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紫阳盟
“秦璇她也敢想！”
宋珺瑜瞪大了眼,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还是头一次这么生气！
她向来对外界的一些仙门没什么好感，却也没想到紫阳盟会丧心病狂到这地步！
秦璇自作自受, 当时在秘境之中若不是她不知收敛，趾高气扬得罪了护蛟, 便不会被护蛟打伤, 修为容貌尽毁。
然而秦璇不仅不知悔改，反而要祸害这么多无辜女子的性命, 竟然还有脸惦记上姬婵！
宋珺瑜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无耻至极的人。
秦璇已然过得比世上大部分人都要好，却仗着仙门的名头为非作歹, 一边接受世人的供奉, 一边趴在世人的疮口吸血、害人性命！
“小婵你别怕！”
宋珺瑜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心底的愤怒。
如今紫阳盟的目的昭然若揭，宋珺瑜自然不会放任姬婵上门去被秦璇夺舍。
“小婵, 你莫要内疚, 你生得貌美, 修为高，这又不是你的过错, 错的是不思悔改, 居然还妄图占据你躯体的秦璇。”
小婵这么善良, 她此刻一定很难过。
宋珺瑜不想让姬婵背上负累, 本能地安慰起了姬婵。
姬婵望了她一眼, 没有说话。
“你先去我房间里待着, 我先去找钱长老，等会回来后再与你说话。”
宋珺瑜还想再安慰一会姬婵，挤出一个笑, 但此时形势迫在眉睫, 亟需和钱长老讨论这件事情, 宋珺瑜便哄着姬婵进了房间，飞快地赶往了钱长老的院子。
宋珺瑜去的时候钱长老正在料理他那个貌美的傀儡。
傀儡闭目躺在床上，柳眉纤细，模样温婉，肌肤甚至还有纹理，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个真人。
宋珺瑜见过傀儡苏醒，伤害钱长老时候的模样。
这么温婉美好的女子，即便真的同钱长老有深仇大恨，估计也不会疯癫到拿剑捅钱长老那么多剑。
宋珺瑜不知道钱长老的过往，却觉得困住钱长老的，其实一直是他自己。
宋珺瑜看了一眼傀儡便收回了视线，跟钱长老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钱长老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特质，他微微偏头，边听着宋珺瑜的话，给宋珺瑜斟了一杯茶。
“静心！”
宋珺瑜接过茶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颤抖。
她慢慢喝了一口茶水，那种火烧火燎的焦急心情总算是和缓了许多，深吸了一口气，眼巴巴地看着钱长老。
不知道为什么，有钱长老在眼前，宋珺瑜本能地就会觉得安心。
“我们清平门庙小，同紫阳盟磕起来的话硬磕不起。”
钱长老食指叩击着桌面，慢条斯理开口：“紫阳盟如今在我们面前是庞然大物，但在某些大宗面前，却也只是末流小宗的水准。”
“如今四大宗门难得协作，一起寻找菩提骨，”钱平喝了口茶，语调里现出几分故作的困惑：“紫阳盟不仅不参与，甚至宗门长老陪同盟主的女儿去了边陲小城蜗居不出，周遭防护极为严密，也不知紫阳盟究竟在忙什么？”
宋珺瑜眼睛一亮，一下子就有了思路。
距离红石镇遇到佛子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却一直没听到集齐菩提骨的消息。
紫阳盟之所以敢肆无忌惮，是因为在这片区域，他们是一方霸主，四大宗门以往看不上这边陲小地，自然不屑于操心紫阳盟的事情，但若是涉及到菩提骨，想必四大宗门再怎样也至少会派人过来看看真假。
紫阳盟要脸，自然不会在四大宗面前透露他们用邪术夺人躯体的事情。
搅乱了这一池子水，到时候趁乱救林英就方便多了。
但该去寻四大宗的哪一派呢？
原书里，这本书的反派之一就是四大宗之首的无恨城宗主冯午阳，冯午阳纵然面上道貌岸然，实则一心想着冲破大乘期，为了获取力量，私下里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说不定无恨城会对这件事置之不理。
另外三宗，百里楼是女主戈瑶所在的门派，为了不破坏剧情，宋珺瑜本能地不敢同女主多加接触。
而慈悲塔又都是僧人，可能不会太过过问世间事，且佛子还是女主戈瑶的师父，有这层关系在，宋珺瑜也不敢贸然求助。
思来想去，最合适的反而是青萍派。
毕竟青萍派距离此地比较近，且青萍派在四大宗中根基较弱，目前为止还没找到过菩提骨，亟需证明自身，或许会派人过来。
“多谢钱长老，我马上传书给青萍派。”
宋珺瑜眼睛一亮，立马拿出了传音符。
她这次吸取了上次被堵在山门不能进的教训，改良了传音符，将传音符设置得花花绿绿十分醒目，一旦有人触碰到符咒，便会发出极大的声音，几乎整个山门都会听到。
“青萍派不一定会出手。”
钱平站在一旁看着宋珺瑜放飞了传音符，垂下了眼，似是漫不经心问出了声：“你不是和佛子有故交吗？为何不传讯给佛子？”
宋珺瑜瞪大眼，没想到钱平提出这件事居然是想着让她向佛子求助。
“我和佛子只在两年前见了一面。”
“当时我帮了佛子一个小忙，佛子也给了我慈悲果和万阵生，此等回馈，早就已经还了因果，我有些不好意思再去叨扰佛子。”
为避免节外生枝，宋珺瑜一直没有向外面说起过红石镇内发现了菩提骨的事情。
她只觉红石镇恶鬼这件事背后有阴谋，因为她尝试着用万阵生查找过红石镇里的墓碑阵法，万阵生是囊括了天下大部分阵法的法宝，里头却没有找到她在红石镇中看到的那种阵法。
对方到底想要用红石镇的恶鬼做什么？
然而有时候知道太多也并不好，总归当时佛子也在红石镇之中，依照他的能力肯定发现了蹊跷。
宋珺瑜之后将这个疑问藏在了心里。
“你倒是懂得因果。”
钱长老微微挑起了眉，手中却是浮现出三个和宋珺瑜绘制的形制差不多的传音符：“既然要搅乱这一池子水，自然是越乱越好！”
钱长老仅仅看了一遍，已经知道了宋珺瑜的改造路数。
宋珺瑜忍不住又看了钱长老一眼，心中又一次感叹出声：有时候钱长老表现出来的状态，真的不像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破破落门派的长老。
钱长老抬高手掌，放飞了手中的全部传音符。
做完这件事，钱长老便召集众人分配了任务。
举办夺舍仪式的日子需要在月圆之日，距离现在还有八天，这已经足够其余门派赶来，搅乱这一池子水。
钱长老决定下山联合季阳观测紫阳盟的动态，其余人留在山门等候消息。
*
宋珺瑜等人在门内等了五天。
钱长老传回来了不少消息——
比如说城中这段时间大量丢失少女，都是紫阳盟干的，那些少女都藏在紫阳盟城边的分宗之中，他和季阳已经找到了关押少女们的位置。
但钱长老至今没有发现林英和白池的下落，不知道他们被关进了哪里。
过了三天，无恨城的修士们过来了，他们在紫阳盟内探测了一圈，似乎并没有发现蹊跷，但不知为何，这些修士住在城中并没有离开。
然后又有周边的一些和紫阳盟实力相当的二级宗门派了探子来打探。
种种异样让紫阳盟人慌了神，他们转移了那些被他们关押的少女。
第五天的时候，传回消息的人变成了季阳，钱长老早上进紫阳盟查探，一直没有传回消息。
与此同时，大概是时间已经不能再耽搁，还有三天就要进行夺取肉身的仪式，季阳的传音传回门内没多久，紫阳盟蕴藏着灵力的警告信就传到了清平门。
秦璇猖獗的声音在山岳中不断回荡。
她搬出了紫阳盟两位元婴期长老，直言如若清平门不交出姬婵，便会派元婴期的长老上门，夷平清平门！
谁也没想到紫阳盟会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
但是修真界中，修为导致的差距宛若天堑，若紫阳盟只有一位元婴期长老，集齐清平门上下倒是能应对，但若是两位元婴期长老上门，那清平门根本没有抵抗的实力。
“师父，让我下山吧！”
如今紫阳盟已经知道了清平门的位置，宋珺瑜原本想带着山门连夜逃脱，却不料姬婵牵住宋珺瑜的手，忽然轻声开口。
“——不！”
姬婵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宋珺瑜却是果断拒绝出了声，甚至头一次对着姬婵沉下了眼：“你是我的徒弟，我要是连你都护不住，那我还当什么师父——”
恍惚间，宋珺瑜眼前又一次浮现出二徒弟杜霜当着她的面被天雷劈死时的模样……
姬婵仔仔细细望着宋珺瑜，看了眼宋珺瑜身后的万长老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握紧了宋珺瑜的手：“师父，你放心，我怎么舍得去死呢？其实我是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姬婵一向聪慧，说不定真的能想到主意。
宋珺瑜被姬婵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凑过去听，而紧接着，脖颈一阵疼痛——
宋珺瑜最后的视线，只看到身后万长老面无表情的脸，她竭尽全力，想去拉姬婵的衣袖，想告诉姬婵不要冲动，手却从姬婵的身上滑落了下来。
恍恍惚惚间，宋珺瑜只听到姬婵在她耳边轻声开口——
“信我，师父。”
再之后，宋珺瑜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将宋珺瑜小心地放到床榻上之后，姬婵便出了房门，和万长老一起下了山。
郑复和王念送着她到了山下，但想起秦璇之前对郑复的垂涎，再送一个人上门无异于羊入虎口，郑复留在门内照顾昏迷的宋珺瑜，并没有跟着一起下山。
两人先跟季阳碰了面。
出乎意料的是，季阳身后跟着三个人，其中两个竟是认识的人。
“这三位道友是刚刚碰到的，找我打听紫阳盟的事情。”季阳介绍道：“还没来得及介绍各自的身份。”
“不用介绍了！”
季阳刚刚说完，她身后的戈瑶便笑了起来：“小姑娘，有缘何处不相逢。”
“你师父呢？”
*
说来也是凑巧，钱长老的传音刚刚到百里楼的时候，戈瑶正好听了她师父的传音要来南方寻找一味药材，恰好听到了钱长老响彻整个门派的传音，因为正好同路，便也领了这个任务。
遇到这两人，姬婵也有些意外。
她知道宋珺瑜不想让这两人知道自己的门派，斟酌着只说了紫阳盟中的秦璇想要更换天赋夺舍的事情。
果然，这两人一如之前那般正派。
“又是紫阳盟，这个门派怎会这般卑劣！”
戈瑶忍不住愤愤出声：“这样的门派已经失去了仙门道义，留着也只会鱼肉百姓！”
说着，戈瑶的脸上露出一抹决绝之色：“是时候清理仙门败类了！”
戈瑶立即传信回去了百里楼，与此同时，也约见了无恨城修者，提出一起清理仙门败类。
出乎戈瑶意料，无恨城修者以“魔门外敌当前，不能引发内乱”为由，拒绝了戈瑶提出的联合清理门户的要求。
没想无恨城修者会拒绝，戈瑶望着对方闪烁的眼神，结合无恨城平素的行事，心中涌起了一种猜测，但现在最主要的是救出被紫阳盟困住的女子，同时清除罪大恶极的秦璇等人，戈瑶并没有深想。
幸而，跟着戈瑶过来的青萍派使者也同意了戈瑶的建议。
慈悲塔一向不问世事，不喜杀戮，戈瑶便没有给慈悲塔传信，和青萍派的使者一起，修书给了各自的门派。
他们摸清楚了紫阳盟的底细，紫阳盟最高修为的修者是元婴中期，整个紫阳盟抵达元婴期的修者总共有三人，三人都在了城中。
但门派接到传书，再派长老过来需要时间，在此之前，得稳住紫阳盟，先找到紫阳盟人关押那百名女子的地方，防止丧心病狂的秦璇带着其余人大开杀戒。
戈瑶的视线落在了姬婵的身上。
“小姑娘，你怕吗？”
戈瑶很不好意思，毕竟对方纵然在服用死生果之后修为进步神速，但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
姬婵摇了摇头。
她怎么会怕呢？她此番去紫阳盟，只是想要验证自己的一种猜测。
戈瑶却仍然不放心，在戈瑶身上塞了不少法宝、又从晋默那里要来不少自保的稀奇古怪的毒，之后才放心地送着姬婵出了门。
“你一定要好好的！不然，我日后就没脸见你的师父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接到警告信的第二日晚上，姬婵出现在了紫阳盟的门前，正在怂恿长老们灭了清平门的秦璇无比高兴，贪婪地注视着姬婵绝美的脸庞，将姬婵和那些女孩子一起关了起来。
而郑复自责于此等关头他却无法为门内出力的事情，闭门冲击起了金丹，将照顾宋珺瑜的事情交给了王念。
姬婵临走时候给郑复师徒留了药，一旦发现宋珺瑜有醒来的迹象，就给宋珺瑜用药：这种药对修者身体无碍，只会让修者陷入到一场美梦之中。
宋珺瑜确实做了个美梦：梦里她那两个大徒弟没有死，三个徒弟和睦相处，将门派发展得极为繁荣……
然而不知怎的，梦境后来突然一变，她又一次梦见了冲天的火光，她听到身后有人在凄厉地喊她，那声音听得人无比伤心，有一个名字在她唇畔徘徊，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小婵！”
