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喜欢 “喜欢。”
若说裴溪亭从前被宗随泱的笑摄住了心魂, 这会儿就是被吓碎了肝胆,他下意识地握住被角充作武器,稍稍定神, 开口竟然先是谴责:“说好了两日内,你怎么今夜就来了?你说话不算话。”
宗随泱懒得与这闹腾的东西废话,猛地抬步走到床边, 俯身将转头乱爬的裴溪亭抱了起来。
裴溪亭头晕眼花, 仍晃着腿嚷嚷着不服, 说:“我不跟你走!”
宗随泱抱紧手中的腿窝和腰身, 垂眼看向裴溪亭, 目光冷沉下来。裴溪亭火气上头,却梗着脖子瞪他,眼睛里的火气比他还要旺盛, 滋啦滋啦地响,恨不得烧他身上去。
宗随泱皱眉, 与裴溪亭对峙片刻, 最终一字不说, 抱着裴溪亭出了密室。
这次裴溪亭没有晃胳膊腿儿地闹腾,因为宗随泱临走时看了耗子一眼。
马车停在铺子外, 宗随泱抱着裴溪亭进去,落座后却没有放人,仍将人抱在怀里,头也不抬地说:“回。”
俞梢云应声,上前关上车门, 驾车离去。
耗子迟缓地探头出来,看了眼平缓前行的马车,猛地伸手关上店门, 喃喃道:“阿弥陀佛,裴施主,你可千万要挺住,我还等着你救命呢!”
马车里熏着安神香,裴溪亭嗅了一口,这时脸上突然摸上来一只手。
宗随泱的指尖从裴溪亭的脸颊滑落,捏住他的下巴,微微抬起。四目相对,宗随泱说:“去哪儿刮的腻子?”
“不要你管。”裴溪亭撇开眼,拒绝交流。
宗随泱没有强求答案,伸手按了下裴溪亭的额头,又顺着往下摸了下他的脖颈,眉头一皱,没再说话。
马车内安静下来,裴溪亭心跳加速,宗随泱越不说话,他越觉得危险。车轮子轱辘转,窗外夜风咆哮,裴溪亭蜷了蜷,宗随泱便拿过毛毯把他裹上,抱得更紧了。
裴溪亭愣了愣,没说话。他身上没有一处是舒服的,可窝在宗随泱怀里,男人身上的气息让他安心,再加上药效或许是上来了,他倦怠地往宗随泱肩膀一趴,眼皮挣扎了一番,很快就睡了过去。
宗随泱抬手替裴溪亭按了下脖颈处的毛毯,伸手将人圈住,低头打量这张一吹就能抖粉的脸,微微摇头。
裴溪亭并不知道自己苦心创作的“病弱妆”又被一个人否定了,睡得很沉。
马车到达客栈门口,俞梢云下车放下脚蹬,宗随泱抱着裴溪亭下车,稳步进入大门。
客栈里没有外人,楼上楼下都有近卫把守,一路行至雅间,宗随泱将裴溪亭放上床,盖上被子,轻声吩咐打水来。
苏重烟一直等在廊上,这会儿轻步进来,走到床边替裴溪亭把脉,喂了颗药丸给他。
这药入口即化,就是苦了些,裴溪亭哪怕在睡梦中,也突然皱紧了眉头,突然,一点梅子浆在唇中溢出甜味儿,有人拍着他的肩背,轻声安抚着。
裴溪亭知道那是谁,偏头蹭了蹭枕头,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苏重烟从床边站起来,轻声说:“裴文书身上有伤,卑职不宜看,好在殿下是能识伤的,且劳烦殿下亲自瞧瞧,把药上了,才能消炎止痛。”
宗随泱颔首,说:“药敷上去可会疼?别把人吵醒了。”
“不会疼,殿下轻些就行,但您若是担心把人吵醒,不如点一柱香,让裴文书彻底沉睡过去,也不伤身。”苏重烟说。
宗随泱点头,苏重烟便走到桌边点香,将莲花小薰炉放到了床头的柜子边,说:“份量少,味道淡。”
说罢就轻步退出房间,伸手关上了房门。
宗随泱放下床帐,侧坐在床沿,伸手解开了裴溪亭的腰带,拨开外袍内衫,袒露出来的身体漂亮又凄惨。白皙的皮肤上充满了痕迹,咬痕掐痕,红色青色交杂着,触目竟有些惨不忍睹。
宗随泱眉头紧锁,脑海中模糊出现一些画面,都是他造出这些伤口的证据,譬如腰上的掐痕,是他紧握着那窄细腰身抵进床头狠狠冲/撞留下的,胸/口的血印子是他将裴溪亭锁在怀中腿上,碾磨咬坏的……彼时小狐狸叫声凄惨又勾人,可怜兮兮地叫他随泱,覆川,老师,一切好听的、亲密的称呼,最迷糊时甚至连夫君都叫了。
折腾时有多用力,此时上药便得多小心,宗随泱用指尖挖出一块块药膏涂抹在裴溪亭的伤痕处,裴溪亭吸了香,接近昏沉,并没有被惊扰。
待浑身上下上完药,空了三罐子,宗随泱把裴溪亭的里衣穿好,重新盖上被子,说:“端水。”
俞梢云端着热水轻步入内,浸帕子递给宗随泱。宗随泱轻轻地给裴溪亭“卸妆”,完事后看了眼被染色的帕子,递给俞梢云。
俞梢云换了帕子递过去,宗随泱给裴溪亭擦干净,一张脸双颊泛红,十分苍白。
宗随泱面色难看,挥手示意俞梢云下去,自己脱鞋坐上床头,搂住裴溪亭。寅时更响,怀中的身子逐渐退热,他才闭上眼,一道睡了。
一夜安眠。
翌日,裴溪亭醒来时感觉自己浑身被缚,迷糊间只当是姓宗的辣手摧花将他关进了小黑屋,还帮他绑成粽子,迷瞪瞪睁眼一瞧,却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
原来是宗随泱抱着他,搂着腰锁着腿,好似嵌合成一体。
裴溪亭抿了抿唇,稍微一动,就感觉胸/口股/缝一阵清凉,也没有昨儿那样疼了,必定是宗随泱给他上了药。
宗随泱见裴溪亭脸色不自在,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小狐狸敢扒他衣裳,但到底是生手。他并未出言戏谑,只伸手拍拍裴溪亭的腰,说:“昨夜睡前上了一次药,今日一早又换了一次,可好多了?”
裴溪亭闷闷地“嗯”了一声,垂着眼说:“你想收拾我就收拾我吧,何必假仁假义?”
假仁假义都用上了,宗随泱微微一哂,手上替裴溪亭揉着腰。裴溪亭怕痒,下意识地扭动,他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等裴溪亭老实了,才继续按摩,说:“我要收拾你也不急于一时,你这副模样,我也无处下手。”
“那我还得感谢太子殿下手下留情了?”裴溪亭呸了一声,伸手扯住宗随泱的衣领,仰头看他,只说了两个字,“元芳。”
宗随泱一直垂着眼看他,闻言露出点笑意,却不友善。裴溪亭咬了咬唇,却不小心咬到唇上的伤口,疼得闷哼了一声。
宗随泱捏住裴溪亭的下巴,将他垂下去的脑袋抬起,见嘴唇的伤口并未流血,才说:“知道有伤,就莫要乱咬,你若是管不住这口利齿,我拿东西帮你堵着。”
他用指尖揉按着完好的地方,说话时挑开苍白的唇/瓣,警告般地点了点裴溪亭的齿尖。被一口咬住时,宗随泱也没有收手,不怒反笑,说:“小狐狸。”
那嗓音低沉,不知是不是故意勾/引人,裴溪亭窝在宗随泱怀里,耳朵都麻了。他暗恼自己没出息,松开挑衅的齿关,别别扭扭地蹭了蹭宗随泱的脸,说:“我好像得罪傅廊主了,他会不会迁怒元芳?”
他把昨夜威胁傅危的事说了。
宗随泱享受着小狐狸心不甘情不愿地讨好,说:“你这顾虑没道。人家才是一家人,哪有为了外人迁怒自家人的?”
“我知道,可傅廊主本就心里有气,他把元芳带走,天知道要怎么磋磨人?”裴溪亭揪着宗随泱的衣领,抱怨道,“你们的劳什子家规吓死人,动不动就要废人半条命。”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宗随泱语气不悦,“元方自己都不在乎,你倒着急上火。”
裴溪亭反驳:“他不在乎,是因为自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可我担心朋友心疼朋友又有什么错?”
宗随泱微微蹙眉,又听裴溪亭说:“就像你,你不怕疼不怕死,也不耽误我不愿见你受伤流血啊。这点明面上的道,你都不明白,你是不是故意折磨我,不想答应我的请求?”
宗随泱眉心舒散,被这一句话哄好了。
“我知道,你和傅廊主是朋友之谊,平日不讲身份地位,你插手仙廊的规矩是没道的事情,情上就占了下成,所以我也不求你放话让傅廊主别惩罚元芳,你不要落井下石就好了。”裴溪亭顿了顿,小声说,“你若是愿意帮我为元芳求情,让他少受罚,我就多原谅你一点。”
小狐狸这是来做交易了,宗随泱失笑,说:“那你说说,我犯了什么天条?”
裴溪亭说:“我都被你弄成这样了,你不得赔偿我?”
“你自找的。”宗随泱声音冷了些。
“是,开头是我主动,是我自找的,那你后头抱着我不许我下床是怎么回事?”裴溪亭仰头瞪着宗随泱,据力争,“是我故意引/诱,但你也要承担失控放纵的罪责。”
“你倒精明。”宗随泱说,“只是我失控放纵不是你一心所求么,怎么如今你达成所愿,倒反过来怪罪我?”
“因为我后悔了。”裴溪亭伸手捂住屁/股,咬牙切齿地说,“你活儿太烂了,我不稀罕!”
“我是第一回,你何必苛责?”宗随泱淡声说,“以后就好了。”
这话轻飘飘的,所当然的,好像他们的关系定下来了,以后要常常做似的。裴溪亭愣了愣,刺道:“谁和你有以后?反正不是我。”
宗随泱看着裴溪亭,微微蹙眉,说:“我宫中没有妻妾,没有近身侍奉的宫女,甚至连教导房/事的姑姑都没有,我对房中之事本就了解不深,房中之术不到家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你教导宗鹭时那般宽容随和,为何独独对我要求严苛?”
“……”
裴溪亭被太子殿下正儿八经的解释说明和控诉不满惊住了,磕巴道:“我又不和宗鹭上/床。”
话音落,宗随泱眯了眯眼,裴溪亭预感不妙,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握住腰翻过来,被迫往宗随泱身上一趴,屁/股挨了一巴掌。
“疼啊!”那里本就红肿着,充满巴掌印,裴溪亭眼泪都要掉出来,嚷道,“本来就是!宗鹭于我和你于我不是一个关系,标准不同是很正常的事情,狗/日的姓宗的,你不讲道!”
宗随泱打了又要揉,裴溪亭浑身哆嗦,又痛又舒服,忍不住咬着宗随泱的脖颈肉恨恨道:“不要脸的宗随泱,王八蛋,欠收拾的玩意儿,我呸,我咬死你!”
小狐狸愤愤不平,头发都要炸起来,宗随泱握了握手中的丰满,突然说:“元方那里,我会修书一封,替你为之求情。”
裴溪亭立刻松开嘴里的颈肉,抬头说:“真的?”
宗随泱看着那双星星眼,微微颔首,说:“但只能如此了,毕竟仙廊才是元方的家,他是离家出走,不是背叛出走,其中道,你自然明白。”
“我明白的。”裴溪亭这下松了一口气,浑身放松下来,倒头就要从宗随泱身上爬下去,“我得多睡会儿,万一哪天遭你毒手,我就睡不着了。”
宗随泱等人磨磨蹭蹭地爬下去了,又突然伸手将人揽了回来,说:“喝了药、用了膳再睡。”
裴溪亭蹬了蹬腿儿,说:“我不喝药,饭可以吃。”
“饭可以吃,药也必须喝。”宗随泱用胳膊锁着裴溪亭的腰,吩咐人端药。
俞梢云很快端着托盘进来,说:“重烟说裴文书身子虚,嗓子哑,又刚退烧,这两日吃点清淡软糯的最好。”
宗随泱接过粥碗,裴溪亭见是百合银耳,没说什么,只是微微偏头,哼了一声。
宗随泱见状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在唇边碰了碰,试过温度,才喂到裴溪亭嘴边。他没说话,裴溪亭也没说话,只是转回目光看了他一眼,闷头吃了这勺粥。
宗随泱不紧不慢地给裴溪亭喂粥,俄顷见裴溪亭瞥了眼托盘,便让俞梢云拿山药糕给他。裴溪亭接过后啃了一口,又偏头来喝粥,表情逐渐满足起来,还提出要求:“想吃肉。”
“这会儿才醒,不动荤腥,晚膳给你吃肉。”宗随泱安抚小狐狸,将一碗粥喂完,见裴溪亭摇头,便将碗放上托盘。
俞梢云端着托盘出去,宗随泱拿帕子替裴溪亭擦掉嘴边的糕点屑,说:“怎么只用这么一点,哪儿不舒服?”
裴溪亭借机装可怜,说:“待会儿要喝药,我怕吃多了反胃,吐你一身。”
宗随泱闻言说:“吐我一身,药也得喝。”
裴溪亭生无可恋地栽倒了。
宗随泱替他盖上被子,裴溪亭揉了揉眼睛,说:“你去用膳。”
“我不饿。”宗随泱偏头看了他一眼,“睡会儿吧,待会儿叫你。”
裴溪亭觉得睡半小时就被叫醒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没有闭眼,在被子底下滚来滚去,偶尔哼一声,浑身沾床都不怎么舒服似的。突然,他身下一轻,被宗随泱抱到身上,宗随泱拿被子裹住他,拍着他的背,说:“躺会儿。”
裴溪亭趴在宗随泱怀里,抿了下嘴巴,突然有些泄气。他想要一句甜言蜜语,宗随泱不会说,可他会做,做的总比说的踏实,他又何必非要强求呢?
“溪亭,”宗随泱这时却突然摸他的脸,轻声问,“委屈了?”
裴溪亭眼眶一热,莫名就酸了,嘴硬道:“没。”
宗随泱牵了牵唇,拍着裴溪亭的背,哄小孩儿似的,说:“我不想责你什么,只是后怕,瞧你这一身伤,哪里好受了?”
“那我也没办法嘛。”裴溪亭倒是挺会安慰自己的,“反正吃到肉了,我不亏。”
宗随泱叹气,骂道:“你这性子,就是吃亏的性子。”
裴溪亭小声说:“我只喜欢你,又不喜欢别人,你不让我吃亏不就好了?”
小狐狸总是这样坦诚,近乎天真,宗随泱突然有些恐惧,若裴溪亭遇到的不是他,而是别的什么男人女人……他不敢深想,听见裴溪亭小声喊疼,才后知后觉地收了胳膊的力气,说:“我哪敢占你的便宜,你这牙尖嘴利的,轻易咬死我了。”
“你夜里那么磋磨我,我也没咬死你。”裴溪亭咕哝着抬起头,张嘴给宗随泱看,“都磨破了。”
他察觉宗随泱这会儿心软,打定主意要撒娇卖痴,把“生着病离家出走”这桩罪糊弄过去,宗随泱心如明镜,恍若不察,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凑近瞧了瞧,说:“怎么破的?”
裴溪亭愣了愣,说:“你明知故问!”
“我中了药,脑子稀里糊涂,哪里记得清楚?”宗随泱挺无辜的,掂了掂怀中人,“你不是要谴责我,倒是把事情说明白些,才算罪证充足。”
臭不要脸,裴溪亭暗骂,好在他的脸皮也不遑多让,甚至厚度更加惊人,说:“你那玩意儿太大了,我含不住,偏你横冲直撞,让我受苦。”
宗随泱闻言静了静,见小狐狸得意洋洋,便恍然大悟,说:“难怪我一觉睡醒,觉得那儿疼,原来是被你咬伤了。”
裴溪亭得意不起来了,骂道:“狗东西倒打一耙,我怎么没咬断你!”
宗随泱说:“怕是你舍不得。”
“……”裴溪亭察觉太子殿下脸皮厚度增加,有些不是对手了,便低头埋进宗随泱怀里,暂时休战。
宗随泱抱着他,没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俞梢云敲门进来。他见殿下还抱着裴溪亭,粘糊得很,连忙垂下眼,将托盘放到床头柜上,端起药碗递给宗随泱。
宗随泱没用勺子,端碗喝了一口,低头一看,裴溪亭已经睡死了。他掂了掂人,说:“喝药。”
裴溪亭没反应。
“这药你是赖不掉的,早些喝了。”宗随泱说。
裴溪亭还是没反应。
这次宗随泱没有再劝,裴溪亭心里纳闷儿呢,心说姓宗的这是以静制静,以退为进,就等他装不下去睁眼。
裴溪亭察觉阴谋,提醒自己千万别上当,装着装着真睡着了正好,让姓宗的自个儿干瞪眼去。突然,唇上一软,熟悉的冷竹香扑面而来,他愕然睁眼,闯入漆黑沉渊,嘴唇也被轻柔地撬开。
苦药味在唇中溢开,裴溪亭皱着脸,却没有挣扎,只安静地看着宗随泱近在咫尺的眼睛。宗随泱不会说甜言蜜语,可嘴是软的,舌是热的,给他的吻是甜的,看他的眼睛是天底下最特殊的,旁人都没有的。
这就够了。
何必急于一时。
裴溪亭闭了下眼睛,再睁眼时浑身松快,顺从地吞下药,又舔了舔将要退出去的舌。宗随泱浑身一僵,目光沉下来,说:“嘴不疼了?”
裴溪亭说:“你克制一下嘛。”
对作死的小狐狸无需克制忍让,宗随泱喝了一口药,俯身再次以唇相渡,勾着那条不老实的舌吮遍,退出时轻轻咬住那舌/尖,小狐狸就蹙眉闷哼着,拿水汪汪的眼神求饶。
宗随泱薄唇微勾,喂第三口药时和裴溪亭吻在了一起,不知是奖励还是安抚,这次他着实温柔,舔糖人儿似的,直至糖人儿软成一滩水,被他烘在怀里,脸到脖子都红透了。
俞梢云站在床边,低头垂眼,明明什么都没看见,偏偏那唇/齿交融的啧啧水声不放过他。大小伙子臊得慌,宗随泱唤了两遍才回过神来,慌忙递上梅子糖。
裴溪亭咬住宗随泱喂来的梅子糖,眼神落在宗随泱水润的薄唇上,有点儿欲语还休的意思。
宗随泱垂眼看向他,他也不退怯,反而露出齿间的糖块儿。宗随泱目光愈深,他便笑了笑,卷舌将糖块儿重新含住,这下宗随泱终于追过来,吻他的唇,咬他的舌,梅子糖发出碎响,被分食殆尽。
一吻毕,裴溪亭气喘吁吁,脸颊绯红,好似被夺去了大半神魂。他把脸埋进宗随泱的脖颈,感受着宗随泱的温度,也让宗随泱感受他的温度,他的心跳,他明目张胆无需遮掩的心动。
“你喜欢我吗?”先前的自我安慰好似放屁,裴溪亭动了情,就忍不住诉说,忍不住索求。
宗随泱低头看着裴溪亭红润的侧脸,却看不到那双盈盈含情的眼睛,不,是裴溪亭在刻意避着他的眼睛,只想要他最赤/裸的真心。
裴溪亭抱紧宗随泱,又问:“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宗随泱无需思考,却沉吟许久,认真思考许久方能显得郑重不轻率也似,说:“喜欢。”
第82章 回京 小狐狸。
裴溪亭宛如吃到糖果的孩子, 直至夜里还在床上细细品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翻到宗随泱面前时,偶尔还伸腿蹬他一下, 不为挑衅不是打闹,就是纯粹想踢。
宗随泱心说这个傻孩子,伸手替裴溪亭掩了掩被角, 说:“不疼了?”
“疼啊, 可是老实躺着也不太舒服。”裴溪亭翻到宗随泱身上, 仰头看着他, “你去练习一下技术吧。”
宗随泱自来是个不怎么矫饰自己缺点的人, 闻言淡淡地说:“等你好全了再说。”
裴溪亭忍不住请问道:“你是尝试过一次,觉得体验不错,所以彻底接受了吗?”
宗随泱目光微动, 却听裴溪亭立刻说:“你不要os,你说出来——os就是内心独白的意思!”
宗随泱对上裴溪亭“你敢os就会被我打爆”的眼神, 喉头顿了顿, 说:“算是吧。”
“还有多一点的字吗?”裴溪亭撑着下巴, 语气幽幽。
“周公之礼自然要在新婚之夜才能有,否则实在轻浮。”宗随泱说。
裴溪亭笑着说:“那你和我搂搂抱抱、亲亲咬咬的又是怎么个说法?”
“谈情说爱时有亲密接触, 情之中,我不是柳下惠,也非正人君子,倒是不必对我这般严苛。”宗随泱看着裴溪亭,语气正经。
裴溪亭忍俊不禁, 往前爬了爬,被宗随泱伸手抄进怀里。他安心地趴着,一边玩着宗随泱的尾发, 一边说:“那你觉得我的技术怎么样?”
宗随泱认真回忆了一下,疑惑道:“你有技术可言吗?”
裴溪亭说:“你这是诽谤。”
宗随泱检讨了一下,觉得不能如此严苛要求,便说:“亲吻的水平有提升。”
裴溪亭舔了舔嘴巴,凑近宗随泱的下巴,小声说:“那那方面呢?”
宗随泱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嗓音沉了些,说:“哪方面?”
“就是,”裴溪亭眼睛一转,“那嘴巴也不是只能用来接吻呀。”
说着还往下面看了一眼,暗示得明明白白。
说起这个,宗随泱眯了眯眼,打量着裴溪亭的脸,或者说,是那双唇。
裴溪亭被那深沉的目光端详得有些茫然,有些失措,有些火烧火燎,不禁转了转眼睛,躲避开了。
殊不知这副模样落到宗随泱眼里就是心虚,宗随泱突然伸手将裴溪亭往上抱了抱,用胳膊锁着他的后腰,说:“老实交代。”
裴溪亭越来越茫然,“交代什么?”
宗随泱沉了口气,尽量平淡地说:“以前的事情,我不置喙,无论如何都算是过去的事情了,但你既然主动提起,又被我发现,就索性坦白了。”
裴溪亭想了想,想明白了,太子殿下这是误会他不是第一次吃肠,他乐得不行,说:“你这是暗夸我技术好吗?”
宗随泱脑海中浮起很多个画面,说:“不是,但你颇有章法,不像什么都不懂的。”
那我以前看的小黄/片儿也不是白看的啊,裴溪亭乐不可支,忍不住戳了下宗随泱的脸,太子殿下看着他,表情冷漠严肃,目光甚至有些凶狠。
哎呀,有些人说着以前的事情不计较,其实还是很在意嘛。
裴溪亭伸手抱住宗随泱的腰,老实交代了,说:“我看春画了,有点论基础,但没实践过,否则也不至于咬疼你。”
话音落,他察觉底下的这具身子几乎是一下就松懈了,不禁偷笑,可转眼又发现了一个问题——他在太子殿下身上滚来滚去,磨蹭来磨蹭去的,太子殿下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宗随泱对他没性/趣吗?不。
宗随泱是柳下惠吗?身体上绝不。
那这是什么情况?裴溪亭狐疑地抬头看了眼宗随泱,后者没发现他的心思,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轻声说:“不闹了,睡觉。”
裴溪亭“哦”了一声,乖乖从宗随泱身上滚下去,趴进了枕头里。
宗随泱随即躺下去,说:“侧着睡。”
裴溪亭调整睡姿,侧身趴进宗随泱胸口,说:“咱们什么时候回邺京啊?”
“很快。”宗随泱看着裴溪亭,“这里待腻了?”
“我想小大王了。”裴溪亭惆怅地说,“它肯定又长大了,我能不能抱得起它已经是个很严肃的问题了。”
“抱不起就不抱。”宗随泱说,“等它再长大些,就可以驮你了。”
裴溪亭幻想自己骑着老虎满山遍野跑的样子,觉得挺乐,说:“我要睡觉了。”
“睡吧。”宗随泱拍拍裴溪亭的肩膀,却见这人睁开眼瞅着他,“怎么?”
裴溪亭若有所思,说:“你现在对我好温柔,我有点害怕,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养肥了再杀?”
