美丽之神的象徽……

    是神迹呐!

    神迹终于降临了!诅咒破除了!

    人们接二连三地回过神来,纷纷跪下,向天空叩谢着神明。

    乔密尔怔然的双眸也慢慢溢出惊喜的光亮。即使他知道这并不是诅咒破除,也不妨碍因看到人们停下抢夺残杀,获得希望的情景,而感到舒怀。

    以及——

    狄萨弗森,你眼中丑陋的兰曼斯特也能有玫瑰盛放。

    所以无论如何,请不要糟蹋这片国土好么?

    ……

    力量在他体内亏空。

    伪装的容貌悄然变回了回去,乔密尔却没有意识到。

    他虚弱地站起来,穿过花田的空隙,慢慢走向人较少的边缘。

    驻足回望着这片也让他眷恋不舍的花海……

    直到一把利剑蓦然从身后穿透了他的胸膛!

    再用力拔出!

    鲜血喷涌。

    他身子坠倒之前向刺来的方向转去——

    看见的是凯宾亢奋的神情。

    第94章 破灭 乔密尔在哪?他到底要去哪里找他……

    汩汩的鲜血从乔密尔捂着伤口的指缝中溢出,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凯宾,怎么也想不到,不久前还在与他珍重告别的人会一剑刺穿他的胸膛……以及为什么凯宾说了不回城, 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不远处还站着一脸不知所措的艾蒂琳。女孩嘴唇嗫嚅着:“王子殿下……”

    却见凯宾五官扭曲,像笑又像是在哭地说道:“我终于、终于杀死乔密尔了, 我终于杀了他为哥哥报仇了!”

    乔密尔脑中一阵轰鸣,“……你哥哥, 是谁?”

    “我哥哥……我哥哥是凯雷啊,您忘记了么?那个受尽您折磨最后惨死在您手中的凯雷。”他的眼眸被恨意浸染,“不过您忘记了也很正常, 像他那样被您虐待至死的奴隶不知道有多少!我来到这片领地, 拼命想获得伊莱大人的提携, 都是盼望有朝一日能抓住机会亲手杀了你!”

    乔密尔:“!”

    震惊被悲伤取代, 蓝眸变得暗淡无神,聚满血液的口腔无力张合着,挤不出一个字。

    艾蒂琳上前拉住还欲再动手的凯宾, “别、别再继续下去了!王子殿下毕竟对我们也有恩情!”

    “我们回城是来找小结巴哥哥的啊, 他还不知道在哪, 有没有出事……趁着现在大家都被玫瑰吸引,我们快点去找吧!”

    凯宾:“……”

    “走吧!已经够了!算我求你了凯宾!”她带着哭腔道。

    之前乔密尔从驻地离开后,就有奥塔莎派来的人对居民传话道,可以自由选择要不要回城,她说过的赏金承诺依然兑现。有多数人都表示愿意, 凯宾与艾蒂琳也选择了通过密道回到领地, 主要是不放心小结巴一个人,他不能再不讲义气地将他抛下了。

    乔密尔感到脸颊一片濡湿,不知是飞溅的血珠还是别的什么。

    视线模糊到已看不太清眼前的景象。

    利剑似乎擦到了心脏, 抽痛到难以呼吸。

    过往费尽心机的一切多么可笑,预言中的死期果然是逃不过的命运……他终将为那些积累的仇恨而付出代价。

    用尽最后的力气,乔密尔抬起手,指了指石塔的方向,断断续续道:“我……看到一个……身穿紫袍的人……朝那边去了……”那是他回到宫院之前所穿的。

    艾蒂琳惊讶:“难道小结巴是找到了遗落的东西,然后从密道出城了?”

    她相信了王子殿下。

    二人离去后,青年倒在花田的一角,阖上了蓝眸,眼睫挂着晶莹。

    在天空飞翔的乌鸦,发出凄厉的鸣叫,急速拐了个弯,往花田上空飞去.

    瑞希此前火速赶到了密道,发现并没有堵死,里面仅残留着薄薄一层积水,狄萨弗森正在冷静地指挥战士们避开毒虫,并将少数中毒者运送回去。

    可当他告诉狄萨弗森驻地发生的事后,狄萨弗森神色骤变,那一瞬间,他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惶急不安。

    乔密尔落在了那名黑巫师手里,他像是想要立马不顾一切地去将人夺回来!

    但是!乔密尔安危如何?此刻又身处哪里?

    “康拉德,那人与康拉勾结了!”瑞希急声道,“伊莱那天不是说过吗?康拉德的儿子试图猥亵乔密尔,被放狗咬死了,他疯了一样想要找乔密尔报仇。黑巫师想要得到大祭司之位,对他示好,一定是把乔密尔绑走交给他了!”

    狄萨弗森满脸阴沉,银眸中聚集了黑浓的杀意。

    “你负责安顿好中毒的人。”他对瑞希说道。

    又留下两人协助瑞希,安排好补充支援后,他便即刻带领战士们离开了。

    作战计划基本未受到影响。

    瑞希将毒虫全部消灭,然而紧接着,竟有人送来了解药!

    中毒者服下后,很快症状消退了大半,能够行动自如。

    他疑惑不已,难道是乔密尔……?

    可却难以再与狄萨弗森取得联系。

    狄萨弗森已经暗中靠近城楼,埋伏起来了.

    “乌鸦!把这些该死的乌鸦全部都赶走!”

    “别让这些脏东西污染了神迹!”

    花田里躺着一具具尸体,让乌鸦等食肉鸟类迟迟不愿舍弃。

    人们自发地一边驱赶它们,一边开始将尸体从花田里拖出去。

    “啊——啊——”

    乔盘旋在上空的叫声越发凄厉尖锐,声声泣血。

    它无数次想要落下来,可是都遭到了人们的驱逐和攻击,乱石和断刃朝它掷来。

    它完全没有能力救它的主人!

    眼看着主人躺在泥地上,低埋着脸,衣服被花刺割破,血液混和着污泥,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注意那一只,怎么也赶不走!”

    “它、它不吃人肉了,居然去咬玫瑰花!”

    乔孤注一掷俯冲下来,叼住一根花茎,扑棱着翅膀拼命想要摘下。

    伤害随即而至。

    它被扔来的硬物打得黑羽零落,躲闪间,箭镞射穿了翅膀,一只手还扯住了它的右腿……可它终究还是挣扎了出来,成功叼住一朵玫瑰,飞上了蓝空。

    残破的翅膀,撕裂的腿部,洒下一连串殷红的血珠…….

    王城外。

    康拉德在阵前注视着即将被攻破的城门,眼中难掩激动。

    很快,他就将实现这许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理想——将那昏沉无能的坦奥伦以及恶毒的王子除掉,自己登上王座!

    已经确定,大祭司召回的援军经历百般阻挠和部分叛变后,剩余人马抄近道回城遭遇了泥石流,全军覆没……还有那狄萨弗森,被大巫困死在了密道里。

    他的成功不会再有任何意外。

    此刻就连天空都放晴了,为他的登临巅峰而庆贺。

    轰隆——

    在巨大的震响与万人齐吼中,城门破了。

    康拉德高举战斧,发出凶悍的怒令,“冲——”

    两军交锋在城门口,激烈厮杀,泥土翻滚,断肢血沫飞溅。

    这是一场他毕生最为酣畅淋漓的战斗。

    结果不出意外,王城军在连天的困守与内耗下,溃败不堪,他领着剩余的军队趾高气扬踩着他们的尸体和残垣,踏入王城。

    从此,他便是这片国土的新主人。

    可是——

    蓦然间,前方出现了一道曾在记忆中留下过深刻印象的  身影。

    那人重甲长剑,银眸淬着森寒的杀气,坐骑的铁蹄在空旷湿冷的石板路上飞蹬,像是不要命般朝他直冲而来!

    可是,康拉德却只感到惊心,那气势让人生出根本无法抵御的怯意,仿佛根植在了内心深处。

    他咬了咬牙,刚要下令进攻,而与此同时,两翼的军队惊现扰动。

    果然有埋伏!

    后方紧接着又响起了冲锋的号角,己方的战士纷纷回首,在措不及防的慑骇中被迫迎击。

    他们就这样被包夹在了中间!

    短短时间,胜利的荣光骤逝。

    一个声音在康拉德心中响起:完了。

    狄萨弗森单人单马穿梭在战场中,所过之处势如破竹、无人能挡,一路朝他逼近。

    而他拽着缰绳惊惧踱步,像是在逃窜。

    为什么狄萨弗森似乎变得比曾经更加骇人了?

    是因为这些时间在兰曼斯特积累的刻骨仇恨吗?

    如果说曾经的狄萨弗森是一具冷酷漠然的杀戮机器,那么现在则是燃着怒火誓要以最快手段夺取他首级的疯子!

    比前面那场康拉德自认为最酣畅淋漓的交锋更为快速,他们败得耻辱极了。

    康拉德被狄萨弗森一剑挑落下马,尘埃落定。

    在他呛出一滩血,还没来得及尝试开口求饶之前,却听狄萨弗森阴戾地问道:“乔密尔在哪?”

    乔密尔……?

    为什么会突然莫名其妙问他乔密尔?

    “他、他不在我这——”

    “啊!!!——”康拉德发出剧烈的惨叫。

    双踝与双腕被毫不留情地砍断,他成了一个只能在地上蠕动的废人,而狄萨弗森再次逼问道:“乔密尔在哪?”

    “我、我真的不知——啊啊啊!——”

    双耳被精准地割下,血淋淋的剑尖又从他的眼球插入,但控制着进深,不让他死去。

    依旧是那个问题,“乔密尔在哪?”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他!”

    康拉德在地上痛苦扭曲,疯狂地叫喊着。

    周遭被俘的康拉德麾下战士望到这残虐的一幕,面如死灰,有的甚至腿肚子打起了颤。

    所有人皆不自觉地隔开一段距离。

    奥塔莎清点着战况,也发现了这边的异样,不禁疑惑,“狄萨弗森……怎么了?”