体内突然生出一股极陌生的磅礴灵力，带着勃勃生机，瞬间便吞噬掉了药力……
谁也没想到宋珺瑜会提前两个时辰醒来。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了床边守着的王念，飞快地御剑下了山——
第32章 魔王
紫阳盟或许是从之前的秘境经历中吸取了教训, 这一次给姬婵服下了抑制灵力的药，拿走了她的剑和乾坤袋，仔仔细细地搜了她的身。
见到姬婵头上只戴了一根木簪子, 搜身的人望了眼，觉得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 且簪子上头也没有灵力的迹象, 便也没有拿走。
在姬婵提出要见林英和白池的时候，紫阳盟也并没有反对, 林英和白池看起来并没有受多少磋磨，只是形容有些狼狈, 林英绷着一张脸, 遇谁瞪谁，白池这时候也不结巴了, 看到紫阳盟人就狠狠啐出口：“我呸！我们才不加入紫阳盟……”
在知道姬婵是来换她的时候, 林英愣在了原地, 过了一会，剧烈地反抗了起来, 从来言简意赅、词不达意的林英头一次清楚地表达了她的观点：“不！你快回去, 你是小辈, 本该是我们来护着你！”
“你若是出了事, 你师父该多伤心……”
然而林英的反对起不了什么用, 紫阳盟的两个元婴期长老守在秦璇身侧, 他们几乎不费什么工夫就打晕了林英，让万长老将人带了回去。
姬婵被蒙着脸的紫阳盟人推进了紫阳盟的牢房。
难怪钱长老找不到他们将女子关到了哪，谁也没想到牢房就在秦璇的房间下方, 钱长老顾忌着男女有别, 自然不会在秦璇的房间仔细搜索。
牢房里光线极暗, 人们以为姬婵又是被紫阳盟新掳过来的女子，并没有多加注意。
姬婵走到角落里的阴暗处，倚着墙壁坐了下来，她似是心神极其不安，连头上的簪子掉落在地上都没有发现。
簪子掉落在地，没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亮点从簪子里爬了出来，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姬婵本以为宋珺瑜身上已经有许多古怪的东西，却没想到戈瑶身上的古怪、珍惜物品比起宋珺瑜来也不遑多让。
这簪子便是戈瑶给姬婵的，簪子没有灵力，里头却有一对虫子，子虫能感应到母虫的位置，只要跟着子虫，便能知道佩戴之人的位置。
想必没多久，子虫便会回去戈瑶那边……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姬婵却有些恍神：她伙同万长老打昏了宋珺瑜，纵然等到宋珺瑜醒来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但估计宋珺瑜醒来后肯定会闹别扭。
该怎么哄好她呢……
正在思忖间，身旁坐过来一个人，那人捡起她的簪子，递还给了她，小声试探一般询问出声：“姑娘，你也是被紫阳盟掳过来的吗？”
“我们进来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是晕着的，你怎么是醒着的？”
听到这熟悉的声线，姬婵偏头望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就传出一声嗤笑：“姑娘，离她远点，别听她发疯！”
“紫阳盟是仙门，怎么会私下里抓这么多女子？抓我们的人应该是魔门，说不定她就是魔族的奸细，故意来混淆视听，引得我们诬陷仙门！”
“对对对……”旁边许多女子都附和出声。
这些女子有的是在路上、有的是在家中，被突然掳到了这里，如今只寄希望于仙门会来搭救他们，如若抓她们过来的正是紫阳盟，便意味着她们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掉了，自然不肯相信。
“我不会认错！”
被这么多人质疑，那道声音并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这两年来，我几乎日日观察紫阳盟的每个人，他们说话的腔调、行走的路姿，我全部熟记于心，抓我们的人肯定是紫阳盟的……”
这时候外头又抓了两个女子进来，戴着黑色兜帽的紫阳盟人用剑在地上敲击了几下，警告般拽着两个女子在地上拖行。
看着两个女子的惨状，牢房里立即安静了下来。
“李萱，我信你。”
一片寂静之中，姬婵的声音却是轻声响起。
“小婵！”李萱认出了姬婵的声线，瞪大眼，慌张凑了过来：“你怎么也被关押了进来？难道清平门……”
“清平门暂时无碍。”
姬婵垂下眼，目光掠过墙角某处，轻声开口：“紫阳盟擒住了我师叔，点名道姓让我过来换人。”
“这……”
李萱愣在了原地，似是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发展，过了一会才结结巴巴道：“那，那宋仙子知道这件事吗？”
“师父不让我过来，被万长老打晕了。”
姬婵的语调一如往日一般平铺直述。
李萱张着唇惊愕地望着姬婵，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做，过了好半晌，忽而突兀地笑了起来：“你居然舍得！”
姬婵皱眉望着她，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这番话却像是打破了某种僵局，李萱挨着姬婵坐过来，见到姬婵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寸，她也不在意。
“我也没想到会和你在这里见面。”
李萱感慨开口：“我当年出嫁的时候，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的。”
李萱是抱着必死的心思嫁人的，在她的构思里，未来等她杀了秦璇，紫阳盟的人估计不会让她活下去。
然而复仇之路远比想象中艰难许多，她之前对仙门的了解只限于在李家村接触的清平门的人，清平门整门和善，鲜少在他们面前展露实力，她便觉得只要努力，便能寻秦璇报仇。
直到这两年观察紫阳盟的人多了，李萱才明白仙门和仙门的不同。
一样米养百样人。天下有如同清平门一般泽被百姓、惠济苍生的仙门，也有同紫阳盟一般鱼肉百姓、视人命如草芥的仙门。
这两年来，别提报仇，她根本连接近秦璇的机会都没有，若不是李家大娘子李思明白她的心思，经常安抚她，她估计早就寻了短见。
依照紫阳盟的习性，一次性掳掠这么多女子，估计此番凶多吉少。
“我一直知道你不待见我，先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跟在你身边又能见到宋仙子，便佯装不知，厚着脸皮跟在你旁边。”
“其实我后来琢磨过味来了。”
生死关头，遇到了少时的玩伴，李萱不能免俗，也感慨起了往事，扫了姬婵一眼：“你是真的小心眼啊！宋仙子温柔美貌，修为高深，我缠着她只是因为歆羡敬仰，倒是你，看宋仙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样……”
姬婵仍旧垂着眼没说话。
李萱常年和姬婵假装好友，自然知道姬婵有些动作的潜台词：姬婵根本不想听到她提及宋珺瑜。
“好好好，我不说了！”
李萱颇有些意兴阑珊，叹了口气，仰躺在墙壁上：“真是没想到，我居然会和你死在一起！早知道我会被紫阳盟抓起来，我那天早上就不该砸掉李思那碗牛肉粉，临到头来，居然连一个饱死鬼都做不成。”
见到李萱没再提及宋珺瑜，姬婵总算是开口接了话。
她微微摇了摇头，笃定道：“我们不会死。”
李萱想起这些年来紫阳盟残戾的手段，却是苦笑出声：“但愿如此！”
一时间，周围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一片寂静中，李萱的手心忽然一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被姬婵塞到了她的手中。
李萱一愣，紧紧将东西握住，塞进了袖子里。
*
姬婵之后开始闭眼打坐，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辰，没过去多久，牢房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不行，百里楼和青萍派的人很快就会到了，我们要将她们转移到别的地方……”秦璇的声音由远及近，在门外响起。
姬婵微微眯起了眼。
外头没有打斗声，显然青萍派和百里楼的援兵并没有过来，秦璇这般反应，只能是有人提前将风声透露给了紫阳盟。
此等关头，秦璇也顾不得隐藏身份，她毁容后不想呆在紫阳盟主舵，时常在这偏远城中养伤，因着行事暴戾凶残，脸上的面具又醒目，大部分百姓都认得她。
见到掳掠她们的人真的是紫阳盟人，且还是最为穷凶极恶的秦璇，被掳的女孩子们察觉到不妙，顿时大声哭喊起来。
“你报仇的机会快到了……”
李萱仇恨地看着秦璇，正要拿出袖子里的东西，一片哭喊声中，耳边却响起姬婵平静无波的声线。
听着姬婵的计划，李萱呼吸一窒，眼眸瞬间变得无比明亮。
秦璇和青衣老者并没有发现这一番藏在哭喊中的交谈。
“那便听少盟主的。”
听着女孩子们的哭闹声，秦璇身后的青衣老者眉间浮起明显的褶皱，他低低地道了声“聒噪！”，属于元婴期修者的威压晕开，一阵无形的灵力潮涌来，所有人都被震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时，她们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紫阳盟通过传送阵，将掳来的女子们带回了紫阳盟总舵。
所有人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绑着，一起放在一个巨大的祭坑之中。
汉白玉祭坑四周燃烧着熊熊火把，绘制着诡谲的纹路。之中有一个凹台，姬婵就被绑在了凹台之中。
秦璇带着那个青衣的元婴修者，慢慢走过哭喊的女子们，站定在了姬婵面前。
她除去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脸上无比狰狞的疤痕。
“你是叫小婵吧！”
秦璇痴迷地看着姬婵漂亮妩媚的脸庞：“倒没想到你们这么破落的小门派有这样的本事，居然请得动百里楼和青萍派。”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秦璇笑了起来：“我们如今已经远在了千里之外，等到过一会我们举办完仪式，那时，世上就再也没有你这个人了！”
“我会好好利用你这张脸和这身天赋，名扬修真界！”
秦璇笑得无比得意，仔细地打量着姬婵完美无瑕的脸庞，忽而皱起眉，拔下姬婵头上的木簪，嫌弃地丢在了地上：“这么简陋的东西，配不上这具这么完美的躯体。”
“你放心，你一个人在地下也不会寂寞。”
“等过段时间，我便夷平你的破落师门，让他们去地底下同你作陪……”
还没开始仪式，秦璇已经兴致勃勃地勾画起她夺取这具身体后的未来。
姬婵低垂着头，目光落在地上的木头簪子上，并没有搭理她。
没多久，外头的护山大阵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声！
侃侃而谈的秦璇瞪大了眼，祭台上其余参与祭祀的紫阳盟人俱是神情一变：紫阳盟偏安一隅，这么多年，还从未遇到过有人攻击护山大阵！
“怎么回事？”
熊熊火光里，惊慌失措的秦璇看到眼前这个叫做姬婵的女修抬起头，对着她露出一个笑：那个笑似是嘲讽，又像是单纯的庆幸，甚至带着几分明显的恶意……
然而即便是挑衅的表情，由她做起来却是那样好看！
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秦璇摇摇欲坠的理智。
“刘长老！”
秦璇睁着血红的一双眼，望向旁边的元婴期修者：“我要现在就开始仪式！”
“但现在还没到时辰——”青衣老者面露疑虑，秦璇却径自打断了他的话：“刘长老，您看看我这张脸！”
秦璇转过身子，将烂了疮疤的脸对着青衣老者。
“其余人就要攻进来了，失去了这个机会，这辈子我都要顶着这张烂脸过一辈子……”
青衣老者看了秦璇一眼，不再劝阻，低低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一阵风刃在祭坑中划过，所有女子的手腕上都流出了鲜血。
鲜血被引导着，慢慢流入到了凹台中间的秦璇身上。
秦璇周身浴血，熊熊火光照得那张长满了疮疤、狰狞微笑的脸如同鬼魅，仿若变成了一只扭曲狰狞的兽。
秦璇掏出一根骨钉，扎在了姬婵的右肩膀上……
看着姬婵低头一声不吭的模样，笑容愈发癫狂。
前方的打斗声愈发激烈，青衣老者眉头紧蹙，迎着秦璇催促的视线，还是喃喃念出了咒语。
又一根骨钉，扎入了姬婵的左边肩膀。
……
伴随着打斗声，“嘭”的一声巨响。
守护了紫阳盟千万年的护山大阵，在天空中碎成了齑粉。