宗随泱没有回答,似笑非笑地看了裴溪亭一眼,裴溪亭哀叹一声,拱进宗随泱怀里,闭眼睡了。
他嘴上说着不舒服,可沾床一闭眼,还是睡得很快。
宗随泱算是发现了,小狐狸睡姿很不老实,一晚上能滚来滚去换好几个姿势,偶尔还说梦话,嘟嘟囔囔什么听不清,但脸皱皱巴巴,倒是挺可爱。
这会儿人已经从怀里滚了半圈,侧身朝墙睡着了,宗随泱没有像昨夜那般将人抱回来,反而翻身下了床。
柜子里放着药罐,他取出一粒合水吞了,这才重新钻进被窝。甫一躺下,裴溪亭就又翻身回来,迷迷糊糊地喊他,宗随泱心里一软,把人抱紧,“嗯”了一声。
屋子里的烛火彻夜未歇,俞梢云纳闷地说:“怎么没声音?”
游踪在廊下的方桌边翻李达的案卷,闻言说:“什么声音?”
俞梢云说:“就那档子声音啊,殿下和裴文书亲昵得很,干柴烈火能不烧起来?”
游踪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难以言喻,俞梢云莫名觉得自己被嘲讽了,正要说话,游踪便垂下头,说:“溪亭都成什么样了,你当殿下真是禽兽不成?”
俞梢云挠了挠头,说:“裴文书不是已经退烧了吗?”
游踪没说话。
“好吧。”俞梢云自顾自地说。
翌日,裴溪亭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身旁没人抱着他,元芳也没有推门进来,裴溪亭抿了抿唇,有些不习惯。
“醒了?”宗随泱从外间进来,见裴溪亭怔怔地盯着枕头发呆,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小狐狸识人清醒,不是胡乱热情的性子,但真要走进他的心门了,他便是以诚相待,牵挂得紧。
宗随泱心里不是滋味,有可怖的占有欲在咆哮,他阴暗地为傅危带走元方一举拍手称快,可当看见裴溪亭闷闷不乐的脸,那阴暗的一面又被轻巧打碎。
回过神来时,宗随泱已经走到床边,伸手将裴溪亭抱了起来。他摸着裴溪亭的背,说:“信已经送出去了,待傅危看见,会让元方给你回信,不必担忧。”
裴溪亭点头,说:“我知道朋友不可能总在一起,大家自有天地,可从前一段时间我们形影不离,养成了习惯,陡然分别,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宗随泱看着裴溪亭,眸光微动,没有说什么。
俄顷,裴溪亭调整好情绪,起来洗漱更衣,去外间用膳。
宗鹭已经坐在桌上了,裴溪亭在他身旁落座,屁股底下足足垫着三层软垫。他把人一瞧,说:“怎么你也有黑眼圈啦?”
还不是因为担心五叔和未来五叔叔的感情问题么?宗鹭在心里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地摇头,也不敢多看裴文书充满暧/昧痕迹的脖颈,说:“昨日晚膳用多了,夜里睡不着。”
裴溪亭也是晚上吃多了就睡不着,闻言只让小皇孙今晚少吃点,就拿起筷子开始投喂自己了。
宗随泱舀了一碗山药粥放在裴溪亭面前,说:“今日不喝药,可以多用些。”
一听不用喝药,裴溪亭眼睛都亮了,连忙说:“谢主隆恩!”
不用喝药,裴溪亭胃口大开,把饭桌上的桂鱼和八仙盘两样菜消灭得和个干干净净。用完膳,他坐在桌边喝茶,突然灵光一现,说:“你们俩以后和我吃饭都不用守一碟不过三口的规矩了,有哪份菜被多吃了几口,都可以说是我吃的。”
“这样吃成了习惯,等裴文书不在的时候,我岂不是会下意识地想起裴文书?”宗鹭说。
裴溪亭笑着说:“想我,你很吃亏?”
宗鹭正经地说:“那倒没有。”
宗随泱听一大一小聊闲,也不插话,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饮茶漱口。
游踪进来,对宗随泱说:“殿下,案卷已经发回大寺了,抓的那些人怎么处置?”
“百媚坊的普通人可放,但凡是与邪/教沾边的,杀。”宗随泱说,“救回来的几个孩子,查查他们的家中关系,若是不幸走失,就将孩子送回去再予以补偿,若是被家中送出卖出的,就不必通知家中,去官府解了他们的名谱,改名换姓,或收养或义养,由他们来选。”
游踪点头,说:“新任的通判到了,此事可先由他着手料。”
宗随泱说:“可。”
裴溪亭在旁边吃茶点,突然打了个嗝,正在谈话以及认真倾听的小皇孙都朝他看来,他也不害臊,咧嘴一笑,说:“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说罢,就下了椅子,拿着茶点端着茶出去了。
宗随泱没说什么,等裴溪亭走出视线尽头,才示意游踪继续。
裴溪亭出去后顺着长廊走,一边吃一边消食,路过小窗时看见苏大夫坐在小几边捣药,便打了声招呼,随口道:“这是给谁的药?”
“给殿下的。”苏重烟说。
宗随泱生病了?裴溪亭愣了愣,却见苏重烟也愣了愣,朝他看来。
看来苏大夫这是一时嘴快说漏了啊,裴溪亭心里一动,说:“辛苦苏大夫了。”
裴溪亭什么也没问,转头继续散步去了,苏重烟见状松了口气。
他原本猜测殿下那病,裴文书应该是知道了,毕竟已经切身体验过一遭,可转念想想,殿下自来是擅长克制隐忍的,那夜也不例外,否则裴文书无论如何都是没力气爬下床跑路的。何况殿下自来厌恶这病症,应当是不会主动告知心上人的。
差点暴露殿下的小秘密,还好裴文书没有多问,苏重烟庆幸不已,殊不知裴文书已经记上了小本本。
这两日天气本就冷,裴溪亭身子不爽,用膳后也没出去,就趴在床上看书,趴累了就到桌边写字。
宗随泱在外间指导宗鹭批折子,声音隔着屏风传进来,愈发低沉,裴溪亭听着听着就出了神。那夜宗随泱压在他背上,俯身在他耳边喘/息,现下想想仍然烫耳朵软腿脚。
突然,手背一暖,被人握住了,裴溪亭匆忙回神,抬眼对上宗随泱的目光。
宗随泱微微俯身,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说:“心不静,写出来的字不正不挺,太飘。”
宗随泱让裴溪亭放松,带动他的手写完剩下的一句,是“漱冰濯雪”四个字。
太子殿下在书法一道很有造诣,是自小苦练,从不懈怠的,且他练习字如练心,很有道行。这下前后的字比起来,裴溪亭笑着说:“立分高下了。”
“无妨,人各有所长。”说话时,宗随泱微微偏头,恰好裴溪亭也偏头笑看过来,四片唇瓣恰巧触碰在一起,两人顿了顿,都没挪开。
宗随泱看着裴溪亭清润的眼睛,就这么蹭了蹭他的唇瓣,微微偏头,隔着一张薄纸的距离,说:“在想什么?”
太子殿下果然要拷问,裴溪亭笑了笑,老实交代了,“想你。”
小狐狸的甜言蜜语是层层关卡,宗随泱闯过一层也不妨碍在下一层被困,他摩挲着裴溪亭的手指,说:“想我什么?”
裴溪亭指尖蜷缩,想要握紧,却被宗随泱握住了,那手大,一下就包住他,像温实的保护,也像霸道的枷锁。
宗随泱蹭他的唇,轻轻“嗯”了一声。
裴溪亭脸上发烫,轻声说:“想那晚的事情。“
“那晚”仿佛一个暧/昧的代替词,宗随泱几不可察地笑了笑,说:“还在回味?你不是嫌我做得不好吗?”
“也没有那么不好,就是太久了,我让你停,你当听不见,我哭,你也不哄我。”裴溪亭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委屈了,嘟囔说,“虽然你是神志不清,我是自作自受。”
宗随泱到后面的确有些糊涂了,神志被本能掌控,恶龙闯入甜美湿润的巢穴,就只想奋力冲撞。他亲了亲裴溪亭抿着的嘴,有些哄人的意思,“抱歉,是我克制不足。”
“殿下这是妄自菲薄了。”裴溪亭看着宗随泱,小声说,“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后/入?”
太子殿下单纯地说:“何意?”
“就是从后头来。”裴溪亭说。
宗随泱这下明白了,伸手掐住裴溪亭的脸,轻轻晃了晃,说:“别找事。”
这句话若是换一句风格,约莫就是:小妖精,别惹火。
“谁找事啦,我就问问嘛。”裴溪亭很认真地说,“你别害羞。”
宗随泱不害羞,就是怕吃的药白吃了,偏偏小狐狸不知不觉,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他,非要个答案。
造孽,这真是来克他的,宗随泱暗自叹气,说:“我喜欢能抱着你的。”
“我也是。”裴溪亭兴奋地说,“这样方便接/吻,而且还能听你喘!”
宗随泱:“……”
他忍不住弹裴溪亭的脑门,说:“小狐狸。”
裴溪亭嘿嘿傻笑,抱着宗随泱的手嗲里嗲气地说:“主人教我写字~”
宗随泱浑身鸡皮疙瘩都冒起来,盯着裴溪亭的目光暗了下去,小狐狸耳朵一抖,笑不出来了,转头就要跑,被他捞回来按在桌上,写了遍佛经。
这下好了,两人都无欲无求了。
翌日还在下雨,他们便又等了一日才启程回邺京。裴溪亭不和宗世子同路,在宗随泱的马车里霸占了一席之地,临走时还听见梅小侯爷在追问宗世子,溪亭去哪儿了?
宗世子懒得和傻子废话,让侍卫把梅小侯爷扛上马,先行回京了。
游踪还要与大寺同审李达,也先一步回京,剩下的人伪装成商队,慢悠悠地往邺京去。
裴溪亭没法骑马,躲在马车里陪小皇孙下棋,他下不过,就要请外援,如此三两局下来,小孩儿也不乐意和他玩了。
裴溪亭叹气,认为下棋不适合自己,邀请叔侄俩斗地主,并且规定每家十两砝码,最先输光的人必须要答应其余两家的一个要求,算作惩罚。
叔侄俩无所畏惧,倒显得裴溪亭这个老手气势不足,他冷哼一声,一边发牌一边说:“你们就嚣张吧,落我手里,我让你们好看。”
“裴文书此时挑衅,实在无益。”宗鹭好心提醒。
“无妨,裴文书牌技高超,哪有输的?”宗随泱调侃,“倒是我们要做好准备,请裴文书高抬贵手了。”
“你就阴阳怪气吧,等着最后见真章。”裴溪亭把牌一翻,牌面数字直指宗随泱,他哈哈一笑,“你完蛋了。”
宗随泱接过牌,淡声说:“输给裴文书,我也没有不服气的。”
裴文书冷漠地说:“你少提前挽尊。”
宗随泱摇了摇头,调整好了牌就开始落牌,这玩法简单,无需太上心,他便瞧着裴溪亭。小狐狸或嗔或笑,皱眉或仰头,偶尔摩挲下巴偶尔转耳挠腮,这局哈哈大笑下局就仰天长叹,几场牌打下来,浑身上下都动了一遍似的,分外不老实,又实在鲜活可人。
明明在外面也不是这副好动的样子,宗随泱在心里想着,突然就想起瞿皇后的那句话来。
彼时,他入主东宫,鲜少再去中宫用膳,明明同在皇宫,却突然变得比从前的邺京和天涯海角还远。
瞿皇后看着他,眼底有痛心,说:“太子自有规仪,可在家里家外,总是不同的。”
他本就是不会甜言蜜语哄人的性子,明知瞿皇后伤心,可沉默许久,也只说了句“儿臣知错”,瞿皇后也知他的性子,叹息一声,不再强求,哪怕后来仍然常常抱怨。
若是裴溪亭呢,宗随泱想,裴溪亭也知他的性子,可小狐狸坦率执拗,想要什么便去追求索求,心里在委屈什么纳闷什么,哪怕当下不说,可总归憋藏不住多久,最终仍然要逼出一个答案来。
逼问答案的过程也是逼他坦诚心扉的过程。
这是来克他的,是来制他的,可也是天生来与他嵌合的,宗随泱看着裴溪亭,突然笑了笑。
裴溪亭正在闷头洗牌,没有察觉,宗鹭却看见了,小孩儿虽然被五叔的笑看得浑身鸡皮疙瘩掉一地,但也欣慰不已,这样的心情约莫好比父母终于见自家儿女有了知心人。
小皇孙心情甚好,在和五叔一伙时就全力打击裴文书,在和裴文书一伙时就和五叔暗度陈仓,最终坑得裴文书率先输光砝码,抱头痛哭。
“你们叔侄,你们蛇鼠一窝!”裴溪亭愤愤不平,用眼神剐着小的,捅着大的。
“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乱说,但裴文书输了是铁一般的事实。”宗随泱淡定地说,“赌局是你提出来的,可莫要率先扯了旗帜,出门在外,信誉很重要。”
“……”裴溪亭深吸一口气,无所畏惧地挺胸抬头,“来吧,让暴风雨淹没我吧!我是钢铁铸成的勇士,风雨无阻,雷打不动,你们击碎了我的身躯,但永远无法打压我的灵魂!”
宗随泱鼓掌,说:“裴文书好胆量,好魄力。”
宗鹭叹气,说:“我佩服裴文书的为人,实在不忍惩罚裴文书。”
裴溪亭闻言露出欣慰感激的表情来,殊不知小皇孙“老谋深算”:此时惩罚裴文书,哪怕五叔乐见其成,可一定会被裴文书记恨——来内侍曾感慨“枕边风”是天底下的狂风之一,外人难以察觉,因此最难以抵挡——因此,万一五叔后来又被枕边风吹动,反过来替裴文书报复他,那就不好了。
裴溪亭慈祥地摸了摸小皇孙的脑袋,偏头看向宗随泱,那意思很明显:跟你侄儿学学。
但显然太子殿下自有盘算,刚正不阿,见状用手中的牌点了点自己的唇,说:“过来。”
裴溪亭瞬间改变评价,原来太子殿下才是最好最善良的人,不仅不惩罚他,还给予他奖励。
小狐狸晃着尾巴扑进宗随泱怀里,捧住大善人的脸一亲芳泽。
“啵!”
好响的一声,宗鹭忍不住摸了摸耳朵,默默地下车去了。
第83章 好了 “陪我。”
回到邺京那日是个阴天, 寒风瑟瑟。
马车在裴府侧门停下,裴溪亭裹着披风下车,一个便装近卫随同他进入裴府。
宗随泱推开车门, 从缝隙中看了眼裴溪亭的背影,等门关上,才慢慢关上车窗。
俞梢云驾车, 继续往东宫去。
裴府里挂着红绸, 裴锦堂秋试中榜, 成了举人, 但裴彦和汪氏不愿他此时去外乡小县做官, 让他继续准备春闱。裴锦堂没说什么,好似答应了,但裴溪亭知道他自有打算。
裴溪亭去了素影斋, 门前绽放着几盆白山茶,他停步, 见步素影穿着轻薄的白裙翩跹而舞, 翾风回雪, 如痴如醉。
波上灵妃,仙人一舞, 裴溪亭轻轻鼓掌,迈步进了院子。近卫留在院子前站定。
步素影挽起袖子,快步上来迎他,裴溪亭握住那手,接过嬷嬷递来的披风, 替她穿上,说:“别受凉了。”
“平日里冷,一跳舞, 浑身就暖和了。”步素影挽着裴溪亭往屋里去,路上问,“怎么回来前也没说一声?”
裴溪亭说:“怕您来接我,天冷,少折腾了。”
“你啊。”步素影叹气,试了试茶炉的温度,给裴溪亭倒了一杯,“元方那孩子今日怎么不在你身边?”
“他回家了,暂且不在。”裴溪亭说,“石榴姐姐怎么不在?”
“她今日身子不爽,我叫她在屋里躺着,别出来吹风。”步素影说着,在裴溪亭身旁坐了,眼神落在他被锦绣绸布包裹的脖颈,顿了顿。
裴溪亭似有所察,看过去,没有选择隐瞒,对她说:“我和人好了。”
步素影笑着说:“是哪家姑娘?”
裴溪亭说:“不是姑娘。”
步素影愣了愣,说:“将来的路可不好走。”
“我什么都不怕。”裴溪亭说,“若您不觉得我荒谬——”
“我不觉得。”步素影打断他,语气温柔,“知心人难求,遇到了是万幸,只要你说是知心人,便是谁都好。”
裴溪亭怔愣片刻,笑着点头。
步素影说:“今日留在院子里用膳吧,我用小厨房给你做点暖和的,吃了再回去。”
“好。”裴溪亭起身脱了披风,“我给您打下手。”
步素影没有拒绝,笑着说:“好。”
步素影最擅长做糕点,若论饭菜,就会几样清淡的小菜,他们拟了菜单。裴溪亭站在灶前淘米洗菜,中途裴锦堂来了,钻进小厨房和步素影说:“我也给姨娘打下手,姨娘赏我一顿饭吃。”
“那敢情好,”步素影笑着说,“我再加个菜。”
裴锦堂挽起袖子,走到裴溪亭身旁帮着淘菜。裴溪亭说:“接下来作何打算?”
“禁军司年底初考,我打算参加,最近在准备策论,背书背得我头疼。”裴锦堂说。
“武考策论和春闱策论的选题书籍不同,别被你娘发现了。”裴溪亭说。
汪氏从前就会翻裴锦堂的书桌,随时抽查,裴锦堂自然有所准备,说:“皇后娘娘身边的姑姑想学射箭,近来总叫我入宫,可她时常犯懒,我就趁机在一旁温书,她也不说我什么。”
裴溪亭愣了愣,说:“你说的是若蕙姑姑?”
“对啊。”裴锦堂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皇后娘娘身旁的姑姑,在宫里宫外都是个人物,她想要学射箭,在禁军司里选人不就好了,何必从外边的官家子弟里选?”步素影走到裴锦堂身旁将他们打好的菜端走,一边干活一边调侃,“锦堂莫不是被哪家的夫人相中了,请皇后娘娘帮着相看来着?”
裴溪亭笑了笑,说:“有这个可能。”
“不能吧,”裴锦堂纳闷地说,“我都没见过皇后娘娘,相看什么了?”
“呆子。”裴溪亭说,“凤仪宫里的花花草草都是皇后娘娘的耳目,更莫说是若蕙姑姑,她可是中宫的亲信老人了。”
话虽如此,裴溪亭却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毕竟皇后要为裴锦堂做媒,宗随泱必定知晓,出于兄弟关系,也该告知他才是。
*
“好小子,可算回来了!鹭儿,过来让我看看。”瞿皇后伸手,待宗鹭走到榻前,立刻将这孩子抱住,不许他行礼,嗔怪道,“小小年纪就学你五叔,正经得很!”
宗鹭不好说礼不可废的道,也更不能说五叔的不好,只得安静顺从地站着,任瞿皇后揉搓脸蛋儿。
宗随泱在一旁坐了,见屏风边放着张小弓,便说:“您要练箭?”
“哪里是我呀,是若蕙。”瞿皇后说,“还不是你,突然传信来,让我想个借口将裴家那个叫锦堂的孩子传进宫里来,也不说个缘由。我们和裴家非亲非故,那孩子也没有官职,平白无故地哪里好召人入后宫来?好在他妹妹现下在我宫里,头一回就说是妹妹想他了,可后面怎么办?总不能说妹妹天天都想他吧,我就灵机一动,选了若蕙想要练习箭术这样的由,他爹娘不会不乐意。”
若蕙端着托盘上茶,闻言笑着说:“可说呢,奴婢这年纪,拉弓真是要了命了,练了两日,胳膊都抬不起来,只得搁置了。”
宗随泱捧起茶盏,拨着茶盖,说:“裴家想让裴锦堂参加春闱,这孩子不乐意,暗自打听禁军司武考的事情,我想着在哪儿不是做事,心甘情愿比被迫做事好,不如成全。”
话虽如此,可太子殿下这也太周到了,瞿皇后笑着说:“这是爱屋及乌,有私心呀。”
宗随泱不置可否,说:“溪亭和这位兄弟关系和睦,您不是喜欢溪亭么,就当是成全他。”
瞿皇后笑而不语,若蕙说:“裴二公子性子温和爽朗,是个大气正直的孩子,与他爹娘倒是不像,娘娘也是喜欢的,平日里还偶尔和他比试呢。”
宗随泱抿了口茶,说:“溪亭刚回来,让他好好休息两日,再入宫来陪您说话。”
瞿皇后正要说这个,闻言点头应了,说:“那敢情好,我这里新裁冬衣呢,等溪亭过来,让他选两身料子做袍子。”
宗随泱闻言说:“都有什么料子?”
瞿皇后给若蕙打了个眼神,若蕙赶紧叫人取来册子,呈给宗随泱看。
宗随泱翻阅册子,挑了一身梅兰重锦、两身织金云锦,说:“再配一条狐白披风,两身赤狐肷的,暖耳围脖搭齐了做。”
若蕙应了,说:“那改日等裴三公子进宫,奴婢给他量量身量。”
宗随泱闻言叫人拿了笔墨,将裴溪亭的身量写在纸上,说:“做好了再给他,免得他平白多客气。”
若蕙看着太子殿下行云流水的动作,忍不住看向瞿皇后,皇后娘娘俨然也发现了,喜不自胜,满面桃花。
宗随泱发现了,却当做没发现,在凤仪宫用完膳,回宫后叫了库房主簿来,亲自点册子选了些家具物件,让人拿去兰茵街放置。
主簿飘飘然地出去了,拉住过来伺候笔墨的俞统领,轻声说:“殿下这是要在兰茵街长住一段时日?”
“然也然也,非也非也。”俞统领笑着说,“只提醒你一句,若是去的时候撞见小院主人,记得客气些。”
说罢就进殿伺候了,留下主簿一人在廊下沉默,冷风吹个哆嗦,才恍然大悟:
殿下在外头有人了!
而且看俞统领的态度,这人还不一般,或许是要进东宫的。
主簿衣襟,麻溜地下去办事了。
东宫的人办事利落得很,以至于裴溪亭夜里回到小院时,误以为自己进错了门。石桌,花架,秋千,棚子,一切都是按照他设想的那般,连小院门旁的烛灯都换成了不易被风吹动的荷花木制和不易被吹熄的料丝灯罩。
裴溪亭走到宝相花纹红木桌前,拿起被钥匙压在桌上的契书。
近卫出现在他身后,说:“殿下说,还有些里屋的家具不好擅动,等裴文书回来后再换也不迟。”
“……知道了。”裴溪亭折好契书,偏头看向近卫,“看来你是要跟着我了,刚好我这儿第三间寝屋是空着的,给你住。”
“多谢裴文书,但我不用睡,明早有人与我换班。”近卫说,“明日东宫会过来两名内侍,替裴文书打扫院落,照顾裴文书起居,伺候笔墨等。”
宗随泱挑的人,裴溪亭自然放心,闻言说了声“好”,就进屋收拾去了。
翌日,裴溪亭起得早,拢着外袍出门时就嗅到一阵饭香,东宫的内侍不知何时到了,正在厨房做饭。
另一内侍端着托盘进屋,上头放的是熏好的袍子,用的是裴溪亭常用的香。裴溪亭进屋,见这内侍也就十几岁的年纪,白嫩嫩的,脸颊有肉,像块米糕,便问:“你叫什么?”
内侍捧手行礼,说:“奴婢‘成福’,厨房那个叫‘成禄’,奉命前来伺候裴文书。”
“说什么伺候,互相照看就是了。”裴溪亭笑了笑,“我这下是福禄双全了。”
他们来之前,俞统领特意叮嘱过,说裴文书与寻常主子不同,有自己的一套规矩,顺从就好了,只一条:别招裴文书不待见。
成福闻言腼腆一笑,说:“奴婢们初来乍到,请裴文书不吝赐教,奴婢们虽然愚笨,凡事谨慎勤学却能做到。”
“先一条,别自称奴婢,你家殿下在的时候另说。”裴溪亭穿上外袍,曼声说,“我啊,规矩不大,凡事舒服最重要,你们殿下也是知道的。因此,只要你们把该做的做好,不该做的不碰,他不会责怪什么,至于其他的,相处几日自然就知道了。”
成福闻言“诶”了一声,伺候裴溪亭穿衣束发,洗漱后便让成禄布膳。
成禄手艺极好,一粥两包点三样小菜无不可口美味,裴溪亭吃了个十分饱,裹上披风去笼鹤司了。
瞿棹正来串门,将案卷递给他,裴溪亭翻开一看,是李达一案的呈案,“这么快?”