    康拉德本以为恐怖的魔鬼会继续将他慢慢分尸,而等了一会儿后,悄然无声。

    他睁开另一只还完好的眼睛,正巧看到天空中一团乌黑影子的坠下,竟是落到了狄萨弗森手中。

    男人放开剑柄,伸出双手将其捧住,惊愕地瞪大了银眸,五指微颤。

    鲜红的血液从乌鸦残破凌乱的身上涌出,顺着他的手腕汇流至小臂。

    更奇怪的是,乌鸦口中还叼着一朵……

    那是……玫瑰?

    众人诧异万分。

    一朵新鲜怒放的玫瑰,出现在了兰曼斯特,仿佛刚刚才从花枝上摘下来的一样……

    眼下所见与过往的画面在狄萨弗森脑海里交替。

    枯黑的干花与活泼灵动的乌鸦……

    而当它叼的干花真的变成了鲜活的玫瑰,可它却……

    究竟,发生了什么?!

    狄萨弗森喉咙发堵,盯着奄奄一息的乔,目眦欲裂。

    乔的脖子动了动,松开了喙,将玫瑰放在狄萨弗森掌中。

    无声地表示它想传达的意思。

    ——主人在花田。

    ——还有,你曾想要的鲜活玫瑰,我带来了……这也是主人想送给你的。

    随后,它瞳仁中的蓝光隐没。

    小小的身躯再也没了声息。

    不……

    乔死亡的悲痛与极其不安的预感占据了狄萨弗森的心脏。

    他抬眸四顾,眼中均是焦急和恐慌。

    乔密尔在哪?他到底要去哪里找他?!

    众人一片惊愣,寂静中,一阵马蹄声响起。

    狄萨弗森转眸一看——

    是伊莱。

    他驾着马穿过人群,径直往祭坛的方向飞驰而去.

    城门附近与内城是两个世界。

    祭坛处。

    玄铁架上绑缚的人已被焚烧得通体乌黑,彻底没有了人样。

    整个过程中,围观者的神情从愤恨,到快意,再到麻木。

    而这时又有新的民众跑来,瘦黄的脸上洋溢着兴奋与喜悦——

    “玫瑰!……神迹!神迹出现了!”

    “城西那片土地上开了一大片玫瑰!”

    “……什么?玫瑰?”刚听到消息的人只感到茫然,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他人在说胡话。

    “你们快去看看、快去看看!是真的啊!”

    “神迹真的降临了!诅咒破除了!”

    随着说的人越来越来,许多人逐渐开始愿意相信,一部分人涌去了城西的花田,一部分人留在了祭坛。

    “烧死乔密尔,神怒平息了,诅咒真的破除了!”

    他们欢呼着,双眼发直地注视着玄铁架上快要燃尽的火焰,“烧死他!烧死他!再把火加大点!”

    “肃静。”大祭司出声说道。

    在听闻“玫瑰盛开”的消息时,老人沉静的神情漾起一丝波澜,而后却染上了更深的悲恸。

    人们很快安静了下来,聆听着大祭司的话语。

    “兰曼斯特众民们,我们已然看到了这片国土重现繁荣与安定的希望,愿你们能以凝聚、友睦、勤劳来战胜未来可能会面临的——”

    然而,有一道声音蓦然插了进来。

    “既然如此,大祭司冕下又为何非要拖到这般境况,才同意将乔密尔焚祭?”

    克利温德带领着一群装备精良的骑士,来到了祭坛。

    “莫非您之前都是因为对乔密尔以及赫黛拉王妃的偏护,而视兰曼斯特众民的痛苦于不顾?!”

    第95章 焦尸 “被绑住一点点烧死的,惨叫了好……

    人群中随即响起嘈杂的议论。

    有人也向大祭司提出了同样的质疑。

    “是啊, 为什么现在才将乔密尔烧死?”

    “大祭司冕下,卑微的我们希望您能给出一个解释!”

    大祭司眉眼轻敛,缓缓开口道:“将乔密尔焚祭, 与破除诅咒没有直接的关系。”

    “那为什么城西会有玫瑰盛开?”

    大祭司:“玫瑰不是因为乔密尔的死亡而盛开的。”

    “那是因为什么?!”

    人们不愿意相信。他们一致认为烧死乔密尔就平息了神怒,破除了诅咒, 往后便能继续得到神明的眷顾。

    “关于这一点,我倒是赞成大祭司所言, 玫瑰确实不是因为乔密尔的死亡而盛开,而是——”

    克利温德骑着马逼近祭坛中心,神职骑士们面露警惕。

    他接着道:“而是因为, 兰曼斯特将要改换统治, 迎来新生, 神明为此赐下祝福。”

    右臂一挥, 剑尖遥遥直指大祭司。

    众人惊诧失语。

    好一会儿后才回过神来,这人难道是想推翻大祭司的尊位?!

    “住口!”神职骑士举起长矛威慑:“你这亚尼尔特的阴谋者,一派胡言!”

    克利温德一方的人也摆出迎击的阵势。突如其来的惊变, 让民众短暂的希望与喜悦消散, 再次陷入恐慌与茫然。

    “胡言?”克利温德哂笑, “我可是有事实作为论证。”

    “什么……什么事实?”犹犹豫豫的声音问道。

    “大祭司因藏有私心、违背神训而被神明抛弃,由他所召回的军队军心溃散,且在这次洗刷罪恶的神圣之雨中,遭遇泥石流,全军覆没。”

    “!!!”

    “城门即将被英勇正义的康拉德公爵攻破, 届时, 这片国土将迎来新的国王,以及新的大祭司。”克利温德对所有民众和极力自保的贵族们说道:“顺应神意者,将得到庇佑!”

    “否则!就如同这乔密尔, 将作为新王国的违抗者,受神罚之焰焚烧!”

    人群沸腾,纷纷互视,惊恐万分,内心动摇。

    神职团向大祭司请愿:“冕下,请下令拿下这群叛逆者!”

    莉罗侧头向旁边一白袍红纹的男子低声询问,略显焦急:“廉恩大巫去哪儿了?他怎么还没有出现?”

    “他不会出现了。”男子说道。

    “!”莉罗惊讶:“这是为何?我们不是约定了,在康拉德破城之际,由他带领教徒对抗大祭司么?”

    男子浅浅勾起嘴角,谑而不答。

    他不会告知,他与廉恩既是同谋又无时不刻不互相提防,这是教内的常态。眼线传来消息,说廉恩因未知原因受了重伤,找个地方藏起来了。但即使缺少了廉恩,也不意味着这次计划要泡汤,他的特殊能力能感知到,祭台前方的大祭司力量竟较他薄弱。

    代表着,这位大祭司已不再能获取神明之力,即将要走向衰暮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然而让他先前感到迟疑的是,人群中有一股未知的强大力量,似乎会对他造成威胁,可突然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决定不再去管,趁此机会战胜大祭司,功勋实在是太过诱人。

    紧接着,人们看见一道刺眼的光焰直直向祭坛射去,两名祭司刚要阻挡,却在碰触到的瞬间感受到那股凶悍与阴邪,如丝网般包裹了心脏,还好大祭司及时出手解救,才避免了被活生生挤爆心脏的悲剧。

    再看向他们的大祭司,沉静的悲悯散退,眼中是前所未有的严峻与决然。

    “我预感到这一天的来临了。”

    隐藏在人群中的启世教教徒蠢蠢欲动。

    克利温德也立即率领骑士团发动了攻击。

    ……

    兵刃交接,硝烟四起,灾难中保有着神圣与威严的祭坛在这最后一刻也沦陷了,一根乱箭刚好射向了奥克塔薇尔的神像,祂头冠上一片玫瑰花瓣从高处落下狠狠砸向地面,碎成粉末……

    神职团死的死,伤的伤。大祭司口中溢出鲜血,原本金白顺滑的发须凌乱而毛糙,面容憔悴暗沉,被那名似乎有着神明之力的白袍红纹男子逼至玄铁架旁。

    “尊敬的冕下,不如,您也同乔密尔王子一样,消除过往的罪恶,为兰曼斯特的新生而焚祭自身吧?”

    人们害怕被误伤地躲在周围,这时却涌来了一小群来自城楼方向的人。

    他们失魂丧魄地喊着:“城破了、城破了!入侵者攻打进来了!”

    不知是谁开始放声呼喊:“支持公爵大人成为新国王!支持公爵大人成为新国王!”

    一声起,而百人跟着齐呼,音量将报信者的话语淹没。

    玄铁架上火焰将灭,大祭司最后看了那焦黑的躯体一眼,已明白兰曼斯特也将如亚尼尔特般,步入神权倾塌的未来。

    ——当初占领亚尼尔特到底是对是错?

    就像乔密尔的问题一样,没有答案。

    随着神力消耗殆尽,他盘腿面向十二尊神像而坐,瞳孔扩散,只剩死寂。

    “大祭司、大祭司死了?……”

    所有人均屏住呼吸望向祭台之上,垂首倒下的大祭司,和那名身着红纹白袍的男子。

    男子长臂一伸,将玄铁架上的锁链熔断,余火熄灭,掐住被烧焦的尸体,举起来向众人展示,高亢地说道:“兰曼斯特的罪恶已被神罚之火燃尽,而包庇罪恶的人也已不再拥有诸神荣光,从此以后,我将引领兰曼斯特——”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片肃静中,一杆长枪从斜方破空掷来,他眸光一沉,暗红的光焰将长枪接下。

    人们尚且未来得及发出惊呼,只见另一侧有一英俊伟岸神情却狠鸷如恶鬼的男人,他提着长剑,铠甲浸着森森血意,骑马挥剑击飞数人,飞身踏上了祭台,速度快得让人难以想象。

    克利温德骇然地瞪大了双眼。

    “你是——”

    想要冒充祭司的大巫刚刚说出两个字音,狄萨弗森就已逼近跟前。

    狄萨弗森……传闻中被至高神选中的灭世者,巫术与毒药对其无用……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碰见?大巫不敢置信,狄萨弗森不应该已经被解决掉了吗?!

    那双银眸绯红充血,视线落在他手中的焦尸上,一字一顿咬牙问道:“这人、是、谁?”