周围传来女子们痛苦的哭嚎，宛若人间炼狱。
姬婵身体里出现了一道微弱的红光……
姬婵的眼神逐渐涣散：她仿若卸去了浑身修为，被人按着浸入了水中，似乎下一刻便会窒息。
那道红光愈演愈烈，生死攸关的时候，眼前一道白光，姬婵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许多记忆……
有一段时间，她成了前任魔王手中的一把刀，整日只知道杀戮。
然而随着她实力越来越强，魔王逐渐对她生出了忌惮，将她打成了重伤，一般人受了这种重伤早就已经陨落，但她作为曾经万种毒物炼出来的蛊王，竟勉强留了一口气，躲在山洞里慢慢康复。
她见到了树枝上爬动的幼虫，历经蝉蜕，进而羽化。
那一刹，有什么东西似乎注入了她的头顶，她似乎知道了她修炼的道……
再后来的事情已经想不起来了。
但这已经验证了姬婵的某种猜测。
躯体里那种熟悉的经脉燃烧的感觉再次出现，这一次，她清晰地察觉到了封印在体内的、一种蓬勃而恐怖的力量。
然而姬婵却感觉不到愉悦，心情在这一刹彻底落到了谷底，其实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但事情证实的时候，姬婵还是没有控制住心头的慌乱。
此时仪式已经进行到了后期。
红光大盛，姬婵同秦璇都被红光笼罩在了其中，只要秦璇往前走两步，便能夺取姬婵的身体……
*
“小婵！”
宋珺瑜和众人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宋珺瑜目眦欲裂，不假思索地朝着祭台冲了过去。
狡兔三窟，谁也没有想到紫阳盟会转移被擒的女子们到他们的大本营来，而戈瑶那追踪位置的虫子只在一定范围内有用，若不是秦璇丢了姬婵的簪子惊醒了母虫，让子虫感应到，大家还没这么快找到祭台的位置。
元婴期的青衣老者试图阻止，却被百里楼请来的长老彻底钳制住。
“你们来晚了！”
青衣老者看着红光里两道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大笑出声：“诸位仙门之中肯定也有少盟主这般出现了意外的天才弟子，如今有方法让弟子们恢复天赋，大家该额手称庆，为何要喊打喊杀……”
“放你的狗屁！”一旁的戈瑶忍不住斥骂出声：“谁和你们一样整天只想着害人！”
周围哭泣、吵闹、打斗声不绝于耳，宋珺瑜已经注意不到这一切，她瞪眼看着祭台，眼中只剩下那被红光裹住的两人。
小婵……
真的没了吗？
自相逢以来所有的记忆在脑海里掠过，宋珺瑜知道自己此时该振作起来为姬婵报仇，然而眼泪却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迎着宋珺瑜泪眼朦胧的视线，漫天的红光却是突然褪去。
秦璇失魂落魄，后退了几步，不敢置信地崩溃大喊出声：“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成功？”
似是想起了什么，秦璇瞪眼惊恐地望向敛眸的姬婵：“你——”
她之后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伴随着一阵风声，秦璇胸口传来一阵刺痛，她低头，发现胸口中了一枚淬毒的袖箭，前方有一名手腕流着鲜血，奄奄一息的凡人女子，流着泪对着她笑得无比灿烂。
“我报仇了！”那凡人女子一边笑，泪珠却是滚滚落下。
秦璇倒了下来。
至死她都没想明白，她怎么会死在她最看不起的凡人手中，她杀掉的凡人太多，甚至想不起来这个女子是为谁报的仇……
而看到红光褪去，宋珺瑜便冲进了祭台，颤抖着抱起了奄奄一息的姬婵。
姬婵似乎受了极大的刺激，整个人似乎有些恍惚，连宋珺瑜上台来都没发现。
“小婵，对不起，是师父没有护好你……”
宋珺瑜将姬婵抱入怀里，颤抖着拔下了姬婵肩上的骨钉，看着姬婵肩上流血的大洞，一边上药，眼泪不停下落。
过了好一会，姬婵才似是如梦初醒般，漆黑的眼眸逐渐恢复的焦距，视线对上宋珺瑜泪眼朦胧的眼，猛的攥紧了宋珺瑜的手。
“若我是魔王，师父还会心疼我吗？”
一句话在唇边逡巡了好几回，姬婵终究没有问出口，死死地咬紧了下唇，眼神却一点点坚定了下来。
她早就知道她不会有事，原本只想着顺道确定她同这具躯体的关系。
事实证明她确实不是原来的姬婵，原来的姬婵死在了万花楼上吊的时候，因为她已经对这具躯体夺舍过一次，所以秦璇的仪式才没有成功。
她却没想到她还会想起更多的记忆——她原本以为她只是前任魔王的心腹，因为魔族争斗才沦落至此……
她已经决定忘却前尘，欣然接受并且享受和宋珺瑜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却没想到贼老天和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结合记起的记忆，她的身份已然昭然若揭。
但这又怎样呢？
姬婵目光深深地看着宋珺瑜，露出一个一如往日一般乖巧的笑，哑声开口：“我没事。”
她早就厌倦了魔宫的不停杀戮。
前尘往事如烟，她如今只是姬婵。
只要她一日不暴露，她便永远是宋珺瑜的徒弟，被宋珺瑜心疼着的小婵……
第33章 情愫
宋珺瑜是真的被姬婵的样子吓到了。
她看着两侧肩膀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徒弟, 不想去质问徒弟为什么要配合万长老将自己弄晕的事情，也生不起兴师问罪的念头，只想带着姬婵回去山门, 好好地修养身体。
在百里楼和青萍派长老们的协助下，这一晚的紫阳盟历经了极大的变革。
紫阳盟的盟主和少盟主秦家父女伏诛, 三位元婴期长老身受重创, 再也无法掀起风浪，紫阳盟护山大阵被攻破, 从二流门派沦落到了三流门派之下。
万幸的是，因为仪式没有成功, 被掳来的女孩子们纵然失血过多, 却仍然活了下来。
戈瑶和晋默还要留下来料理剩下的事情，宋珺瑜便和清平门其余人一起回去了门内。
而过了三天, 失踪的钱长老也风尘仆仆地从山下赶回, 他被紫阳盟困在了一个阵法里, 好不容易才走了出来。
经过这件事，纵然口上再没有提及, 但大伙修炼起来愈发用心。
没多久, 林英主动在凡人之中收了两个天赋上佳的孤儿弟子, 她表达能力不好, 有时候和弟子们交谈起来宛若鸡同鸭讲, 林英生自己闷气, 常年垮着一张包子脸，但即便沟通再艰难，也并没有放弃。
最后林英又叫来了白池, 在白池磕磕绊绊的解释下, 那两个弟子总算是步入了修炼正轨。
这次紫阳盟的事给所有人都上了一课：很多时候, 并不是躲起来避世事情就不会上门，要自身有足够的实力，才能不被世事侵袭，受人胁迫。
姬婵回门后就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十多天。
生病的姬婵变得极为黏人，黏人中又带着一点任性和娇气，一定要看到宋珺瑜在旁边才会入睡。
宋珺瑜那几日索性改掉了习惯，睡在了姬婵的房间里，方便随时照看姬婵。
这段时间，宋珺瑜也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姬婵。
她这些年一直将姬婵当做小孩子看待，此时才突然发现，姬婵已经彻底长成了大姑娘。
似乎一夕之间，姬婵就变得窈窕了起来，带上了成人该有的妩媚与风韵。
难怪秦璇会惦记上姬婵的这张脸，千方百计想要夺舍，即便日日接触，宋珺瑜都觉得姬婵这张脸美得不可方物，更何况那些见姬婵见得少的人。
宋珺瑜忍不住有些期待：依照姬婵的天赋品貌，等到未来天下太平，肯定会有无数的追求者。
那时，她肯定要帮姬婵好好把关。
半个月后，姬婵的病总算是好了起来。
她整个人清减了一些，显得五官更为立体，容颜彻底褪去了儿时的童稚，月貌花庞，妍姿艳质，气质宛若珍珠般华光内蕴，即便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便是一副仙露明珠般的美好画卷。
而这半个月，外界仍旧血雨腥风。
仙界忽而起了一种论调，说紫阳盟罪不至此，指责百里楼和青萍派不识大体，明明魔族外敌当前，仙门应和睦相协，偏偏这个关头百里楼和青萍派还去攻击紫阳盟。
直到戈瑶将这些年紫阳盟私下作恶的证据亮在了众人面前，那些论调才逐渐消失。
而不同于修仙界的众说纷纭，这件事仿若一束光照亮了那些备受地方仙门压榨的百姓，这半月来，百里楼接收了不少百姓的诉状，控诉某些仙门鱼肉百姓的行径。
为此，百里楼声名愈发显赫，隐隐有超越无恨城的架势。
百里楼和无恨城对立，只是时间问题。
原著剧情里，戈瑶就是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察觉到无恨城的不对劲，然后才发现了无恨城掌门冯午阳的阴谋。
这个过程中，那些作恶多了的门派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仙门和仙门之间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和平，仙门和魔族争斗，魔族因为魔王的失踪内讧加剧……
原著里最为混乱的时代正式拉开了序幕。
这次出现意外，宋珺瑜合作的法器铺子的老板为了维护林英，也被紫阳盟人打成了重伤。
老板这般仗义，清平门自然不会慢待他，宋珺瑜出面治好了老板的伤，决定加大对老板的法器供应，又想起想要为姬婵炼制一把剑的计划，宋珺瑜便委托老板帮忙寻找相关材料。
这一批炼制法器的数量要多很多，又要为姬婵练剑，至少得闭关半年时间。
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修为进阶的原因，宋珺瑜发现自己对草木、药力的感知愈发精准，于是趁着还没闭关，又写出了好几道方子交给了姬婵。
野生的草药纵然有效果，但毕竟难以采摘，宋珺瑜便想着要规范化草药的种植，感知药草的习性，于是在清平门开了几亩药田，但她即将闭关，便想着将打理药田的事情交给姬婵。
听到宋珺瑜即将闭关的事情时，姬婵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像是有点不高兴，但之后，姬婵一如往日那般对宋珺瑜百依百顺，答应了宋珺瑜的要求。
当姬婵说起想要让李萱回来当中间人，教授其余百姓学医时，宋珺瑜觉得这是个极好的主意，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宋珺瑜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对着姬婵好一番叮嘱，车轱辘话来回说，反复强调姬婵注意自身身体、多休息之后，闭起了关。
姬婵寻了闲暇，抽空去寻上了李萱。
李萱并没有在李屠夫家。
李屠夫两口子像是一夜间苍老了好几岁，见到姬婵，倒是不敢明着指责，说话间却有些阴阳怪气。
“李萱倒是好本事！回来就去县衙问了和离书，之后就搬了出去。”
“她这也就罢了！”李屠夫拔高了声调：“但我那孽女不知道发什么疯，居然也跟着她搬了出去，弟弟也不照顾，家里的活计也不再做……”
“我们上门去，那孽女居然说什么已经还了父母恩，之后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
“这俩忘恩负义的东西，谁能想到她俩居然勾结在了一起……”
姬婵皱起眉，从李屠夫两口子的话里提炼出了一些讯息：李萱并不在此处，搬出去和李大娘子李思住在了一起。
李屠夫两口子的话听起来怪怪的，似乎还有一些别的意味，姬婵并没有在意。
她没一会就找到了李萱和李思的住所，正欲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明显的动静。
一般人是听不到这些动静的，然而姬婵是修者，远比一般人要耳聪目明。
听着屋子里头的阵阵暧昧动静，饶是淡定如同姬婵，也微微睁大了眼。
等到里头的动静消失，过了一会，姬婵才抿起唇，敲了敲门。
没多久，房门打开来，看到门口的姬婵，李萱挑了挑眉，放着姬婵进了院子。
姬婵瞥了李萱一眼：李萱脸色潮红，衣衫扣子都扣乱了一个。
见到姬婵的视线落在她扣乱的扣子上，李萱干咳了一声，慌忙扣好扣子，引着姬婵落了座。
一旁的李思适时地递上来一盏茶水，仔细看过去，李思的发髻也有些乱。
姬婵垂下眼，说了想要请李萱替她教授医术的事情。
“那自然好！”
李萱喜出望外：“我和李思正打算开一家医馆，多谢你倾囊相授，恰好解了我们的燃眉之地……”
约好教授医术的地点时间之后，姬婵不欲久留，起身离开。
李萱送着她出了门，看着姬婵戴上幕篱即将走远，李萱忍不住叫住了她：“姬婵，此番历经生死，我想开了，人生苦短，我要快活地去做我想做的事情，珍惜欢喜我的人。”
“希望你也快活自在一些。”
李萱轻声开口，她一直知道姬婵心思深沉，姬婵在她面前也懒得隐藏，然而这次见面，她感觉姬婵身上似乎隐隐带上了一种极为沉重的东西，甚至莫名让人生畏。
李萱忍不住开了口。
似是没想法李萱会说出这番话来，姬婵难得地愣了一瞬，没有说话。
*
姬婵回去了清平门，第一件事便是进了宋珺瑜闭关的庭院。