“不过是为一己私欲作恶,没什么难审的。”瞿棹说着看了眼裴溪亭的脖子,裹得严实,再往上,看见裴溪亭嘴角的伤,不由了然一笑。
裴溪亭没注意,翻着案卷,他们猜得不错:
李达因中年不/举心生魔障,后来遇见所谓仙人,得到所谓仙丹,吃下后飘飘欲仙,似有奇效,便和仙人达成合作。他对邪/教存在恩州、蒙人索财等行为视若不见、瞒而不报,并默认其打通密道、拐藏适龄孩子制药,以换取所谓仙药。
“一己私欲,为祸却不浅。”裴溪亭合上案卷,淡声说,“那劳什子仙药多半有迷惑心智的效果,越嗑/药越入魔。”
他想起宗随泱也吸入过合/欢香,面色微变,等送走瞿棹,便掉头去药房找苏大夫。不想刚走到廊下,就听见里头有人说话:
“殿下不是和裴文书好了吗,为何还要吃这药?”
什么意思?裴溪亭拧眉,放松呼吸,躲在廊下偷听。
“许是殿下怕克制不住,伤了裴文书,毕竟也不能一直逮着裴文书薅啊,殿下真要全然放纵,那还得了?”苏重烟说。
裴溪亭摩挲下巴,琢磨着这话的意思。
“可是这药也不能一直吃啊,万一伤了殿下的身子,那可怎么得了?”药童挺操心的,“殿下从前不在意,可他如今与裴文书好了,难不成一点都不顾忌裴文书,要和裴文书单纯搂着睡一辈子?”
“所以你老师我在研制新药了啊。”苏重烟说,“这药是最后一次制了,你就别操心了。”
药童“哦”了一声,安静下来。裴溪亭见状轻步离开,到后廊亭子里落座,摆出思考者的姿势,开始思考。
很快,他思考明白了。
——宗随泱有病,病症是不知节制、兴致勃勃,且一直在吃药克制,但这药不能多吃,会阳/痿。
难不成是性/瘾?裴大夫大致诊治出来了,转念一想,难怪姓宗的有时对他毫无反应,别是吃药把自己弄萎了吧?
“裴文书,在这儿吹什么冷风呢?”
裴溪亭回神起身,出声的笼鹤卫过来说:“李达的案卷由裴文书,晚些时候呈给殿下。”
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裴溪亭笑着应了,赶紧溜达回文书楼把案卷仔细总结好,拿着文书册子出门入宫去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不用来内侍亲自来请了,裴溪亭到东宫门前递了牌子,就被放了行。
小大王闻着味儿奔来,差点把裴溪亭撞飞出去,被他抱着脑袋压在地上揉搓一通才老实,欢欢喜喜亲亲密密地往明正堂去。
俞梢云站在廊下,把小大王拦住,放裴溪亭一个人过去。小大王敢怒不敢言,转头去顶俞梢云泄愤。
殿内燃着淡香,宗随泱站在书桌后写字,一身玄衫长身玉立。裴溪亭靠在盘龙柱上欣赏美人,眼神从执笔的手摸到沉静的眉眼,来回,上下,直至笔尖笔墨凝滞,眉眼春色出笼。
宗随泱抬眼看去,说:“过来。”
裴溪亭负手走过去,俯身一瞧,戏谑道:“殿下一早起来就抄佛经,可见心诚,不知许了什么愿?”
宗随泱不信神佛,抄经只求安神宁心,他看了眼神情张扬的小狐狸,说:“心愿不与他人知。”
“有时求神拜佛不如求己,殿下做不到,不如与我述说,”裴溪亭背身坐在桌沿,用文书挑起宗随泱的下巴,笑眼轻语,“只要你对我笑一笑,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小狐狸变成小狐狸精了,宗随泱自觉经白抄了,伸手握住裴溪亭的侧腰,将他翻过来压在桌上,说:“你来写。”
笔被放入指尖,裴溪亭握住了,岂料刚一下笔,后颈就贴上温热的唇。
宗随泱启唇,齿尖叼起一块皮/肉碾磨,裴溪亭打了个哆嗦,往下伏去,说:“你这样,我怎么写啊?”
宗随泱没说话,松开那块肉,一路吻到耳后脸颊,气息温热,燎着火的羽毛似的。裴溪亭腿彻底软了,伏在桌上,额头贴着佛经,墨香扑鼻,他却满心欲/望。
文书落在桌上,摊开来,宗随泱伸手翻页,快速看完,唇上蹭了蹭裴溪亭的脸颊,示意他抬头。
“字写得这样浮,在笼鹤司做事也不专心。”宗随泱说。
裴溪亭受了批评,也不狡辩,老老实实地认了错。宗随泱见状反倒心软,说:“若是实在不舒服,就回家养两日。”
“我也没做什么事,拢共没忙乎半个时辰。”裴溪亭摇头拒绝了太子殿下的好意,偏头与他对视,“你吸入合欢香,有没有事?”
原是在担心这个,宗随泱心里一软,说:“我只吸了一次,不碍事,况且李达吃得杂,除了长期吸入合欢香,什么红铅秋石也没有少用,这才被迷失心智,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那就好。”裴溪亭松了口气,玩笑道,“我怕你也变成色/魔了。”
“这有什么要紧,”宗随泱凝视着他,“你不是喜欢?”
“有句话,叫心有余而力不足。”裴溪亭可惜地叹气,“那我的屁/股受不住啊,况且……”
他顿了顿,瞥一眼宗随泱,欲言又止。
宗随泱失笑,说:“有话直说,装模作样。”
裴溪亭瘪了瘪嘴,说:“若是天天陪你玩儿,哪日你玩儿腻了,又因着我上瘾了,岂不是要去找新鲜的?那我这不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成大傻子了?”
“可不就是个傻子,说的是什么傻话?”宗随泱说着伸手掐了下裴溪亭的大腿后根,裴溪亭浑身一抖,小声叫唤着疼,蹬腿儿伸手地要打他,却不小心推翻了桌上的笔架。
白玉山海笔架落在地上,连带着几只毛笔摔了个噼啪响,俞梢云闻声快步进入殿内,“殿下——”
话才说了个头,俞梢云就看见俯身将裴溪亭压在书桌上的殿下,两人身子紧紧叠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
宗随泱淡淡地抬眼看过去,俞梢云浑身一激灵,连忙收回目光,转身快步撤退。
裴溪亭嚷嚷道:“你坏我名声!”
“现在要名声了?”宗随泱揶揄一声,捞起裴溪亭的腰往后按,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裴溪亭晃了晃腿,索性把腿抬上来搭在椅沿,窝在宗随泱怀里嘟囔:“我还要回去干正事呢。”
“你有没有正事,我最清楚。”宗随泱说,“你是东宫的画师,在我这里待着也是职责所在。”
裴溪亭没法反驳,伸手去玩宗随泱的头发。宗随泱没有阻止,低头看着他,说:“还疼不疼?”
“有点儿,但好多了。”裴溪亭抱怨,“昨晚我自己上药,麻烦死了。”
宗随泱闻言思绪一飘,脑海中出现裴溪亭自己张/腿上药的画面,只觉得一股热气直逼小/腹,腾腾烧了起来。
裴溪亭突然顿了顿,想要起来,宗随泱把人抱住,说:“没让你起来。”
他嗓音泛哑,便是罪证,裴溪亭轻轻扯他的头发,谴责道:“禽/兽。”
“我没做什么。”宗随泱说。
裴溪亭说:“谁知道待下去要发生什么?”
“那你就待着瞧瞧。”宗随泱伸手解开裴溪亭的腰带,被裴溪亭伸手握住,他抬眼瞧了裴溪亭一眼,后者就松开了手。
修长的手指挑开外袍,拨开里衣,露出裹得严实的肉来,胸膛白皙清瘦,痕迹颜色沉下,愈发清楚。宗随泱俯身闻了闻,确认有一股药味儿才起身,说:“今日留在东宫,夜里我好给你上药。”
“啊,”裴溪亭受宠若惊,“殿下这是要召幸——”
话未说完,变成一声惨叫,低低切切,尾音绵长。裴溪亭腿脚蜷缩,歪头躲进宗随泱怀里,咬牙切齿地说:“疼啊。”
本就被宗随泱咬得红/肿,这下再被指尖恶意一剐,裴溪亭浑身颤/栗,瞪着宗随泱,恨不得用眼神咬他一口。
宗随泱好似歉疚地叹了口气,说:“我瞧瞧。”
裴溪亭立刻抱着胸躲在他怀里,闷着头不肯出来,宗随泱轻声哄了两句,裴溪亭连连摇头,说:“傻子才上当。”
宗随泱嘴角微勾,拍了拍裴溪亭的背,说:“好了,真不碰你,把袍子穿好,别着凉了。”
“谁让你脱的?”裴溪亭这下出来了,在他怀里躺平,少爷似的吩咐,“给我穿上。”
宗随泱应了一声,伸手替他穿好袍子,重新系上腰带。裴溪亭满意地“嗯”了一声,说:“你做正事吧,我出去找小大王玩儿。”
“和它有什么好玩的?”宗随泱不放人,胳膊微微用力,“陪我。”
“好,陪你。”裴溪亭说,“最近山茶花开得好,我想去买几盆放在花架上。”
“东宫有,都是极好的品种,自己去选。”宗随泱说。
裴溪亭就等这句话,鸡贼地说:“那我要外头廊下那盆白粉色的。”
“有眼光。”宗随泱说,“那盆叫‘粉霞’,最是姝丽,重瓣透青,又平添清秀。”
裴溪亭说:“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宗随泱说:“我种的,自然清楚些。”
太子殿下闲暇时也会坐在廊下栽花,裴溪亭抿了抿唇,抱住宗随泱的一条胳膊,说:“你什么时候有空啊,我想和你约会。”
宗随泱闻言愣了愣,说:“等你休沐,都可以。”
“你别哄我,”裴溪亭说,“答应我的事,不论再小都要做到,否则我记着你。”
“记着了。”宗随泱说,“没哄你,等你休沐时,看你想去哪里,我随你去。”
裴溪亭还是不够满意,纠正说:“不能只随我。约会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也要随你。”
宗随泱说:“我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少给我装超脱红尘那一套。”裴溪亭抱臂,不讲道地说,“这样吧,等我休沐前,你必须想出一个想去的地方,否则我就跟你急。”
小狐狸这是布置任务了,宗随泱说:“好,记着了。”
第84章 契机 小裴入东宫。
宗随泱还在明正堂议事, 裴溪亭洗漱更衣后就先钻了被窝。
里衣是宗随泱的,宽松了些,但有股宗随泱的香气, 不知道是提前熏过,还是宗随泱穿过的。裴溪亭反正挺喜欢,在被窝里打了个滚, 抱着枕头睡得乱七八糟。
殿内香气清淡宁神, 不知是什么药材配方, 裴溪亭打了声呵欠, 挺着的眼睛逐渐闭上了, 直至听见外头有人说话,他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一下子就醒了。
宗随泱洗漱更衣, 挥退宫人,轻步进入内殿, 就看见睡得四仰八叉的人打了个滚, 摇摇晃晃地跪坐起来, 一张脸俨然还迷瞪着,平日里眉眼间的冷淡再没有半分, 皱巴巴的只剩下毫无防备地亲昵和可爱。
“你回来了,”裴溪亭拍了拍脸醒神,“什么时辰了?”
“约莫丑时。”宗随泱走到榻边坐下,“吵醒你了,下次我再轻些。”
“没事儿, 我本来就没有睡沉,何况等你回来,我还是得醒, ”裴溪亭看着宗随泱,“你不是要给我上药?”
宗随泱说:“无妨,你若没醒,我可点香让你睡死。”
裴溪亭惊恐地说:“那不是可以方便你玩水煎?”
“水煎?”宗随泱说,“何意?”
裴溪亭矜持地笑了笑,扭捏地说:“嘿。”
宗随泱见这副模样就懂了,不是什么好话,再细细一琢磨,反应过来,不禁啧了一声,说:“天天的不学好,春画倒是看了不少。”
“那我只荼毒了自己的心灵,又没出去害人,咋啦?”裴溪亭不以为然。
宗随泱不与这人争执,从床头的紫檀木柜里拿出药罐,转头对裴溪亭说:“躺下。”
裴溪亭膝行两步爬进宗随泱怀里,转身躺下了,眨着个眼睛把他看着。
宗随泱突然有些齿痒,想把这小狐狸剥皮吃了,许是他的目光太裸/露,小狐狸抖了抖耳朵,伸手圈住他的肩膀,不知是抱他,还是要锁住他。
里衣不用怎么拨就敞开了,清凉的药膏落在锁骨的咬痕上,裴溪亭看着宗随泱认真的眉眼,谴责道:“你都不给我准备合适的里衣,这个我穿着大了。”
宗随泱轻柔地擦着各处小伤口,闻言打量了一下怀里这“玉/体半陈”的景致,说:“就穿我的。”
“你故意的?”裴溪亭被那目光看得蜷了蜷腿,宗随泱指尖微微用力,好似警告,他便乖乖把腿伸直了,不敢再躲。
宗随泱不置可否,拍拍裴溪亭的腰,说:“坐起来,看看后背。”
裴溪亭坐起来,勉强挂在肩膀上的里衣瞬间掉了下去,他微微侧身,方便宗随泱上药。宗随泱的目光沉而深,他不用触碰也要沉溺,轻声说:“随泱。”
指尖一顿,宗随泱抬眼,看向裴溪亭在烛光下莹润温暖的侧脸,说:“嗯?”
“没什么,”裴溪亭说,“就乐意叫你一声。”
宗随泱闻言没说什么,垂下眼,继续替裴溪亭上药,只是在处好后腰的掐痕时,他突然伸手拢住裴溪亭的喉结。裴溪亭扭头,被他吻住,两人唇贴唇磨蹭几下,舌/尖触碰、试探几个来回,就吻得重了。
裴溪亭的确有进步,以前连呼吸都不会,这下却和宗随泱吻得有来有回,他比不得后者霸道,但最擅长以柔克刚。舌柔软多情,像他的眼睛,不断地亲/吻舔/舐宗随泱垂下的睫毛,又像他的身子,趁机钻进宗随泱温热坚实的胸膛,肌肤相贴,心跳烘着心跳。
宗随泱呼吸渐重,垂眼看着裴溪亭情波盈盈的眼,突然轻轻咬了他一下,就伸手搂住裴溪亭的腰,把人钉在怀里吻了个津水涟涟。
分开的时候,裴溪亭失力地倒在宗随泱肩上,偏头咬他的脖颈,伴随喘/息。
宗随泱也在喘,嗓音比平时低沉,性感得不得了,裴溪亭本就年轻气盛,还没出息,索性抱着宗随泱的脖子撒娇,说:“你帮我。”
宗随泱明知故问:“帮你什么?”
裴溪亭瞪他一眼,伸手拉住放在自己腰上的大手往下放了放,蹭着宗随泱的脸催促说:“快点儿。”
宗随泱没说话,帮少爷纾解了一番,少爷两股战战,低/喘吟吟,闷头倒在他怀里,服帖了。后来给那处上药时,又差点擦/枪走火,裴溪亭捂着屁/股苦苦哀求放过,多亏太子殿下百炼成钢,这才饶了他一马。
上个药上得两人都热,躺下时一个在最外边,一个在最里边,要就地分床似的。
裴溪亭躺着躺着就乐不可支,被宗随泱伸手逮到自己边上,用被子裹严实了。
裴溪亭老实了一阵,翻身抱住了宗随泱,还把腿搭了上去。他喜欢宗随泱的怀抱,宽厚而温暖,让他很有安全感。
宗随泱替裴溪亭了后背的被角,说:“小孩儿似的。”
裴溪亭没脸没皮地说:“爹。”
宗随泱顿了顿,却没取笑,想起裴溪亭在裴家并不受重视。
裴彦对步素影情愫冷落,连带裴溪亭这个从前的“结晶”都变成尴尬的存在,一直不曾重视分毫。裴溪亭面上叛逆得很,半点不把父亲主母放在眼里,可心里约莫还是遗憾,没有孩子不想要父母齐全、阖家欢乐。
宗随泱不知该如何安抚,只轻轻拍着裴溪亭的背,说:“冷不冷?”
“不冷,可暖和了。”裴溪亭趴在他颈窝里,嘟嘟囔囔地说,“你好香……”
“不许惹事。”宗随泱拍了拍裴溪亭的脸,想起一茬,便说,“明日我要早起议事,不等你用膳了,你自己起来就用膳,不许不吃。”
裴溪亭明日要去笼鹤司,闻言想着早点起来,好和宗随泱一起用膳,却故意问:“那要是我一觉起来都中午了呢?”
“那就等着我回来收拾你。”宗随泱说罢,裴溪亭就在他颈窝里一通乱蹭,嘟囔哼唧一阵。他有些痒,伸手按住裴溪亭的脑袋,“好了,睡吧。”
裴溪亭没再闹,说:“晚安。”
宗随泱说:“晚安。”
一夜安眠。
翌日,宗随泱醒来时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臂,怀中的人嘟囔了一声。他睁眼看去,裴溪亭脸颊压在他心口,脸腮被挤出了一点肉。
这可不好办了,宗随泱摸着那嘟嘟肉,犹豫了一瞬,还是没起来,温香暖玉舍不得,也怕将人吵醒。
他正想办法呢,裴溪亭倒是醒了,眼睛没睁就迷糊地说:“早安。”
晨起的嗓子还哑着,狐狸尾巴似的挠着宗随泱的耳朵,他咳了一声才回了句早安,说:“脑袋顶长第三只眼了?”
“我感觉到你在看我了。”裴溪亭说。
宗随泱嘴角微翘,说:“还早,再睡会儿。”
“我和你一起用膳。”裴溪亭仰头,迷迷糊糊地亲了亲宗随泱的下巴,“就防着你丢下我出被窝了,我一晚上没敢翻身。”
宗随泱哭笑不得,说:“说一句就是了。”
“你有正事嘛,我不打搅你。”裴溪亭说着从宗随泱身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一个没坐稳又栽到了床上。
宗随泱跟着坐起来,伸手扶了他一把。
殿外的宫人听到声音,轻步入内伺候,个个儿垂首低眉,不敢乱看,训练有素。但当收拾好行头的裴溪亭突然蹦哒起来跳到殿下背上时,有个宫人还是没拿住手中的水盆。
水盆掉在绣金毯上,水全部扑洒出来,宫人面色大变,立刻跪地请罪。
宗随泱下意识捞住裴溪亭的膝窝,闻声微微侧目,却对上裴溪亭的脸。
裴溪亭挡住他的视线,笑着说:“饿了。”
宗随泱见状没有再看那个宫人,背着裴溪亭向外走去。
宫人松了口气,立刻麻溜地收拾。
李达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从前和他交好的大臣蔫儿成了老鼠,不敢乱蹿,梅侯也在其中。他对李达有栽培之恩,虽说是很早之前的事了,近几年也没有特别的联系,但能不能不染腥,全得太子殿下说了算。
梅侯叹了口气,心里忐忑得很。
“听说小侯爷此次深入虎穴,探查消息,助笼鹤司查出了李达的罪状,可谓大功一件啊。”瞿棹走到梅侯身边,行了礼,笑着说,“梅侯教子有方。”
因着家中儿女的事情,梅家和瞿家如今是不尴不尬,别的还好,只要是遇上了瞿夫人,梅家人没有不被送眼刀的。
梅侯闻言也笑了笑,说:“有子如瞿少卿,瞿国舅和瞿夫人才真是教子有方,不用愁了。”
瞿棹说:“侯爷谬赞。小侯爷年纪轻,如今懂事了,未来必定前途无量。”
两人说着话,互相吹捧几轮,廊下就传来了脚步声。众人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肃然而立,齐声行礼。
宗随泱落座,说:“免。”
众人道谢直身,岂料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御案边的年轻青年,一身绛袍常服,看不出官职,但谁人不知那张美玉无瑕的脸,这不是裴家老三吗?
笼鹤司的文书何以突然出现在明正堂,还是站在那样要紧显眼的位置?!
底下心思涌动,裴溪亭恍若不察,端立在宗随泱身旁,微微俯身准备笔墨。
“这位是笼鹤司的裴溪亭裴文书,从今日起就在孤身旁伺候笔墨。”宗随泱说,“他年纪轻,没什么见识,若有不好的,诸位多担待,孤也会好好教导。”
众人闻言一惊,这话换个直白些的说法,不就是:从今天起,这位裴文书就是孤的人了,他就算有不好,你们也只能担待,除了孤,谁都训不得?
太子殿下向来不掩饰自己对亲信的“宠爱”,没有亏待谁的,众人冷静下来,不免暗暗羡慕这位裴文书。
太子殿下没有遮掩的意思,众人也就没有特意留口,是以裴溪亭出任东宫文书一事很快就传了个遍。
东宫文书,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职位”,你说它位高,还不如芝麻官,可哪怕是一品大员,议事的时候也都只能站在御案下头不是?
如此这般离太子殿下忒近的位置,裴溪亭不是头一个站的,可他最特殊,因为他不是自小跟着殿下的,如俞梢云白唐等,不是殿下一手栽培的旧人,如游踪陆茫等,也不是殿下看中提拔的,如宗蕤瞿棹等。
裴溪亭看起来什么都不是。
可越是如此,越是叫人重视。
裴彦心事重重地回府,路过花园时看见被人伴着散步的步素影,不由停下脚步。
曾经让裴彦一眼惊鸿、真心求娶的仙子眉眼间不知何时沾染了忧愁,裴彦明白原因,可越明白就越不敢面对步素影,面对这个他曾经海誓山盟决不辜负的女子。步素影温柔却也利落,从没哭哭啼啼或是责问一句,如此,他们一个不说,一个不问,只当年轻时没有不顾一切地相爱过。
“老爷。”
裴彦回神,对上步素影的眼睛,那双盈盈美目又不再忧愁,仿佛重获生机。
“诶。”裴彦收敛情绪,温和地说,“出来闲逛么?”
那不废话嘛,石榴翻了个白眼,挽着步素影的胳膊没松。
步素影点头,说:“闲来无事,出来走两步。”
“外头风大,小心别着凉。”裴彦说罢静了静,一时不知说什么,便想起他们的孩子来,“对了,溪亭如今在东宫给殿下做文书,可是出息了。”
“当真?”步素影一喜,“太子殿下身边能人无数,仍能赏识溪亭,是慧眼识珠,天恩浩荡。”
石榴说:“姐姐这下不用担心儿子在外头被欺负了,太子殿下最是护短,为他办事的人没有被亏待的。”
步素影笑着点头,说:“我别的什么都不求,只要溪亭过得好,我就好。”
“话不能这么说。”石榴曼声说,“溪亭孝顺,时刻惦记着姐姐,如今他风光了一回,日后更是前途无量,谁要是敢怠慢姐姐,以溪亭的性子,必定让那些狗东西吃不了兜着走。”
她意有所指,其余两人都听明白了,步素影抿了抿唇,却没有说什么,裴彦却是尴尬不已,和步素影说了句话便率先回院了。
石榴见状哼了一声,挽着步素影继续晃悠着走了。
裴彦回到主院,汪氏已经等在书房了,开口便是求证裴溪亭出任东宫文书一事。
裴彦是今日去了衙门才听说的,内宅哪有那么快的消息?他微微拧眉,将帽子取下来放到一旁的茶几上,说:“丈人与夫人说的?”
“不错。”汪氏说。
裴彦略微不悦,说:“确有此事,如今外头都传遍了。”
“从笼鹤司的文书做到东宫的文书,这是从梧桐根飞到梧桐枝了。”汪氏说,“怎么从前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裴彦接过下人递来的茶盏,拨了盖子,说:“有风声也是东宫的风声,谁敢传?”
这话倒也是,汪氏神色微沉,说:“总之能做东宫的文书,便是让太子殿下多看了一眼,想必——”
“夫人。”裴彦打断,叹气说,“莫要想着让溪亭去太子殿下面前为汪家说好话。”
“父亲已经派人给我送了三次信,我这个做女儿的,难道真的要看着汪家没落,父亲日日忧心吗?”汪氏倾身看向裴彦,“只是说句话而已!”
“你以为在太子殿下说的一句话只是一句话吗?多少人因为这所谓的一句话粉身碎骨?”裴彦拧着眉,“溪亭能被殿下提拔至身旁栽培,必定是有长处入了殿下的眼,可你当这个位置这么好站?在殿下面前做事是风光,可稍有不慎就要惹出是非,是以要恭谨百倍千倍才妥当,登高必跌重的道你不明白?溪亭去说这一句话,帮不得汪家,说不得还要牵连他自己,牵连裴家。”
裴彦无心饮茶,搁了茶盏,说:“何况上次因为结亲的事情闹得那样难看,你真当溪亭没有怨气吗?”