    大巫眼珠转了转,谄媚地道:“是、是乔密尔……曾经虐待侮辱您的人,被活生生烧死了,绑住一点一点烧死的,惨叫了好久,只可惜您之前没有在场……”

    他以为这样说至少能些微地取悦到狄萨弗森,然而,却不料狄萨弗森瞳孔猛然一缩,仅剩的光亮皆化为晦暗,而后染上无尽的痛楚与疯狂……

    另一名踏上祭台的男人喉中发出一阵嘶吼:“殿下!——”

    “不、不可能!”他又跑向倒地的大祭司,“您告诉我,他不是殿下!”可发现老人再也不能回答他……目光转向那群死伤的祭司团,仅存的两三人哀切到麻木。

    电光火石间,大巫只见银光一闪,脖颈处一抹利器划过的疼痛,眼前的景象顿时天旋地转……

    双目圆睁的头颅高高飞起,坠落至人群中,砸到了一位衣着华贵的贵族妇人,喷涌的鲜血溅脏了她的半边身子。

    “啊啊啊!——”莉罗吓得失声尖叫。

    头颅又滚落至地上,沾满泥土,撞到一人的脚边才停下。

    五官保留着死前的惊惧。

    这个能打败大祭司的人,在那恐怖至极的男人面前脆弱得宛如一张纸……

    有人强装镇定,有人发疯哭喊,有人的意识到了情况已完全与预期不同而抖如筛糠……而无一例外都僵在原地甚至忍不住后退着,绝不敢靠近祭台上一剑斩下大巫头颅的狄萨弗森。

    周身翻涌的暴戾之气像是要将一切毁灭殆尽。

    “狄萨……弗森,是狄萨弗森!”一些人认出来了,满脸充斥着绝望。

    “什么?狄萨弗森?!”

    “就是那个亚尼尔特曾经的……”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

    “康拉德公爵呢?公爵大人在哪里?为什么还没有来杀死这个魔鬼?!”

    “入侵者……亚尼尔特的战士来复仇了!”报信者的声音终于逐渐被听到。

    几名从城门口跑掉的残兵被克利温德发现,他提溜起一人的衣领,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面死如灰浑身颤抖:“他们、埋、埋伏……公爵、公爵已经被他……”

    该死的!

    克利温德将人甩开,又望向祭台之上的狄萨弗森。

    见狄萨弗森竟是捧起乔密尔的焦尸,疯了一般将其抱入怀中,宽厚的背脊远远望去像是在微微抽动,他埋着头慢慢半跪了下来,似乎是悲痛欲绝……

    而他旁边双眼空洞、悲恸万分的人,是乔密尔无人不知的忠犬,伊莱。

    “为、为什么他要抱着乔密尔烧死后的尸体?”

    民众混乱不堪,猜测四起。

    “所以、他肯定不是狄萨弗森,他是谁?……究竟是什么情况?那个人杀了大祭司,他又将那人杀了,我们应该相信什么……”

    “他的眼睛是银色的,你们没看到吗?!”

    “……”

    曾在比斗场,尤其是那晚的商会宴会上见过狄萨弗森的人,纷纷毛骨悚然。听说康拉德会夺取王座,可为什么还没有出现?!难道狄萨弗森真的……

    他们根本不敢去想在兰曼斯特饱受凌.辱的魔鬼会怎么报复他们。现在还有逃出城的机会吗?可逃出去后又该去哪?

    该死的!被困在王城里这么久,为什么就是没有一条明路?!

    极短的时间内,克利温德心中闪过数种想法——

    现在立刻逃走;

    向狄萨弗森哀求,看在同为亚尼尔特人的情分上放他一马;

    编造理由向狄萨弗森解释,表示归顺……

    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震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狄萨弗森的军队随即而至,将祭坛包围。看着那群彪悍英勇的亚尼尔特旧员,克利温德不禁胆寒,他坑害过其中不少人……

    这时,石台上的狄萨弗森抬起了头,满目狠绝,字字如刀。

    “凡是参与了……害死乔密尔的……”

    “一个、都别想、活。”!!!

    第96章 悲恸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居然为他的……

    浑身是血, 沾染着污泥的青年一动不动昏死在花田边缘的一角。

    阳光透过他头顶交错的花枝,斑斑驳驳洒在他侧脸上。

    “祭坛那边好像出事了,快去看看!”

    “出什么事了?”

    “……”

    零零碎碎的声音在周遭响起, 部分人听闻消息后面色一变,贵族们纷纷指使着侍卫保护自己撤离。

    一皮肤黝黑走路一瘸一瘸的光头, 拿着个布袋,正趁乱摘下一朵朵玫瑰偷藏起来, 计划若能幸运地逃到王城外去卖些金币,就不愁吃喝了。他发觉人群的异样后,不安地眯了眯眼, 一个不察, 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转头一看, 是具尸体。

    他咒骂了一声, 晦气!

    举起手里的木拐,就要狠狠地抽上去解一解气,然而又定睛一瞧, 动作生生止住。

    这……

    即使只有一小半边脏污的侧脸, 可怎会认不出, 这是他原先的雇主,将他害到这般处境的仇人——乔密尔王子殿下啊!

    乔密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男人犹疑着将人翻过来仔细看了看,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若将乔密尔送去给那些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大人物,可以得到不少赏钱吧?

    只不过乔密尔好像是死了?胸膛被利器刺了个对穿。

    尸体他们还要么?

    这时, 旁边有一人手里提着血淋淋的布袋, 快速跑过,又突然顿住,折返了回来。口中念叨着令人听不太懂的言语, 似乎兴奋极了。

    “又、又捡到一个……”他一眼发现乔密尔残破散开的麻衣之下露出来的丝绸,奢华的金边,还有细嫩白皙的肌肤,“不是高官也是个贵族,先、先把他的头割下来……两个人头就是双倍金币……”

    “喂!你做什么?”光头出声喝问。

    那人不予理睬,可匕首刚靠近乔密尔的脖子,又倒吸一口冷气,吓得连连后退。

    “王、王子殿下?!”

    光头惊讶:“你认得王子?”

    对方神色惶恐,眼中涌现深深的犹豫与挣扎,好一会儿后,莫名其妙地对他说道:“我、我做不到……你去!你去把王子的头割下来,然后给奥塔莎大人送去,再把奖金分我一半,好不好?”

    光头:?

    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握紧木拐往对方身上抽去,“知道他是王子殿下,你还敢放肆?!”

    也许是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那人一骇,狂摇着头:“对不起!我是畜生!不要了、我不要了……就当我没有看见!”说着便跑远了。

    光头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落回乔密尔的脸上。

    奥塔莎大人……是谁?

    管他的,总归过后打听一下,试一试。

    光头蹲下来,掏出怀里的小刀,贴上乔密尔的脖颈……

    呵,就当是当初因为他想除去狄萨弗森,就对他毫不留情鞭打并驱逐的偿还吧!

    可还没用力,光头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真可惜。

    现在就要把乔密尔的脖子割断吗?

    咦?好像还有点热气?身体还是软的。

    他用手指擦去乔密尔脸上的污迹,盯了良久,眼神渐渐幽沉流露出男人皆懂的意味,又朝领口以内瞧去。

    撕开胸前的衣料,里面白皙的皮肤被血迹晕染,惊艳的漂亮中透出一股破碎感,轻易便能挑起男人邪恶的淫念……

    怪不得当初在乔密尔身边担任侍卫时,就总能听到一些色胆包天的言论。

    做梦都想不到,还有这机会……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看不见嚣张跋扈的王子被奸.淫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了……

    趁着这具躯体和死前还没什么不同,光头将人拖进更隐蔽的地方,借着花枝的遮挡,桀桀笑了一声,迫不及待压了上去。

    可却不料,后脑勺随即一阵剧痛,他尚且无法反应,就失去了意识。

    “畜生、禽兽!”农妇嫌恶地唾骂着,连忙去查看乔密尔的情况,“殿下?殿下?您怎么样了……”

    “快过来,这边。”她小声而急促呼唤道。

    一中年男子闻声跑了过来,见到这情况瞪大了双眼,怔怔地问:“王子殿下……他还活着吗?”

    他们是原先被收容到领地上的居民,因为王子的仁慈才得以结束靠偷抢乞讨为生的日子。不管外面如何传言乔密尔王子罪恶深重,他们都不会去管,只认自己亲身所感受到的。

    妇人匆匆地将布料撕成碎片缠缚在乔密尔的伤口上,又遮住他的脸。

    “不管怎么样,先把王子带走再说,哪能让王子躺在这里。”她催促着,“快点走,让人注意到就不好了。”

    “嗯!”.

    祭坛。

    随着狄萨弗森的一声令下,兵刃发出阵阵锵鸣,哀嚎四起。

    他手指颤抖,轻抚着怀中尸体被烧到枯裂的表面,仍抱有一丝幻想,嘶哑地问道:“为什么……乔密尔会出现在祭坛?”

    “……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的乔密尔还活着么?”

    怪异的语调让人分不清,他是在怀疑这具焦尸不是乔密尔,还是在期望乔密尔被烧成这样还能活过来。

    伊莱提起一名浑浑噩噩瘫倒在地的祭司,拖上祭台,厉声道:“这其实不是王子殿下,对不对?!”

    祭司发怔的目光从焦尸上掠过,望向四周一片血红的杀戮,答非所问,“为什么……神迹出现了,还是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

    伊莱又抓起他的衣领吼问:“告诉我!王子到底在哪?!”

    祭司终于对伊莱有了点回应,“你是……乔密尔王子身边的那名守护骑士?”此时对方狂躁扭曲的面容,与印象中在神殿祈祷的侧影判若两人。

    他偏了偏头,示意道:“这便是乔密尔王子,他已经伏罪焚祭了。”

    见伊莱完全不愿意相信的模样,他接着取出衣兜里的卷轴,“此人是乔密尔无疑,上面详细记录了,将其用锁链捆绑至祭台,到焚祭仪式结束的全过程,还有他的认罪宣言以及说过的每一句话……”

    狄萨弗森蓦然抬起猩红的双眸,将卷轴夺过。

    读到那一行行血淋淋的处刑细则和民众的谩骂侮辱,他心脏抽痛难忍,乔密尔怎么能经受得了这些?!

    “你们、竟敢——”

    他掐住祭司的脖子,将人提离地面,而祭司毫无挣扎,俨然一副就死的态度。

    “狄萨弗森,不要冲动!杀了他你更加什么都不知道!”伊莱出手阻止道,“上面还写了什么?”