想起自己是魔王这件事之后，姬婵时时刻刻都在担忧会被宋珺瑜发现。
她不想当魔王，只想当清平门的姬婵。
然而属于魔王的一切却在她的躯体里逐渐苏醒。
她躯体里逐渐生长出了一种可怕的力量，说是生病，其实是暗中压制着这种力量不让它暴露出来，为此表现出了灵力紊乱的症状，让宋珺瑜误以为她受了重创。
只有看到宋珺瑜的时候，她那颗杂乱无章的心才会稍稍安稳一些。
幸而，宋珺瑜仍旧纵容着她。
她如同往日一样，目光掠过宋珺瑜秀气的眉、挺翘的鼻、饱满的唇，视线在宋珺瑜唇上不自觉停留了一会。
看到宋珺瑜的衣领稍稍有些乱，她又忍不住上前，帮宋珺瑜拉了拉衣领，不经意间瞥见宋珺瑜锁骨处那花瓣一样的鲜红色胎记，眼睛像是被什么灼了一下，姬婵瞬间便收回了视线，缩回了手。
姬婵站在宋珺瑜身旁，不自觉皱起了眉。
她的心似乎变得有些浮躁，像是揣了一团虚无缥缈的云絮，尤其是望着宋珺瑜的时候，这种浮躁会甚嚣尘上……
姬婵并没有如同往日一般停留那么久。
心中像是有什么念头在驱赶着她，她看了一会宋珺瑜就出了门，去药田料理宋珺瑜托付给她的药草。
药草涨势很丰茂，想来宋珺瑜醒来后看到会极为欢喜。
谁能想到让仙魔两界都忌惮的魔王，居然会甘心窝在深山之中侍弄药草……
姬婵垂下眼，料理完药草之后便回去了房间。
她没有休息的习惯，几乎时刻都在修炼，但这一日心绪实在太不对劲，修炼起来也沉不下心，姬婵便放任自己打了个盹。
姬婵也没想到她会做梦。
梦里，她又一次站在熊熊的炼器炉前，望着眼前的宋珺瑜，鬼使神差地拨开了宋珺瑜散乱的衣襟——
那枚鲜艳的红色胎记近在眼前。
姬婵却并没有停止。
她垂下眼，珍重又虔诚地，吻在了宋珺瑜的脖颈之上……
第34章 有情
姬婵惊醒过来之后, 在黑暗中无声地沉寂了许久。
她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也承受了许多非常人能承受的经历，此时却仍是被这个梦境给震惊到。
她还是头一次做这种乱七八糟的梦。
问题是, 她为什么会做这种乱七八糟的梦？
……
梦里的香艳暧昧让人一想起来就面红耳赤，姬婵根本不敢去回想。
她在夜风中忡愣了很久, 觉得她应当是被白日里李萱她们给刺激到了, 所以才会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梦来。
毕竟在她的记忆里，她当年做药人的时候被测验过最狠毒的催.情药, 但她仍旧毫无反应，引得那测试的医修啧啧称奇, 说她是无心无情之人。
她确实对宋珺瑜有着非同一般的依赖和占有欲, 也对宋珺瑜过分迁就，那只不过是因为她在宋珺瑜身边感到安宁舒适, 所以愿意蛰伏而已。
所有人在她眼前仿若虚无缥缈的虚影, 但宋珺瑜不一样, 和宋珺瑜待在一起的时候，她整个人是活着的, 会生出万般情绪, 甚至觉得这个杀戮血腥的世界都没有那么不堪忍受。
她有一段时间甚至认为宋珺瑜对她下了蛊, 在面对宋珺瑜的时候, 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但是她本身已经是最强的蛊王, 宋珺瑜又怎么能影响到她呢？
姬婵向来敢于直面所有问题，然而遇到宋珺瑜的时候，这一次, 她本能地不想去深思。
只要继续现在的生活就好了……
她很满意现下宁静的生活。
之后的日子一如往日, 有了李萱的加入, 姬婵空出了许多时间，之后的修炼也愈发勤勉了起来——她并不回避力量，秦璇这样的事情在修真界数见不鲜，她必须使自己强大起来。
只是面对宋珺瑜的时候始终有些不自在，姬婵意识到之前的行为并不守礼，纵然仍是每日雷打不动地去看宋珺瑜，却不再如同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地盯着宋珺瑜瞧。
为避免露出异样，姬婵尝试着压制修为不让修为进阶太快，同时将属于原本魔王的力量一点点转化成了灵力。
但即便她刻意去压制，她还是无法抑制地突破了金丹期。
道道儿臂粗的天雷从天而降，半边天都变得无比明亮，这般巨大的动静，和多年前杜霜陨落时候的模样几乎完全一样！
清平门内醒着的人，悉数担忧地望向了姬婵所在的位置。
谁也没想到宋珺瑜的弟子们一个比一个天才，姬婵会进阶得这般快！
进阶的时候旁人无法襄助，只能靠自己熬过，大家只能在心中祝祷，希望姬婵这一次能成功进阶……
*
姬婵并没有辜负众人的期望。
耳朵里似乎还有天雷的回音，眼前一片白芒。
姬婵在苦痛中微微皱起眉，从虚妄的境界中清醒了过来。
她将散乱的头发拨到身后，其中一缕头发似乎变成了白色，但她并不在意。
她低头，微微有些愣神。
她实现了她原本的目标之一，证明了她比宋珺瑜曾经的二徒弟杜霜要出色许多，至少她突破了金丹期而杜霜在金丹期陨落，但姬婵却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
她有了心魔。
以往突破的时候，她的心魔都是一团虚无缥缈的雾气，她只要无视便能坦然走过。
然而此次她的心魔却有了实体：她看到躺在她怀里，媚眼如丝地望着她、娇娇地唤她“小婵”的宋珺瑜……
她对着这画面嗤之以鼻：宋珺瑜并不会露出这样矫饰的表情，挥手驱走了幻境。
再之后，画面却是戛然一变，她看到昏暗的山洞里，宋珺瑜和一个极美的女子衣衫不整地滚在了一起，宋珺瑜脸颊通红，痴痴地望着那女子，声声喊着“宋歌”，声调绵软带着几分祈求，让人听了心口一紧……
姬婵想要移开视线毁掉这幻境，然而不知怎的，整个人像是被什么钉在了原地，完全无法动弹。
在宋珺瑜的轻声呼唤下，女子清冷的眸子里逐渐染上了几分欲色，衬得眼尾的红痣愈发妖冶，她轻笑了一声，眸子里那点最后的隐忍溃散，抚上了宋珺瑜的后颈……
“宋珺瑜，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傻子。”
嘴里这般说着，女子亲吻宋珺瑜的动作却极为轻柔……
这画面看起来无比真实，似乎曾经发生过。
姬婵那一刹那心中燃起无尽怒火，只想冲进去杀了宋歌将她碎尸万段，一时间竟忍不住分了神，如若不是她觉醒了魔王的力量，那道天雷至少会劈得她修为散去两成……
回顾着心魔幻境里见到的一切，姬婵又一次在无声的夜里坐了良久，等到曜日升起，金乌西沉，夜色又一次覆盖整片大地，姬婵才再次睁开了眼。
不能再这般下去。
没有人能乱了她的心，宋珺瑜也不可以！
她之所以这段时间会这般反常，是因为她以往从没起过这方面的心思，而宋珺瑜是她唯一不排斥的人，所以才会屡次三番对宋珺瑜生出绮念。
因为没有尝试过，所以才会勾着她的心，让她困顿不能解，心生窒郁。
或许试一试，便会发现一切都是她想当然而已……
姬婵抿起唇，站起了身，又一次进了宋珺瑜的闭关之所。
宋珺瑜似乎中途醒来过一次，地上留了一张纸笺，说她明日开始会炼制一种特别难的法器，受不得半分惊扰，让姬婵之后一个月尽量不要再进来这炼器室。
姬婵抿起了唇。
这意味着她这一个月都看不到宋珺瑜。
光是想到这件事，便让她本能地心生燥郁。
她在宋珺瑜身边站了很久。
某些念头生出来的时候无比简单，实践起来却万分艰难。
宋珺瑜面容的每一处都那么熟悉，却都那么地百看不厌。
姬婵从来没有对一件事那么踟躇过。
她想要验证她对宋珺瑜的情感，却不知道该如何去施为……
鬼使神差的，她的视线又一次落在了宋珺瑜的红唇之上。
因为长时间炼器，宋珺瑜的唇似乎有些干。
姬婵浑身紧绷，不由自主地便凑了过去……
宋珺瑜身上的草药的气息愈发浓郁，呼吸一点点混淆在一起，姬婵脑子一片混沌，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
当抵住宋珺瑜的鼻尖时，姬婵咬紧下唇，陡然清醒过来，狼狈地别开头，唇不经意地碰了下宋珺瑜的脸颊——
那一触极为轻微，像是蝴蝶的翅膀悄然扇过花瓣，却在姬婵的心湖里投下了千斤巨石！
姬婵一愣，随即几近狼狈地逃出了炼器室。
不受控制的心跳，突如其来的悸动和喜悦，已经足够证明她对宋珺瑜的心意。
她对宋珺瑜确实是有情的。
但宋珺瑜对她呢？
姬婵清楚地明白，宋珺瑜一直只把她当成最亲近的徒弟。
如若知道徒弟对她生出了绮念，依照宋珺瑜这性子，她只会选择躲避，若是逼急了，甚至会惹来宋珺瑜的厌弃……
紊乱的心跳一点点恢复了平静。
寒凉的夜风中，姬婵再次垂下了眼。
她确实有了心魔：她不敢去改变现状，甚至一想到宋珺瑜厌弃她的模样，心中就涌起了陌生的慌乱。
就当什么也没有察觉到吧！维持住现有的模样。
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姬婵在夜色中沉沉地敛起了眼眸：总归这并没有什么大区别。
宋珺瑜未来只会有自己这一个弟子，如若她的身份不泄露，两人一辈子都会绑在一起，宋珺瑜永远都会是她的。
*
宋珺瑜特意最后一个月不让姬婵进来，是想要炼制一把剑送给姬婵当作惊喜。
然而她没想到这把剑引发的动静会这般大：天边降下了道道霞光，灵禽漫舞，草木绽放，引得清平门所有人都过来看了热闹。
宋珺瑜炼成的剑剑身如霜，薄如蝉翼，抚上去剑鸣铮铮，竟是最上品的顶级灵器！
迎着清平门众人羡慕的视线，宋珺瑜将剑送给了姬婵。
看着姬婵脸上露出的如花笑靥，宋珺瑜晃了晃眼，感觉这一个月的辛劳都没有白费。
“师妹，我也要一把灵剑，需要什么材料我去寻。”
要炼制最上品的灵器、天时地利运气缺一不可，炼器师一辈子能炼出一把，便已经是极为卓越的大师。
世人熟知的炼器天才佛子，至今也只炼出三把顶级的灵器。
但既然能炼出顶级灵器，普通上品灵器对宋珺瑜来说自然不在话下，而普通的上品灵器，已经是修者们趋之若鹜的珍宝了！
宋珺瑜有了这番本事，一旦传扬出去，未来清平门必定门庭若市！
就连常年不苟言笑的钱长老，看着宋珺瑜的视线里都多了几分赞赏。
宋珺瑜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厉害，一下子炼出了最上品的灵器。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炼成的顶级灵器，潜意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引导着她，让剑慢慢成型。
看热闹的郑复羡慕地看着姬婵腰间的剑，感慨道：“谁能想到师妹炼器竟如此有天赋！我还记得师妹那年同宋歌一起进鱼舸秘境寻兵器，呆了那么久什么也没有寻回来，师妹还暗自恼怒了好久……”
郑复说完之后才察觉到自己又提起了大概率已经死了的宋歌，怕引起宋珺瑜伤怀，连忙转移了话题，喊起了自己的徒弟：“小念，快来求求少掌门，求她长大后给你炼制一件趁手的兵器……”
宋珺瑜如今炼制出来了这么好的剑，心中正高兴，并没有因为郑复的话坏了心情，好脾气地一一许下给众人炼器的承诺后，之后才跟着姬婵回去了自己的院子。
姬婵脸上的笑容依旧，眼底的笑意却逐渐收了起来。
鱼舸秘境是最艰险的秘境之一，当年宋珺瑜修为不高，居然为了宋歌冒那般大的风险！
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涩，仿若有万蚁噬咬。
想起进阶金丹期时心魔制造的幻境，姬婵咬紧下唇，踌躇了良久，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师父，老是听你们说起大师姐，她是个怎样的人？”
第35章 陈醋
宋歌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宋珺瑜眨了眨眼：乍一想, 她忽有些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宋歌。
但作为师妹，对曾经的师姐感兴趣，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宋珺瑜其实早就做好了姬婵会询问的准备, 不过这些年姬婵似乎一直对宋歌不感兴趣，宋珺瑜也没想到姬婵会突然问起来。
“你大师姐宋歌, 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宋珺瑜斟酌着词藻, 小声开口。
宋歌是钱长老陪着宋珺瑜去流民中捡来的。
第一次见到宋歌的时候，她头上破了个大洞, 伤口汩汩地流着鲜血，一般人受了这般伤很可能活不下去, 少女却始终吊着一口气。
宋歌的脸色无比苍白, 脊背清瘦，眼神却极为凶狠, 如同一匹受伤的孤狼。
宋珺瑜和宋歌对视了一眼, 心像是被什么扯了一下, 被宋歌眸子里蕴藏着的韧劲彻底震慑住，当即便决定收下宋歌为弟子。
因着头上的伤, 宋歌入门后昏睡了很长时间, 醒来后便忘记了往事。
不知道宋歌的名姓, 宋珺瑜便替宋歌取了名字。
那时候的宋珺瑜也刚刚修炼不久, 身无长物, 宋歌的修行天赋极好, 很快便赶上了宋珺瑜，却连一把趁手的兵器都没有。
宋珺瑜只觉得自己亏待了弟子，千方百计想着要给宋歌一些好东西。
恰好鱼舸秘境开放, 这是个只能低阶修士进去的秘境, 里头有无数法宝机遇, 然而和机遇相伴的，也有许多蛇虫猛兽。
“我当时极为冒进，在鱼舸秘境里，甚至拖累了你师姐许多。”