“哪有儿子对老子心存怨气的?”汪氏拍桌,“父大于天,你是半点为人父的尊严都没有吗?何况不看僧面看佛面,步氏一日在府中,裴溪亭就一日丢不开。”
裴彦正要说话,外头便想起一阵脚步声,汪氏的嬷嬷在外头焦急地看她。裴彦拧眉,说:“有事就说,毛毛躁躁的,没规矩。”
汪氏闻言拧了拧眉,却没有说什么,让那嬷嬷进来,“何事惊慌?可是锦堂怎么了?”
“不是少爷,是侄少爷出事了。”嬷嬷说,“侄少爷今日休沐,在花楼和人抢妓,不想抢出了争端,把对方打折了一条胳膊。”
“不成器。”汪氏摇头,沉声说,“让兄长大方些,赔钱了事,大不了亲自登门赔罪,总之不能坏了其儿的名声,误了前程。”
“若是能赔钱了事,那还好了,只怕事情没这么好办。”嬷嬷说,“被打伤的那位是长宁侯府的公子!”
裴彦和汪氏都震惊了,裴彦忍不住说:“侄少爷连上官家的公子都不认得吗?”
“是上官家的六公子,自来不出风头,喜欢待在家里研究琴曲,不大面熟,再加上侄少爷喝了点酒,这……”嬷嬷说,“上官家被打了脸面,哪里能轻易放过?侄少爷现在被扣在花楼里,就等着小侯爷下差出宫来算账了!”
汪氏闻言一阵晕眩,撑着桌面说:“父亲和兄长那里?”
“老大人听说后就昏了过去,大少爷已经赶往花楼了。”嬷嬷说。
“上官家不好相与,老的小的一脉相承的霸道跋扈。”裴彦叹气,“这上官六公子虽不受宠,但到底是姓上官,打他就是挑衅上官家,侄少爷这事不小。”
“我与小侯爷相识,可以去帮表兄赔罪,求请原谅。”裴锦堂进屋说。
汪氏不允,说:“这件事与你无关,不要插手。”
“这事本就是表兄无在先,若真不管,小侯爷废了表兄都是能的。”裴锦堂说,“外公致仕,如今谁给汪家面子?何况表兄在禁军司做事,得罪了上官小侯爷,以后怎么过?”
“那也和你没关系。”汪氏说,“涉及自家脸面,小侯爷哪里容易松口?你与小侯爷相识本是好事,切莫因为此事生出嫌隙。”
裴锦堂不赞同,说:“我与表兄好歹是亲戚,为其求情也是情之中的事情,哪怕小侯爷不答应,好歹咱们也表明了态度。”
眼见母子俩又要争起来,裴彦忙说:“含章,你母亲也是担心你惹得自己一身腥。我看不如这样,我亲自去一趟,向小侯爷赔罪,看看能不能商议出个体面些的法子。”
“表兄待我不错,我没道一句话都不说,我随父亲一道去,好歹出份力。”裴锦堂说罢不等汪氏反驳,上前搀着裴彦的胳膊,快步走了。
“……”汪氏面色难看,喃道,“作孽啊。”
嬷嬷上前宽慰,随后说:“小侯爷的性子,邺京谁人不晓,怕是不会给老爷和二少爷太多情面。”
“我何尝不知?可是如今又有什么法子?”汪氏自嘲,“父亲致仕,从前和汪家交好的都不那么热切了,谁又肯因着咱们得罪上官家?”
“听说三少爷和小侯爷有私交,还同桌玩过牌,想必是能说上两句话的。”嬷嬷说,“何况三少爷如今正出风头,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小侯爷哪怕不给他面子,也得给东宫和笼鹤司面子啊。”
汪氏冷声道:“可这个孽障如今哪里会听我的话?”
嬷嬷说:“请步姨娘出面呢?”
汪氏眉心微动,起身离开了书房。
口信传到裴溪亭耳里时,他正在陪小皇孙给小大王画像,一大两小气氛融洽。
近卫将裴家嬷嬷的话原封不动说出来,宗鹭停笔,稍微一琢磨就猜测到了原委,说:“步姨娘念着裴文书,此时绝不会自愿请裴文书出面得罪上官家,想来是受了裴家主母要挟,不得不应。”
裴溪亭摸了摸宗鹭的小脸,说:“姨娘必定知道我明白这个道,所以才会放心地假意听话,请我出面为汪其转圜。”
“那裴文书要听话吗?”宗鹭好奇。
裴溪亭笑了笑,说:“求人办事,必得诚心诚意,许人充足的好处。若是将请求说成命令,再得罪一个人,让人家趁乱再猛踹瘸子那条腿,那人不就彻底废了?”
宗鹭说:“是这个道。”
裴溪亭看向近卫,说:“劳烦帮我传话。”
“——他要什么?”汪氏说。
嬷嬷颤巍巍地说:“三少爷要步姨娘的良妾文书。”
汪氏咬牙说:“他妄想!”
“‘官府盖印解契,从此步素影恢复自由身,与裴家再无关联。’”嬷嬷心惊胆战地复述裴溪亭的话,“‘夫人不答应,我亦不强求。我自愿奔走一趟,为表兄求情赔罪,亲自打断表兄手脚,向上官家表明诚意,至少不牵连汪家——所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忍痛为之罢了。’”
“啪!”汪氏摔碎茶盏,惊怒道,“竖子!”
第85章 文书 步素影。
裴家父子甫一到达花楼, 就瞧见上官桀策马而来,在他们面前停下。
上官桀抬腿下马,将马鞭丢给马倌, 和裴彦互相见礼,态度不算热络,只是在看裴锦堂时, 脸上带了点笑意。
自上次不欢而散后, 裴锦堂几次拒绝上官桀的邀约, 今日见面裴锦堂也不尴尬, 只是觉得上官桀这笑容既复杂又奇怪。
裴锦堂说不清楚, 索性暂且不作他想,捧手行礼,说:“我与家父听说了这里的事情, 立刻前来面见小侯爷,盼着大家能坐下好好商议出个解决法子来。”
“欠债还钱, 杀人偿命, 天经地义的事情, 有什么好商议的?”上官桀一边往花楼里走,一边说, “年轻人偶尔发生争执,本不是什么大事,可令表兄未免太盛气凌人了。方才我出来,有人还调侃呢,说怕是我们上官家没人了, 才叫人打到脸上来。”
这话来者不善,裴彦和裴锦堂脸色微变,就知道这事难办成了。
花楼已经被上官家的人清出去了, 汪其被绑着丢在角落里,一楼大堂安静得很,老鸨带着那个妓子候在一旁,见这上官桀赶紧见礼。
上官桀坐在椅子上,用鞋尖挑起那妓子的下巴,哂笑道:“我当是什么绝色倾城,能让我家小子为你争抢。”
妓子俯身一拜,说:“小侯爷明鉴,奴与卿少爷本是谈话音律,共谱乐曲,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今日也是如此。卿少爷慈悲心肠,将奴这样腌臜出身的人当做同好,愿意以礼相待,这才为奴出头,招了汪公子的忌。惹出这样的事来,千错万错都是奴的错,但卿少爷委实是无辜受罪,请小侯爷做主。”
妓子脸色发白,纤细的身子紧绷着,却算得上不卑不亢,一席话都是为了上官卿,上官桀也满意,说:“自家弟弟平白受了委屈,我自然要做主,还要喊冤啊。”
汪其酒醒得差不多了,窝在角落里不敢吱声。
“小侯爷。”裴锦堂上前,“表兄冲动伤人,应付出代价,该赔罪该赔偿的,我们都没有二话,只请小侯爷留一份体面给表兄。”
“倒是奇怪,虽说汪其是裴家的亲戚,可他在外头惹了麻烦,怎么不见姓汪的出面调停?”上官桀对裴家父子说。
“丈人年纪大了,经不住吓,闻听消息就昏厥了过去,家中总是要留人照顾的。我那大舅兄一听消息便来了,许是慌忙之中找错了地方。”裴彦顿了顿,赔笑说,“我们诚心赔罪,还请小侯爷勿要误会。”
“诚心赔罪,自然很好,可这件事不能轻易揭过去,家弟不能白受罪,我们长宁侯府以后也还是要在邺京立足的。依我来看,”上官桀说,“其一,汪其负荆到我长宁侯府门前磕头赔罪;其二,家弟治伤养伤的一切药材损耗由汪家承担;其三,汪其自断一臂,同罪受之。”
裴彦闻言说:“前两条是该的,可这第三条……”
“裴大人,看在锦堂的面子上,我已经很留情了。”上官桀笑着说,“蓄意伤人,哪怕告到官府,汪其也要挨板子,只是此事若是让官府插手,我们上官家和汪家可就结仇了。”
裴彦闻言没话说了,上官小侯爷说的不错,这已然是留情后的处置法子了。现下最要紧的是不能和上官家结仇,否则哪怕今日事了,汪其以后也不好过。
“小侯爷。”侍卫快步走到上官桀面前,轻声说,“裴三公子请您对面喝茶。”
裴家父子闻言对视一眼,没想到裴溪亭会掺和进来,裴锦堂剑眉微拧,担心是母亲拿步姨娘威胁溪亭了。
“哦?”上官桀目光微动,起身径自离开了花楼。
对面茶楼,裴溪亭站在二楼一扇窗前,瞧着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风吹动马车上的府牌,“汪”字露了出来。
裴溪亭轻嗤了一声,面露不屑。
“汪家人早已到了,却不敢进入花楼,不就是要让裴家父子打头阵,看看能不能天上掉馅饼,不用出面在大庭广众之下受上官小侯爷的冷眼,就把儿子的事情了了吗?”上官桀进入雅间,看着自窗前转身的人,“溪亭,你们裴家忒老实了。”
他目光奇怪,恍然有之,震惊有之,若有所思有之,除此以外,还有别的,总之深沉又复杂,紧紧地粘在裴溪亭脸上。裴溪亭暗自奇怪,却没什么兴趣思考小侯爷今日抽的哪门子风,说:“所以我才请小侯爷来喝一杯茶,请坐。”
上官桀收回目光,走到一旁的茶桌边坐了,说:“今日待我的态度这样好,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裴溪亭跟着落座,侧手说:“新得的阳羡茶,请小侯爷品鉴。”
阳羡是贡茶,上官桀眉头微挑,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其香醇必定是上品茶叶,来头不一般。他抬眼看向裴溪亭,说:“还未恭喜你,出任东宫文书。”
“我是什么小人物,全凭殿下恩重如山,抬举我做事还算细心罢了。”裴溪亭微微一笑,“不比长宁侯府才俊辈出,小侯爷更是深受重用。”
裴溪亭眉眼精致,却有清冷俊气,丝毫不显得艳俗阴柔,此时一笑,眼尾轻轻上扬,光彩惊人。
上官桀见识过这张脸上凄然惨淡的笑、阴阳怪气的笑、疏离冷淡的笑,也见过裴溪亭给别人的笑,或温顺乖巧,或温柔亲昵,却还是头一回看见他对自己露出这样平和的微笑。
“小侯爷?”裴溪亭说。
上官桀陡然回神,说:“哦,你说。”
裴溪亭:“……”
小侯爷今儿不大对劲啊,裴溪亭抿了口茶,说:“我找小侯爷有何事商议,小侯爷想必了然。”
“所以才奇怪。”上官桀说,“是不是被你那主母威胁了?”
裴溪亭说:“汪家如今落魄了,我却踩了狗屎运,夫人但凡是有点脑子,都不至于到我跟前拿乔。”
他这么说,上官桀便明白了,摇头说:“汪氏掌家多年,性子强势,她哪怕心里忌惮你,却仍要好住自己作为你家主母的脸面和气势,不会向你服软。”
“不要紧。”裴溪亭说,“事情落到了头上,总归得服软。”
上官桀挑眉,说:“那你又打算如何说服我?”
“我以为小侯爷本就愿意成全二哥。”裴溪亭说。
上官桀闻言又露出那种奇怪的眼神,裴溪亭心中纳闷,听对方说:“锦堂的面子,我已经给了,否则汪其此时还能是个全乎人?”
“给面子是给面子,可昔日的误会还在。”裴溪亭说,“若小侯爷还在意和二哥的情谊,我愿意出面做东,请二哥和小侯爷吃饭,说清误会。”
“误会?”上官桀笑道,“你心甘情愿?”
“既然是交易,自然心甘情愿。”裴溪亭淡声说,“小侯爷若是愿意赏我一分薄面,以后我自然也愿意以礼相待。”
上官桀摩挲着茶杯,说:“就像你待赵世子那般,见面就笑?”
“那倒是不敢保证,若是今日心情不好,我也笑不出来,笑出来也假得很。”裴溪亭玩笑道,“小侯爷若是就喜欢我的假笑,我也不是不能给。”
上官桀轻笑,“这话说得像赏赐。”
“可不敢。”裴溪亭给上官桀倒茶,“之前因着五公子的事情,侯爷和小侯爷心里不顺吧?”
上官桀看着裴溪亭倒茶的手,说:“看来溪亭有值钱的消息。”
“倒也不值什么钱,只是听说左武卫指挥使、小侯爷的顶头上司近来因为酗酒被上面斥责了。”裴溪亭笑笑,“这不是年底要武考了么?小侯爷年轻力壮,只要加把劲儿,明年我就得叫您一声‘指挥使大人’了。”
同在左武卫,这个消息上官桀不是全然不知,只是碍于上官明的事,他不敢轻易出头。此刻听裴溪亭这么一说,上官桀说:“是个值钱的消息,你这会儿就告诉我,不怕亏?”
“咱们话茬都敞开了,小侯爷又是个敞亮痛快的人,我哪里用得着担心这个?”裴溪亭见上官桀的脸色,端起茶杯敬他,“汪其负荆请罪,长宁侯府的面子仍在,传出去只会说小侯爷重视与我二哥的朋友情谊,这才大发慈悲轻饶了他。”
上官桀端起茶杯碰了下裴溪亭的杯子,放到嘴边抿了一口,随即起身。
裴溪亭跟着起身,和上官桀一道出门。上官桀看了眼守在门口的便装随从,说:“先前那个呢?”
“暂时回家了。”裴溪亭张口就来,“这个是他介绍给我的同乡兄弟。”
近卫:“……”
上官桀说:“这是逮着你薅了。”
裴溪亭“诶”了一声,说:“能干懂事的随从也难找啊。”
这话倒是实在,毕竟裴家家底不厚,家生子又有几个?上官桀没再说什么,看了裴溪亭一眼,裴溪亭也撇眼看来,说:“小侯爷有话尽可直说。”
“你……”上官桀欲言又止,“没什么。”
裴溪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率先告辞了。
上官桀侧身凝视着裴溪亭的背影,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人,还有抱着那人痛哭的人——宗桉,赵繁和他自己。
画面中的四个人面容熟悉,可情景陌生,梦境奇特,可感受真实,竟然让上官桀分不清真假,恍若隔世一般。
他到底为何会突然梦到这样奇怪的画面?
上官桀眉头紧皱,怔怔地看着裴溪亭离开的方向。
*
“小心。”近卫及时拦住裴溪亭,避免他被奔跑的小孩儿撞上。
“多谢。”裴溪亭道歉,了衣襟。
“裴文书可是哪里不适?”近卫端详着裴溪亭的脸色,把方才裴文书和上官小侯爷的对话内容又迅速回忆了一番,抓住“裴文书发现小侯爷有奇怪之处”这个点,回去是要一字不漏地禀报给殿下的。
裴溪亭哪里知道宗随泱的耳目如此尽责尽职,哪怕知道了也不在意,闻言说:“没什么。”
只是上官桀今日总是愣神,而且看他的目光实在奇怪,那样复杂深沉的目光不该出现在他们之间,难不成……上官桀开了天眼,知道了他和“裴溪亭”之间的感情线?
这个猜测有些没道,但裴溪亭自己都能穿书,别的很难显得奇怪——除了这个原因,他实在想不到上官桀为何会突然变得这么奇怪。
裴溪亭琢磨了一下,觉得就算猜中了,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好坏之分,管他呢。近卫送他回了裴府,正好在花园撞见回府的裴彦。
裴彦才知道汪氏答应了裴溪亭的条件,都等不及回书房了,就立在花园和汪氏吵嚷,看样子是气坏了。
裴彦性子温和,汪氏也是闺秀,成婚以来还从未发生过激烈的争吵,更遑论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汪氏面容难看至极,攥紧手杵在原地,感觉脸面都丢尽了!
“素影是裴家的姨娘,哪有我一声不知就断了文书的道?”裴彦说,“到头来,我这个家主倒成为外人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汪氏不肯让步,说:“官府既然能盖章,便说明主母有权利处置家中妾室的停留。”
“于法可行,于情不合!”裴彦说。
汪氏也明白这其中的不合情,陡然见了裴溪亭,立刻横臂指过去,说:“若不是你的好儿子翅膀硬了,会惹出这样的事来吗!”
“这话中的先后顺序倒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裴溪亭悠悠地说,“夫人不去责怪你的宝贝侄儿胆大包天,倒是怪起我来了?由此可见,我的翅膀还不够硬,否则谁要是让我不顺眼不顺心了,我一刀砍了他的脖子,接连砍上十几二十个,想必就没什么人敢像夫人这般随手往我头上扣帽子了。”
汪氏看向裴彦,“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话!”
“你不要再说他了!”裴彦说,“今日若不是溪亭出面,你以为你的好侄子能全手全脚地走回汪家吗?本就是他自己年轻气盛太过,在外招惹祸端,到头来需要别人帮他出面平息,你不劝诫父兄好好教导家中后辈,避免再有下次,倒是来责怪帮忙的溪亭,你这是哪门子的道?”
汪氏胸口起伏,说:“他早就想让步氏和裴家了断关系——”
“母亲。”裴锦堂终于忍耐不住,沉声说,“溪亭想让姨娘与裴家了断关系,这没有错,今日之事本就是母亲与溪亭的交易,你情我愿的事情,既然做了交易,事情便了了,没有事后不服气再问罪的道。”
汪氏盯着裴锦堂,说:“你也要和他们站在一起来指责母亲吗?”
“我没有指责母亲的意思,只是想提醒母亲,此事您是受了汪家的连累,怪谁都怪不到溪亭头上。”裴锦堂看着汪氏,“母亲若不愿再受累,大可推脱自己如今已经是裴家主母,凡事必得考虑裴家,如此汪家也不好说什么。”
“我姓汪!”汪氏说,“此事若传扬出去,我便是不孝,外人如何看我?”
“外公舅舅一家事事都来找您,可有替您想过分毫?”裴锦堂忍耐不住,“若您顾忌名声,以后就只让汪家来找我,凡事由我来处,一切好坏名声自然由我承担!”
汪氏气急:“你倒是不怕坏名声!”
“我不怕!”裴锦堂厉声说,“表兄出事,我们在花楼等了那么久,早就出门的舅舅去哪儿了?他个当亲爹的都能当缩头乌龟,我们还有什么不能的?名声,我又不做圣人贤德,要劳什子的名声,那些朝官个个儿自诩了不得的人物,又有谁真担上了十全十美的好名声?!”
汪氏看着裴锦堂,一时无言。
裴溪亭懒得听他们吵,自顾自地离开了,对汪氏的厉喝置若罔闻。
他去了素影斋,步素影早已收到消息,正在廊下等他,立刻上前来迎,“溪亭。”
“姨娘。”裴溪亭将契书从袖子中拿出来,递给步素影。
步素影打开文书,看了上面的字,目光落在下方的大红官印上,眼眶渐渐红了。
裴溪亭伸手拍她纤瘦的背,说:“从此以后,您就不再是裴家的步姨娘,而是步素影了。”
步素影迟缓地“嗯”了一声,仰头看着裴溪亭,哽咽着说:“谢谢溪亭,多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裴溪亭说,“您打算何时搬家,现在也成,我来帮您收拾。”
“这么多东西,一时半会儿哪里收拾得完,等弄好了,再折腾过去,得半夜三更去了。”步素影说,“不用你来帮忙,我和石榴待会儿就开始收拾,约莫明后日就能搬离府中,只是……”
“住处的问题,您不必担心,凡事有我。”裴溪亭安抚了步素影两句,又和石榴嘱托了几句话,这才转身离开。
出去的时候,他撞见在廊上叉腰呼气的裴锦堂,便过去说:“吵赢了没?”
“没。”裴锦堂摊手,“道不在一处,一辈子也吵不出输赢。溪亭,我母亲就是这样,从不肯低头认输,把什么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烦请你体谅。”
“我懒得计较什么。”裴溪亭说,“不过我得提醒你,汪家落魄,子弟没什么太大的出息,在邺京尴尬得很,更莫说今日又出了这事。事情虽然摆平了,但上官家的面子有多大你心里清楚,汪其以后怕是难混了。这家人摆明了就是在吸你母亲的血,如今怕是更要逮着你母亲薅了。”
“可不是嘛。”裴锦堂摇头,其实也不大看得上汪家人,“母亲出阁之前,习惯了外公的强势严厉,后来嫁人掌家,也像极了父亲。她心里是惧怕外公的,因此每次外公吩咐她什么,她都不敢违抗。”
“我明白,所以才懒得与她争吵,否则以我不饶人的本事,把她气得吐血三升都是行的。”裴溪亭拍拍裴锦堂的肩膀,“不说她了,说说你。今日以后,你怕是得对上官桀客气一段时日了,毕竟这事儿是汪家先不占。”
“我懂。”裴锦堂送裴溪亭出府,路上说,“我今儿去的时候就想好了,得服软,但一码归一码,小侯爷要是还敢欺负你,我就软不了。不过我也没什么用,还得是你,面子大。”
“我有什么面子?都是做生意,给够价码就行了。”裴溪亭说,“上官桀心气儿高,哪有一直屈居人下的?他和左武卫的于指挥使早就心存嫌隙,互相看不顺眼,只维持表面和平,现下于指挥使那里出了点问题,他哪有不想趁机发力的心思?只是碍于别的原因,暂时不敢出风头就是了。”
裴锦堂说:“你消息灵通。”
裴溪亭说:“消息只要出了口,入了耳,就没有不值钱的,只是得卖对人。”
两人说笑着出了角门,裴锦堂送裴溪亭上了马车,就转身回去了。裴溪亭靠上枕头,打了声呵欠,说:“回东宫。”
近卫应声,扯动缰绳,送裴溪亭回东宫。
宗随泱还在明正堂,裴溪亭不好擅自打扰,先回寝殿洗漱,换了身居家的宽袍。
殿内放着琴,是那把“溪亭问水”,裴溪亭在琴桌前落座,试探性地拨弄两下,就抚起琴来。
宗随泱拿着热帕子进入殿内,走到琴桌前看他,待他停下,才说:“我当你忘光了。”
“只要是我学会的,就没有忘光的道。”裴溪亭说。
宗随泱将热帕子递给宫人,走到裴溪亭身旁坐下,说:“还是只会这一曲。”
裴溪亭闻言转了下目光,叹气说:“老师只教了我这一首曲子,我又不是什么天资卓越的人,别的也学不会了。”
小狐狸秋后算账,这是委屈了,宗随泱伸手摸了下琴弦,随后将裴溪亭圈在怀里,微微侧头看向他,说:“如今还稀罕我这个老师吗?”
“稀罕是稀罕,可是……”裴溪亭欲言又止。
宗随泱说:“可是什么?”
“万一老师哪日又不肯教我第二回,我怕是要伤心死了,”裴溪亭为难地说,“还不如不学了。”
宗随泱闻言笑了笑,蹭了下裴溪亭柔软的脸颊,语气低沉,表露几分温柔,说:“不会,只要你想学,我就一直教你。”
裴溪亭有点满意了,微微挑眉,“当真?”
宗随泱挺郑重的,说:“千金一诺,绝不食言。”
“我信你。”裴溪亭侧头盯着宗随泱,“不许再推开我——拉勾。”
宗随泱不知什么拉勾,被裴溪亭握住右手,伸出小拇指,和自己的小拇指勾在了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大王八。”裴溪亭说。
“大王八能吓住谁?”宗随泱勾紧裴溪亭的小拇指,淡声说,“我若骗你,千刀万剐不足惜。”
裴溪亭怔愣了一瞬,猛地甩开他的手,怒道:“你是傻/逼吧!发毒誓不要钱啊!”