    狄萨弗森沉默不语,伊莱干脆强行抢回卷轴自己看。

    祭司摔在石台上重重地咳了几声,缓过气来,又出言道:“你就是,狄萨弗森?”

    “大祭司嘱咐过我,如果有可能……便将一句话带给你。”

    狄萨弗森急道:“什么话?”

    “不要陷在虚无危险的念想中,忘记乔密尔是你的宿命。”

    “……你说什么?!”男人齿间磨得咔咔作响。

    伊莱看完祭司记录下的关于王子的每一句话,一桩桩一幕幕如亲眼所见的画面般涌现在脑海,他已确定不会再有别的可能……

    伊莱彻底崩溃了。为了王子活下去,他能转头去求狄萨弗森,可王子已死,狄萨弗森就是间接害死王子的凶手!

    他阴沉地说道:“狄萨弗森,若不是你那晚设计将王子劫走,让一切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也许我早已履行大祭司的命令,保护着王子离开了王城。”

    他并不理解,王子为何要因为那些本不应该承受的罪名,而执意留在王城被焚祭,他只能隐隐约约感受到,王子从头至尾大多数异样的言行都是因为狄萨弗森!

    最让他痛恨并替王子感到不值的是,不管狄萨弗森怀揣着怎样的恶念与卑鄙,王子都能不去在意,将这头不可控的野兽豢养在身边,让其不在兰曼斯特堕入地狱。

    “你不是一直在等着王子为他当初强迫你的行为而向你示软求饶么?现在他向所有人承认了他的罪行,可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居然为他的死亡而感到悲伤……以及你的那些虚伪的恋慕了!”

    狄萨弗森:“……!”

    心脏仿佛骤然被击穿。

    长剑架上伊莱的肩膀,他凶骇异常地嘶吼:“闭嘴!——”

    “狄萨弗森!”一片混乱嘈杂中,奥塔莎的喊声从祭台下传来,“克利温德跑了!”

    狄萨弗森转眸一扫,锁定了克利温德逃窜出包围圈的背影。

    嘴角扬起残戾的弧度,“追!”

    “把王子还给我!”

    伊莱紧跟着跃下祭台,要阻挡狄萨弗森抱着尸体上马。

    却被奥塔莎伸出弯刀拦下。

    “你要是不想没命的话,就别在这个时候再去刺激狄萨弗森了,乔密尔死了,已经够让他失去理智的了!”

    奥塔莎从离开驻地,潜伏近城楼门口,再到看见信号正面发起冲锋,全程对城里和驻地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她本以为大获全胜,即将迎来喜悦与庆祝,可看到那诡异的一幕——受伤惨重的乌鸦口中叼着玫瑰坠入狄萨弗森掌中后,心里就升起一股极为糟糕的预感。

    一只乌鸦的死亡都能让那个冷漠强悍的男人露出那般……甚至一瞬间都可以说得上是脆弱的神情,更别提是乔密尔真出了什么意外了。

    可事实就是如此残酷,乔密尔居然回到了王城内被绑上了祭台,在狄萨弗森与康拉德交战毫不知情的时候,被烈火焚烧而死,这让狄萨弗森如何不发狂?

    那双隐隐透出泪迹的银眸悲恸至极。

    又晦暗得再无一丝光亮。

    蚀骨的绝望与暴戾弥漫。

    以她对狄萨弗森的了解,她能读出——

    狄萨弗森想杀了所有人。让整个兰曼斯特熯天炽地,都为乔密尔陪葬。

    也许放在以前,她会觉得屠尽一国也不算什么,可若这一天真要来临,想起与兰曼斯特一些民众的接触,她又感到不忍与难安……

    第97章 祸乱 “看见神迹,就能结束灾难,获得……

    “滚开!”伊莱一枪挑起奥塔莎的阻挡, “别拦我,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奥塔莎皱眉:“我只是在提醒你,不要再去激怒狄萨弗森, 乔密尔已经死了,你说那些话都于事无补, 只会造成更可怕的后果,你还嫌狄萨弗森不够疯是不是?”

    伊莱:“……”

    “什么叫‘王子已经死了, 说这些于事无补’?他不该为此接受谴责吗?!”

    奥塔莎也怒了,把这段时间的压抑像倒豆子一般向伊莱倾泄。

    “他需要接受什么谴责?他只不过是喜欢上了以前仇恨的人,一时之间无法坦然地接受罢了!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以他那蛮横粗暴的性格, 能心甘情愿地伺候乔密尔, 等着乔密尔向他袒露, 已经是奇迹了!”

    “乔密尔是不是他冒险从王城里带出来的?至于乔密尔又被绑上了祭坛,这事怎么能怪到狄萨弗森头上?倒是你,你之前一直在驻地, 发生了什么你不应该更清楚吗?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你的王子?嗯?!”

    伊莱被她的诘问震到, 下颚紧绷着, 笨拙地不知该如何回斥。

    就像他无力改变,看着王子遭兰曼斯特国人痛恨,最终自愿走上祭坛一样……

    视线的余光忽然瞥见一大团火焰,祭坛周围的火柱被推倒,被砍死或踩踏的民众成了绝佳的助燃物, 火势燎到了人们身上, 有的人在地上翻滚,有的人发狂地奔跑将火情扩散到更大,凄惨的叫声不绝于耳。

    所有的神职人员要么死了, 要么踏入了人群中无影无踪。

    亚尼尔特的战士们则是完全执行着狄萨弗森留下的命令,一边围剿兰曼斯特残余的兵力、贵族们及其侍卫,一边无差别地顺手砍杀周围无路可躲的民众。

    “兰曼斯特王城只怕会成为一座死城。”奥塔莎眯起眼睛说道。

    然而,混乱之中,却有那么一些人做着截然不同的事。

    伊莱眸光一凛,他竟然看到一人拿着麻布袋,偷偷爬上祭台靠近了大祭司,似要将其带走。他执起一枚利器掷了过去,解决了那人。与此同时,又见几人将燃烧的木棍扔向了神像脚下!

    “你想去阻止么?”奥塔莎微微冷笑着问。

    “他们一看就是启世教教众,在趁机作乱。不知不觉间,兰曼斯特也被他们渗透了,当初将亚尼尔特灭亡,他们可是提供了不少帮助,你们国家的某些人早已与之有过勾结,否则,凭借兰曼斯特的兵力,是不可能战胜狄萨弗森的。”

    伊莱:“那你们为什么不想办法消灭他们?你们的大祭司呢?”

    “哪里有那么容易消灭?”奥塔莎平淡地说道:“我们的大祭司在那之前已被王政架空了权力,失去信仰后,也失去了神明赐予的力量,消失不见了……”

    “怎会如此?!”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谁也不会一直忠诚于一个虚无缥缈的意象,神明的力量与庇佑若当真那么坚不可摧,民众又为什么会要承受那么多的苦难?”

    奥塔莎顿了顿:“噢,我忘了,像你这样只为一人效命的贵族骑士,是愚蠢到不会去考虑这些的。”

    伊莱剑眉紧缩:“你——”

    “不和你说了,你想去阻止就去阻止吧,关于乔密尔的  恶名,启世教教众可是在全国范围内大肆传播,多杀他们几个也算是出出气。”

    奥塔莎摆了摆手转身上马。

    “我得去看看狄萨弗森到底抓到克利温德了没有,不亲眼瞧见那畜生是如何死的,我也咽不下这口恶气。”

    伊莱望向已在神像脚下高高燃起的火苗,威严神圣的祭坛如今变得一片狼藉,可他沉思片刻后隐隐生出了一丝泄愤感——这里不再神圣,而是将王子焚祭的炼狱。

    他走过去将大祭司的尸体抱到了神像下面,让他们一同燃烧,炽烈的火焰是通往神国获得来世尊荣或者接受审判的途径。

    最后朝大祭司单膝下跪行完礼,伊莱离去了。

    他也要去找狄萨弗森,王子还在他手上。

    王城的街道依旧聚涌着大量未排掉的污水,此时却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庇护所,善水性的人游入其中躲避追砍,而启世教到处放的火也蔓延不起来。

    轰隆——

    震天一连串巨响,那座奢华的商贾会所倒塌了,直接将藏匿在里面以及拥堵在门口的高官权贵们砸得支离破碎,飞射的乱石也让靠近的不幸者头破血流。

    以往弥漫着香粉气的温泉,已成一池池浸泡着尸体的臭水,生长着绿苔,以巨大的冲击力倾泻而下……

    狄萨弗森……狄萨弗森往哪边去了?

    伊莱在街道上扭头四顾。

    发现相当一部分民众依稀是朝着城西的方向跑去。

    ……为什么要往那边去?那是王子领地的方向。

    接着,透过阳光的光晕,他又望见一缕紫烟在领地的上空盘旋而上。

    是狄萨弗森军队的信号!

    “快!克利温德那群叛徒就在那边!”

    “将军已经逮住他们了!”

    “这群兰曼斯特人怎么这么多都往那边跑?不要命了?”

    水势较浅的道路本就少,狭窄杂乱的石道上马蹄践踏着灾民。

    “该死的兰曼斯特人,滚开!挡我路了!”

    即使明知道亚尼尔特的军队除了守城的以外,大批在朝那边聚拢,可民众们却像是齐刷刷被灌输了某种执念般,依旧要往城西前行。

    “神迹……”他们口中念叨着。

    “神明、庇佑……”

    “看见神迹,就能结束灾难,获得安眠……”

    神迹?

    伊莱心中疑惑,升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预感。

    之前那个祭司,好像也提到了“神迹”一词…….

    听说战事已尘埃落定,伤员也已安排好了医治,瑞希通过密道来到城内。

    他急切地想要确认,狄萨弗森有没有从康拉德或是大巫手里将乔密尔安然无恙地救出。

    可刚一走出石塔,目光就被一大片鲜艳红火的花田吸引。!

    瑞希震惊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又揉了揉眼睛。

    怎么会突然冒出一大片怒放的玫瑰花田?

    而且兰曼斯特不是有那个诅咒吗?难道神明解除了?!