“我中毒失去了意识，再出来时已经回到了清平门，其余人说，是你师姐将我背回来的。”
“后来我一直想着报答你师姐的救命之恩，可惜我那时修为低微，一穷二白，没什么能报答你师姐的，反而是你师姐照顾了我很多。”
提起往事，宋珺瑜忍不住就有些怅惘。
“你师姐离开山门的前一日还过来寻了我，我以为她不知道我的喜好，谁料她居然给我带了我当时最喜欢的乾华楼的桂花糕。”
“所以我一直不怎么相信她已经陨落了。”
想起那一日的场景，纵然过去了这么多年，宋珺瑜的眼眶仍旧有些热，掩饰般转过了头：“她当时还同我讲，让我慢点吃，以后想吃的话有机会再给我买……”
“大家都说她是想起了记忆，才回去魔域复仇自寻死路，”这些话已经在宋珺瑜心底里埋了很多年，说到这里，宋珺瑜终是克制不住情绪，泪眼朦胧地望向了姬婵：“但若是她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又为何和我允诺日后？”
“之后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宋珺瑜苦笑出声：“几十年一下子就过去了，除了清平门的人，再没人记得她。大家都说人间沧海桑田，然而乾华楼的掌柜换了好几代，桂花糕的味道依旧，宋歌却一直都没有回来。”
长久的沉寂。
姬婵垂着头，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克制着神情上不露出异样！
她快妒忌疯了！
宋歌那骗子随口一句允诺，便被宋珺瑜惦记了那么多年！
难怪宋珺瑜忘记不了宋歌：宋歌见证过宋珺瑜最为弱小的时候，两人拥有着患难的交情，宋歌甚至救过宋珺瑜，宋珺瑜惦念旧情，自然不肯忘记她……
姬婵听着宋珺瑜的话只觉喉咙发苦，她原本以为宋珺瑜是对宋歌的不辞而别心生怨怼，却没想到宋珺瑜会这般在意宋歌！
姬婵脑子里有着无数关于魔域的记忆，她比谁都明白魔界的残忍。
修为低微的宋歌进了魔域那样的人间炼狱，怎么有可能再活过来？
她很想如同其余人那样告诉宋珺瑜，宋歌估计已经在魔域死掉变成了泥，然而对上宋珺瑜含泪的视线，即便心中的嫉妒让她几欲发狂，姬婵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几乎咬牙切齿般慢慢回答：“宋歌师姐必定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宋珺瑜笑了笑，没再说话，模样看起来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姬婵知道宋珺瑜心里估计还在想着宋歌的事情，几乎咬碎了一口牙，不想让宋珺瑜再惦记着宋歌，姬婵索性一次性问出了声：“那二师姐杜霜，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宋歌和宋珺瑜之间或许是单纯的师徒之谊，姬婵真正芥蒂的却是杜霜。
杜霜敢在那本《磨镜宝典》上写上那样的话，对宋珺瑜可不是单纯的师徒之谊！
宋珺瑜被姬婵的询问又一次拉回了思绪。
姬婵一向内秀，很少在意旁人。
她看了姬婵一眼，姬婵的表情平静看不出异样，让她恍神间又想起了杜霜。
杜霜不高兴的时候，也会这样面无表情。
但姬婵和杜霜应当是不一样的，毕竟杜霜一听她提及到宋歌，便会极为不高兴，姬婵却神情间看不出异样，想来也只是好奇。
“杜霜是我在狼群中带回来的，当时的杜霜奄奄一息，几乎快要被狼给咬死。”
杜霜原本是某些贵族门阀专门培育的驯兽人，但她在驯服狼王的时候狼王发了狂，杜霜被整个狼群攻击，宋珺瑜见到她的时候，也只剩一口气。
宋珺瑜救起了杜霜悉心医治，知道杜霜在人间再无亲朋之后，便收下杜霜当了弟子。
杜霜入门后喜爱黏着宋珺瑜，她天赋很高，也很听话，宋珺瑜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弟子。
宋珺瑜其实心中知道杜霜为何会排斥宋歌。
杜霜之前是专门培养的驯兽人，所谓驯兽人，在贵族门阀眼中和兽类差不多，甚至有些贵族以兽人和野兽搏击为乐。
驯兽人在封闭的野兽堆长大，自然缺乏某些人类社会的常识教养，而杜霜很多时候也如同兽类一般，行事之间全凭本能。
后来的宋珺瑜才知道，杜霜之所以黏着她，是因为觉得她的气息好闻，于是和兽类一般，本能地想要和她在一起，甚至萌生出了极端的占有欲。
宋珺瑜察觉到杜霜对她的感情有些奇怪，但那时候她和杜霜相处了几年，熟知杜霜的身世，也并不想过分去责怪杜霜：毕竟杜霜学着人类的常识为时尚短，或许会混淆掉一些感情，把慕儒之情当做了爱情。
宋珺瑜原本想着逐步疏远，回归师徒界限，慢慢引导杜霜，然而杜霜极为聪明，一旦她表现出一点想要疏远的迹象，杜霜就会同她闹别扭。
本以为时光会慢慢改变杜霜，未来的杜霜自会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喜爱，然而天道并没有给杜霜机会，当着宋珺瑜的面，杜霜被天雷劈成了齑粉。
在杜霜进阶的前一日，杜霜其实来找过她。
漂亮明媚的弟子眼眸里含着明显的委屈，声声质问：“我到底有哪点比不上宋歌？”
宋珺瑜当时决心纠正杜霜非同一般的攀比心和占有欲，只语重心长地劝她：“你是你，宋歌是宋歌，你不必同她比。”
“你不要老是将我当小孩子！我其实什么都懂，等我进阶成功，你就会知道，我哪一方面都比她厉害！”
杜霜却根本听不进劝，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抿着唇转身离去。
杜霜当时看着她的眼神让宋珺瑜无比心惊，杜霜的性情如同攻击性极强的兽，宋珺瑜总觉得杜霜之后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来。
然而宋珺瑜再没机会知道杜霜想要做什么事了。
杜霜以往的实力太过强悍，谁也没想到杜霜会当着她的面彻底陨落。
宋珺瑜一想起来便觉得无比后悔，总觉得或许是那日的争执，才让杜霜心神不宁，没有进阶成功。
若是早知道杜霜的结局，宋珺瑜那时候必定会和缓地、顺着她的心意同她说几句话，而不是同她争执。
……
这些内情，宋珺瑜自然不会告诉姬婵，便只说了怎么收下杜霜的、以及杜霜的性情和修为，顺带着告诫姬婵修行的时候不要冒进。
这时候宋珺瑜才突然发现，姬婵竟然也进阶到了金丹期！
宋珺瑜高兴地瞪圆了眼，从往事的伤怀中走了出来。
如今双喜临门，她炼制出了顶级法器，姬婵也成功进阶，宋珺瑜心中无比庆幸，张罗着要举办一场宴席庆祝一下。
姬婵面上附和着宋珺瑜的话，一如往日一般乖巧能干：帮忙张罗着宴席，传音给清平门内各人，眸底却愈发黯沉——
姬婵同宋珺瑜相处了这么久，自然了解宋珺瑜的每个神情变化，姬婵敏锐地察觉到，宋珺瑜提及到杜霜的时候，掩藏了一些东西。
有什么事情不能对自己说的？
纵然知道宋歌和杜霜已经都成了死人，不会冒出来和她争夺，可姬婵还是觉得心中像是塞了一团暗火，‘噌噌’冒着火苗。
她并不怨怪宋珺瑜，只恨自己没有早点遇到宋珺瑜，才让宋珺瑜碰上了先前那两人，让那两人惹了宋珺瑜伤心……
很快，宴席便开了起来。
一轮明月高悬，宋珺瑜和姬婵做了一桌子菜，挖出了埋藏已久的好酒，众人饮酒聊天，宛若最是平常不过的一家人。
这样和乐融融的气氛下，连不苟言笑的钱长老都露出了几分笑意。
“钱长老，这些年多谢您照料我！”
宋珺瑜借着酒劲，找上了钱长老，敬了他一杯，说出了藏在心底里很久的话：“我现在也挣了许多灵石，你无需再想先前那般劳累，无论如何，清平门都是你永远的家！”
钱长老深深地看了宋珺瑜一眼，目光掠过一旁的姬婵，眼眸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举杯同宋珺瑜碰了一杯。
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并没有说出来，只是淡了眼眸里的笑意，轻声叹了一声：“好孩子。”
*
酒足饭饱，宴席直到半夜才散去。
宋珺瑜很喜欢这种和乐的氛围，暗自决定日后要多举办几场宴席。
这段时日紧绷着炼器，已经很久没有休息好，宋珺瑜回到房间后就扑倒在了床上，打算昏天暗地好好睡一觉。
睡前宋珺瑜惯例运转了一圈灵力：此番炼出了极品灵器，她自己的修为也大有裨益，体内的经脉又被拓宽了一圈。
宋珺瑜无比高兴，想着第二日再去尝试一下草木的感知能力，随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大概是白日里提起了宋歌的原因，宋珺瑜做梦便梦到了宋歌。
她似乎回到了鱼舸秘境之中。
她陷入了一片有着粉色大团花瓣的花海之中，感觉身体似乎越来越不对劲，热得难受，然后，她又被一条晶亮的奇怪小蛇在脖颈上咬了一口，她那时候才刚开始学习药理，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只觉自己的身体愈发沉重，几近要窒息。
这小蛇肯定有毒！
宋珺瑜心中无比慌张，弥留之际，便看到了寻过来的宋歌……
宋歌一如往日那般出尘冷清。
她看着这花海，又看到宋珺瑜脚下逃走的小蛇，神情似乎有些奇怪。
……
这些记忆同宋珺瑜记忆中一样，再之后的记忆宋珺瑜就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再醒来时，她便回到了清平门。
宋珺瑜在睡梦中皱起了眉，体内的灵力无意识流转得愈发顺畅。
‘噗’的一声轻微响动，像是揭开了某层遮挡着的纱，宋珺瑜突然梦见了之后的画面——
宋歌带着她寻了个山洞，唇覆盖在她脖颈上的伤口上……
那种濒死的感觉逐渐褪去，宋珺瑜沉沉的躯体逐渐恢复了过来，另一种可怕的灼热却是席卷了全身！
宋珺瑜眼睁睁看着梦境里的自己以一种恬不知耻的姿态唤着宋歌，再然后……
宋珺瑜从睡梦中面红耳赤地醒来，在夜色中瞪大眼，再没有任何睡意——
这个梦境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到似乎……真的曾经发生过。
当年见识短浅，宋珺瑜并不清楚那粉色的花海和小蛇是什么，宋歌说什么她就信了什么。
然而如今的宋珺瑜却知道，那花名为合欢花，除非合欢，不然修者会爆体而亡，是修真界几乎绝种的顶级催.情药。
而那小蛇，更是几近无解的剧毒。
……
有些事情，一旦生疑，便会越想越觉得蹊跷——
当年她究竟是怎么解的毒？为什么会没有之后的记忆……
这个梦境，究竟是不是真的？
……
而如若这梦境是真的，为什么她却对一切毫无印象？
只有一种可能——她被人封印了记忆。
……
*
宋珺瑜忍着羞耻，仔细地回顾着梦里的一切。
梦里的宋歌，不费吹飞之力就吸走了宋珺瑜身体里的剧毒，之后在做那档子事情的时候，宋珺瑜哭着求饶，宋歌看起来身体却毫无异样，甚至游刃有余，勾得宋珺瑜神魂颠倒……
如若一切都是真的，当年的宋歌，不仅能解掉世间罕见的剧毒，更是封印了宋珺瑜的记忆……
拥有这般能力，宋歌，真的死在了魔域吗？
……
第36章 新醋
宋珺瑜这一晚再没有任何睡意。
她拼命地想要回顾和宋歌相处的更多细节, 然而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宋珺瑜再怎么努力回想，也想不起别的记忆来。
只是一旦生出了怀疑的种子, 宋珺瑜心中对宋歌的疑惑便愈发深浓。
事情的关键点在于宋歌。
宋歌失踪这些年来，宋珺瑜心中其实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宋歌的想法。
只是外界正乱, 魔域危险, 她根本没办法去寻找宋歌的下落。
如今，寻找宋歌的念头变得前所未有地强烈。
等到外界之后稳定下来, 她必定要去寻找宋歌问清楚事情的因果……
宋珺瑜思前想后想了很久，直到后半夜才勉强平复下心绪来。
宋歌进了魔域。
为了寻找宋歌, 她未来势必要去魔域一趟。
她看过原著, 知道魔域的可怕，那个浊气横生的地方, 能生存下来的都是最可怕的怪物, 即便未来魔域战败, 魔域里也同样充斥着各种危险，得尽早开始计划了……
宋珺瑜没了睡意, 索性趁着天亮就直接进了藏书阁, 去看魔域相关的书籍资料。
姬婵一向勤勉, 这天也一如往日一般, 天刚刚亮便进了藏书阁, 打算寻找一些掩藏修为的法子, 却没想到会在藏书阁里看到宋珺瑜。
是修行遇到了困境吗？
姬婵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宋珺瑜：按照她对宋珺瑜的了解，宋珺瑜每次炼器出来都会休息好一段时日。
难道是挑的话本不够出色，宋珺瑜才会来藏书阁自己挑选？
姬婵不着痕迹地看了下宋珺瑜手中的书籍, 倒没想到是关于魔域志怪风土的册子。
“这是很久以前的魔域志了, 是寻真真人和舞阳仙子游历四方时写下的。”
然而距离这本册子面世已经过去千年, 魔域的景象早就发生了变化。
不明白宋珺瑜为什么突然看起来魔域的册子，姬婵忍不住出声试探：“当时魔域和修真界虽不交好，却也偏安一隅，勉强能安居乐业。现在的魔域浊气横行，早已不是册子里的模样。”