宗随泱莞尔失笑。
第86章 雅趣 小大王:呼噜~
俞梢云入内换香, 瞧见宗随泱正在教裴溪亭抚琴,掌心贴着手背,偶尔指尖纠缠。两人自顾自地玩书房雅趣, 谁都没关心有谁进出,俞梢云暗自啧声,轻步退出去了。
小大王在门外虎视眈眈, 俞梢云俯身揉搓它的脑袋, 说:“人家蜜里调油, 你就不要进去打搅了, 小心招殿下不待见, 扣你肉吃。”
小大王听不懂人话,但能感觉到主人的目光善恶冷热,尤其是每次它和裴溪亭亲亲密密的时候, 主人就格外不待见它。
俞梢云拍了拍小大王,小大王探头探脑地往寝殿门口蹭了蹭, 还是没敢闯, 不甘不愿地扭头走了。
“在想什么?”殿内, 宗随泱突然问。
裴溪亭跟着宗随泱的指法,纳闷地说:“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明明学的很认真啊。”
“你这点道行, ”宗随泱没把话说完,就被裴溪亭拍了下手背,“好,不说你,说你的事。”
“我只是在考虑等把姨娘接出来后, 她应该住在哪里。”裴溪亭说,“我原本想着若她今日就要出来,就接她到我那院子里去暂住, 可她今日没出来,我就有时间再仔细想想了。”
他说着微微侧身,和宗随泱对视,说:“你看,我那院子就三间屋子,我一间,元芳那间得留着,成禄成福一间,刚好满人了。杂屋空着,倒是可以改成一间寝屋,可是她和我们这群男人挤在一起,到底不方便,毕竟不是宅子,门不对门的。”
宗随泱说:“你一间?”
裴溪亭立刻反应过来,说:“我们一间。”
宗随泱这才满意,说:“那你有何打算?”
“我打算在兰茵街附近找一处院子租下来给她住。我要把常嬷嬷也弄出来,她从姨娘进入裴府就跟着了,是姨娘身旁的老人,跟着姨娘我能放心。此外,我得再去找几个能干懂事的丫头小厮打院子、照顾姨娘。”裴溪亭说。
“临近年关,合适的院子可不好找,宅子倒是有,只是你姨娘一个人住,冷清了,打也麻烦。”宗随泱摸了下裴溪亭纠结的脸,从脸颊抚摸到下巴,轻柔缓慢,“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就看你们愿不愿意。”
裴溪亭有些痒,却强忍着没有躲,捧手说:“请殿下不吝赐教。”
宗随泱握住他耍宝的拳头,放在掌心把玩,说:“舞乐坊。”
裴溪亭一愣,说:“那不是要入宫?”
“你不是说,你姨娘近来在练舞么?舞月坊是个合宜的去处。”宗随泱说。
裴溪亭闻言摩挲下巴,细细琢磨起来。
步素影从前是在台子上引人喝彩的主,如今既然愿意重新拾起来,必定是愿意重新站在人前的,舞乐坊的确是个好去处。舞乐坊的掌事冷姑姑先前既然愿意给步素影情面,到游大人面前说好话,想必是个重情义的人,步素影如今进去,也算有个照应。
此外,进了舞乐坊,步素影不仅能继续跳舞,有了宫里的“编制”,还解决了吃住的问题,可谓一举两得。
宗随泱一直瞧着裴溪亭,见那脸蛋上的表情越来越笃定,便说:“宫里由我做主,我自然会吩咐冷掌事多照应你姨娘,这个不必担心。”
“你这样说,我自然放心。”裴溪亭说着嘿嘿一笑,抱住宗随泱的胳膊,“不管姨娘要不要去舞乐坊,我都谢谢殿下的好意。”
宗随泱伸手弹了下裴溪亭的脑门,说:“一早说要抱我大腿,说得那样坦率直白,如今怎么还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关系不一样了嘛。”裴溪亭没松手,老实交代了心思,“我担心你觉得我有私心。”
宗随泱说:“我们如今的关系,我照拂你本就是应该的,难不成以后你为着避嫌,请谁帮忙都成,就是故意不来找我?”
“嘿。”裴溪亭说。
傻样,宗随泱摇头,说:“你有分寸,可有时太分寸,就显得拘谨了。你是敞亮的人,有事与我直说,真要犯了忌讳,我看你一眼,你想必就能灵光过来,何必时刻惦记着?”
“谁敢在太子殿下跟前犯忌讳呀。”裴溪亭说。
“我这会儿是太子殿下了?”宗随泱揶揄,“你在我面前大呼小叫,要单挑我祖宗十八代的时候怎么没把我当太子殿下?”
裴溪亭矜持地说:“我这个人,怒气上头的时候尤为勇敢。”
“你平时已经很‘勇敢’了。”宗随泱揉了下裴溪亭的脑袋,被小狐狸拱了下手心,不由掌心酥/麻。他收回手,缓了缓,才说,“这事就先这么说,你自己去同你姨娘商议,若是她愿意,就与常鞍说一声,自然有人妥善处置,若是不愿,我们再商议别的法子。”
常鞍就是近来一直跟着裴溪亭的那个近卫,裴溪亭点头说“好”,又拉着宗随泱继续教他学琴。
宗随泱自然没意见。
翌日,裴溪亭下差后就去了裴府,将舞乐坊这个去处告知了步素影。
步素影正坐在梳妆台前收拾妆奁,闻言说:“舞乐坊是个好地方,习舞之人少有不愿去的,只是宫里规矩大,我若进去了,是不是难得再见你一回?”
裴溪亭站在门口招呼人将行李往外搬,闻言走回里屋,说:“您忘了,我如今是东宫文书。”
“我自然不会忘记,只是你平日在东宫当值,哪有随意往外头跑的?我也不能随意靠近东宫,等你下值又得立刻出宫去。”步素影说。
裴溪亭想了想,决定先不把出柜对象说出来,不是防着步素影,是怕吓到她。步素影虽然不计较他的知心人是谁,可她不嫌贫,未必会爱“富”,尤其还是泼天的富贵,她多半是要先惊惧这富贵会不会将他兜头砸死,而且轻易不能放心。
“您不必忧虑,我那位知心人就是东宫的人。”裴溪亭半真半假地说,“他在太子殿下面前也有几分脸面。”
“什么?”步素影惊讶地说,“是东宫的人?”
裴溪亭有些心虚地点头。
“那真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只是,”步素影担忧地说,“你们的关系若是被太子殿下知晓,会不会?”
搞/基的就是太子殿下本尊呀,裴溪亭在心里嘀咕,摇头说:“殿下为人开明,很少管臣下的私事,身旁亲信只要没有伤天害,殿下不会说什么。”
步素影闻言松了口气,说:“那就好。既然如此,我是很愿意去舞乐坊的。”
“好。”裴溪亭说,“我帮您收拾。”
步素影走的时候,裴彦和裴锦堂都来了。
到底是曾经相爱,半生的缘分,裴彦神情复杂,和步素影站在一旁讲话。裴锦堂不好听,和裴溪亭去一边杵着,说:“诶,我跟你打听个事。”
裴溪亭点头,“说。”
“我今日在外面碰见景珠了,他瘦了好些,瞧着面色不大好,精神不济,很有心事的样子,可我问他,他什么都不说。”裴锦堂说,“你们先前去恩州,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多的不好说,我就送你一句话。”裴溪亭说,“你这位朋友可不简单,做的事也不简单,你把心提一提,别拿人家当小白兔。”
裴锦堂闻言心里一跳,没有再多问,只说:“我总觉得景珠看我的眼神也很奇怪,和上回见面时上官小侯爷看我的眼神很像。”
裴溪亭闻言一琢磨,说:“管他呢,你安心准备武考才是要紧的。”
裴锦堂说:“你说得对。”
俄顷,步素影过来,裴溪亭便向裴彦告辞,带着步素影往外去。裴锦堂随行相送,说:“姨娘,总归咱们以后还是要常常见面的,我就不说什么告别的话了。”
一行人离去,裴彦看着步素影的背影,怅然若失,暗自红了眼眶。
裴溪亭和步素影坐马车到了宫门口,裴溪亭先行下车,伸手搀步素影下来,转头就看见了裴清禾。
“步姨娘,三哥。”裴清禾快步上前见礼。
步素影见这丫头一身宫装,姝丽过人,不由笑着“诶”了一声。
“听说姨娘要入舞乐坊,我来接您。”裴清禾上前挽住步素影,“如今姨娘不再是我的姨娘了,不知以后该如何称呼才好?”
“还是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忌讳的。”步素影说。
裴清禾“诶”了一声,说:“姨娘往后有什么吩咐,尽管找我,我虽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可好在比您多进来一段时日,凡事先熟悉一步。”
两人刚说着话,那宫道上就出现一个身影,一袭锦绣宫装,看不出具体年纪,但身段极好,走路曼妙婀娜,极为轻盈,乍一眼好似飘着一般。
裴溪亭猜测这便是舞乐坊的冷姑姑。
果然,步素影一见到人,立刻迎上去,说:“素娘,许久不见了。”
“十多年了。”冷姑姑走到步素影面前,端详着她,笑叹着,“你还是这样,好像一点都不会老。从前我请你进舞乐坊,你不进来,我只当是没缘分,没曾想是没到时候。”
步素影欲言又止,最终只说:“多谢素娘不嫌,还愿收留。”
冷姑姑闻言看了裴溪亭一眼,东宫的俞统领亲自来传话,说要安排步素影进入舞乐坊,还特意叮嘱她千万要仔细照顾,不能让人冷落欺负了去——她知道这是谁的命令,又是因着谁。虽说哪怕没有这命令,她也是愿意的,可到底要因此多看裴溪亭一眼,心里纳罕。
“你与舞乐坊是有缘分的。”冷素收回目光,看向步素影,“走吧,我带你去。”
步素影颔首,转头看了裴溪亭一眼,等裴溪亭点头,她便随冷姑姑走了。裴清禾向裴溪亭行礼,转身跟了上去。
裴溪亭目送一行人远去,转身回了东宫,刚进门就看见小大王趴在石径旁的草丛里,看见他也不立刻过来,看着蔫蔫儿的。
裴溪亭立刻走过去,蹲下摸小大王的脑袋,拧眉道:“生病了?”
小大王蹭了蹭他的手,裴溪亭立刻就要叫人去找兽医大夫来。宫人提着篮子从假山后出来,说:“裴文书勿忧,小大王没有生病,就是心情不好,蔫儿了。”
身体上的病好歹能诊治出个名头来,可这心病不是更难治?裴溪亭挠着小大王的头,它突然仰头看过来,琥珀眼溜圆,水汪汪的,看着特别委屈。
裴溪亭心里一跳,突然明白了,索性就地坐下,捧着小大王的脑袋说:“最近两天没有怎么陪你玩,你心里不高兴了,是不?”
小大王听不懂,但能感受裴溪亭的动作和气息,闻言呼噜一声,用大掌去拍裴溪亭的胳膊,力道很轻,像拍一朵花,一根草,生怕压碎了。
裴溪亭倒头栽在小大王身上,一只手抱着它的头,一只手不停地摸毛顺气儿,跟它道歉。
宫人经过,瞧见那一人一虎脑袋挨着脑袋,一个嘟嘟囔囔,一个呼噜呼噜,不知在交流什么,只是最后一次经过时,瞧见裴文书抱着小大王呼噜大睡,而小大王一改忧愁,显然是被裴文书治好了。
宗随泱收到消息,拿着披风走到一人一虎的栖息地,隔空拍了拍仰头的小大王,示意它不要乱动。他俯身将披风盖到裴溪亭身上,轻轻戳了下挤压在虎背上的一小块嘟嘟肉,随后看向小大王。
琥珀眼凝视着他,亲近又有些畏怯的样子,宗随泱伸手摸它的头,轻声说:“这次闹脾气不横冲直撞,倒学会苦肉计了?”
小大王在东宫有专属草地,今日却特意跑到这里来,保证裴溪亭一进宫门就能看见它,是成精了不是?
老虎蹭着宗随泱的手背,呜咽一声,心虚地垂下头。宗随泱啧了啧声,却没再说什么,起身去不远处的亭子里坐了。
宫人抱着一摞劄子放到桌上,将文房四宝也摆放整齐。俞梢云端着茶放到宗随泱手边,看了眼睡在虎背的裴溪亭,随后说:“最近有不少人在打听裴文书,恨不得把他祖宗十八代的底细都查清楚,您瞧,要不要放话下去,不许探究?”
宗随泱翻开劄子,说:“无妨。”
俞梢云说:“其他人倒是没什么,若被他们察觉到您二位的关系,对裴文书来说还是一层庇护,就怕那个霍月也在其中。万一,霍月怀疑您和裴文书并非是裴文书编造的那种关系,岂不是没法演戏了?”
“谁与他演戏?”宗随泱拿朱砂笔在劄子上快速落批,语气稍沉,“只要他敢出现在溪亭身边,不问缘由,直接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这是对霍月下/药之举深恶痛绝啊,俞梢云了然,轻声应了,随后说:“对了,裴文书的生辰要到了。”
“我知道。”宗随泱看向俞梢云,“你什么意思?”
俞梢云笑着说:“卑职不是怕您头一回谈情说爱,没点准备么?”
“这个我还是知道的。”宗随泱说。
俞梢云说:“那您想好给裴文书送什么生辰礼了吗?”
“自然是看他想要什么。”宗随泱说,“这个答案,有一个人最清楚。”
俞梢云闻言放心了,殊不知他的心放早了,宗随泱口中的“有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准寿星本人。
夜里,裴溪亭坐在廊下给小大王织线球,宗随泱拿着文书坐到他身后,说:“今年生辰,想要什么?”
站在廊下的俞梢云被自己的口水哽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殿下:您懂什么叫惊喜吗?懂吗!
宗随泱不是很懂,只是觉得送礼的准则是投其所好,那最好的便是寿星想要什么就送什么,很奇怪吗?
“啊?”准寿星愣了愣,“生辰……对哦,我是冬月初一的生辰,好像快到了。”
得,俞梢云暗自摊手,准寿星本人都没记住这件事。
爷爷在的时候,裴溪亭每年都过生日,倒是记得牢靠,后来爷爷去世,他也就不过了,反正设宴收礼都是人情来往,有多少人是真心祝贺?还懒得折腾了。
宗随泱一直观察裴溪亭的脸色,没有错过那一瞬而逝的怀念和怅然——又是这样的神情,裴溪亭心里好似藏着一个人,只存在于往昔。
是那位给他起字的长辈么?
“我也不知道想要什么,”裴溪亭挠了挠头,“我以前也不怎么过生辰。”
宗随泱回过神来,说:“无妨,慢慢想。”
“这么一想,我如今还真没什么想要的。”裴溪亭笑着把问题抛给宗随泱,“你送我什么都行。”
宗随泱不上当,说:“我不要你‘都行’,要的是你高兴。”
“只要是你诚心相送的,我自然高兴。要不,”裴溪亭挑眉,“你把你自己送给我。”
宗随泱说:“我以为我们如今的关系,已经满足了你这个要求。”
“诶,还可以运作运作,比如,”裴溪亭上下打量宗随泱,贼眯眯地说,“届时你穿上一身轻纱、半露不露地从箱子里出来,邀请我亲手解开你身上的红带,含羞带嗔地说:‘主人,请尽情享用我吧哈哈哈哈哈……’”
裴溪亭一边说话一边想象该画面,没觉得艳/情,只觉得滑稽搞笑,忍不住狂笑起来。宗随泱凝视着他,突然笑了一声,裴溪亭直觉不妙,跳起来就跑,还不忘叫上小大王。
老虎身形矫健,拔腿就冲了出去,出去一段距离后突然听见一声惨叫,它立刻刹住,转头一看——
裴溪亭的实力跟不上他的勇气,不知何时已经被宗随泱扛上肩膀,正挥手蹬腿儿地求救,廊下人要么垂首避耳要么投以默哀,总之无人相救。小大王顿觉自己身负重任,蹬腿儿冲了回去,又被宗随泱一个眼神绊住脚步,低头耷耳地靠边站了。
裴溪亭哀哀戚戚地哭嚎起来,眼见着从廊下进入寝殿,立刻很没有诚意地求饶赔罪,可一个“我错了”抛出去,他已经被宗随泱抵在红柱上。
柱子是冷的,硬的,宗随泱的怀抱却是暖的,裴溪亭夹杂其中,好似身处水火两重天。他双脚悬空,怎么都沾不到地,索性抬腿环住宗随泱的腰身,委委屈屈地说:“有话好好说嘛。”
小狐狸目光狡黠,分明没有半分惧怕,宗随泱眯了眯眼,往前进了半步。
小狐狸立刻惨叫,说:“我要被压成肉饼了!”
“中气十足,尚能坚持。”宗随泱冷酷地驳回求饶,微微仰头蹭着裴溪亭的鼻尖,“还疼吗?”
裴溪亭有心逗弄,明知故问:“你问的是哪儿?”
宗随泱没说话,单手抱住裴溪亭,另一只手顺着那柔韧的腰背下滑,扯落一截中裤。
中裤堪堪挂在胯和大腿上,肉贴着红柱,裴溪亭打了个颤,用那种又怯又喜的目光瞧他。宗随泱太阳穴跳了跳,掌心包裹着臀/肉,指尖擦隙而过,怀中的人便抖了抖,唇间溢出痛哼。
“好了,”宗随泱忍耐着收回手,蹭着裴溪亭抿紧的唇哄道,“不碰。”
可这会儿两人都来了劲,哪有老老实实分开的道,裴溪亭垂眼看了宗随泱一眼,眼里有火辣热切的劲儿,宗随泱浑身蹿起一阵无名火,抱着人就往殿内去。
天气冷了,裴溪亭又喜欢倒头就躺、倒头就躺,是以软榻换了张更大更宽敞的,铺着温暖厚实的毛毯和金丝靠枕。
裴溪亭被丢在毛毯上,手脚并用地坐好了,宗随泱站在榻前,长身玉立,居高临下,他喜欢又畏怯,说:“嘴上的伤口还没好呢。”
这句话是邀请,也是求饶,宗随泱抚摸裴溪亭泛红的脸颊,红润的嘴唇,裴溪亭仰头盯着他,谁都没说话,用目光就能明白。
俞梢云还是没拦住,叫小大王偷溜了进去。小大王知道自己体量大,不宜躲避,因此蹑手蹑脚,直奔那扇间隔里外寝殿的十二扇山水屏风。
屏风高而长,轻易替小大王遮掩住身形,虎头小心翼翼地往前伸长,琥珀眼透过绣线精美的轻薄纱面,看见它的主人背身而立,它的朋友坐在榻上,脸贴在主人身上,轻微地蹭动着,可很久都没有移开。
小大王动了动耳朵,敏锐地听见哽咽声,它的朋友在哭泣!
宗随泱按着裴溪亭的后颈,拇指时不时轻轻地摩挲着喉口周围那一层薄肉,好似安抚,其余四指却始终没有收力。
小大王鼓足勇气跑到宗随泱身边,张嘴咬他的袍摆,宗随泱没有生气,也没有喝止,倒是把听见动静后稍稍睁眼的裴溪亭吓了一跳,喉关不由自主地一紧。
宗随泱闷哼一声,终于收了力道,裴溪亭仰身摔在靠枕上,偏头咳嗽不停。
事情好像更严重了,小大王连忙松开衣摆,茫然地瞅着裴溪亭。裴溪亭咳出了泪花,好容易止咳,立刻扑到小大王身上,骂道:“非礼勿视,你爹没教过你吗!”
小老虎的爹慢条斯地了袍摆,站在一旁多像个正人君子,闻言说:“子不教,父之过,我替小大王赔罪。”
“谁稀罕!”裴溪亭仰头瞪着宗随泱,却见宗随泱的目光落到他脸上,倏地深了。他顿了顿,下意识地要侧脸躲避,宗随泱却先一步伸出手,轻轻在他唇角擦了一下。
“嗯,”宗随泱端详着裴溪亭的嘴,满意地说,“这次没伤着。”
“谁说的?伤及肺腑了,内伤!”裴溪亭张嘴,瓮声瓮气地喊疼。
宗随泱俯身握住他的脸腮,欲亲不亲,裴溪亭嘟囔自个儿的东西有什么好嫌弃的,强行仰头和宗随泱接/吻,给自己挣了颗蜜糖吃。
小大王被迫留在两人中间当垫子,很想逃离,却被裴溪亭用胳膊圈着脑袋,打定主意要教训它“非礼勿视”的道。
俞梢云在廊下听见小大王的呼噜跺地声,权当没听见。
谁让这小家伙去打搅人家小两口好事的,且被“扣留”着吧。
第87章 记得 杀人诛心。
东宫文书也是一份闲差, 裴溪亭也就在太子殿下与臣工议事时忙,其余时候都没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但裴溪亭也没闲着,教小皇孙画画、陪小大王玩耍、偶尔起兴画画、完成古琴老师留下来的课业、去笼鹤司兼职画师……一整日的时间算下来, 也是十分充实的。
是月没什么要紧的节令,但梅小侯爷打算参加年底的武考,特意在碧池设宴, 目的是集齐大家伙的祝福——说白了, 就是没事干, 出来烧烧钱, 热闹热闹。
方到碧池, 曲音从湖心荡来,词是《状元咏》,那一把清丽婉转的嗓子, 一听便知是青铃铃。
花船泊岸,候立的侍女个个儿花裙飘飘、稚齿矮媠, 一溜烟望去, 石竹似的亭亭而立。裴锦堂“哇”了一声, 赞道:“她们的妆容真美,花儿似的。”
“这叫‘石竹花颜’, 妆容清艳,近来很时兴。”裴溪亭说。
“不错,是青铃铃带出来的妆容,据说是先请了位画师朋友帮他画了模子,再让人照着模子点妆的。”赵易说, “前几日青铃铃带着这妆登台,一袭白裙披风,真如寒月佳人, 这妆容便也传开了。”
“那位画师朋友,”裴锦堂转头看向裴溪亭,“不会就是这位吧?”
裴溪亭谦虚地说:“不才,正是在下。”
几人说着话,被小厮引上其中一只精致小巧的接引花舟,船头铃铛一响,小舟便悠悠飘入船灯煊赫的湖面,直至平稳地靠上湖心岸台。
裴溪亭踩着三层木阶走下岸台,花萦栏盏的木桥向左右两侧延伸,在百余米外直角转弯,构成一圈方形廊桥,围住了正中这座青碧幽幽的水上园子。
廊头挂着一幅《水仙》,裴溪亭和赵易驻足观赏,裴锦堂把下巴搁在两人脑袋中间,听这俩你一句我一句,完全插不上话,正打哈欠呢,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他,不消转头,他就知道那是谁。
——“含章哥哥”这么肉麻的称呼,必定是宗桉。
宗桉今日脸色好了些,说:“没想到能遇见你,真巧。”
“哟,景珠。”裴锦堂上前招呼。
赵易和裴溪亭也走了过去,宗桉看着赵易,柔和地笑了笑,“思繁。”
赵易捧手,“五公子。”
裴溪亭也捧手行礼。
“私下不必多礼。”宗桉抬了下赵易的手腕,“我近日受凉,少有出门,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得了解元。”
赵易说:“侥幸而已,五公子如今可大好了?”
宗桉说:“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病了几日,日日吃药,吃得头晕眼花的,还得将养几日。”
说罢,宗桉看向裴溪亭,眼神微凝,这目光让裴溪亭心中微动,快速思索起来:宗桉发现恩州一事里有他的手笔了?不像,宗桉的目光里没有恨和厌,甚至没有恶意。非要说,像上官桀。
宗桉看着裴溪亭,眼神一动不动,久到赵易察觉不妥,轻轻咳了一声,他才收敛,微微一笑,说:“听说裴三公子如今是东宫文书,恭喜了,得殿下赏识,自有锦绣前程。”
裴溪亭与之对视,面色如常,说:“承蒙殿下赏识,唯有尽心做事,以报万一。”
裴溪亭话音落地,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众人同时偏头,赫然是瞿櫂和游踪一道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上官桀和赵繁。
梅小侯爷面子不小,但这样玩乐消遣的局还请不动游踪,想必是被瞿棹拉过来的,他们同为东宫亲信,交情不一般。
要裴溪亭说,太子殿下有本事,底下的人不仅能干有分寸,更难得的是不内斗。哪怕是经常吵嚷的俞统领和白唐,都只是吵嚷打闹,从来没有真拿命来掐的,构陷暗害的事情更没有。
瞿棹疑心自己是眼花了,裴溪亭看他们的眼神怎么有点……慈祥?再定睛一看,裴溪亭又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浅浅淡淡地含着笑,只是在看向身旁的游踪时,显而易见是尊敬的,没有因为去了东宫就对老上官轻浮不敬。
瞿棹率先止步,玩笑说:“几位这是在……当门神?”