    好一会儿后,他才回过神来,跑去观察附近其它的情况。

    四野躺着一具具人与牲畜的尸体及残骸,触目惊心,却与这绝美绚烂,洋溢着生机的花海处在同一空间……有股扭曲的诡异压在瑞希心头。

    而唯一感到安慰的是,暴.乱没有再持续下去了,还存活着的人们大多静静地待在原地,仿佛遗忘了近在身边的苦痛,沉浸在了花海的美丽静谧中……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瑞希惊疑不已——应该是与乔密尔有关。直觉这么告诉着他。

    他刚想跑出领地去寻找狄萨弗森他们,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动乱声传来。

    二三十名甲胄染血、神情惊悚的战士策马狂奔,径直朝石塔而去。

    瑞希一眼认出,他们不是狄萨弗森的军队!

    难不成是康拉德的人,想从石塔内的密道逃跑?

    看这样子还不是普通战士,至少是个中层统领,会不会知道乔密尔的下落?

    瑞希念动束缚咒,在领头那人从他眼前经过时发动。克利温德顿时被一股隔空之力缠住,重重地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滚了好几圈。

    “首领?”

    “怎么回事?首领!”

    随行的人惊呼了几句,却没有一人停下马,转眼间便跑远了。

    克利温德惊骇地抬头,就见跟前只有一少年。

    少年故作一脸严厉地开口:“说!你们是谁?知不知道乔密尔在哪?”

    这人会巫术?居然问他乔密尔在哪?

    克利温德眯起双眸,时间紧迫,狄萨弗森下一刻就追来了,绝不能耽搁。

    他朝瑞希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说给他听,少年竟天真得正中他下怀,蹲了下来,而后,克利温德蓦然出手——

    看着地上的男人因蚀骨的奇痒而抓挠翻滚,瑞希冷哼,毕竟他也是个巫师,真当他没防备到这种地步?

    又逼问道:“还不快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回答……”

    “乔密尔在、在……”

    男人因痛苦而声音微弱,瑞希听不清,凑近了一点,“到底在哪?大点声。”

    死小鬼!和乔密尔一起下地狱吧!

    克利温德眸光一狠,忍着剧痒扣住了瑞希的脖子。

    可在他还没来得及用力之前,“咻”的一声,一根飞来的利箭赫然射穿了他的小臂!

    瑞希惊吓地连忙脱身,抹了把飞溅到脸上的血水,嫌恶地甩了甩。

    克利温德捂着手臂痛嚎,朝利箭射来的方向仓皇望去,狄萨弗森已由远及近。

    第98章 悔痛【修】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愿一……

    望见那人怀里还抱着具焦黑丑陋的尸体, 克里温德剧痛难忍的神情渐渐变得麻木,又挂上了一丝阴晦的讽意。

    狄萨弗森放下十字.弓弩,没有去管被他射伤的克利温德, 映满银眸的是领地农田里骤然而现的玫瑰花田,它降临在兰曼斯特丑陋贫瘠的国土上, 美好得仿佛与一切杀戮祸乱隔绝。

    “……”

    神迹。他听到祭司和兰曼斯特的民众都如是说。

    乔叼来的那朵玫瑰就是从这里采摘的么?

    为什么会……

    曾与乔密尔的对话在脑海中回响。

    ——“田地里,有种植玫瑰么?”

    ——“应该……没有吧。种的绝大部分是小麦。”

    ——“我出身的地方就盛产玫瑰, 人们都说,那是一片被爱与美丽之神眷顾的土地……过段时间,我带你去我的故土, 去看玫瑰花海……”

    ……乔密尔当时是怎么回应的?

    乔密尔没有明确的回应。

    在他露骨的爱欲下, 显得有些羞怯和逃避。

    而在入睡后, 枕在他臂弯上的青年却发出一声轻叹, 幽幽的声线在黑夜里潜进了他的识海。

    ——“那几乎不可能的愿想,就像洒入田中的废种子能开出玫瑰,就像你不再仇恨兰曼斯特, 而给这片被诅咒的国土带来光明……”

    不可能的愿想……乔密尔早已认为他们之间的未来是不可能的愿想。

    他当时只想嗤笑, 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止他拥有乔密尔。

    可此刻再忆起这句话, 只觉得有只手剖开了他胸膛,将他的心脏划割成了一块块碎片。

    废种子都能开出玫瑰,为什么乔密尔却!——

    被烧焦后硬邦邦的躯体再也不复柔软娇嫩,可狄萨弗森却不愿意撒手,如同死攥着一个本以为触手可及, 然而已无法拼凑的美好幻梦……

    心底复生的玫瑰, 他的王子殿下……

    “该死的克利温德,看你还往哪里跑?!”

    战士们下马,将克利温德绑住, 押跪在地上。

    “还有其他同伙呢?!”

    附近的民众被突然闯入的他们惊醒,神色恐惧地离远,却不愿意彻底离开,与新涌入的人群一同聚集在花田的另一边,不断地向神迹祈祷。

    亚尼尔特军队毫不费力地就将花田周遭包围,只待一声令下,全部屠杀。

    克利温德咬着牙关,眼神阴毒,若不是这小鬼害他坠马,若不是那群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混蛋……

    瑞希见状,朝他吐了吐舌头:“密道那边有人堵守,没有我你也逃不掉!”

    “……是么?”

    克利温德又扫了一眼狄萨弗森,倍觉讽刺地勾起了唇角,“你刚不是在问,乔密尔的下落么?”

    瑞希睁大了眼睛:“对!你快点如实招来,不然有你好受的!”却没发觉战士们躲闪不安的神情。

    “乔密尔不就在这里么?”

    就在这里?

    瑞希疑惑地皱了皱眉,他没看到乔密尔啊?

    眼前这群人都人高马大的,哪里有乔密尔?

    克利温德强忍着疼痛,冷呵道:“你再看看狄萨弗森怀里抱的是什么?”

    “闭嘴!”一名战士用刀柄狠狠磕上他的侧颊,几颗牙齿混合着血沫吐了一地。

    狄萨弗森怀里?

    瑞希眼珠微动,他好像还真没注意是什么……貌似黑乎乎的……他们为什么是这幅奇怪的态度?

    少年唇口微张,慢慢扭头,看向不远处还骑在马背上,沉默地望着玫瑰花田的狄萨弗森……他抱在怀中的,黢黑的,被布料包裹住的是——

    瑞希呆愣两秒,随即骇然后退了好几步!

    那竟然像是一具人体!一具被烧焦了的人体!

    刚才这人所说的意思是,狄萨弗森抱着的是……乔密尔?

    瑞希惊愕的目光投向旁边的战士。

    对方敛着眉头,压低声音解释:“之前,祭坛那边有一场焚祭,是将乔密尔王子……将军赶到时,乔密尔王子已经被……”

    “不、不可能!”瑞希高呼出声。

    “乔密尔失踪,是被启世教大巫带走了,他怎么会出现在城内的祭坛?你们都在胡说什么呢?!”

    而瑞希刚吼完,又怔在了原地。

    ……乔密尔真是被启世教大巫带走了吗?

    那解药又怎么解释?通过驻地的人得知,是乔密尔伪装的小结巴给他们解药的。

    他若没有被任何人劫持,难道还是自己回到城内的不成?!

    可他明明知道,兰曼斯特人都痛恨着他,将他视为黑巫师,传谣烧死他就可以平息神怒……

    狄萨弗森终于对这边的动静有了反应,发红的银眸转了过来。

    瑞希快步跑上前,仰起头问他:“你确定,这真、真的是、乔密尔吗……”

    狄萨弗森表情僵冷地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瑞希急切地道:“我有件事情没来得及告诉你,乔密尔应该是没有被大巫抓走的,毒虫的解药是我离开驻地后乔密尔亲手交给战士们的,所以他为什么又会出现在祭坛?”

    狄萨弗森:“……”

    “这些玫瑰我猜肯定是和乔密尔有关,我早就觉得他体内的巫力很特殊,还有从活死人身上窥探的回忆也能证明……可他让这里开满玫瑰的用意是什么?是在给我们什么暗示吗?”

    狄萨弗森依旧沉默。

    瑞希又道:“他、他的那只乌鸦呢?那只乌鸦体内融合了乔密尔的意识,能对他产生感应,我们可以通过乌鸦来寻找真正的乔密尔在哪!”

    可随着他接连几句话,却感到狄萨弗森的眼神越发让人心惊了,其中潜藏着快要压制不住的汹涌,宛如有冰川在他眸中崩裂。不等他再说什么,狄萨弗森已驱马走开了。

    “……”

    乌鸦……也出事了吗?

    瑞希肩背弯垂了下去,疲惫得有些要站不起来。

    一切来得太突然。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狄萨弗森居高临下地看着克利温德。

    克利温德艰难地抬起头,面对眼前从来都让他不可触及的男人,脸上透露出临死前不管不顾的疯意。

    “狄萨弗森,你也很喜欢这片花田是不是?我知道你出生在曾经亚尼尔特著名的玫瑰花城……多么巧合,在你攻占了兰曼斯特王城可喜可贺的今天,受诅咒的国土竟然降下神迹。”

    “你猜……神迹为什么会降临?所有人都说,是因为烧死了乔密尔,消除了兰曼斯特的罪恶,神明的诅咒破除了,哈哈哈哈……咳咳……”

    嘴里的血水让克利温德呛到,他又被瑞希一脚踹偏了头。

    少年眼角红湿润,对其怒斥:“闭嘴!胡说八道!乔密尔才不是罪恶!”

    克利温德无视了瑞希,满口是血的嘴巴张合着,不愿停下。

    “狄萨弗森,我是背叛了亚尼尔特,可我从来没想过要背叛你!在当时那种局面下,亚尼尔特亡国是注定的事,我只有讨好了兰曼斯特人,我们才有活下去并且继续拥有财富地位的可能,可是你却执意……我一直想着要把你救出来啊!”

    “你还要不要脸?!”在旁的战士也受不了地对他怒吼。

    而说到此,克利温德的神情越发激动,“你知道当我得知,你被恶名昭著的乔密尔囚禁为奴时,我有多么心痛吗?!一个废物王子,居然敢那样折辱你!”