“我当然知道这没什么用，只是随便翻翻。”
宋珺瑜眼眸闪了闪，并没有放下册子。
虽然魔族的很多风貌发生了改变，但宋珺瑜主要是想看看魔族的生活习性，毕竟她有自知之明：依照她的修为未来估计无法大张旗鼓地进入魔域，只能伪装成魔族，必须要提早准备才能不露馅……
姬婵看出了宋珺瑜的隐瞒。
她前一日好不容易才劝着自己不要和先前的两个死人师姐计较，可一看到魔域，姬婵就忍不住又一次想到了宋歌：宋珺瑜不相信宋歌死了，如今看魔域的册子，很可能就是在睹物思人……
有那么一刹那，姬婵心中无比燥郁，很想直白地说出让宋珺瑜不要再惦记宋歌、宋歌很大可能已经死了的事情，但随即姬婵就咬紧了下唇，突然明白了过来——
当年的杜霜估计也是这样的心情，所以才会屡屡同宋珺瑜闹别扭！
但同宋珺瑜闹别扭的话，只会惹得宋珺瑜不快，从而更加怀念不同她争吵的宋歌。
她不能同那个杜霜一般愚蠢，惹得宋珺瑜不悦……
姬婵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眸底沉沉的暗色。
宋珺瑜怀念宋歌，那她就想法子转移宋珺瑜的注意力，而只要她想，自然有的是法子——
姬婵弯起了眼，手指轻抚着宋珺瑜送给她的剑，再次抬起头时，脸上的笑容瞬间更加柔软了一些，恢复了在宋珺瑜面前安静乖巧的模样。
极品法器纵然难得，但更重要的是，这是宋珺瑜送她的剑。
“师父，我想请您帮我给这把剑取个名讳。”
姬婵走到宋珺瑜面前，按在宋珺瑜握着书的手上，迎着宋珺瑜望过来的视线，姬婵偏过头，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赧意：“我心中太过欢喜，想了一晚上都没想出合适的名字来。”
宋珺瑜炼好剑之后特意没给剑取名，想着毕竟是姬婵的剑，自然要姬婵自己来，而姬婵处事果断，宋珺瑜从没想过姬婵会有这般迟疑的时刻——
但姬婵这些年难得问宋珺瑜什么问题，宋珺瑜在优秀的徒弟面前本能想要逞强，纵然知道自己肚子里根本没什么墨水，却还是想着保持住在弟子心中的形象，一口答应了下来。
“多谢师父。”
姬婵似是松了口气，笑得无比欢喜：“待会我带弟子们练完剑便来同师父探讨。”
这段时日，姬婵践行了自己的承诺，在抵达金丹期之后，开始逐渐在山门下捡一些孤儿上山修炼。
不同于其余门派挑天赋，姬婵只看这些孩子的韧劲和根骨，收了好几个弟子。
大家都有些不解她的这个举动，甚至惹来了一向看她不惯的钱长老异样的打量。
但如今姬婵将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清平门已经逐渐富了起来，并不缺养孩子的灵石，且姬婵这么做也是结了善缘，给了这些孩子容身之所，便也没人反对。
为了安置这些孩子们，姬婵又将门派向山里拓宽了一些，在山边修建了几间房舍，如今的清平门，一如她计划的那样，人丁慢慢兴旺，愈发繁荣了起来……
她才不是那个无用的、被天雷劈死的杜霜。
姬婵一直记得她对宋珺瑜的承诺，在逐步推进她承诺宋珺瑜的所有事情。
姬婵事事亲力亲为，每日早上都会亲自去教那些弟子们剑术，即便她此时很想腻在宋珺瑜身边，但想着有这件事情在，宋珺瑜不会再惦记宋歌，便也放心地离开了藏书阁。
事实一如姬婵所料。
待到姬婵走后，宋珺瑜再也无法装成游刃有余看册子的模样，将先前看的册子塞进了乾坤袋，在藏书阁的书架上迅速翻找起来——
姬婵这么努力刻苦，文化水平自然不会太差，宋珺瑜不想让自己显得太没底蕴，飞快地翻阅典籍，终于在姬婵回来之前，在纸上写下了十多个名字。
“你挑一挑吧！”
宋珺瑜一脸平和淡定，想要装出浑不在意的模样，眼神却是忍不住往姬婵身上瞄：“若是不喜欢，我等会再来给你想别的名字……”
“不愧是师父，”姬婵眼底笑意越深，望着宋珺瑜的眼神里充满了明显的赞叹：“这些名字我怎么没想到……”
见到姬婵似是对这些名字无比满意，低着头开始仔细挑名字，宋珺瑜悄悄松了口气。
姬婵看着这些剑名，自然地掠过了一些含“歌”、“霜”二个字的名字，她最近看到这两个字便觉得烦闷，然后在其余名字里挑定了一个名字。
“师父，便唤作银螭剑吧！”
这把剑出窍时宛若游走的银龙，从外形上来说，银螭二字恰如其分。
“你欢喜便好！总归是你的剑。”
宋珺瑜总算是放下了心头大石，面上便端起了慈爱师尊的模样，笑着开口。
“多谢师父！”
姬婵也似乎很高兴，眼眸弯起，脸上绽开了花一般的笑靥：“师父待我这般好，我也有东西要给师父看！”
姬婵本就生得顶级貌美，宋珺瑜看着姬婵的笑靥，只觉眼前光华曜曜，说不出的动人。
大抵是美人间总有些相似的原因，宋珺瑜竟在姬婵身上看到了先前两个徒弟的影子，忍不住又晃了晃神。
当她回过神的时候，一时间便又有些心虚，担心姬婵看出她的分神，同杜霜一样她闹别扭。
换位思考一下，若是她的师父老是在对着她睹物思人，她也不会太开心。
但姬婵毕竟温顺识大体，或许是没有瞧见她的恍神，神情看不出异样，上前牵起了她的手。
“师父，您随我来！”
宋珺瑜仔细打量着姬婵的模样：姬婵脸上的笑意像是淡了些，声音里倒还仍旧带着笑意，牵着宋珺瑜的手往外走。
姬婵一向内敛，还是头一次这般主动来触碰宋珺瑜，纵然觉得被徒弟牵着有些不自在，但因着心虚，宋珺瑜还是没有挣开姬婵的手。
姬婵带着宋珺瑜去看了她这段时间做的一切事情——
药田里的药草葱葱郁郁，一眼望不到边际；
李萱又回了李家村，在山下教授着医术，在她的带领下，李家村也开始人工种植草药。
随后，姬婵给宋珺瑜看了清平门下一步计划拓宽的门派图：姬婵的规划极为严谨，按照所有门派该有的模样，将未来的清平门划分成了许多个生活修炼的区域。
待到姬婵带着宋珺瑜过去看新入门的小孩时，宋珺瑜原本以为依照姬婵这么乖巧的个性，可能会镇不住弟子们，正打算帮姬婵立立威风，却看到小孩们训练得无比刻苦，看到她和姬婵过来，便立即停下了训练，恭敬地喊着：“师父！”
……
姬婵将一切都安排得极好，尤其是在做好这些事情的基础上，她本身的修为也没落下，宋珺瑜一路被姬婵引着走过，忍不住又一次在心中头感慨：她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便是收下姬婵当了弟子！
有姬婵在，何愁完成不成系统的任务！
……
当宋珺瑜高兴的时候，她一直是不吝惜拍彩虹屁的，一路不停地夸赞姬婵。
“小婵，我何德何能有你这般卓越的弟子……”
宋珺瑜原本以为依照姬婵害羞内敛的个性，又回同以前那般臊得满脸通红，却没想到姬婵似乎对她的夸赞生出了免疫，她目光晶亮地看着宋珺瑜，凑过来似是依赖般挽住了宋珺瑜的胳膊，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是师父这次收徒的眼光好，我也是依照师父说的话在做……”
这一次被臊得脸红的人成了宋珺瑜。
宋珺瑜几乎没有仔细听姬婵在说什么。
姬婵平日里乖巧温良惯了，突然露出这样似是带着些调笑的表情，衬得她这张美得天怒人怨的脸更加生动，宋珺瑜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一拍，干咳了几声应付了过去，再不敢再随意拍彩虹屁。
之后，或许是因为受到了肯定的原因，姬婵的心情似乎又一次好了起来。
这一路看下来便又到了晚上，宋珺瑜根本没什么时间再去研究魔域的风土人情。
直到宋珺瑜回到房间，临睡前才想起那本被她塞到乾坤袋的册子。
她打了个呵欠，正打算翻出册子再来看看，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宋珺瑜打开门，便见到姬婵倚在门边，拿出一沓厚厚的册子，一如往日那般乖巧温良地对着她笑——
“师父，这段时间，山下的百姓们也开始尝试着自己研究药方。”
“这是这段时间他们研制出来的方子，我有些摸不准，还要劳烦师父掌掌眼……”
第37章 认栽
宋珺瑜没想到山下的百姓们会进步这般快。
但这原本就是宋珺瑜期望的事情：她一直希望百姓们能靠自己强大起来, 而不是再盲目拥戴仙门。
人类本身就拥有无穷的创造力，一旦有了引导，他们生出了这方面的意识, 便会不断在这个领驭深耕。
恰好，宋珺瑜也想要更加了解一下自身对草木的感知能力, 便接下了这份差使。
随着修为的愈发进阶, 宋珺瑜的剑术虽然算不上差，但也称不上顶级, 倒是其余的譬如对灵力的控制、阵法的领悟、草木的感知能力，变得越来越突出。
这次醒来之后, 她对草木的感知能力又一次加深, 光凭一眼，便能看出草木的效用和习性。
宋珺瑜有这个能力, 百姓们便不需要再花费大量时间去试药。
宋珺瑜欣然接下了帮百姓们改药方的差使。
如今一切如同她规划的那样, 人间的医疗体系雏形已经构建起来了。
等到再发现更多的药, 世上的药物药性齐全起来，她再教导一些炼器的方法, 教会百姓们基础的医疗工具使用, 那时候, 人间的医疗体系便会进一步完善……
大概是外界越来越不太平的原因, 宋珺瑜这次出关并没过上往日一般的悠闲日子。
这段时间, 宋珺瑜不是在帮忙看药方, 就是在诊治疑难病患，侍弄药草……忙碌的强度并不算特别高，却也没什么闲暇。
这种时候, 便显得姬婵愈发贴心了。
宋珺瑜忙碌, 姬婵比起她来显然更忙, 然而即便如此，姬婵每日仍是会抽出时间，给宋珺瑜带来她喜爱的零嘴、人间新出的话本和玩意。
姬婵带来的话本子质量极佳，宋珺瑜纵然知道有正事要做，却也常常克制不住自己，熬夜看小说。
每当这种时候，宋珺瑜都会感慨幸好自己已经开始修仙，不然按照这个不规律的作息，在人间的话估计早就已经猝死。
但总归是颠倒了以往的作息，宋珺瑜白日的时候还是时不时有些疲累，做什么事都感觉有些提不起精神来，有时候甚至连姬婵跟她说话都有些恍神。
在宋珺瑜某一次不小心说漏嘴，知道宋珺瑜是熬夜看话本子导致的白日疲倦之后，之后有好几天，姬婵都没给宋珺瑜送话本子。
直到宋珺瑜看完了库存，才察觉到异样。
她端着最后的师父的架子，又拉不下那个脸直接要徒弟给她送话本，那显得实在太不务正业了一些，于是只能装模作样地旁敲侧击——
“为师我啊，在山里这些时日，真是寂寥冷清，日日难寐。还好，有某些东西，能助我了解外界的习性，感知世间美好。”
“我那日看了《风花传》上部，看到里面有一段精妙绝伦的描写，倒是和今日的天气相得益彰。”
……
宋珺瑜也没想到，她都表达得这么明显了，平素七窍玲珑心的徒弟愣是没反应过来，甚至拿出了宋珺瑜久未使用的佩剑，贴心地告诉宋珺瑜——
“师父，练剑可使身体康泰，缓难寐之症。”
宋珺瑜于是睡觉前增加了一项活动——同姬婵练剑。
姬婵以剑入道，如今同样到了金丹期，宋珺瑜心中早就有了赢不了姬婵的打算，却没想到姬婵的剑势会那般凶猛，如同一只一往无前的兽。面对姬婵的剑意，宋珺瑜只觉两股战战，根本生不出反抗的意识来。
不想输得太难看，宋珺瑜只得打起精神，拼尽全力和姬婵练剑。
然而即便如此，宋珺瑜也觉得姬婵是刻意放了水，她才能在姬婵剑下走下那么多回合。
每次练剑都感觉像是在死里逃生，宋珺瑜练完剑觉得浑身虚脱，只想睡得昏天暗地，自然没空再去寻别的东西，精神头倒是逐渐恢复了过来。
但练了几次剑之后，宋珺瑜是真的遭不住了，在姬婵过来寻她炼剑的时候耍赖，泡在温泉池子里不肯出来——
“你自去练剑罢！”宋珺瑜幽怨地开口：“师父我啊！一把年纪，也没有练剑的根骨，又没有知冷知热的枕边人，就有些消耗光阴的喜好，只想着在深山养老，同你们锐意进取的少年人自是不能比……”
“师父年龄尚小，外界形势不明，居心叵测者居多，师父这段时日还是莫要挑选枕边人来得好。”
隔着一道屏风，姬婵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正经，仔细听起来，腔调却有些硬邦邦的。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宋珺瑜这番话的重点，并且小小年纪，说起话来极为老气横秋——
要知道姬婵才二十来岁，在修真界里算起来是小娃儿的年纪，居然说出‘师父年龄尚小’这样的话来……
宋珺瑜是真的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时间，心头的郁闷也算是散了些。
她只是随口抱怨罢了——她和宋歌那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哪还有心思找什么枕边人。
“好了，我知道了。”
知道姬婵忙碌，宋珺瑜也没想法再逗她玩，但她今日是实在不想去练剑，宋珺瑜便趴在温泉池子边上，一边吃着傀儡小人递过来的零嘴，一边支吾着小声开口：“我想了想，我日后还是泡泡温泉罢，我每日泡完温泉去睡，应当能睡得好……”
姬婵没再说话了。
宋珺瑜一直提心吊胆着留心着外间的动静，听到姬婵离去的脚步声，宋珺瑜才松了口气，知道姬婵这是答应了。
她松了口气，倚靠在温泉池子上，一时间忍不住又有些失笑：仔细想想其实有一些丢人，她明明是师父，却好像是在被徒弟牢牢管着。
但这样的感觉其实也不赖——
如果不是因为在意，姬婵才不会这么严格管束她。
……
听着留影石里山下的戏曲，吃着小零嘴，宋珺瑜感觉久违的自在，心中却仍是小小地有些遗憾——要是手头有一本话本子就好了！