“我们这就让路。”赵易抓住裴家兄弟往边上让了让,转头和赵繁打招呼。
赵繁走到三人面前,对裴溪亭说:“溪亭,可是有段时日没瞧见你了。”
“我刚回来,近几日又在东宫做事,今儿还是头一回出来呢。”裴溪亭客气地说,“世子勿怪。”
他主动和赵繁对视,果不其然,赵世子的目光有同意——有意思有意思,渣攻团的目光在同一时段变成了同一模子,这是被同时再加工了吗?
裴溪亭的打量不动声色,赵繁没有察觉,说:“不怪不怪,溪亭得了好差事,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
上官桀闻言嗤笑一声,虚伪!赵世子巴不得裴溪亭从笼鹤司里滚蛋呢。
赵繁眉梢微挑,转眼看向上官桀,客气地笑道:“谨和有话要说?”
上官桀摊手,“没什么。”
赵易和裴锦堂不明所以,倒是瞿棹的目光扫过两人,在裴溪亭脸上顿了顿,了然一笑。等几人先后往里走去,他偏头和游踪耳语,说:“诶,游大人,你瞧出这出戏叫什么了吗?”
游踪迈步往里走,说:“总归不是好戏。”
瞿櫂跟上游踪的步伐,“唰”地开了扇,说:“我看不然,咱们殿下头一回动情,就遇着了狐狸精,有的酸咯。”
游踪不置可否,说:“你最好别笑出声,否则酸水兜头泼下,也能把人砸疼。”
“我怕什么?”瞿棹笑着说,“游大人与我同行,自然与我同罪,偏偏你最是沉稳,因此罪过更大。”
游踪:“。”
青铃铃下了台,晃着羽扇往楼梯口走,正好撞上进门的一行人。
“诸位爷好啊。”他呵腰行礼,趁着与赵易寒暄的档口,偷偷伸手戳了下裴溪亭的侧腰。
裴溪亭没防备,痒得打了个颤,轻轻瞪了他一眼。青铃铃掩唇笑了一声,侧身让开路,请贵客们先行。
瞿櫂上楼时伸手揽住青铃铃的肩,说:“咱俩一道走,我给世子爷磕个头去。”
青铃铃没有推开他,两人亲亲密密地上楼去了。
世子爷正在雅间与梅绣说些不着调的,见瞿棹和青铃铃过来,不由眯了眯眼。
梅绣在一旁说:“小骚东西!这是又看上瞿连海了?”
宗蕤瞥他一眼,凉声说:“你别叫我们铃铃踹了一回,就以己度人啊。”
梅绣闻言瞪了宗蕤一眼,懒得搭,闷着脸坐一边喝酒去了。突然,他后脑勺叫人拍了一下,转头看是裴溪亭,又是一变脸,“溪亭!”
裴溪亭随意地坐在椅子扶手上,说:“出来玩儿,怎么浑身黑气,谁招我们小侯爷不高兴了?”
“还不是你的好朋友。”梅绣说。
在座朋友不止一位,但和梅绣有点恩怨的,也就青铃铃一个。裴溪亭说:“你俩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他先前就有些纳闷,梅绣每次看见青铃铃都挑鼻子挑眼的,但说仇啊恨的,也说不上,不待见就是了。可这俩能闹什么不愉快,还值得小侯爷一直惦记着?
梅绣闻言别别扭扭地说了,原来青铃铃还没成鸳鸯馆头牌的时候,他就看上了,青铃铃也有意,小意温柔,眼看就要成了,不想宗蕤横刀夺爱。好吧,说横刀夺爱,严重了,反正就那么个意思。
裴溪亭笑着拱火,说:“那这事儿是他俩不厚道,但您不能只怪我们铃铃,也去谴责谴责世子。”
“谴责过了!”梅绣说,“而且怎么不能只怪他,他先蓄意勾/引的,这叫什么?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见锅里的更香,转头就把碗踹翻了!”
梅小侯爷这是心有不甘,觉得被踩了颜面,裴溪亭俯身揽住梅绣的肩膀,说:“我说怎么每次你横眉瞪眼的,铃铃都没骂你,他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心怀愧疚呢。”
梅绣就要反驳,被裴溪亭按住,裴溪亭说:“他刚才唱的什么,你听见没?《状元咏》,这是祝你通过武考。”
“别以为这样就能讨好小爷。”梅绣冷哼。
“总归还是有心嘛。”裴溪亭哄着说,“这么久了,我都没听谁提起过这茬,说明大家要么都忘了,要么当初根本没往心里去——”
“哦,”梅绣说,“就我小心眼是不是?”
“诶,话不能这么说啊,您是当事人么。”裴溪亭说,“小侯爷心里委屈,心里有气,我都知道,可说句实心眼的话,铃铃这样的身世处境,他就是想找个依傍。当初他要是和你成了,你能只和他一个人好吗?”
梅绣摩挲下巴,实诚地说:“好像不能。”
“可世子能啊。”裴溪亭说,“卖家卖东西还盼着买主是个诚实守信好说话的主儿呢,更莫说这是关乎身家性命的事儿,哪支无根浮萍不想要肥沃坚实的土壤呢?您啊,宰相肚里能撑船,就当成人之美,日行一善,好不好?”
裴溪亭这嘴,尖锐的时候能扎得献血狂飙,真要柔下来软下来,也能哄得人心花怒放,偏偏他还盯着你瞧,含着笑,带着求,好像你不答应就是做了天大的坏事一般。宗随泱那样的都不能无动于衷,梅绣这点道行又哪里抵挡得住,“哎呀”一声,把裴溪亭推开了。
裴溪亭又凑上去,非要听一句明白的话。梅绣被他烦得拍桌子,两人你推我我拉你的闹起来,引得雅间里的人时不时看一眼,实在看不明白。
“溪亭和小侯爷关系越来越好了。”赵繁笑得意味不明。
上官桀盯着绕桌追赶的两人,说:“可不是么。”
裴锦堂在一旁和赵易说话,闻言耳朵一支棱,说:“我们家溪亭待人真诚,只要是待他好的,他必定也待人好。”
言下之意,就是谁心怀叵测,谁就休想从裴溪亭那儿得到一个诚心诚意的笑。闻言,两人都默了默,一个明着心虚,一个暗着心虚,总归都觉得被阴阳怪气了。
“唉,又来个唱戏的。”瞿棹靠在椅子上,惆怅得很。
游踪说:“不足为惧。”
“话虽如此,可情情爱爱很不讲道。”瞿棹环顾四周,目光落到水台对面的长廊上,俞梢云一晃而过。他啧了啧声,“这是到哪儿都得跟着啊。”
裴溪亭正和梅绣闹呢,突然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敏锐地转头望向栏杆外的水台,“嗯”了一声,语气狐疑。
“怎么了?”梅绣说。
“没什么。”裴溪亭摇头,转头了头发,“闹饿了。”
“谁让你缠着我,烦死人。”梅绣推了裴溪亭一下,“桌上全是吃的,别跟我客气。”
裴溪亭笑了笑,走到一边的八宝桌坐下,挑了块栗子糕吃,搭配滚滚的豆乳碗。
这些公子哥们儿聚会,哪有不温香暖玉在怀的,香纱拂脸时,裴溪亭正靠在椅背上出神,他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那目光说不清善意恶意,沉缓而复杂,好像那人也在思考一般。
脸前打来一阵香风,裴溪亭回神,偏头对上一把纤细的腰,随即眼前一花,腿上一沉,坐下来个人。
“……”裴溪亭和怀中的女子对视了一瞬,叹了口气,真坑死人!
宗随泱的耳目无处不在,这要是被打小报告,那还得了?裴溪亭就要请姑娘起来,却被圈住脖颈,姑娘抱上来,与他耳语:“有人让奴给爷带句话。”
姑娘语速很快,嗓音轻颤,多半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业务不熟练。裴溪亭手顿了顿,轻轻放在姑娘的肩膀,拍了一下。
姑娘便接着说:“‘裴三公子逍遥,可还记得老友,有缘再见’——那个人就让奴对您说这一句话。”
裴溪亭朝姑娘笑笑,轻声说:“那人长什么样?”
“奴不知道,”姑娘摇头,可怜兮兮地看着裴溪亭,“奴走在路上突然被匕首拦住脖子,那人这么吩咐奴,说若是不照做,他可以随时要奴的性命。爷,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请您救命。”
“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你不会有事,去吧。”裴溪亭送走姑娘,继续没事人似的喝豆乳,但他突然明白了,游踪今夜出现在这里,可能并不是单纯跟着瞿棹来劳逸结合的。
霍月给宗随泱下/药,这比明面刺杀更可恶,这样龌蹉下作的手段会让他遭受比死更可怕的处置和报复。也许宗随泱从前还有兴趣玩儿引蛇出洞再全数吞入腹中的游戏,可这次阴沟里翻了船后,他将兴致索然,杀意果决。
天上突然出现烟火炸开的声响,裴溪亭吓了一跳,转头对上游踪平淡沉静的眼。
——霍月就在碧池,宗随泱也在。
游踪起身向外走去,裴溪亭起身和就近的赵易说了声去茅房,就跟了出去。
“坐着多没兴趣,咱们赌一局吧。”瞿棹在上官桀起身前开口,笑盈盈地说,“谁输了,谁就代表咱们给梅小侯爷送上祝福。”
梅绣闻言笑嘻嘻地说:“这个行!到时候小侯爷听高兴了,有赏!”
“诸位,谁都不许躲赖,”瞿棹一锤定音,“坐啊。”
裴溪亭快步追上游踪,游踪说:“这出戏叫什么?”
“引蛇出洞,我是那钩子,”裴溪亭说,“瓮中捉鳖,您几位是那瓮。”
游踪说:“你不该跟来。”
两人穿廊而行,走得很快。
裴溪亭说:“我想知道霍月是谁。”
“殿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游踪说。
“他看殿下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裴溪亭说着,听见了刀剑相撞的声音,就在屋子里。
游踪在廊下停步,思索要不要放裴溪亭进入,就这一瞬间的犹豫,裴溪亭已经凑到窗前,偷偷推开了窗。
游踪:“……”
裴溪亭看见了霍月,他被刀抵着后颈,被迫跪在地上,坐在他面前的人一身玄袍,暗纹披风。
裴溪亭的目光往上,看见宗随泱放在扶手上的左手,拇指戴着黄玉扳指,是他新买的。
裴溪亭突然就没有不舒服了。
“果然,殿下的耳目无处不在。”霍月肩膀挨了一刀,脸色发白,看向宗随泱的眼睛是红的,好像有恨,又好像有怨,“落在殿下手里,我是活不成了,但你想从我嘴里得到什么,这是不可能的。”
“孤想得到什么?”宗随泱说,“孤什么都不想得到。”
“撒谎。”霍月嗤笑,“你想将我们除之而后快。”
“你们是谁?”宗随泱摩挲着黄玉扳指,淡声说,“这从来都不重要。”
“那你为何要去宁州!”霍月说,“太子殿下既然将我们视作蝼蚁,何必纡尊降贵,亲自动手?”
宗随泱不必回答任何人的质问,可他今夜好像很有闲心,闻言竟然回答道:“为了画一幅画。”
裴溪亭愣了。
霍月也愣了,迟缓地歪了歪头,才明白这话的意思,不可置信地盯着宗随泱,“你真的对裴溪亭……不,不可能,你这样冷酷无情的人,怎么会对他动心!”
“起初,孤也这样想。”宗随泱仍旧没有正眼看霍月,可他笑了笑,三分无奈,十分认栽,“他偏偏就有这样的本事。”
“你疯了!”霍月猛地使力往椅子挣脱,却被身后的近卫俯身按住,额头“咚”的磕在地上。他头晕眼花,疼出了眼泪,“他恨你!他恨不得你死!”
“不,他爱我。”宗随泱抬脚踩住霍月的肩膀,微微俯身,语气温柔,“你不信,因为你没有亲眼欣赏过他看我的眼神。”
“你们骗我!你们诈我!裴溪亭那个贱——”霍月被一脚踹翻脸,倒向一旁,吐出一口血和两颗牙。
宗随泱的脚踩在地上,他说:“他喜欢演戏骗人,这不是错,要怪你们太蠢。孤原本想着,他想这么玩就这么玩吧,耗点时辰而已,没想到阴沟里翻船,栽到了你手上。”
他顿了顿,说:“那药真厉害,你没瞧见他身上的伤,一道道的……我不好,他会罚我,可你得死在孤手上。”
霍月哈哈大笑,说:“殿下……好怜香惜玉啊。”
“你说得对,他是馨香,是暖玉,不该被迫闻着恶臭,更不该被刀剑割伤。”宗随泱终于正眼看向霍月,“孤念着皇兄皇嫂,想赏你们一个全尸,如今是不行了。”
霍月抬眼看向宗随泱,“原来殿下还记得太子和太子妃。”
宗随泱却说:“你曾在皇嫂的书房伺候笔墨。鹭儿出生那一年,我去东宫祝贺,从后花园出来时,你在廊下远远地看了我一眼。”
霍月猛地僵住了,抬眼看向宗随泱,“你……你竟然看见我了,还记得我?”
他崩溃地笑了出来,说:“所以这是什么?你明明知道我是谁,明明要杀我,却一字不说,一点杀意不露,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我,是吗!”
宗随泱目光冷淡,没有说话。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啊,为什么要告诉我你记得我!”霍月目光狰狞,“我不是蝼蚁吗!不是不值得入殿下眼的祸害吗!为什么就那一眼,你却能记住这么多年!”
宗随泱不解这个问题,说:“可能因为孤自小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霍月猛地跌倒在地。
一旁的近卫问:“殿下,如何处置此人?”
“千刀万剐。”宗随泱起身就走,留下霍月被近卫掐住喉咙,喊叫不出声来。他青筋爆裂,看着那袭玄袍,风似的飘远了。
房门打开,宗随泱径直往侧廊拐去,裴溪亭看着他,背上贴着窗,没有说话。
游踪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宗随泱走到裴溪亭面前,摸他的脸,说:“还学会偷听了?”
“你没有拦我,就当默认了。”裴溪亭直气壮地说。
宗随泱笑了笑,低头嗅了嗅裴溪亭的脸,说:“喝豆乳了?”
“嗯。”裴溪亭说,“你杀人诛心。”
霍月对曾经的五皇子一见钟情,可他不知道五皇子将他的目光纳入眼底,更自认寻常蝼蚁,根本不配入五皇子的眼。这就是一场充满愚弄的闹剧,唱戏的是傻子,是小丑,听戏的是看傻子,看小丑,对霍月来说,五皇子始终记得他比根本不认识他还要扎心。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宗随泱摩挲着裴溪亭的脸,“反逆之贼,死不足惜。”
“可你不是要用他吗?”裴溪亭说。
宗随泱看着裴溪亭,眼中露出点笑意,说:“我们溪亭……真是聪明。”
裴溪亭不是脸皮薄的,此时却莫名有些赧然,轻声说:“你既然明知他是谁,却没有立刻杀他,多半是因他有用,我原本以为你是要一举歼灭,可方才听你提及‘皇兄皇嫂’,我就迟疑了,明白了。”
他抬眼凝视宗随泱含笑的凤眼,说:“随泱,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也知道,你的另一把刀就藏在这里,他方才在打量我。”
“不必忧虑,有我在,谁都伤不了你。”宗随泱托起裴溪亭的脸腮,俯身亲了亲他的唇,轻声说,“倒是你,方才在那席间做什么?”
“我冤枉。”裴溪亭老实交代,“那姑娘是替霍月给我送信的,我怕动作太大让席间的其他人察觉,这才配合。”
宗随泱说:“哦?”
“我心里眼里都只有你一个。”裴溪亭嘬着宗随泱的唇,哄着说,“你不是很会看我的眼睛吗?刚才和外人说的头头是道,这会儿就不会看了?你就是故意找我的茬,趁机欺负我。”
宗随泱不置可否,咬着裴溪亭的唇将他压上窗,含糊地说:“想喝豆乳了。”
第88章 误会 原来是他!
雅间里正在跳红绸舞, 裴溪亭从椅子后方穿行而过,回到座位。
“怎么去了这么……”邻座的赵易偏头对裴溪亭说话,待目光落在裴溪亭的脸上, 突然就顿住了。
那目光有些震惊,裴溪亭纳闷地说:“我脸上有东西?”
“没、没有。”赵易不知为何有些结巴,眼神也闪躲起来, “我就是见你去的久, 担心你吃坏了肚子。”
“有劳关心, 我很好, 倒是你, ”裴溪亭倾身靠近赵易,目光狐疑,“怎么突然脸红了?”
赵易闻言又看向裴溪亭, 后者表情纳闷,可面皮儿是红的, 从肉里洇出来的红, 那眉眼间尽是春色, 眼睫底都还是湿的呢。
看出不对劲的岂止赵易一人,这屋里属他最老实。梅绣挥退给自己喂酒的侍女, 走到裴溪亭身旁,俯身打量他几眼,说:“刚才干什么去了?”
裴溪亭说:“茅房。”
“你在茅房里干这种事?也不嫌臭啊。”梅绣啧声责怪,“咱们又不是外人,你有看上的, 直接叫人过来伺候嘛。”
裴溪亭突然反应过来了,没说话。
“你瞧瞧你这嘴,”梅绣酸溜溜地说, “在茅房里也能啃得那么起劲,我真服气。”
裴溪亭本就是唇红齿白的鲜嫩皮相,有点印子就格外明显,这会儿那张漂亮红润的唇是肿的,唇周一圈若隐若现的泛红,他们这种经过事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和人吃嘴儿去了!
酒杯“啪”地落地摔碎,侍女不敢吱声,更不敢看突然发作的上官小侯爷一眼,麻溜地叫人进来洒扫。
上官桀紧紧地盯着裴溪亭的脸,他岂能看不出来,裴溪亭不仅是去和人亲密接触了,而且动了情,这情藏在裴溪亭的皮/肉、眉眼、每一处肌肤间,无比贴合,无处不在!
是谁?
一时间,所有人都想起来了,裴溪亭方才是跟随游踪出去的。狰狞的、看戏的、茫然的、震惊的,雅间里情绪错杂,一时没人说话。
乐师在紧张之际抚错了音,只有瞿棹和宗蕤察觉了,瞿棹笑了笑,和宗蕤碰了一杯。
宗蕤将杵在一旁的青铃铃拉进怀里,说:“一傻傻一窝。”
“他和……”青铃铃呢喃,“我怎么没反应过来呢。”
游踪任笼鹤司指挥使,又是东宫亲信,朝堂上没有不忌惮他的,说他能制约上官桀,这没错啊——所以那夜裴溪亭去梅府见的不是别人,是游踪!
那夜他们达成了交易,所以后来裴溪亭才突然进入笼鹤司,得了庇护。今夜游踪来此也根本不是被瞿棹拉过来的,更不是为了给梅绣面子,而是为了和裴溪亭幽会!
“是这样,”青铃铃说服了自己,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
宗蕤见状就知道青铃铃想岔了,不禁摇头,反倒想起那位来。
太子殿下最是内敛沉稳,若是想瞒死这段关系,就不会让裴溪亭带着一脸春相回来,可裴溪亭就这么大喇喇地回来了,让所有人都看出他的不对劲,偏偏他自个儿还迷迷糊糊的,没反应过来。
宗蕤看了眼盯着裴溪亭不松的三人,笑而不语。
赵繁想起来了,当初裴溪亭来宁州,身边跟着一个叫付山的笼鹤卫,游踪派遣此人随行,到底是为了公务,还是参杂了私心?
“溪亭,游大人怎么没回来?”赵繁打破沉默,看着裴溪亭,目光很深。
裴溪亭说:“游大人公务繁忙,方才收到消息,有事要忙,不得不先回去了,没来得及回来跟诸位请辞,诸位勿怪。”
他想的是霍月的事情哪能往外说,由他替领导向席间诸位说一声,也算全了礼数,殊不知这话落在众人耳里,信息量就大了:
其一,裴溪亭和游踪出去后果然是待在一处的,否则你怎么知道人家收到了消息?
其二,裴溪亭和游踪关系不一般,否则说句“不知”就行了,何必代为解释赔礼?
——实锤了!
裴锦堂倒吸一口气,躺在椅背上,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问。他和赵易在异常奇怪的氛围中对上了眼,不约而同地想起那日在书铺子里买男风话本时,裴溪亭其实已经坦诚相待了,只是他们没敢深想。
现在想想,也许裴溪亭和游踪那时候就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
走在路上的游踪突然打了个喷嚏。
与他并行的俞梢云目不斜视,视线一直专注在前方的宗随泱周围,调侃道:“一想二骂,这是有人在想——”
话音未落,游踪又打了个喷嚏。
俞梢云说:“——骂你。”
游踪打了第三个喷嚏。
俞梢云叹气,说:“有好多人同时骂你。”
宗随泱拐弯时回头看了游踪一眼,见他面色如常,不像受凉的样子,便没说什么。
游踪丝毫不关心自己在被什么人同时咒骂,说:“霍月死了,宗五公子那条线岂不是断了?”
他们先前怀疑宗桉和霍月暗中有合作关系,本打算放长线钓大鱼,现在霍月死了,线就断了。宗桉好歹是王府公子,仅凭张大壮一家之言,拿不稳。
“一条鱼死了,还有另一条,不急。”宗随泱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水上园子,若有所思,却没有说什么。
他上了马车,让游踪先回,游踪行礼告退。俞梢云走到车窗边,说:“您要等裴文书一道回宫?”
“不行吗?”宗随泱说。
“当然行。”俞梢云说,“可先前怎么不让裴文书直接跟咱们走就是了?”
宗随泱翻开劄子,说:“他想玩,这么早带他回去做什么?”
俞梢云笑了笑,说:“您不是看那几位不顺眼么?”
宗随泱不置可否,“现在是他们不顺心。”
俞梢云听不太明白,没有再打扰殿下批阅劄子,只是吩咐人进去盯着,等裴文书出来就把人领过来。
宗随泱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裴溪亭喝了酒,歪歪扭扭地爬上马车,往他怀里一躺,小声说:“你早说你在外头等我,我就不会待这么晚了。”
“无妨,在宫里也要批劄子。”宗随泱刮了刮裴溪亭绯红的脸颊,垂眸看着,看着看着,裴溪亭就抱着他的脖子撑起身来,捧着他的脸问,“诶,你是不是不大高兴?”
宗随泱说:“我不知怎么说。”
裴溪亭说:“如实说,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我的智告诉我,不应该限制你的自由,干预你的生活方式,不能因为我们的关系有所变化就让你的日子被迫发生变化。”宗随泱看着裴溪亭水盈盈的眼睛,语气很轻,“但我每日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强迫自己保持智。”
裴溪亭闻言傻乎乎地说:“你不智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宗随泱看着裴溪亭,用手臂缓慢地环住他的腰,不许他躲,更不许跑,然后用商议的语气坦诚心扉,“一日十二个时辰,我希望你一直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只看我,只想我。”
裴溪亭挠了挠脸,说:“要怎么样才能达成你的期盼呢?”
“或许,”宗随泱蹭着裴溪亭的鼻尖,语气温柔,好似蛊惑,“把你变成傻子好不好,每日巴巴地望着我。”
裴溪亭有点心神不稳,但没有彻底上当,说:“我不聪明了,你就不会喜欢我了。”
“看来醉得并不厉害,还能计较这些。”宗随泱摸了摸裴溪亭的肚子,“难不难受?”
“还好吧。”裴溪亭趴在宗随泱肩上,“我每天吃你的喝你的,对你毫无防备,你可不要欺负我,不道义。”
“不会。”宗随泱说。
裴溪亭谨慎地问:“你现在是智的吗?”
宗随泱想了想,说:“还有智。”
“这个答案好保守。”裴溪亭信不过,起身去拉宗随泱的手,强迫他和自己拉勾,“嗯,君子一诺千金,你不许把我变成傻子。”
宗随泱看着他,凤眼含笑,悠悠地说:“傻乎乎的也挺可爱。”
裴溪亭闻言瘪嘴,趴在宗随泱肩上嚎啕大哭,哭出二里地,眼泪都没挤出来一滴。宗随泱忍俊不禁,抱住人拍背顺气,说:“吓唬你的。”
“我知道。”裴溪亭立马不哭了,转头去给自己倒茶喝,头晕眼花的没拉动茶炉,就只得捧着茶杯,转头眼巴巴地看着宗随泱。
宗随泱伸手提起茶壶,给裴溪亭倒了小半杯,等人咕噜咕噜的啜完了,才又倒了小半杯。他算是发现了,每次碰酒之后,裴溪亭就有些不同,更爱撒娇耍宝了,虽说小狐狸平日也不老实,但这会儿更加脆弱。
“每次喝了酒,尤其是晚上,我就觉得情绪泛滥,特别敏感。当然,在外头我才不表现出来。”裴溪亭放下茶杯,抱住宗随泱的胳膊,“你会不会嫌弃我?”