    他万分不解地尖声问道:“如今他终于被绑上了刑架,在所有人的憎恨中焚祭——但你为什么还要抱着他的尸体,一副心痛不舍的样子?这是乔密尔啊!强迫你、折辱你的乔密尔啊!你、你是不是被他用卑鄙的巫术迷惑了?!”

    “你的话太多了!”一人将刀片伸进他嘴里,想要让他安静。

    有一声音阻止道:“慢着。”

    奥塔莎赶来,唇角挂着冷笑,“让他说。”

    她想看看克利温德死之前,全部的臆想都破碎,认知被完全颠覆后,是什么可笑的模样。

    “奥塔莎……”

    瑞希颓丧地拉住了她的手,她摸了摸瑞希的头,以作安慰。

    “咳咳。”克利温德吐出口中积血,自欺欺人地燃起一丝希冀,“现在、现在一切都好了,乔密尔已经死了,他再也不能祸害你,再把所有见过你屈辱一面的兰曼斯特人都杀光!你踏平了兰曼斯特,将成为这两片国土统一的王……”

    “我愿永远臣服于您……狄萨弗森,你知道的,我从很早以前,就有多么倾慕你,只要你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我就能为你做任何事!只求、只求你对我,能有那么一丝丝的宠幸……”

    然而,无论他怎么强调乔密尔的罪行,狄萨弗森脸上都没有任何波澜;无论他怎么表现得卑微与深情,狄萨弗森也没有丝毫动容。

    幽寒滴血的剑尖在绝望中指向了他的额际。

    “……你暗中做了哪些事,谋害乔密尔?”

    克利温德瞳孔震颤,“……什么?”

    嗓音又阴沉了几个度,好像下一刻便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还有莉罗,以及其他与你们勾结的兰曼斯特权贵,做过什么,我会一项项弄清楚……”

    “再向世人宣告,让所有人都知道,乔密尔不是罪恶,神迹是因为他的悲悯而出现。”

    “狄萨弗森……?”克利温德全身颤抖,“你在说什么,你真的疯了吗?乔密尔做下那么多的罪行你要为他颠覆?他对你的那些折辱虐待你都不记得了吗?!”

    他回想起唯一一次亲眼见到的,那次晚宴上,狄萨弗森被像条狗一样用锁链拴着,跪在乔密尔脚边的情形,他连看一眼都难以忍受的……狄萨弗森那般狠戾冷傲的人,却仿佛根本不曾记恨在心!

    “你连乔密尔都能接受,为什么不能考虑我?!”

    回应他的只有奥塔莎的嗤笑。

    何其荒唐!何其讽刺!

    不管他多么卑微地向狄萨弗森示爱,主动将自己像祭品一样奉献给狄萨弗森,对方都懒得看他一眼,而乔密尔淫邪侮辱的对待,反倒俘获了狄萨弗森的爱意。

    怎么也想不通的克利温德彻底失去理智,剧烈挣动着被按趴在了泥土中,好似一条蛄蛹的长虫,嘶吼着问出口:“难不成你是自愿屈居这废物王子的身下,任他糟践?!”

    狄萨弗森仍沉浸在乔密尔死亡的悲痛中,这个问题没有让他收回的目光有片刻停滞。

    “交给我吧。”奥塔莎说道,“想让他活到几时,受到什么样的刑罚,供出什么样的内容,尽管说。”

    “嗯。”

    狄萨弗森淡淡地应了声。

    低下头,侧脸温柔地贴着焦黑的躯体,过往的固执皆化为悔痛,对死去的乔密尔喃喃诉说: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愿一开始就放下我所有的尊严。”

    “……是不是那些愿想,就都能实现?”

    第99章 新生 如果不可能都变成可能,会不会有……

    “伊莱, 别去抢夺乔密尔的尸体了。”

    奥塔莎对伫立在不远处的伊莱叹息般地轻语,“就把他留给狄萨弗森吧。”

    伊莱:“……”

    狄萨弗森已踏入花海,向中心走去。

    离得近的民众一步步后退着, 望见他怀中抱着的焦尸,更是毛骨悚然。

    有知情者知道那是乔密尔王子。

    为、为什么要把被焚祭的罪恶带入玫瑰花田?会再次引发神怒的啊!

    可无一人敢对着亚尼尔特军队的首领——这银眸的魔鬼说出口, 直到听见男人口中冷冽的“滚”字,全部作鸟兽散。

    所有的民众都被驱逐出了这片领地, 惶恐地游窜在街头,或躲避在坍破的神殿内,有人试图寻找着祭司团拯救自己, 但他们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而不知不觉间, 人们才发现, 屠杀竟然逐渐停下来了……

    暴.乱的王城好似终于迎来了安宁。

    街道、建筑内的积水排空, 没有了兰曼斯特贵族侍卫抢占物资与高地,没有了亚尼尔特战士无差别砍杀,也没有了那些四处放火乱砸神殿神像的疯子……康拉德的效力者们被填入了万人坑, 仅剩的兰曼斯特权贵与王城军则被关押在了一起。

    大量囤积的食物被运到了城内几处广场, 可排队领取。饥饿的人们反应过来后, 感激涕零地向那边聚集……

    狄萨弗森蹲坐在花海中心,高大的身形被繁密的花枝掩蔽。

    几日期间,无人打扰。

    他身旁有个小小的土堆,上面横放着一支半凋零的玫瑰,和一根乌黑修长的尾羽。

    滚烫的泪水从银眸中滑下, 滴落在尸体枯黑的表面, 又干涸。

    ——乔密尔,如果你认为的不可能都变成可能,会不会有朝一日你能回到我身边?.

    咯吱——咯吱——

    温暖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树梢, 一辆木车行驶在去往边城的小道上。

    青年胸膛上贯穿的伤口已不再涌出鲜血,结上了厚厚的血疤。心脏恢复了微弱的跳动,呼吸清浅。

    “真是奇迹啊。”妇人感叹道,“还好我们回头找到了王子,没让王子被那畜生玷污。”

    “是啊。”赶车的汉子应和道。

    妇人拿着干净的毛巾擦拭乔密尔身上的污迹,擦到手掌的时候,略微奇怪地发现有一根黑色的羽毛,浸染着血渍沾在他手心,五指虚虚地收拢。

    妇人正想将羽毛取走,却见他的手指动了动,仿佛是想将那根羽毛握住。

    眸中涌现出惊喜,“王子殿下?您——”.

    “奥塔莎大人!”

    “什么事?”奥塔莎忙于混乱的琐事,皱着眉,头也不愿抬。

    一人快步走进了议庭,报告道:“又有人说,想要向您领赏。”

    “核实下,直接带他去领便是。”

    通传者压低了声音:“可那人说,他看见过乔密尔王子出现在花田,被烧死的不是真正的王子。”

    “!”

    奥塔莎怀疑地瞪起眼睛,“你确定他没在为了钱而撒谎?他是什么人?”

    “他自报身份,说是王子从前的侍卫。”

    奥塔莎匆匆起身,“走。带我去见他。”

    ……

    “我、我看见王子殿下时,他已经、已经死了……”

    王殿之内,黝黑的光头男人正战战兢兢地将自己之前说过一遍的话重复。

    他后脑勺上还留着一个血坑,潦草地缠着麻布。

    头低得不能再低,完全不敢看前方死死盯着他的新任国王。

    哪能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碰见狄萨弗森,如果知道当初被王子囚禁的狄萨弗森会有攻占兰曼斯特的一天,他说什么也不会蠢到将人狠狠得罪。不仅因此废了一条腿,被驱逐出宫落魄潦倒,如今还不知要遭受狄萨弗森怎样的泄愤。

    他后悔说出自己见过乔密尔的事了。鼓起勇气赌了一把,本以为就算领不到赏钱也只是会被打发走,却不曾想那位奥塔莎大人竟然将他带到了狄萨弗森面前!

    在对方阴鸷的逼问下,他头皮发麻地继续说道:“不知道是谁,刺穿了王子的胸膛,血流了一地……他躺在花田里,我发现时,就已经没有了气息……”

    ……狄萨弗森到底为什么要将乔密尔的情况问得这么仔细?

    是在确认昔日的仇人不存在生还的可能么?

    可感觉根本不像这么回事。

    恍然间,他想起那句不久前在耳边飘过却没有留意的谣言——狄萨弗森抱着一具被烧焦的人尸悲痛欲绝。

    他以为是一些精神失常的民众,在说些不着边际的疯语。

    但此刻却越来越发觉其中的端倪……又不禁联想到伊莱曾对他们这群侍卫提的醒——注意私底下狄萨弗森对王子的任何不轨行为。

    不轨的行为具体指什么……?

    “……然、后、呢?”

    “!!!”

    森寒的话音蓦然响起,他一抬头才知狄萨弗森不知何时已走近。他被狠狠骇了一跳,木杖一歪,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深夜昏暗的王殿,高高的烛台噼啪爆燃,火光爬过的角落,还留存着战乱所造成的残损,好似一座奢华而错乱的地狱。

    而眼前地狱的主人,却好像有一股被逼到穷途末路般的诡异,一举一动都透露出沉重的压抑感,简直比那时被乔密尔囚禁强迫的模样还要恐怖。他宁愿同一头饥肠辘辘的雄狮关在一个牢笼里,都不愿面对狄萨弗森,雄狮尚且只会一口咬断他的喉咙,狄萨弗森却能有千百种让他生不如死的手段。

    他全身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狄萨弗森蹲下来,银眸直直地逼视他,重复道,“乔密尔为什么会不见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不见了……我、我也不清楚……”男人的眼珠急促不安地转动,“我一靠近王子,就突然被人砸中了脑袋,等醒来时,我被人拖到了别的地方,和一堆尸体扔在了一块……”

    “你在撒谎。”

    他吓得心脏要跃出嗓子眼。

    “你隐瞒了什么?”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有隐瞒!”他慌忙又爬起来,死命地磕起了头,“陛下、陛下您相信我,我只是偶然间发现了祭台上被烧死的不是真的乔密尔王子,然后忠实地向您禀告,至于他去哪里了,我真的毫不知情啊!……”

    “狄萨弗森,当时对这人有印象的盘查出来了四个!”