她也试图叫李家村的村民们给她带过话本子回来，但是她平时在百姓们心中的形象实在是太过正派了，百姓们觉得宋珺瑜肯定不会看俗人们喜欢的话本，给她带回来的都是什么圣人写的警示录、大臣的起居注啊……看得宋珺瑜头脑发胀，有苦说不出。
而之前的册子早就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宋珺瑜暗中决定，等过两天一定要抽空进城一趟，买下这段时间所有热门的话本子……
想什么就来了什么。
外头传来脚步声，宋珺瑜以为是姬婵去而复返，心中一个‘咯噔’，然而那脚步声却是径自绕过了屏风走了过来。
宋珺瑜看到了一个傀儡。
不像以前，总是一沓一沓地给宋珺瑜送话本子，这次傀儡手上仅仅只拿着一本册子。
但这已经足够宋珺瑜觉得喜出望外了。
最了解她的果然是小婵！
宋珺瑜快乐地拿起册子看了起来。
不愧是姬婵选的册子，这本册子的内容极为合宋珺瑜的胃口，宋珺瑜忍不住又熬到半夜才看完，可惜的是，这本册子只有上半卷。
宋珺瑜知道依照姬婵的妥帖，不可能只买半册，肯定还有下一册在姬婵那里，但如今已经到了半夜，若是再去找姬婵的话，肯定会被发现她又在熬夜看册子的事情……
宋珺瑜之后只能强忍着，心里头却像是有什么在抓一样，极为煎熬，甚至忍不住抽出了一缕神识萦绕在姬婵的房间附近，上蹿下跳，观察着看姬婵有没有醒来。
宋珺瑜从没觉得夜晚这么难熬过。
等到天刚亮，察觉到姬婵屋子里传来了些微的动静，宋珺瑜才放下心来，打算等姬婵去练剑的时候，跟在后面装偶遇，旁敲侧击骗出来第二册册子。
姬婵一向勤勉，按照她往常的习惯，她的房间里传出来动静不久，她便会出门练剑。
然而这次出乎了宋珺瑜意料，姬婵房间里传来响动，却迟迟没推开门。
宋珺瑜焦急地在自己房间里踱步了好几圈，才在神识里见到对面打开了门。
姬婵似乎有些心事，板着一张脸，神情看上去极为淡漠。
推开门之后，姬婵却是猛地抬起头，眼神精准地望向了宋珺瑜神识所在的位置——
不会被姬婵发现了吧？
宋珺瑜对神识与灵力的控制极为精准，她这一缕神识极为微弱，甚至连元婴期的修者都很可能不能发现，姬婵刚刚抵达金丹期不久，怎能发现她这一抹神识？
但即便这么想着，宋珺瑜仍是吓了一跳，慌忙收回了神识。
她沉默了一会，听着外头似乎没有动静，想着姬婵此时应当出了院子，正想和计划中一样出门制造偶遇，一推开门，却见到姬婵站在院子中央，笑盈盈地朝着她看了过来，脸上的表情一扫之前的冷淡……
宋珺瑜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姬婵手中的册子上。
“师父是要出门吗？”
姬婵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她往前几步，走到宋珺瑜面前，含笑将册子递给了宋珺瑜：“我正好有东西要给师父。”
姬婵都将册子递了过来，还出什么门？
宋珺瑜眼睛一亮，如今只想将关键的剧情点看下去，有了练剑的前车之鉴，也不敢说什么睡不着的事情，只能敷衍道：“我昨晚一夜好眠，如今尚有困意，我先去房间缓缓，若是有要事，你再传音与我。”
按照姬婵以往的习惯，她之后便会去到门内忙碌，然而此时的姬婵却是笑了起来——
“不急，师父近日太过劳累，”姬婵抬起眼，望着宋珺瑜的笑容一如往日般乖顺：“我昨日学了一套疏通经脉的法子，想跟师父探讨一下……”
宋珺瑜原本还以为姬婵是用灵力调理她的经脉，一口答应了下来，却没想到姬婵是学了一套类似人间舒活筋骨的手法，手指掺着几分灵力，慢慢按摩着宋珺瑜的肩颈，酥酥麻麻的感觉极为舒适。
姬婵观察着宋珺瑜的神色，甚至体贴地开口——
“师父若是觉得无趣，可以看看册子……”
这话简直说到了宋珺瑜的心坎上！
一边看着册子，一边享受着顶级大美人做按摩，简直是人间极乐！
果然，小婵是最最贴心的小棉袄……
宋珺瑜眯着眼，享受着姬婵细致体贴的手法，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意志力才克制着没有舒服地‘哼哼’出声。
极度放松的情况下，眼皮也不停下坠，纵然心中惦记着册子里的剧情，宋珺瑜还是忍不住睡了过去。
她却没有发现，身后姬婵落在她脸上的那又羞又恼、又无可奈何的视线。
以往让她心烦的人姬婵眼眸眨都不眨，便会选择将那人消灭，然而如今姬婵根本不知道该拿宋珺瑜怎么办——
她不给宋珺瑜看话本子，怕宋珺瑜整日恍惚陷进话本出不来，毕竟宋珺瑜沉迷话本，已经明显敷衍起她来了；却又怕宋珺瑜闲下来开始惦记着宋歌，于是拉着宋珺瑜练剑。
某种程度上，姬婵其实洞悉着宋珺瑜的所有心思，却又刻意装着糊涂，甚至看着宋珺瑜懊恼想主意的样子觉得这样的宋珺瑜无比惹人喜爱……
大概真的是气狠了，她没想到宋珺瑜会气恼地说出‘枕边人’这样的字眼来。
宋珺瑜说者无心，姬婵却记在了心里——
在紫阳盟倒台之后，郑复又重新开始时常去了夜国，不同于以前一心想着复国，这次的郑复开始辅佐夜国现有的君王，教导他们不要供奉仙门，要先敬民，再敬神。
但姬婵还是没有忘记郑复曾经试图和宋珺瑜结为道侣的事情。
怕宋珺瑜真的因为百无聊赖喜爱上旁人，姬婵想了想，还是给了宋珺瑜一册册子。
而这一晚，大概是心中芥蒂着‘枕边人’这三个字，姬婵总觉得宋珺瑜似乎就在她旁边盯着她，做了一晚上旖旎的梦，导致第二日醒来后有些神思恍惚。
然而一出院子门，她便察觉到并不是错觉，宋珺瑜确实分化了一抹神识，在院子里盯着她……
而宋珺瑜分化这抹神识的原因……
姬婵玲珑心肠，一想便明白了事情经过。
如今再怎么抉择都进退两难，姬婵也不舍得让宋珺瑜继续难受，索性遂了宋珺瑜的愿，还是给了宋珺瑜册子，为了舒活宋珺瑜的经脉，不再白日恍惚，她特意又学了一些舒活筋骨的手法。
但心中不知怎的，仍是有些难以平静。
姬婵咬紧下唇，凝着宋珺瑜的脸，最后还是忍不住在宋珺瑜的脸庞上轻轻刮了一下——
还能怎样呢？
自己心甘情愿守着她，见不得她一丁点不欢喜，只能认了栽！
第38章 云蚕衣
这样忙碌的日子持续了将近百日。
纵然很忙, 宋珺瑜却知道这已经是姬婵极力协调的结果。
毕竟姬婵明显比宋珺瑜忙上许多，有时候宋珺瑜偷偷看话本子到了半夜，还会听到院子里传来响动——姬婵忙完才刚刚回房。
宋珺瑜忍不住就有些愧疚：姬婵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徒弟, 她任劳任怨，温良贤惠, 承担了大部分属于宋珺瑜的责任, 宋珺瑜也帮不到姬婵太多，便想着尽量多挣灵石积累家财, 同时让姬婵在这个过程中也轻松一些。
姬婵什么都好，就是绷得太紧了, 没什么特别的爱好, 似乎也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感到快乐。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宋珺瑜也明白了姬婵的口味, 每每姬婵回来得晚, 总会看到房间里多出了一盏宋珺瑜亲手做好的、用灵力温养着的汤羹。
但宋珺瑜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 思前想后，便打算学着姬婵那套手法, 帮姬婵按摩肩颈和穴位。
“小婵, 你过来, 我给你按一按……”
当宋珺瑜第一次提出要替姬婵舒活筋骨的时候, 姬婵似乎有些惊愕, 宋珺瑜觉得她是常年紧绷着久了, 没有享受过，便装作没有看出姬婵脸上那一丝抗拒，拉着姬婵坐在了榻上。
姬婵向来是不会反驳宋珺瑜的要求的, 她最后还是依言坐到了宋珺瑜身边, 却是紧抿着下唇, 耳根有一丝明显的红晕，身体紧紧绷着。
姬婵不笑的时候，气质上真的特别像如若高山冰雪的宋歌……
宋珺瑜心中感慨，但不敢表现出来，看着姬婵这严阵以待的样子只觉好笑，索性让姬婵躺到腿上，给她揉捏肩颈穴位。
随着宋珺瑜恰到好处的揉捏，姬婵的神情逐渐放松下来。
宋珺瑜看着姬婵近在咫尺的漂亮脸庞、眉宇间因为放松而呈现出来的几分媚态，心跳却是忽而一窒，随即一点点不受控制，加速了跳动——
小婵实在是长得太招人了一些！
谁能想到当时那样的潦倒小可怜会长成这般艳绝四方的大美人？
……
尤其是当姬婵因着困倦哑了几分嗓子，自下而上抬眼往她，慵懒地喊着‘师父’的时候，宋珺瑜浑身几乎忍不住一个哆嗦。
好可怕！
她居然差点被徒弟蛊到了，生出了乱七八糟的心思！
宋珺瑜不受控制地红了脸，只觉得空气突然间都热了几分，不敢再盯着姬婵瞧。
她愈发清晰地意识到——徒弟已经彻底长大，再也不是曾经那羸弱乖巧、向她求助的小姑娘了。
两人隔得太近，身上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宋珺瑜心中突然间就生出了一些紧张，似乎连呼吸都变得怪异起来——
宋珺瑜咬紧下唇，最后决定放弃。
给姬婵按摩这种方法实在是太考验人的意志力了，日后还是用别的办法来帮助姬婵消除疲累为好。
因着是从小养大的，她有时候待姬婵太过亲近，纵然宋珺瑜自觉心中坦荡，但如今徒弟长大了，也确实该要回避了一些……
心中这般打算，宋珺瑜之后也有意想要维持距离，但与之相反的是，姬婵却似乎喜欢上了这种方式，隔几日便会眼眸含笑地出现在宋珺瑜的房间前。
任劳任怨、貌美乖巧的徒弟，深夜疲惫来访，只想枕在师父膝上，让师父揉揉脑边的穴位……
姬婵难得向宋珺瑜要求什么，她为了门内这般殚精竭虑，而且按摩的事情是宋珺瑜主动提出来的，若是此时拒绝了她，宋珺瑜感觉自己实在是太残忍了些。
这般想着，即便心中极为不自在，宋珺瑜还是强忍着心中的古怪，竭力忽视掉姬婵绝美的脸庞和婀娜的身姿，学习了多种按摩的手法。
很快，百日的时光一闪而逝。
想着要炼法器挣灵石，也想着为门内的弟子们炼制更高阶的法器，提升自身修为，宋珺瑜决心又一次闭关。
如今门内比之前阔绰了许多，宋珺瑜在闭关之前贮备了大量材料，这次闭关，大抵要一年时间起步。
她并没有什么太担心的事情，在姬婵的带领下，清平门内的一切都井井有条，蒸蒸日上。
倒是姬婵对宋珺瑜的闭关似乎有些不解，听到宋珺瑜要再次闭关的消息，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开口：“如今门内灵石颇丰，师父不必再如此卖力。”
宋珺瑜其实也知道姬婵理财有道，如今的清平门已经算得上是个阔绰门派，她原本也想着这次多休息一段时日，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没想到会阴差阳错梦见鱼舸幻境中丢失的记忆。
既然决定要去魔域寻找宋歌，魔域那般危险，自然得多备些法宝，提升自身修为。
但宋珺瑜自是不敢对着姬婵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只笑道：“我喜好炼器。”
这也不是假话，宋珺瑜很喜欢这种控制炉火，然而任由器材冶炼成各种形状的感觉。
宋珺瑜都这么说了，姬婵自然没再说什么，在之后的几天，她忽而给宋珺瑜送了许多东西。
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宋珺瑜炼器用得到的珍惜材料，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是两套漂亮的云蚕衣。
云蚕衣有价无市，宋珺瑜原先有一套，在沾染上姬婵的血迹之后便将衣服裁短了送给姬婵，姬婵之前在重要的场合穿过几次，这些年姬婵个子高了，便没再见她穿过。
宋珺瑜是真的有些惊异，不知道姬婵是从哪里弄来了这两套衣服。
姬婵却不欲多讲，只是望着宋珺瑜温声细语开口：“师父试试。”
姬婵一向妥帖，宋珺瑜并不觉得姬婵会为这两套衣裳做出出格的事情来，但能得到这两套衣裳，姬婵势必花了一番心思。
宋珺瑜其实并不想穿得太招摇，毕竟都是在门内，而且她即将闭关炼器，但感念姬婵的心意，宋珺瑜还是换上了这两套衣裳。
“师父真好看。” 看着换好了云蚕衣的宋珺瑜，姬婵笑了起来。
宋珺瑜形容不清这种感觉，平时的姬婵也是笑着的，且笑得温雅好看，但这次的笑容和往常相比较完全不一样：姬婵那双漂亮的眼眸极为清澈诚挚，看起来宛若孩童，宋珺瑜能明显地在姬婵那双漂亮的眼眸里看出喜悦。
两人的师徒缘分起源于那一日姬婵拉住了自己的衣摆。
或许，姬婵一直惦记着初见时她弄脏了自己的云蚕衣的事情。
就像当时的自己想要好好打扮姬婵一样，如今的姬婵将这种心情回馈到了自己身上……
被姬婵用这种眼神看着，宋珺瑜不由自主地便想要哄着姬婵，在闭关前几日，都穿上了姬婵买给她的好看衣衫。
姬婵眼眸中的喜悦愈发外露。
等到材料全部到齐，宋珺瑜正准备闭关，那天一大早，王念却忽而浑身是血地御剑从山门跑了进来。
她一到山门就坠落在地，流着泪看着出来的姬婵——
“魔门进攻夜国边陲，师父过去御敌，被吸入了百鬼塔，性命垂危……”
*
说来凑巧，这段时间，因着季阳想要下山探寻秘境，他先前冲击金丹受的伤还未完全康复，怕他遭遇意外，林英也陪着他一起下了山；而钱长老一向神出鬼没，也在前段时间下了山。
万长老是清平门最后一道防线，不到危急时刻鲜少下山，如今清平门内修为高点的、能下山去救郑复的人，只有宋珺瑜和姬婵。