宗随泱将茶炉放回原位,说:“我嫌弃你的由是什么?”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儿什么聊斋?”裴溪亭瘪嘴,“你会不会像看傻子似的看我,喜欢的时候就觉得我可爱,不喜欢的时候就觉得我矫情不懂事?”
宗随泱觉得这话茬不能随意糊弄过去,拍着裴溪亭的背说:“霍月的事情吓到你了?”
“我又没亲眼看着,我怕啥?”裴溪亭挠脸,“我就是突然这么想了……”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宗随泱说。
裴溪亭老实巴交地摇头。
宗随泱抱着醉醺醺的小狐狸,贴着他发烫的脸循循善诱,“这叫患得患失。”
“哦……”裴溪亭点头,若有所思。
宗随泱解开裴溪亭的腰带,让他透气,说:“近来可有哪里委屈的,都可以和我说,别憋在心里。”
“没有什么委屈的,就是我还没有收到元芳的信。”裴溪亭说。
宗随泱算了算路程,说:“不出三日就该到了。”
“你说,我就信。”裴溪亭说,“对了,刚才在雅间里,他们都发现我偷偷和人亲嘴了。”
“没有偷偷。”宗随泱说,“我们不可以亲/吻吗?”
“好吧,是我说错了,他们发现我和你光明正大、所当然地亲嘴了。”裴溪亭修改措辞,又说,“他们会不会偷偷查和我亲嘴的人?”
宗随泱的手穿过外袍,隔着一层里衣揽着裴溪亭,说:“他们是谁?”
“就是上官小侯爷,赵世子和宗五公子。”裴溪亭神秘地说,“他们觊觎‘我’。”
小狐狸还算老实,宗随泱说:“那等他们查到我身上来,岂不是很精彩?”
裴溪亭嘿嘿笑,“对哦,我的抱大腿计划成功了。”
“抱大腿,”宗随泱揶揄,“你只有在做那档子事儿的时候才会抱我的大腿,还又抠又拧的。”
那档子事儿,裴溪亭脑子龟速转动,迟缓的转化过来了,哦,就是他跪着吃大肉肠那档子事儿呗。
他撇眼,冷艳地瞅着宗随泱,“你还敢说这个。”
宗随泱挑眉,说:“有何不敢?”
“你有事没跟我交代,说!”裴溪亭一拍茶几,用指头戳着宗随泱的鼻尖,“现在给你机会,老实交代了,否则我饶不了你!”
宗随泱闻言一纳闷,他在这档子事儿上有什么没和裴溪亭交代的?
小狐狸双目盈盈,气势汹汹地瞪着他,颇有敢撒谎、隐瞒就要扑上来撕了他的意思,宗随泱不敢正面抵抗,细细一琢磨,试探性地“交代”道:“你问我喜不喜欢深/喉,我说尚可,其实是假话,我很喜欢,非常喜欢。”
裴溪亭一瞪眼:“?”
不儿,大哥,我是在问你这个吗?
裴溪亭说:“你有病!”
“实话实说罢了——坦诚心扉,不得隐瞒,你教的。”宗随泱掐着裴溪亭的腮帮,“溪亭,何必骂人?”
裴溪亭呜呜嗯嗯地挣扎出来,抱着宗随泱的手说:“谁骂你了?我是说:你有病。”
“你……”宗随泱顿了顿,在裴溪亭笃定的小眼神里领悟了,他啧了一声,“你翻我的东西?”
裴溪亭心虚地说:“谁翻了?”
并且倒打一耙,“你别想着转移话题,把矛头指向提问者!”
宗随泱一巴掌打在裴溪亭的右臀上,裴溪亭蹦起来,手脚并用地反抗强/权,混乱中拿起自己的腰带把宗随泱的两只手腕绑起来,气势汹汹地说:“说!”
小狐狸头发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地坐在自己腿上,宗随泱屈腿,裴溪亭就被迫往前一栽,撞上他的胸膛。
“嗷,我的鼻子!”裴溪亭捂着鼻子爬起来,见宗随泱还敢笑,逮着那张俊美得害人的脸一通揉搓,恶狠狠地说,“说!说!说!”
“好好……好,”宗随泱仰头躲避,“我说。”
宗随泱语气里始终带着笑,是故意陪他玩闹,哄他开心,裴溪亭心知肚明,却佯装严肃,抱臂盯着姓宗的。
“我确实有病,至于什么病,”宗随泱看着裴溪亭,哄着说,“溪亭,坐近些。”
再近就坐到根儿上了,裴溪亭心里有些痒,却提起宗随泱手腕上的腰带根,冷冷地说,“你现在得听我的。”
宗随泱露出求饶的神情,却说:“你坐近些,我就告诉你。”
裴溪亭不动,自顾自地将这场对峙上升为家庭地位及主导权的重要斗争,严肃地警告自己:色字头上一把刀,不许因为一时的美/惑就丧失长期生活的家庭地……
宗随泱倾身凑过来,裴溪亭心声一抖,严肃不下去了。宗随泱用鼻尖蹭着他的脸颊和下巴,说:“亭亭。”
裴溪亭一哆嗦,仰头就要栽倒,被一只手臂轻易地捞了回来。宗随泱又贴上来,哄着说:“宝宝,坐近点。”
“你……”裴溪亭活见鬼似的,“谁教你的!”
“你。”
“我?”
宗随泱露出看负心汉的目光,说:“你早上起床逮着我要亲要抱的时候,就会这么叫我。”
裴溪亭狐疑地说:“是吗?”
“我发誓。”宗随泱话锋陡转,“倒是你,按照你这个逻辑,你倒是要向我解释解释,谁教你的?”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裴溪亭说,“谈情说爱喊点肉麻的不是很正常吗?有些人前任——就是以前谈过的对象太多,怕喝醉了或者迷迷糊糊的时候不小心叫错人,就统称宝宝宝贝一类,反正不指名道姓,谁知道你叫的是谁?”
宗随泱说:“哦。”
话多了,裴溪亭叹气,说:“我发誓,我不是这种人。”
宗随泱没有搭,说:“宝宝。”
裴溪亭嘟囔烦死了,猛地往前坐了坐,没看宗随泱。宗随泱好笑,说:“别坐断了。”
死妖精搞颜色都这么正经,裴溪亭在心里嘀咕,说:“那你可真不经用。”
宗随泱挑眉,说:“谁不经用?”
屁/股落入手掌,裴溪亭哆嗦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低头一看,他的腰带不知何时被宗随泱挣脱开来,已经皱皱巴巴的蜷缩在地上了。
“你……”裴溪亭没有机会再说话,宗随泱箍住他的腰,吻住了他。这个吻霸道、深重,并不激进却充满侵/略性,像宗随泱这个人一样,裴溪亭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茶炉摔下来,发出重重的一声,俞梢云握着缰绳的手一抖,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一张邺京的地图,几乎瞬间改变线路,选了一条人少安静的路。
马车的四壁并不能完全遮掩声音,尤其俞梢云还是耳力比常人敏锐许多的,但作为近卫,他不能拿塞子堵住耳朵。车壁被撞了一下,裴溪亭发出声音,不知是吃痛还是愉悦,或许两者都有,总之比平常哑,透着撩人的味道。
“宝宝,别太大声,在外面。”
宗随泱在哄人,声音低沉而含糊,夹杂着嘬吻声。俞梢云听出了意乱/情/迷的味儿,正暗自感慨,就听见里头传来宗随泱的声音。
“梢云,就近停车,所有人后退三丈。”
俞梢云应了,一边挑选适合“宣淫”的地方,一边暗自嘀咕:这出门在外,哪有让近卫暗卫全都退出三丈外的?殿下这是为了温香暖玉,连自身安全都不放在心上了!
唉。
俞大统领一边惆怅,一边迅速选了条宽敞又没有居户的巷子停车,翻身下马打了个手势,让暗卫退出三丈外重新部署,近卫全部去巷口巷尾守着,否则明儿就有人传“野战”的故事了!
俞梢云快速环顾四周,选了个合适的位置杵着,继续认真地行使近卫职责,盯着那辆马车。这下也好,不用听小两口那些羞死人的话了,可他没庆幸多久,却发现那辆马车平稳匀速地晃动了起来。
好嘛。
俞梢云傻眼,但很快就彻底接受了,站在墙边和马车干瞪眼。
宗随泱出门不讲究排场,常用的马车甚至还没有一些官家子弟用的看着大型豪华,但马是一等一的良驹,从刀光剑雨里杀出来的,寻常不会受惊。俞梢云看着马车摇晃的速度渐渐快了,声音也大,突然,车窗推开缝隙,裴溪亭的手伸出来,像是逃命呼救一般,紧紧地抓着窗沿。白皙的手背青筋鼓动,情/色极了,不过一瞬又被一只更大的手握住,掌心覆盖手背,十指交叉,摩挲,最终紧紧地扣在一起。
车窗没有重新关上,裴溪亭仰头倒在窗沿,承受宗随泱的深/吻。俞梢云看见他们的头发散在一起,宗随泱露出旧伤疤痕的肩膀,强势地压在裴溪亭身上。
声音许久才停歇,俞梢云挪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腿都杵麻了。他清了清嗓子,一撅一拐地上车,握住缰绳转头回东宫。
车里一塌糊涂,裴溪亭窝在宗随泱怀里,浑身都软了,没力气。他吸了口气,被浓郁的味儿呛得咳嗽。
宗随泱怕车窗再开大些会让裴溪亭受凉,就拿毯子裹着他,替他拍背顺气。
裴溪亭眼皮是红的,嘴唇也是,整个人像熟透的花,一咬都能溅出汁来。他虚着眼看着宗随泱,眼里有钩子似的,宗随泱又突然俯下身来,和他缠/绵一吻。
宗随泱松开裴溪亭,裴溪亭就重新依赖地钻进他怀里,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马车平缓地驶出巷子口,涌入漆黑清净的大道,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上官桀现身,拧眉盯着大道尽头,说:“那不是游踪的马车。”
“或许是掩人耳目。”侍卫说。
游踪和裴溪亭还需要掩人耳目吗?若真的需要,游踪哪里会让他们看见并且怀疑二人的关系?上官桀甚至怀疑游踪是故意的,这是一场无声的宣示主权。
上官桀脸色难看,说:“去查,那是谁的马车。”
第89章 探究 “对。”
裴溪亭迷迷糊糊地感觉有谁在嗅自己的脸, 他以为是宗随泱,伸出手去抱对方,却抱到个毛绒绒的大脑袋。
睁眼一看, 果然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琥珀眼。
裴溪亭笑了笑,揉着小大王,说:“谁放你进来的, 嗯?”
嗓子哑得不行, 裴溪亭咳了一声。
小大王抬起前掌撑在床沿, 示意裴溪亭看自己的脖颈, 那里挂着裴溪亭给它织的小布球。它晃了晃头, 布球里发出声响,裴溪亭便伸手来摸,摸出两颗糖来。
吃了一块儿, 是润嗓子的药糖,裴溪亭将糖纸放在一旁, 笑着说:“看来今儿是光明正大进来的。”
小大王骄傲地抬起脑袋, 裴溪亭乐了, 伸手去抱它,稍一侧身, 浑身上下就传来一阵酸麻,这回没头一次那么疼,底下也清凉舒服,是被仔细清过了。
裴溪亭小心翼翼地侧身,和趴在床边的小大王玩儿手指对手掌的游戏, 脑海中想的却是宗随泱。清醒时的宗随泱发狠时反而更让人畏惧,因为他的目光欲/望磅礴且如影随形,任凭他哭闹也绝不会停下, 所有温柔的哄慰都是为了蛊惑他心甘情愿地沉沦。
“禽/兽。”裴溪亭嘟囔了一声,抱着小大王的前掌,很快又睡了过去,全然忘记当差的事情。
有人倒是关心,议事结束后特意询问俞梢云,裴文书今日怎么不在?俞统领哪里敢说裴文书昨夜和殿下野/战辛劳,久睡不起,只得说:“在文书劄子,怎么,瞿少卿想见裴文书?”
“哪里哪里,关心一下而已。”瞿棹笑了笑,转身离去了。
路上经过碧湖,瞿棹看见游踪正坐在美人椅上和宗鹭说话,凑近了才听出他们在讨论今日议事的内容。
瞿棹没有打扰,站在一旁听两人说完,与小皇孙互相见礼,目送其离开,才随游踪一道出宫。
“诶,你有没有察觉,今日上官小侯爷和赵世子看你的眼神很是奇怪,而且奇怪得大同小异?”瞿棹说。
游踪何其敏锐,自然早就察觉到了,闻言说:“与我无关。”
“真没意思。”瞿棹啧声,又说,“我知道他们为何会那样看你。”
游踪冷淡地说:“你很闲?”
“这会儿还真闲。”瞿棹深知不可能让游踪主动问一句:哦,为什么?只得说了,“因为裴文书。”
游踪闻言思绪一转,明白了,没有说话。
瞿棹笑着说:“诶,你说,殿下要是知道他们误以为你和裴文书是那种关系,会不会想尽办法澄清这个美丽但令人不悦的误会?”
“不会。”游踪说,“因为这个误会持续不了多久。”
“哦。”瞿棹若有所思。
*
“兄长。”赵易进入书房,走到书桌前询问,“找我何……兄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哪里不适?”
赵繁昨夜一夜未眠,心中思绪繁杂,愁闷得很,闻言抬手摁了摁眉心,说:“无碍,昨夜没睡好罢了。你坐吧,我有件事想问你。”
赵易在一旁的红木椅上坐了,说:“兄长有话尽管问。”
“你……”赵繁斟酌着用词,“溪亭的事情,你可知晓?”
赵易疑惑地说:“兄长问的是哪方面的事?”
“就是谈情说爱那点事。”赵繁说。
赵易瞬间就想起了昨夜的惊人发现,面色有些不自在,说:“那我不知道。”
“你还想骗我?”赵繁说,“快说。”
“我是真不知道,而且哪怕知道,我也不能肆无忌惮地告诉兄长,这毕竟是溪亭的私事。”赵易看向赵繁,觉得有些不对劲,“倒是兄长,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赵繁遮掩道:“我有个朋友想和溪亭结亲,托我打听打听,看溪亭是否有意中人,或是和谁关系暧/昧。”
“原来如此。”赵易没有起疑,为难地说,“但是我真的不知。”
赵繁深知弟弟的秉性,没看出撒谎隐瞒的痕迹,便说:“你们平日在一块儿,你有没有发现他和谁格外亲密的?男女都可。”
“格外亲密的……没有。能和溪亭亲近的人,兄长也都知道,别的也没有了。”赵易说,“兄长,溪亭是个坦荡的人,你若想代朋友说媒,大可直说,他愿意就愿意,不愿就不愿,可莫要强求。”
什么都没问出来,赵繁心里郁闷,闻言说:“去,还轮得着你叮嘱我了,出去。”
赵易笑了笑,说:“那我先走了,兄长好好休息。”
他出了门,正好撞见来送参汤的赵夫人,立刻迎上前去,“母亲。”
赵夫人笑着喊了声“易儿”,说:“最近天冷,我可得给你哥补补,免得他在外面把身子搞坏了。”
“母亲,这是什么话?儿子身子好得很。”赵繁从书房出来,捧着托盘上的药碗一饮而尽。
赵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快过年了,不要再往外瞎跑了——我可特意去打听过了,你们工部最近没什么外差。”
言下之意就是休要哄骗老娘。
赵易说:“母亲放心,兄长没打算再往外跑,必定安心留下来陪您和父亲过年。”
“这还差不多!对了,易儿,你今日有没有空?”赵夫人将目光放在赵易身上,眼神亮了些,“我那本《石榴花夜记》的第二卷都看完啦,你有空就帮我出去买第三卷,还是要精装版的!”
“《石榴花夜记》,什么书还要让阿弟亲自去买?”赵繁笑盈盈地看着赵夫人,“肯定不是正经书。”
“你懂什么?看不正经的书总比做不正经的人好啊。”赵夫人剜了赵繁一眼,后者连忙笑着投降。
赵易轻笑,说:“我有空,这会儿就去给您买回来。”
赵夫人连连说好,挽着赵易的胳膊往外走,说:“我最近看入迷了,而且我越看,越觉得主人公似曾相识啊。”
赵易说:“母亲觉得像谁?”
“那个杨沛特别像你的朋友,就裴家那个叫溪亭的孩子。”赵夫人说。
赵繁站在廊下目送母子俩走远,闻言神情微变,立刻迈步跟了上去。
赵夫人毫无觉察,说:“每次作者描写杨沛的外貌,我脑海里都能浮现出那孩子来,而且他们都是画师。”
“巧合罢了。”赵易说,“书中的世界是作者自己设定的,否则岂敢售卖?同样的,书中的人物也是虚构的,您觉得像,那是恰巧了。”
“可是……”赵夫人大胆地猜测道,“易儿,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就是说风月书生认识或者见过裴溪亭,被他所吸引,以他为原型创作了这本书?”
“这倒是有可能。”赵易说。
赵夫人说:“而且,我觉得那个习鬃也有些像——”
“母亲。”赵易及时阻拦,生怕她说出那个名字来,“隔墙有耳,注意言辞,若是不慎传到那位耳朵里,可不得了。”
“哦,对对对。”赵夫人屏气凝神,环顾四周,转头对上赵繁发沉的目光,吓了一跳,“你怎么偷偷跟着我们!”
“……我是光明正大地跟着二位,只是你们说得认真,没有察觉而已。”赵繁伸手替赵夫人拍背顺气,“我送母亲回院,让阿弟去买书吧。”
赵易点头应了,松开赵夫人的手,出门替母亲采购。赵繁将母亲送回院中,吩咐自己的随从,“去,买一本那什么《石榴花夜记》回来。”
随从应声而去。
*
“小侯爷。”近卫入书房禀报,“那辆马车昨夜驶入兰茵街后,我们的人就靠近不了了,只得原地蹲守,但直到此时,那辆马车也没再出来。”
兰茵街是笼鹤司的地盘,又因为靠近皇宫,犄角旮旯里都可能藏着笼鹤司的耳目,无法深入也是正常的。上官桀有些烦躁,说:“同在邺京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游踪出行会乘坐马车。”
近卫欲言又止,上官桀发现了,说:“有话就说,吞吞吐吐,谁拿塞子塞住你的嘴了!”
“是!”近卫只能说了,“可如果那辆马车真的是游左使的,想必是用来接送裴文书的吧。”
上官桀:“……”
是啊,游踪没有乘坐马车的习惯,是因为他办事讲究利落干净,来无影去无踪的日子过惯了,可裴溪亭不同。假如这二人真是这样的关系,那他俩一起乘坐马车回兰茵街并且在途中干那档子事就是顺成章的事情。
“娘的!”上官桀拍桌,一屁股坐回椅子,心中烦躁至极,他越不想知道裴溪亭和游踪是那样的关系,越觉得那俩就是那样的关系。
难怪,难怪裴溪亭突然入了东宫,别是游踪帮着牵线搭桥了,这俩……这俩该不会已经在太子跟前过了明路了吧!
“小侯爷。”一人进入书房,禀报说,“赵世子今日没有出府,但派人出去买了一本书,是近来时兴的话本,叫《石榴花夜记》。”
上官桀想着一个人查费力,总归姓赵的心里也在翻山倒海,必然不会稳如泰山,便派人盯着赵繁,看能不能得到什么线索。闻言,他嗤笑一声,说:“赵世子何时迷上话本子了?”
近卫说:“听说国公夫人喜欢看话本,估摸着是给她买的。”
“可属下在书铺撞见了赵四公子,他也买了一本《石榴花夜记》。”盯梢的说。
“赵易中了解元,必定要全力准备明年的春闱,哪有心思看话本?”上官桀说,“去,买一本回来,我瞧瞧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恐怕买不到了。”盯梢的为难地说,“最后一本被赵世子的人抢走了。”
上官桀:“……”
他想了想,说:“买不到就借,请小姐帮忙,让她寻个机会和文国公夫人走动走动。”
近卫应声退下了,上官桀又说:“宁王府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宗五公子今日没出府,暂时没有什么异常。”盯梢的说。
“宗五自恩州回来后就变得有些不对劲,昨夜我瞧他和宗世子之间的氛围有些怪异,但也说不上来。”上官桀敲打扶手,若有所思,“在恩州一定发生了什么。你们继续盯着,有任何发现及时回来向我汇报。”
盯梢的说:“是。”
*
“五公子居心不良,世子爷为何不告诉王妃?”青铃铃用剪子剪断绣线,头也不抬地说。
宗蕤靠在躺椅上,说:“母妃怜他自小失恃,又见他温顺懂事,多年来养在身前,虽不是亲生,但也养出了情分,若让母妃知晓养子意图杀害亲子、谋夺世子之位,该如何想?”
“那必然伤心悔恨不已。”青铃铃说,“可若是五公子真的和反逆之徒有所牵扯,会否连累宁王府?”
宗蕤闻言笑了笑,伸手揉捏青铃铃的下巴,“担心我?”
“那当然了。”青铃铃抬眼瞧他,笑着说,“世子爷可是我的依仗,您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办?”
“你又不止我一个依仗,”宗蕤说,“若我不在,你还有裴溪亭,他不会不管你。”
青铃铃收回目光,说:“得了吧,不一样。”
宗蕤问:“哪里不一样?”
“姓就不一样,他不姓宗。”青铃铃说,“我要是傍着他,就不能肆意地得罪人了,可别把他也扯下来了。”
宗蕤被他所当然的语气气笑了,说:“得,我们铃铃真是体贴。”
“可不嘛,所以您可千万别大意,叫自家兄弟害了。喏,”青铃铃拿起荷包给宗蕤看,“您说,我这里要不要再绣一朵花?”
宗蕤瞧着这只大红色的荷包,说:“都可以。”
青铃铃问:“怎么说?”
“绣不绣这朵花,”宗蕤说,“都丑。”
青铃铃剜了他一眼,说:“丑不丑有什么要紧,反正不是给您用的。”
“荷包是能随意送人的么?”宗蕤掐青铃铃的脸,“说吧,给谁做的?”
“哎呀,给裴哥做的。”青铃铃说,“他要过生辰了,我得送礼呀。金贵货我送不起,这画画的物件我又不会挑,而且想必有人会送,那我最近在学针线活呀,我就给他做一个小荷包,礼轻情意重嘛。”
宗蕤闻言眼睛一转,说:“光送荷包太轻了,你这荷包里不得装点什么?”
青铃铃仰头说:“那您说,装什么好?”
“裴文书如今可不同了,他有人了。”宗蕤很贴心地建议道,“人俩甜甜蜜蜜,正是情浓的时候,你说,送什么最合时宜?”
青铃铃闻言一摩挲下巴,懂了。
今年的雪比去年早下几日,冬月初一那日,正是第一场雪。裴溪亭是日睡得早,起夜时听见殿外的风声与寻常时候不同,就走到长扇前偷偷看了一眼,有满天飞絮缓缓飘落。
裴溪亭“哇”了一声,赶紧回到床帐里头,宗随泱不知何时醒了,正在玩小大王掉在殿里的布球。他钻进被窝,趴在宗随泱身上说:“外头下雪了。”
“嗯。”宗随泱揽住裴溪亭的后腰,“明晚……今晚想在哪里宴请朋友?”
“你觉得哪里合适?”裴溪亭用下巴戳宗随泱的脸,被宗随泱制裁了,翻身倒在床里侧。
宗随泱侧身揽住他,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闭着眼说:“去玉妃台吧,可以赏雪,也暖和。”
玉妃台在半山腰,周围花成海、树成林,冬日赏雪一绝。裴溪亭说:“我先前想过这个地方,但听说好贵的,最要紧的是需要提前一个月预约。”
“没事。”宗随泱偏头嗅了嗅裴溪亭颈窝的香气,倦声说,“明日你直接去就是了。”
“你帮我预约好了?”裴溪亭翻身钻进宗随泱的怀里,兴冲冲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会选那里?”