    奥塔莎领着四人快步走进了王殿。瑞希也跟在她身后进来。

    男人回头一望,顿时惊恐万状。

    四人当中的一名男性直接先一步开口说道:“我那时路过,看见他了,他、他正要把乔密尔王子的头割下来去领赏!”

    “!”

    狄萨弗森瞳孔剧震。

    “胡说!明明是你打的这个主意,别诬赖我!我绝对没有割下他的头!”

    两人随即吵了起来,互相指认,推脱不休。

    “够了!”狄萨弗森拳头捏得咔咔响,身形竟有一丝微颤,阴戾狂怒的神色令其他无辜者都万分惧怕会被牵连。

    为了能活下去,这时终于又有一瘦高男子,犹犹豫豫地说:“我、我能作证……如果地上躺着的那个人是乔密尔王子的话,他没有把他的头割下来……”

    “但是……”他又道。

    光头男人不敢再听下去,忍不住摇着头后退,想要转身就跑。

    狄萨弗森压下喉间的腥甜,“说!”

    “他好像摸了乔密尔王子的脸,把他的衣服扒开了,然后拖进了更隐蔽的地方……”

    瑞希倒吸一口凉气,咬牙切齿:“混蛋!”

    “啊啊啊啊!——”

    男人发出凄厉的惨叫,王殿之外数十米远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双脚离地,被两把匕首钉穿掌心,挂在了粗壮的石柱上。掌心的刀口被他的体重扯着,越来越大,整个手掌就要被硬生生撕裂成两半。

    其他民众看也不敢看,抖若筛糠。

    最开始指认的那个人,也被狄萨弗森踩断了肋骨,审问出了实情……

    光头男人还在不断地痛嚎,只求能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并拼命地强调:“我真的、真的冤枉啊,我没有碰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被砸晕过去了……肯定、还有人看见了,他们可以为我作证啊……求求您、求求您饶了我吧啊啊啊啊——”

    “乔密尔究竟被谁带走了?”狄萨弗森扫视着其余三人。

    他们跪在地上,对当时的情形想破了头,却又万万不敢捏造。

    “我根本就不认得王子长什么样,实在没有注意到啊,地上的尸体太多了……”

    “好像是有一对男女,靠近了那边,但我也没有看清楚他们的脸。”

    “这人确实是晕死过去了,一脑袋的血,我见到有人把他拖出了花田……”

    “……”

    狄萨弗森心中抽痛难忍,心脏好像因为乔密尔出现了别的可能而活了过来,可又被捅了个鲜血淋漓的大窟窿。

    他无比痛恨自己,乌鸦拼死叼来了玫瑰,可他却没有第一时间意会到乔密尔身处领地那片农田。若是能早点赶到乔密尔留给他的花海,是不是就能找到乔密尔,让他免于多受到一丝丝的伤害侮辱……?

    “他没死,他肯定没有死……”狄萨弗森偏执地一遍遍重复。

    “我也觉得乔密尔没有死。”瑞希说,“只要没有当场确认,我都不认为他死了,乔密尔体内蕴藏的力量神秘又强大……”

    “那现在要怎么做?”奥塔莎沉声问道。

    狄萨弗森:“继续盘查有没有别的目击者,并立即对王城周边的每条道路、由近及远的每个城邦都展开详查!”

    “明白。”

    ……

    一转眼就是三个半月过去。

    期间,伊莱也被告知实情,参与了进来。

    搜查行动还在进行,可哪怕是狄萨弗森亲自带队的,都一无所获。

    茫茫人海中持续地毯式的搜查,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让不久前才攻占下王城的亚尼尔特军队出现了几分衰竭的迹象。这样下去很不利于后续建立对整片兰曼斯特国土的统治,也不利于收服还散落在原亚尼尔特领土的残军。

    越是找不到乔密尔的线索,就越是查找得严格,以至于所到之处全都闹得人心惶惶,民众对亚尼尔特人更是蒙上了一层深深的惶恐与敌意。

    桌案后方,狄萨弗森翻阅着密密麻麻的情报,长时间以来的悲痛、思念与奔波,他很少休息,双眸中的血丝就没有消散过。

    终于,奥塔莎不得不对他说:“狄萨弗森,这样做,没有用。”

    “乔密尔若刻意藏起来,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的。”

    狄萨弗森毫无反应,就像没有听到一样。除了乔密尔的下落,他疏于再对别的事情分出一丝心力。

    提过几次之后,奥塔莎忍无可忍了,将他手中的卷轴用力抽出来扔到一边。

    “狄萨弗森,你醒醒吧!再继续下去,不仅乔密尔找不到,我们所有的努力和计划都将功亏一篑!难道没有了乔密尔,你就要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吗?!”

    狄萨弗森:“……”

    “奥塔莎。”他嘶哑地开口道,“那是你的计划,你的目标,不是我的。”

    奥塔莎惊怒地瞪着他:“你居然说这种话?!什么意思?现在是要散伙是不是?如果我说,我就是要阻止你再盲目地找下去呢?!”

    “乔密尔根本就没想过要和你在一起,你别做梦了!”

    成功踩到了狄萨弗森的痛点。

    男人面露凶光,“住口。”

    “怎么?”奥塔莎不惧地挑眉,“你要如何?”

    狄萨弗森闭了闭眼,低沉地道:“你不要逼我。”

    “我从来都没有表示过,成为新王,建立起新的统治,是我的目标。我进入亚尼尔特军队,踏上战场,只是因为难以发泄的反抗和杀戮的欲望,它们好像生来就被种植在了我心底,时不时涌现出来驱使着我。”

    “可是,乔密尔对我的吸引远胜过一切,拥有他,才是我最渴望的,永远不会放下的执念。之前通过密道占领了那块领地,和乔密尔相处的那段时间,就算他不肯卸下伪装,也能让我感到从没有过的幸福和安宁。”

    奥塔莎诘问:“那你就要一直无意义地耗费下去吗?!”

    狄萨弗森顿了顿:“……乔密尔希望看到兰曼斯特重降光明,我会实现这一点,视情况暂缓全面搜查,安排好战后的事宜。但是其他的,我不  愿去管。奥塔莎,我也不会拖垮你的理想,等到军队规整、增员完毕,你就带领一半离开吧。”

    奥塔莎:“……”

    她看着狄萨弗森,眸光晦暗了下去……失望横生。

    “吱呀”一声,外面驻足良久的瑞希推开了门,“你如果真想找到乔密尔,靠这样铁定行不通。”

    “我有一个别的办法。”他紧接着说。

    两人的视线顿时都投向了他。

    瑞希手中拿着一本巫书,正是此前他拜托狄萨弗森从乔密尔宫院的阁楼里偷出来的那本。

    这本巫书原本就是从他这一脉的巫师族群传下来的,后来族群衰落了,他变得孤身一人,巫书也辗辗转转落入了外人手中,因为体内血脉随着他力量的强大而对巫书产生了感应,才知晓它的位置。

    瑞希娓娓说道:“这是一本记载了许多高级禁术的巫书,其中有一项便是‘复活术’。”其实族训是要将其封存,他考虑再三,才决定查找书中的内容有无帮助。

    复活?

    奥塔莎疑惑,乔密尔不是很有可能没死吗?

    狄萨弗森没有打断,静静地听着下文。

    “首先,可以为复活的目标准备一具新的身体。如果目标已死,便会将其散落在世间的灵魂,或经过神国之后下一世的灵魂聚集……但如果目标其实还活着,那么他的灵魂会被强行吸走,来到新的身体里。”

    “!”

    奥塔莎惊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通过后面这种方法……”

    “当然不是真的这么做。”瑞希严肃道,“禁术之所以是禁术,就是需要付出未知的代价,对世界规则的违背性越强,代价就越发恐怖,甚至涉及的不止一人的生死,我可不想承受。”

    他看向狄萨弗森:“你也不会赞同这样对待乔密尔的,对吧?”

    狄萨弗森银眸微眯:“我明白了,你是指——将消息放出去,做一出假戏,赌乔密尔会主动现身,来阻碍‘复活’仪式。”

    “是的。”瑞希点头,“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只要祭台上被烧死的不是乔密尔,那么我就越来越确定乔密尔还活着,我们这样去搜,就算是一具尸体,也该找得到痕迹……而完全没有痕迹,只有可能是乔密尔细心掩盖了。既然无法将他找出来,就必须另辟蹊径。”

    见狄萨弗森明显有了光亮的神情,二人知道他已经认可了这个计策。

    “只不过……”

    瑞希又道:“第一,‘复活’乔密尔的消息要放得足够远,传播力度足够大,才能确保无论他在大陆的哪个角落,都能听闻……他很可能已经不在兰曼斯特国境之内了。”

    “第二,戏一定要做得真,我们可以重金雇佣一群能力高深的巫师,甚至是强行要求祭司,来共同完成‘复活’计划,这也给乔密尔的出现提供了掩蔽作用,让他更能放下被识破身份的顾忌。”

    “虽然我想不通,乔密尔究竟为什么要这样躲着我们。”他怏怏低语,“他是在害怕什么吗?”

    狄萨弗森心一沉,默默咬紧了牙关。

    “第三,最好能一次性上钩,否则一次不成,让乔密尔猜出‘复活’是假的,就彻底难办了。”

    “但是要实现以上这些,以我们目前的能力及势力范围还无法做到。”

    少年的目光又转向桌案后的男人,“狄萨弗森,这就要看你了。”

    狄萨弗森:“……好。”他凝重而坚定地吐出这个字音。

    ……

    两道身影走出了屋子。

    幽长的廊道内。

    “瑞希。”奥塔莎拍了拍少年的后背,满脸欣慰,“我怎么突然发觉你好像长大了?”

    她半打趣着,“以前看不出,原来你这么聪明又心思缜密。”

    瑞希手指摩挲着巫书的封面,好一会儿后,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是啊。”

    望着月光,奥塔莎又勾起了唇角,“如此一来,狄萨弗森至少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不会深陷在无望的寻找中。”

    “你觉得乔密尔会出现的概率大吗?”

    瑞希瞳眸闪烁,“……我、其实说不准。”

    “那你……”

    奥塔莎话刚起了个头,便又打住了。

    她笑了笑,向少年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怀抱。

    “瑞希,你永远不会再是孤单一人的,我保证。”.

    三年后。

    日光朗朗。

    身穿灰褐色麻衣,头戴兜帽的青年,急匆匆拨开了人流,冲到了告示牌前。

    仔细读完告示牌上的每一个字,他才确认此前所听非虚,愕然地立在了原地——

    禁术……复活……

    狄萨弗森疯了吗?

    怎么会这样?!

    第100章 招募 “你可以去制作乔密尔王子的新肉……

    这三年时间里, 大陆上发生了太多事情,最引发热议的无一不是围绕着那位狄萨弗森王。

    不全是好事,也不全是坏事, 不同的声音甚嚣尘上。

    其一,就是笼罩在原兰曼斯特国土的诅咒似乎在慢慢消淡。自那场神迹过后的两年, 越来越多的作物开始能够在那片国土上茁壮生长,鲜花也在精心种植下盛开。

    狄萨弗森王将其归功于, 曾经的乔密尔王子自愿向神明献祭了自身,换来的悲悯与眷顾,并揭露了原兰曼斯特王政背弃神训引发神怒的罪行。

    人们起初对此心生疑虑, 可随着政权的施压和时间的流逝, 也逐渐默认了这一说法, 远在他国的人们对乔密尔王子的传闻了解不深, 则是惊讶道:原来如此。

    其二,便是狄萨弗森王占领了原兰曼斯特与亚尼尔特国土后,开始不断向外扩张。

    那位君王有着象征不幸与灾难的银眸, 性情残暴恣睢, 不顾安守旧土的神训, 执意领兵越过横亘在大多数国境外的荒原,入侵他国,甚至将大祭司从神位上拽下,独揽政权!

    所有人最初都惊骇万分,被入侵国的国民更是觉得末日降临, 可一段时间过去, 动乱镇压了下来,他们在惴惴不安中,眼看着日子一步步恢复了平静。许多人默默捡起了农具、猎弓、秤杆……该干什么干什么, 然而质疑与恐惧的声音也还是存在。

    而对于有关侵略的讨论,这位君王倒是显得很大度,只要没有煽动群体作乱,便不会采取强硬措施。

    再有一提的是,这位君王有着堪称完美的英俊脸庞,与高大健壮的身形,即使因不明原因,他大多数时候都戴着面具,可窥见过他真容的人还是将描述传入了民间,惹得一阵遐思。

    君王还有个癖好,凡他所占领之处,都会种上大片的玫瑰。玫瑰是爱与美丽之神的象徽,似乎代表着他也不像传闻中的那般狠戾寡情。结合他无上崇高的地位与英俊容颜,无数人从而春心暗许……

    其三,也是不久前才流传出来的消息。可就是这个消息,让备受争议的君王又添上了一笔浓浓的阴影。

    他居然要公开使用不知会带来什么不幸的禁术,来复活曾经那位乔密尔王子!

    消息一出,各地大大小小的神殿祭司或神色哀切,或讳莫如深,而没过几天,狄萨弗森王的骑士团就抵达了神殿门口,声称领命要将为首的祭司带入王宫,为复活仪式提供帮助。还有行踪神秘的巫师,看到告示牌上雇佣的金额,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以及一些大师级画家与雕塑家,部分已被召入了王宫,为乔密尔王子的新身体造出了许多图册与模型,务必要将君王心中的印象百分百复原……

    “多么离谱……他到底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这样做……?”

    乔密尔看完告示牌上的文字,回到了居所,坐在椅子上喃喃道。

    普通巫师都不曾知晓的复活禁术呐,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还会和较为常见的禁术一样,代价随机且大概率尚能接受吗?

    乔密尔并不确定。他对禁术的了解不太多,下意识地避免了深入研究它们。

    不远处头发乱糟糟的中年男人——半年前他收留的自称艺术大师的穷困潦倒流浪汉——这个时候本该去替他熬药、浇花,却已一脸兴奋地收拾起了行李。

    起先就是这人兴冲冲地敲开了他闭关的门扉,告知了他这个荒诞的消息。

    罗麦尼把在乔密尔这里赚来的银币颠来倒去地数了好几遍,确认是否够他路上的花费。

    “喂。”乔密尔喊了他一下,“你真要去兰曼斯特旧王宫?”按告示上所说的,是要在他被“烧死”的祭坛进行复活,所有招募的人都聚集在兰曼斯特旧王宫。

    “嗯。”罗麦尼坚定地点头。

    “为什么?”乔密尔不解,“你舟车劳顿冒着途径荒原的危险赶过去,也不一定能被选上,拿着那点补偿金还不如就待在这里。这个地方安定没有动乱,你做做日常杂活,雕刻一些小玩意拿去摆摊售卖,不好么?”

    他们现在所待的地方原先是一个不出名的小国度,与兰曼斯特相隔倒是不远,穿过亚尼尔特国土的一角,就能望见兰曼斯特边境。一年前旧国主听闻邻国已被侵占,便担惊受怕地主动归顺了狄萨弗森,因而这里从始至终都没有经历过战乱。

    乔密尔当初苏醒后,谢别了救他的夫妇,到处游历了一段时间,选择长居在了此处。

    “你以为我是为了钱么?我看上去就那么甘于平庸,不敢冒险么?”

    “这是我的追求!”

    罗麦尼握着拳头强调道。

    “非得靠这次机会才能实现你的追求吗?”

    “你不懂。”

    罗麦尼顿了顿,还是对乔密尔解释道:“你知道有一首多年前流传的关于兰曼斯特国乔密尔王子的诗句么?”

    “嗯?”青年挑了挑眉。

    “巫师阁下,你看一看,我当时抄录了下来。”罗麦尼说着从行李中掏出了一张羊皮纸递给他。

    乔密尔垂眸一看,顿时嘴角抽了抽,浑身一股难言的不自在。

    这、这写的都是些啥……

    什么“雪原”“冰川”“蔚蓝的长天”“阳光”“玫瑰”……把他的样貌形容得天花乱坠,还能再矫情夸张点么?!

    “当我读到这些诗句的时候,就在想象乔密尔王子该是有多么美丽动人……”罗麦尼娓娓说道,“我与那些喜欢雕刻英勇的战士形象的同行不一样,我想创造的是像乔密尔王子那样娇丽美艳的形象,无论男女。”

    乔密尔:“……”

    若不是罗麦尼的神情确实是一本正经,他保证已经忍不住要殴打对方。

    男人又露出一丝惆怅,“我经常会去神殿里偷偷打量爱与美丽之神的神像,那些神像在我看来都或多或少有些小瑕疵,如果是让我来雕刻一定能做得更好!可是只有出生高贵,接受过祭司洗礼的雕塑师才有资格……”

    “我不想再做这样一些平庸且重复的作品了,如果我被选中来完成乔密尔王子的模型,他们能给我提供最好的原材料和工具……甚至我可以找到一颗色彩最合适的蓝宝石来完成乔密尔王子的眼睛!”

    “而且,再进一步被狄萨弗森王看中,成为王族雕塑师的话,借由这辽阔的领土范围,我的作品就可以得到广泛传播,名扬千百年了!”

    罗麦尼向往地眯起双眼。

    乔密尔:“……”好吧,他放弃劝导了。

    “巫师阁下。”

    “……嗯?”乔密尔被他说得还有点发怔。

    “他们也招募巫师,你不打算前去试试吗?”

    乔密尔立即摇头。

    罗麦尼:“可如果最终是巫师为复活乔密尔王子立下了最大的功劳,那么巫师的地位也许就会被狄萨弗森王提高,不用再担心遭人憎恶而隐藏身份了。”他见这位巫师阁下总是躲躲藏藏不愿见人,实则为人和善慷慨,有些叹惋。

    “你、你到底知不知道禁术是什么?”乔密尔瞪他,“禁术是违背神训,破坏规则,这种级别的禁术都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代价,如果真有人去做了,是会被唾骂的!”

    而且复活个鬼啊,他人还活着!

    罗麦尼忙道:“抱歉。我不太清楚。”他挠了挠头,“不过,你不碰禁术,也可以去制作乔密尔王子的新肉.体啊。”

    乔密尔:“……”

    当着某人的面,被告诉自己哪个部位长什么样、有什么细节,然后再一点点使用巫力完善……

    这是什么诡异的画面?

    还能再尴尬、再荒谬一点么?!

    见乔密尔表情僵硬,写满了拒绝,罗麦尼又弯腰整理起了行李,“好吧阁下,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们只能暂时分别了。”

    离开前夕,也许是有些不舍,他的话比平时多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巫师阁下,你得再找个人替你干些杂活,出面与人接触了。你还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乔密尔无法给出明确的回答,听着罗麦尼继续念叨。

    “我多么希望能立马见到狄萨弗森王,向他讲述我对雕刻乔密尔王子有多么强烈的信心和热爱……但是又担心只留下五名雕刻师,我会被选拔者淘汰掉。”

    乔密尔犹豫了一番,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样做好不好,他掏出几枚金币,对罗麦尼说道:“你可以视情况而定是否要贿赂宫人,让你见到狄萨弗森。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罗麦尼感激地道了声谢,又说:“那我应该是贿赂选拔者不要将我淘汰出宫。”

    “?”乔密尔疑惑地眨了眨眼。

    罗麦尼理所当然道:“因为狄萨弗森王那个时候还不会出现在兰曼斯特啊。”

    青年的声音拔高:“什么?你说他不在?!”

    虽然不知道巫师阁下为何这般反应,罗麦尼认真解释道:“对啊,据可靠消息,狄萨弗森王现在在近海的一个小国,离兰曼斯特远着呢,应该大半年都回不来吧。”

    “……消息真的可靠吗?”

    罗麦尼神秘兮兮:“这个消息据说是从邪.教徒口中传出来的,他们害怕狄萨弗森王剿灭他们的驻点,所以通过各种方法来掌握他的去向。而且狄萨弗森王在外都会戴着一个独特的面具,太容易认出来了。”

    乔密尔:“……哦。”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要不要……回兰曼斯特一趟?

    至少瞧一瞧这场声势浩大的“复活”具体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那些没办法彻底忘却的人和事……

    不过,复活禁术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会有什么代价?

    他总隐隐感到不安。

    或许在动身之前,可以先去请教一下,附近神殿里那位年迈且博学的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