“猜你估计有兴趣,只是备选之一,最后不选也不要紧。”宗随泱抱住动来动去的小狐狸,微微侧身压住他,“乖,睡觉。”
“噢。”裴溪亭老老实实地不动了,就这么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宗随泱似乎是察觉到了,突然睁开眼睛,纤长的睫毛扑闪,从裴溪亭的眼皮撩过。
裴溪亭心尖一抖,心跳加速,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宗随泱。对视片刻,宗随泱抬手摸了摸他的鬓角,吻从他的鼻尖落到唇上,轻声说:“溪亭,生辰快乐。”
“这是我见过的第一场雪。”裴溪亭轻声说,“也是收到的第一句来自你说的‘生辰快乐’。”
邺京几乎年年都下雪,刚满十九岁的裴溪亭却说这是他见过的第一场雪。这句话充满疑点,宗随泱却没有追问,只说:“明年还有第二场雪,第二句‘生辰快乐’,年年递增,对吗?”
裴溪亭点头,说:“对吗?”
“对。”宗随泱的回答温柔而沉稳,仿佛一句再平静笃定不过的誓言。
裴溪亭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把脸埋进宗随泱的胸膛,认为凛冽的寒风也没多大的威力。
翌日,裴溪亭醒来时,宗随泱已经不在身边了,临近年关,太子殿下忙成陀螺了。
宫人听到裴溪亭在床上伸懒腰的动静,立刻将熏好的新衣裳拿到床前展示,说:“您瞧,这是宫里刚送过来的。”
裴溪亭揉了揉眼睛,爬起来一看,说:“这是织金云锦的料子吧?”
宫人看出他的顾虑,立刻说:“这是殿下在凤仪宫点册子亲手选的料子,都是按照您的身量来做的。娘娘特意吩咐,让绣娘们先把您的冬衣做好,让您在生辰时就能穿。殿下和娘娘为您选的,您还有什么顾虑的呀?”
难怪呢,裴溪亭前几天入宫陪瞿皇后的时候,老觉得皇后娘娘看他的目光特别火/热,猜测是他和宗随泱的恋情被察觉到端倪了,敢情是太子殿下早就在瞿皇后面前半出柜了。
伺候洗漱的宫人轻步进来,齐声向裴溪亭祝寿,裴溪亭笑着道谢,从床头的柜子里取出一只小匣子递给一旁的宫人,说:“今日我生辰,这钱你代我打赏下去,就当讨个喜庆。”
那宫人连忙接过匣子,随其他人齐声道谢。
“裴文书,我有没有钱拿?”宗鹭领着小大王进来,挥手示意行礼的宫人们平身,走到床前说,“五叔准许我今日不上课,随裴文书玩。”
“那敢情好。你没钱拿,但你有别的,等着。”裴溪亭洗漱完,起身去外面的博古架上取出一只匣子,转身递给宗鹭。
“这是?”宗鹭接过画匣,放到一旁的矮几上,打开匣子,小心地取出一看,竟然是元和太子的画像。
“怎么样?”裴溪亭在一旁揉搓小大王,笑着看向宗鹭接过,“像吗?”
宗鹭眼眶微红,说:“像,但这笔法好像不是一家。”
“哎哟,不错,这是我和你五叔一起画的。”裴溪亭说,“本来想过年再给你,但你既然来讨红包,我又成了穷光蛋,就先给你吧。”
宗鹭小心翼翼地卷上画,说:“谢谢裴文书。”
裴溪亭摸了把宗鹭的脑袋,“不必谢。”
此时,明正堂,众臣先后出去,只留下各部长官在堂上议事。
裴彦心不在焉地往外走,路上碰见好几位大人,都是来恭喜“令郎得了好差,前途无量”的,他哪里好意思说裴溪亭都懒得搭他,更莫说是带着裴家享福了,只得捧着笑容道谢,生怕别人看出来什么。
“裴大人。”上官桀走到裴彦身前,微微一笑,“溪亭今日生辰,怎么裴家没有设宴?”
裴彦听上官桀叫裴溪亭的名,又想起先前裴溪亭成功劝说上官桀饶汪其一双胳膊的事情,以为两人关系不错,小侯爷这是来替裴溪亭问罪的了,立刻澄清说:“溪亭自个儿在外面设宴,就请了一些朋友,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掺和。”
上官桀原本以为是裴家没打算替裴溪亭设宴,敢情是裴溪亭自己做主宴请朋友,显然,他没有被邀请。
虽然是情之中、意料之中的事,但上官桀的脸色还是克制不住的变了,变得难看至极。
裴彦见状心里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想赔罪,上官桀已经阴沉着脸,转身离去了。
“……对啊,若是关系好的朋友,怎么会没有接到邀请,还来问我?”裴彦看着上官桀的背影,后知后觉。
上官桀快步走出东宫的门,正好撞上才入宫的游踪。四目相对,上官桀拧出个笑来,说:“游大人。”
游踪停步,颔首道:“小侯爷。”
上官桀盯着游踪,怎么看都觉得这男人春风得意。他咽下一口酸苦,试探道:“我给溪亭备了一份礼,还请游大人代为转交。”
游踪闻言微微挑眉,说:“我的随从就在宫门外,小侯爷把礼物交给他,晚些时候,我会代为转交给溪亭。”
“……好。”上官桀咬牙切齿地说,“有劳游大人了。”
游踪说:“顺手的事,小侯爷不必言谢。”
上官桀:“……”
第90章 生辰 “寿星重要。”
宾客们大多都是忙活人, 裴溪亭便把时间拟订在傍晚,自己打了声招呼,先去玉妃台看看。
玉妃台历来只招待勋贵之家, 裴溪亭在里头就显得有些特殊了,此时掌事带着随从侍女候在山门外,心里正纳闷这裴文书到底是什么来头, 前方就传来一阵马蹄声。
表面低调的马车平缓驶来, 在众人面前停下。掌事笑脸盈盈地上前一步, 见随从跳下马车, 俯身拉出脚蹬, 再起身将车门打开,说:“公子,到了。”
随从打开伞, 罩住俯身出门的裴溪亭,掌事只看见织金斗篷在马车上轻巧旋转半圈, 翩然落地。
伞檐微微上抬, 露出裴溪亭的脸, 玉面花颜,风采绝伦。掌事愣了愣, 连忙捧手见礼,说:“山上掌事王墉见过裴公子,贺公子生辰吉乐,福禄喜全。”
一行随从侍女齐声祝贺。
裴溪亭道谢,一旁的随从说:“今日是好日子, 山上众人只需勤谨伺候,让我家公子和宾客们尽欢,自有重赏。”
王墉连忙道是, 突然听见一声响动,侧目一看,那马车里竟然钻出一只老虎!小大王跳下马车,绕着竭力镇定的王墉走了一圈,就乖乖走到裴溪亭身边。
“不必怕,我家小大王从不平白伤人。”裴溪亭说着,反手递给下车的宗鹭,将小少年领到身旁。
王墉看了眼那年少老成、样貌不凡的小少年,侧手请裴溪亭几人进入山门。
一路白雪飘飘,花树披裙,裴溪亭心旷神怡,入内后先脱了斗篷,接过掌事递来的食单看。确认没问题,便递回去,随口说:“我家是何时与王掌事定的日子?”
王墉将食单递给厨房的管事,让他下去忙活,闻言说:“回公子的话,是中秋后两日。”
“那么早?”裴溪亭有些惊讶。
“时间上肯定是没错的。”王墉笑着说,“看来是贵府给公子准备的惊喜。”
“不然,是我一位异姓兄长为我准备的。彼时我与这位兄长正闹矛盾,要割袍断义、再不往来,没曾想他竟然转头就来为我的生辰打点地方。”裴溪亭笑着说,“王掌事,你说我这位兄长是怎么想的?”
“兄弟情深,哪里是一次两次矛盾能割舍的?嘴上不留情,那是言辞激烈或是言不由衷,可真情真心还是得剖开心肠才能瞧见。”王墉说,“公子方才进来时瞧见红山茶了吗?”
裴溪亭点头,说:“远看似火,何其旺盛美丽。”
“公子不知,那外面原来种的不是红山茶,是令兄派人来下单子时特意嘱咐了,说公子偏爱火热艳丽之花,又是生辰,要馥郁繁丽才喜庆。”王墉端详着裴溪亭的脸色,见他怔愣,便又笑着说,“说起来,我们还得感谢公子呢。”
裴溪亭回神,抿了口茶,说:“这话怎么说?”
“公子是识货的主,必定能看出来,那外头的山茶种子都是名品啊,且每一株都养得极好,短期之内是侍弄不出来的。”王墉捧手,“令兄为了让公子有这一眼的欢喜,派人搬了这么多好山茶来,我们玉妃台不就是蹭了公子的光,白得一处难得的美景吗?”
裴溪亭闻言没说话,只垂眼莞尔,就这一记笑容,王墉便看出来了,什么异姓兄长,分明是心上人!
王墉和一群人离开后,宗鹭偏头看向抿茶不语的裴溪亭,认为他一定在想五叔,就没有打扰。无奈小大王看不懂,一脑袋埋进裴溪亭的腰,哼哼唧唧地撒娇。
裴溪亭回神,放下茶杯,起身带着小大王出门去。随从连忙拿起斗篷给裴溪亭裹上,生怕他着凉。
小大王如今的身量很尴尬,裴溪亭已经抱不起它了,但它驮裴溪亭也有些难度,是以宗鹭回过神来时,裴溪亭已经撵着小大王撒丫子狂奔出去了。
雪天路滑,裴溪亭没跑多久就摔了个跟头,被小大王敏捷地甩腿接住,一人一虎摔成一团,在原地打滚。
宗鹭连忙带着随从追过去查看,“裴文书,没摔着哪儿吧?”
“没有。”裴溪亭笑着说,“我身手敏锐。”
宗鹭没敢帮着回忆裴文书方才栽跟头的美丽画面,伸手替裴溪亭拍拍身上的雪,说:“地上积雪,走路都怕摔着,裴文书撒腿跑,多危险。”
行吧,这是宗随泱的小号,多操心啊。裴溪亭伸手冰了宗鹭一下,说:“摔就摔吧,总归摔不死。”
他话音落地,小大王就一头创翻宗鹭,让宗鹭趴在自己身上,试探性地跑了两步,紧接着加足马力疯跑起来。
裴溪亭哈哈大笑,赶紧叫随从拿来画箱,在茶花间搭了伞和画架画凳,开始作画。他刚撒了欢儿,脸颊是红的,头发稍显凌乱,坐在茶花间漂亮得不可方物。
宗随泱在不远处立足,安静地观赏眼前美景。
随从偏头看去,宗随泱微微摇头,随从便没有上去见礼,只静静地守在裴溪亭身旁,待宗随泱过来时才悄然退下了。
裴溪亭画好了景物和嬉戏的一人一虎,正打算画自己,手背就覆上温热,他偏头,和宗随泱鼻尖相对。
谁都没有说话,风雪声茫茫,只有这伞下的方寸之地是安静又汹涌的。对视片刻,裴溪亭噘嘴亲了亲宗随泱的唇,说:“你不是说要夜里才过来吗?”
“搁置了。”宗随泱扶着裴溪亭的肩膀,轻声说,“今日你生辰,陪你要紧。”
“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我白日陪朋友,夜里你是我的就行。”裴溪亭蹭了蹭宗随泱的脑袋,“也不要紧,明后日我陪你忙。”
宗随泱说“好”,握着裴溪亭的手腕继续作画,裴溪亭全然放松,随之而动,渐渐的,白雪、红花间,红锦袍白狐肷的年轻身影跃然纸上,发丝拂动,眉眼含笑。
生动自然,全然一个“灵”字,宗随泱怔住了。
裴溪亭也怔了怔,旋即兴高采烈地说:“裴大夫妙手回春!”
他撞上去狠狠地亲了宗随泱两口,说:“我说了,包给你治好的,你还不信我。”
小狐狸又要秋后算账,宗随泱回神,说:“哪有不信你?”
裴溪亭瞪眼,宗随泱连忙说:“今日生辰,别同我置气。”
“谁想跟你置气。”裴溪亭哼一声,重新蘸墨,换了处位置画了个望着自己的男人,然后换笔塞到宗随泱手上,“你的字比我好太多了,你来题字。”
宗随泱说:“乐意效劳。什么名?”
“就取《初雪》二字,别的都不必有,只一点最要紧——”裴溪亭说,“画师署名,你我一起。”
宗随泱落笔,揶揄说:“那我岂不是占便宜了?”
“不然不然。”裴溪亭说,“这幅画很特殊,我要裱起来的。”
宗随泱手腕转动,说:“选个时候,我们一道裱画。”
裴溪亭笑着答应,等宗随泱搁笔,他细细端详画面,没觉得哪里不好了,便叮嘱一旁的随从小心挪到屋里去,别被雪打湿了。他则起身拉着宗随泱往花厅走,说:“我方才得知了一个消息。”
宗随泱说:“什么消息?”
“有人在中秋时就替我预订了这里。”十指相扣的某一只手突然轻轻蜷缩,裴溪亭笑着抬起两人的手,好似展示什么铁证,笑眯眯地说,“你说,这人什么意思?”
宗随泱说:“记不清了。”
“不许在寿星面前撒谎,否则不许你进去。”裴溪亭侧身拦住宗随泱的路,昂首挺胸,“老实交代。”
宗随泱不敢惹寿星有丁点不悦,只得说了,“当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了,只是当时觉着,往后再无瓜葛,大事上护一护,小事上周全一二,也就了了。”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裴溪亭戳着宗随泱的心口,“自欺欺人。”
可不是嘛,宗随泱认悔,伸手握住裴溪亭气势汹汹地手指头,俯身将他扛上肩膀,说:“是我蠢笨,往后再不会了。”
王墉听见声音,立刻出来伺候,正撞上扛着人入内的宗随泱。四目相对,好似晴天一霹雳,王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先噗通一声跪下了。
“小人给殿下请安,殿下千岁!”
宗随泱将裴溪亭放下,替他斗篷和头发,没看地上的人一眼,只说:“不必声张,起来吧。”
王墉连忙应是,不敢抬头看亲亲密密的两人一眼,心中却惊骇之至,裴文书和太子殿下竟然是这种关系!!!
裴溪亭倒是好奇,说:“你从前来过这里?”
“连海及冠那年来过。”宗随泱说。
王墉听两人你啊我啊的,把头埋得更低了。
方才画了画,裴溪亭叫人打热水来,让宗随泱洗个手,暖和暖和。
这时,屋檐上的铃铛响了一声,王墉立刻说:“您二位的客人到了。”
“裴哥!”青铃铃率先跑进殿内,根本没往杵在后头的宗随泱身上看,只兴冲冲地对裴溪亭展示自己做的荷包,“你喜不喜欢?”
裴溪亭端详着荷包上的动物,说:“燕子是富贵鸟,寓意不错,我很喜欢。”
“哪来的燕子?”青铃铃说,“这是我绣的喜鹊!”
“……哦!是喜鹊!”裴溪亭恍然大悟,连连称赞,“这毛发鲜艳,憨态可爱,栩栩如生,真是我眼拙了!”
青铃铃冷哼一声。
裴溪亭赶紧系上荷包,以示诚意。
青铃铃这才满意,笑了起来。他转眼瞧见站在面盆架边的男人,眼睛一直,连忙逮着裴溪亭的胳膊小声说:“那是谁那是谁那是谁!”
裴溪亭没来及说话,青铃铃就被揪住后领,提溜到了宗随泱跟前。
宗蕤恭敬道:“殿下。”
殿下?哦,殿下,青铃铃汗毛一竖,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了,磕头道:“小人不知殿下在此,多有失礼,请殿下恕罪。”
“今日家宴,不必多礼。”宗随泱对宗蕤说,“扶疏,搀起来吧。”
宗蕤应声,把青铃铃提溜起来,小声说:“平日里不是很横吗?这会儿成烂泥了。”
青铃铃偷偷瞥了眼走到裴溪亭身旁的太子殿下,没敢吭声,只是暗自为裴溪亭鼓掌:
好有出息的裴哥,不仅让笼鹤司的游左使拜倒在自己的小袍摆下,生辰当日竟然还能请到太子殿下!
裴溪亭全然不知青铃铃的心声,上前对宗蕤说:“今日没什么讲究,大家凑一起吃饭喝酒,热闹热闹就罢了,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世子爷勿怪。”
宗随泱迈步走到裴溪亭身侧。
“今日我是祝寿来了,顺便蹭顿吃喝,旁的都不要紧。”宗蕤招来随从,将贺礼给裴溪亭,“先前听铃铃说裴文书也是好香之人,这套剔红香盒赠与裴文书,贺裴文书生辰吉乐,还请莫嫌。”
裴溪亭看着托盘上的一套香盒,说:“这剔红当真工艺绝伦,世子厚礼,我就敬受了。”
两人说话间,瞿棹与游踪到了,先后向宗随泱行礼。
青铃铃躲在宗蕤身后暗自观察,见游踪与瞿棹一道走到裴溪亭面前赠礼祝贺,裴溪亭含笑回应,画面很和谐,但他总觉得哪里奇怪。
这种奇怪到底是什么呢,直到宗蕤若有觉察,回头看了他一眼,青铃铃才恍然大悟。
是了是了,裴溪亭和游踪对视时,两方的眼睛里都没有情!
青铃铃虽然不了解游踪,但知道裴溪亭,这人是绝不可能委身于人的,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青铃铃杵在原地苦苦思索,听见门外一声吼,是那只老虎在闹腾玩雪。他回过神来,正要出去,却看见那位一直活动在裴溪亭周围的太子殿下自然而然地伸出右手,在裴溪亭的侧腰捏了一把,裴溪亭痒得跺地,两人笑闹着贴在一块儿了。
“!”
“!!”
“!!!”
青铃铃什么都明白了,裴哥的出息比他猜测得还要大!
与此同时,不小心将这一幕看进眼里的还有刚到门外的裴锦堂和赵易。
“含、含章,你看见了吗?”赵易哆哆嗦嗦地问。
“看、看见了。”裴锦堂说,“那好像不是游大人。”
“的确不是游大人,”赵易干巴巴地说,“那是太、太子殿下。”
“什么!!!”
裴锦堂一声喝,吓了裴溪亭一跳,赶紧从宗随泱怀里跑出去,纳闷地看着这俩柱子,“你嚎什么?进来啊。”
宗随泱淡淡地扫了门外两人一眼,转身走到主座坐下,同其余人闲聊。
“不是,你等会儿,过来!”裴锦堂一把拽住裴溪亭的胳膊,将人扣押到几步外的地方,三人同时背对大门。
“溪亭,你和殿下?”赵易小心翼翼地问。
“是啊。”裴溪亭问,“我们看起来是不是特别般配?”
赵易说:“是呢。”
裴溪亭高兴地笑了笑,随手将裴锦堂的下巴合上,说:“我俩是情投意合!今日是家宴,不必客气,你们先进去吧,我去瞧瞧姨娘……母亲和清禾到了没有。”
“我和你一起去!”裴锦堂丢下赵易,快步跟上裴溪亭的步伐,心里像猫抓一样,“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没多久。”裴溪亭说,“就我从恩州回来那会儿吧。”
裴锦堂说:“天呐!”
裴溪亭说:“地啊。”
“我一点都没有察觉出来,那天晚上,我、我还以为你和游大人有一腿!”裴锦堂说。
“别激动。”裴溪亭安抚道,“我和游大人清清白白,倒是和我家殿下火火热热。”
裴锦堂连说十八个“天呐”,两人迈步走了一段路,就瞧见步素影和裴清禾结伴而来,此外,两人身旁竟然还跟着一位便装贵夫人。
裴锦堂惊讶地说:“那是……皇后娘娘!”
两人同时上前行礼。
“哎呀,不必多礼。”瞿皇后扶起两人,笑着对裴溪亭说,“欢不欢迎我?”
裴溪亭说:“您能来,溪亭荣幸之至,哪有不欢迎的?”
“我出宫时撞见令堂和清禾,索性一道来了,路上热闹。”瞿皇后说。
几人一道往里走,进了花厅,瞿皇后抢先一步阻拦行礼的众人,笑着在一旁落座。裴溪亭赶紧请她坐主位,她笑着推辞了,说:“不讲究劳什子规矩,寿星坐主位!”
裴溪亭看向宗随泱,后者没说话,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那我就失礼一回。”裴溪亭大方地坐了主位,见有几位还没到,就让王墉上热饮子和小吃来给大家暖胃。
步素影看了眼和裴溪亭洗漱打点食单的男人,侧头小声询问裴清禾,那位公子是谁?
“是太子殿下。”裴清禾小声说,心里也很震惊会在这里看见这尊大佛,三哥的面子实在大。
步素影闻言惊了惊,恍然道:“早就听闻当今太子俊美无双,神仙之姿,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瞿皇后听到两人说话,笑着说:“和溪亭很配,是不是?”
裴清禾:“?!”
步素影:“?!”
见两人都震惊地盯着自己,瞿皇后愣了愣,后知后觉,“你们不知道吗?”
亏她今日特意与步素影“偶遇”,一路来到这里,路上“不经意”地问起步素影对太子的看法,就是想听听未来亲家对自家儿子的印象,没想到人家说的好词单纯就是给当今太子,而非儿子的心上人!
“娘娘勿怪,”步素影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小声道,“您是说我们溪亭和太子殿下是……”
“一对!”瞿皇后说,“不然我们覆川今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呀?临近年关,他忙得团团转,哪怕是表弟堂弟们生辰也请不动他!”
步素影闻言压下心中的震惊和担忧,笑着说:“殿下厚爱。”
“哎呀,人家两个情投意合,你啊我啊的,可不讲究这些虚礼。”瞿皇后没看出步素影眼中的担忧,拉着她热情地说,“你瞧,两个孩子看着就赏心悦目,真是天生一对!”
宗鹭人小,心思深,一眼就明白步素影在想什么,趁着给瞿皇后倒橘子水的时候,他轻声说:“步伯母宽心,我五叔与裴文书是两相中意,情投意合,没有强/迫诱/哄的事。”
步素影闻言愣了愣,笑着说:“小皇孙聪明伶俐,是大邺之福。”
“承蒙五叔苦心教导。”宗鹭给步素影也倒了杯橘子水,转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俄顷,梅绣与瞿家姐妹一同到了,瞿棹招手,让妹妹们到身旁坐,梅绣则凑到宗蕤身旁坐下。陆茫和苏重烟最后才到,纷纷前来赔罪,裴溪亭请人入座,吩咐开席。
侍女鱼贯而入,一时饭香扑鼻,裴溪亭没出息,肚子叫了一声,好在没人听到,只有趴在怀里的小大王仰头看了他一眼。
裴溪亭笑着挠它的头,扫了眼热热闹闹的众人,不免有些想元芳。宗随泱说准了,前几日他果真收到了元芳的回信,内容简单利落,就“无忧,勿忧”四个字,的确是元芳的字迹,他总算是放了心。
“怎么了?”宗随泱凑近轻声询问。
裴溪亭实话实说,“想元芳。”
宗随泱无视并按捺住几乎瞬间扑腾起来的酸水,说:“他给你备了贺礼,就在后厅。”
“啊?”裴溪亭说,“我待会儿去看!”
宗随泱颔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待菜上齐,裴溪亭提壶倒酒,起身说:“多谢诸位百忙之中抽空来贺我生辰,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先自饮三杯。”
宗随泱起身,抬手示意同时起身的众人坐下,随后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说:“我与溪亭一起,欢迎诸位赴宴。”
梅绣震惊地说:“什么意思!”
宗蕤说:“骂你傻子呢。”
瞿家姐妹同时靠近瞿棹,异口同声地说:“什么意思?”
瞿棹一个栗子敲在瞿蓁头上,说:“就是你真的别再直勾勾、色眯眯地盯着裴溪亭看了的意思。”
瞿蓁说:“我彻底失意了。”
“能别给自己脸上贴金吗?”瞿棹怜悯地说,“我可爱的妹妹——嗷!”
瞿蓁一个双手并用,给了他一双栗子。
裴溪亭和宗随泱饮完三杯,落了座。裴溪亭给宗随泱倒酒,说:“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了——宫宴除外。”
宗随泱点头,在焜耀花灯间看着裴溪亭,说:“从前嫌吵闹。”
“那今天呢?”裴溪亭说。
“也嫌,特别是梅绣,像只猴子。”宗随泱说,“但旁人都不重要。”
裴溪亭听出言外之意,勾了勾嘴角,却还要得寸进尺,说:“那什么重要?”
宗随泱端起酒杯,敬了裴溪亭一杯,说:“寿星重要。”
“寿星是谁?”裴溪亭端起酒杯,故意远离,咄咄逼人。
宗随泱看着他,说:“裴溪亭。”
这才百分满意了,裴溪亭终于挪回手,和宗随泱碰杯,笑着说:“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