王念受了重伤，差点伤到了灵府，宋珺瑜喂了好几颗灵药才让她转危为安。
悠悠转醒之后，王念无比焦急地望向宋珺瑜，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自从魔王失踪之后，魔域四分五裂，许多魔族不受管束，危害四方。
柳夭为了管束魔族，因缘巧合得到了一个叫做百鬼塔的邪物，这邪物需要万千人的性命蕴养，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
柳夭看中了夜国边陲的一个叫做多宝的小镇。
她使用阵法控制住多宝镇里所有人不能外出，慢慢屠戮着镇子里的人，任由百鬼塔笼罩在镇子上空吸收百姓们的恐慌。
为了救助镇子里的百姓，郑复想办法进了镇子里，不敌柳夭，被百鬼塔吸了进去……
宋珺瑜去万长老那里看了郑复的命灯：郑复的命灯有些微弱，但目前至少还活着。
不过十日之后，柳夭便会屠戮整个镇子的人祭百鬼塔，那时候百鬼塔的力量达到最盛，吸入塔内的郑复很大可能会被百鬼塔内的怨鬼绞杀。
宋珺瑜之前在书上看到过百鬼塔的传闻：百鬼塔又叫做冤情塔，里头的怨鬼都死于同一桩案件，因为没有找到真凶，怨气常年不散，逐渐演变成了厉鬼。
如今的百鬼塔还是雏形，一旦百鬼塔壮大起来，吸收完整个镇子的性命，便会彻底成为一件杀器，甚至连大乘期修者都无法奈何。
随着吞噬性命越多，百鬼塔也会变得更大，里头的鬼魂全部失去理智，变成只会杀戮的厉鬼。
被百鬼塔阴影笼罩着的百姓，再无生还的可能。
事关重大，宋珺瑜飞快地传书给了钱长老和林英等人，事不宜迟，宋珺瑜安抚好惊慌失措的王念之后，便打算和姬婵一起下山救人。
也不知怎的，或许是之前在红石镇差点殒命的原因，宋珺瑜做下下山决定的时候心脏‘砰砰’不停跳动，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犹豫了一下，宋珺瑜去了闭关的掌门岳林的房间。
岳林是这具身体的父亲，宋珺瑜只与他相处了不到三十年，之后岳林便开始闭关冲击元婴。
听闻宋珺瑜这具身体是跟着母亲姓，但这些年来，岳林从未提及过这具身体的母亲。
岳林闭关的时候身有重伤，修者一个不察便会陨落，这些年怕打扰岳林修炼，宋珺瑜并不敢进岳林闭关的洞府查探。
幸好，岳林的命灯纵然微弱，却也一直亮着。
岳林待宋珺瑜极好，如师如父，在闭关前特意交给了宋珺瑜一个匣子。
“你若是遇到性命危险，便打开这个匣子。”
宋珺瑜原本以为匣子里是什么保命的法宝，却没想到匣子里居然是一个含了一道古怪封印的吊坠。
宋珺瑜目前并不能解开这个封印。
想了想，宋珺瑜将吊坠挂在了脖子上。
吊坠挂入脖子上的刹那，脖颈处的胎记似乎传来一阵灼痛，宋珺瑜并没有在意，御剑腾空，同姬婵一起下了山，往多宝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39章 进塔
多宝镇离清平门并不算远, 宋珺瑜和姬婵一路疾驰，在当天傍晚时分赶到了多宝镇。
多宝镇的名字来源于前朝，有人在镇子的北部挖到了一个金矿, 带动得整个镇子都富裕了起来，多宝镇便是以此得名。
这些年来, 纵然金矿早就采挖完了, 但因着处在边界重要的交通位置，多宝镇内的人口依旧十分密集。
远远的, 多宝镇上空乌云罩顶，似乎即将下雨, 而堆叠的云层中央盘旋着一座巨大的塔状法器, 塔身漆黑，被怨气笼罩, 伴随着天边的道道惊雷, 乍一眼看宛若人间炼狱。
宋珺瑜原本想要偷偷溜进去镇子里的。
然而待到走近了一些, 却发现镇子周边被布下了阵法，阻碍着人们进入多宝镇。
事情比想象中要棘手一些, 看来其余仙门已经介入了进来。
宋珺瑜抿起了唇。
她有些不待见外界的仙门。
有时候参与的人多便意味着意见也杂, 仙门中人说一不二惯了, 说不定会爆发争吵, 远不如自己独行来得方便。
因此, 宋珺瑜并不打算联系已经抵达的仙门, 打算自己偷偷解开阵法，趁夜带着姬婵溜进多宝镇。
然而阵法越解，宋珺瑜边越觉得烦闷。
她本以为自己阵法的造诣虽然算不上顶级, 却也能勉强算得上精进, 却没想到这镇子周边的阵法极为繁复, 宋珺瑜花了好长时间才解开一小半。
“我还想是谁有这本事触动我师父留下的阵法，原来是道友你……”
宋珺瑜正在卖力地解着阵法，冷不防身后却是突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线。
宋珺瑜回头，便看到女主戈瑶笑盈盈望着她：“道友，好久不见。”
*
戈瑶解释了她设阵的原因——
“魔族侵入了多宝镇，多宝镇如今被百鬼塔控制，只能进不能出，我一个师弟不信邪，前几日进了多宝镇便再没出来，命灯也变得无比微弱，此番我过来，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师弟。”
“魔门设置了障眼法，普通凡人看不到百鬼塔的存在，为了防止有不知真相的人闯进多宝镇，所以我才在镇子边上设立了我师父给我的阵法……”
难怪这个阵这么难破——原来这是阵法第一人的佛子设下的。
宋珺瑜心中的挫败顿时一扫而空：她居然能解掉部分佛子设立的阵法，已经说明她的阵法造诣比想象中要高……
这一切主要是要感谢佛子送她的万阵生，日后如若再有机会碰到佛子，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对于女主戈瑶的品行，宋珺瑜是绝对信任的。
因此，当戈瑶提出大家合作进入多宝镇时，宋珺瑜并没有拒绝。
戈瑶先来了半天，已经差不多探明了多宝镇里头的情况。
柳夭之前一直呆在多宝镇内，然而下午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柳夭突然急匆匆离开了镇子。但她显然极其看着这次百鬼塔的计划，留了一个擅长解阵的魔修带着一队魔修坐镇。
魔修白日里又屠戮了好几个百姓，百鬼塔此时开始迅速吸收镇子里的恐慌，体积比之下午又大了不少。
修真者有灵力，百鬼塔中的厉鬼若是杀了一个修者，本身的力量便会成倍增长，因此，魔修们有意无意设计让不少修者进了百鬼塔。
百鬼塔一旦打开便很少能关闭，要关闭百鬼塔，必须进入百鬼塔之中。
要么找出杀害里头厉鬼的真凶，度化厉鬼；要么想办法打败、驯服所有厉鬼，不然百鬼塔不会放人出来。
被魔族设计的修者大多都受了重伤，根本不具备打败厉鬼的能力，要救人，便只能想办法进入百鬼塔，将他们带出来。
大家都是熟人，也便省了客套，一起商量起接下来的计划。
事不宜迟，戈瑶打算一行人潜入镇子里，然而晋默下药制服魔修。
毕竟如今魔修也在百鬼塔的范围内，若是杀了魔修，也会增加百鬼塔的力量。
晋默这些年来和戈瑶感情愈深，已经和戈瑶订了亲，此时理直气壮地跟在戈瑶身边，或许是被戈瑶的态度带动，听到计划之后挑了挑眉，望向宋珺瑜：“我看到了民间流传的册子了，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出色。”
晋默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明显的跃跃欲试，宋珺瑜猜测晋默很想和自己在制服魔修的时候比试一下，但晋默还没来得及开口，戈瑶已经一巴掌扇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马上就要行动了，不要想东想西……”
晋默挨了这一巴掌，眸色里划过一丝明显的委屈，不过他在书中的人设是典型的妻管严，此时挨了一巴掌也不敢抱怨，只是望着戈瑶幽幽地叹了口气：“瑶瑶，你好歹也出自王族，总该注意一点王族的礼仪气度……”
“洛国都覆灭百多年了，我早就失了所有记忆，说什么王族——”戈瑶无所谓地笑出了声：“好了，别贫了，此番百鬼塔凶险，一定要多加小心……”
晋默摸了摸脑袋，也望着戈瑶笑了起来。
宋珺瑜听着这话，却是忍不住愣了一瞬：宋珺瑜回忆过原著很多遍，书中只说戈瑶被百里楼收养的时候记忆全失，并不知道自己的来处，怎么突然间戈瑶成了洛国王族出身？
洛国曾经是最繁华的国土，却在百年前突然覆灭，说来也巧，如今修真界第一大宗无恨城，便是在曾经的洛国国土上建立的，有了洛国的供奉，才逐渐成为最大的宗门。
这些年，百里楼和无恨城的不睦已经摆到了明面上，戈瑶突然知道了身世，估计是已经偷偷潜入过无恨城，拥有了一些机缘。
但是原著里并没有提及过这件事。
不过想想就能明白——原著只是短短几十万字，怎么可能事无巨细地将这个波澜壮阔、风起云涌的世界描绘清楚？
宋珺瑜看着他们的交谈，在这一刹，恍惚生出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她先前的岁月仿若一颗漂浮着的树，此时好像是头一次，真正地扎根，落地在这个世界。
这么多年来，宋珺瑜在这个世界里一直谨小慎微，却是带着一种旁观者的姿态，时而抽离在外。
她以为她对男女主已经很熟悉，但戈瑶和晋默之间形成了一种旁人难以抵达的默契，光是一个眼神，便能洞悉对方的心情，这种感觉，是无法用书中的三言两语描绘清楚的。
这个世界，也有它独有的、在书中的描写之外的运行逻辑……
宋珺瑜看着眼前的景象，愣了愣神，似是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却怎么也想不分明——
“师父。”
一旁的姬婵却是突然出声，打破了宋珺瑜的恍神。
当宋珺瑜反应过来的时候，姬婵已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郑复师叔吉人自有天佑，会没事的。”
姬婵记起了很多事情，纵然不打算做回魔王，却知道一些魔族之间的通讯方式，于是在出发前私下伪造出了魔王的踪迹，调开了柳夭。
姬婵的眼眸温和笃定，明明年纪尚小，却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宋珺瑜看着姬婵眸子里的这份宁静，一颗心忽而也安静了下来——
其实真正扎根在这个世界也不错，毕竟在这个世界里，已经有了许多无法放弃的牵挂……
宋珺瑜忍不住就对着姬婵笑了笑。
姬婵定定地看了宋珺瑜一眼，眼睛里也渗出了几分笑意，握紧了宋珺瑜的手。
随后，两人跟在戈瑶和晋默身后，默默地进入了夜色之中。
*
明明还是秋末，多宝镇里却仿若寒冬，屋子外头的水都因为严寒冻结了起来。
宋珺瑜一行人走在路上，深夜的街道上却传来各种吵闹、哭泣的声音，百鬼塔放大了人们心中的恐惧，即便是在做梦，也会梦到所有最悲伤、恐惧的事情，就连街道旁边的狗也一个劲地狂吠不停。
在阵阵狗叫声中，一行人潜入了魔修所在之处。
魔修精通阵法，在住所外布置了许多道阵法，但这在宋珺瑜看来完全是小儿科，根本比不上佛子阵法的难度，没多久，宋珺瑜就在不惊动魔修的基础上解开了所有的阵法。
睡梦中的魔修们中了晋默的百日噩，不在噩梦中睡足百日根本无法醒来。
几人很轻松地便拿到了百鬼塔的入门钥匙。
姬婵走在最后，望着昏迷的魔修颊边的印记，却是微微愣了愣神——
这是魔族独有的魔纹，柳夭将一缕神识留在了这魔修的体内，能远程看到魔修经历的一切事情。
姬婵抿起唇，心中忽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柳夭真的是被调开的吗？
她的目光忍不住就落在了前方的戈瑶和晋默身上——姬婵向来居安思危，这些年和宋珺瑜一样，一直在留意着外界的消息，天下人都知道，戈瑶和晋默奔走在各个门派之间试图搭建伏魔联盟，戈瑶的师弟这么巧出了事，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
……
“道友解阵好厉害啊！不像我，我师父当年试图教我解阵，我两年连最基本的阵法也没学会。”
另外几人并没有察觉到蹊跷。
顺利拿到了钥匙，戈瑶的心情极好，望着宋珺瑜满脸惊叹：“除了我师父，我还没看到过解阵这般出色的人，改日我将你引荐给我师父，你们肯定相逢恨晚……”
宋珺瑜笑了笑，没有接话：戈瑶的师父是佛子，宋珺瑜早就已经见过了佛子。
讲话间，几人已经御剑来到了百鬼塔旁边。
钥匙入门，百鬼塔内传来一声巨响，破开一个大洞。
几人对视一眼，宋珺瑜牵起姬婵的手，从破开的大洞中飞入了百鬼塔。
一切看起来，顺畅得不可思议。
……
第40章 梦溪村
进了百鬼塔, 厉鬼们的威压凌空罩下，显然百鬼塔已经吸收了不少枉死的性命，威压之大, 甚至比得上元婴后期的修者。
几人对视了一眼，不敢硬碰硬, 跟在前方鬼气化成的黑影后不停地往前走, 穿过重重雾气，来到了一座破败的土地庙。
土地庙里突兀地摆着几具黑木的棺材, 有机械的女声宛若旁白，在一旁古怪地响起——
“猪肉铺子王老三, 七月初一被害, 死后身体四肢被砍，多道伤口。”
“书铺老板钱掌柜, 七月初二被害, 死状同王老三一致。”
“更夫李老头, 七月初三被害……”
“书塾冯秀才，七月初四被害……”
“猎户孙大牛, 七月初六被害, 同样被砍去了四肢, 身上的伤口比之前其余人更多。”
土地庙里一共摆着六口棺材。
那道声音介绍了前面五口棺材里厉鬼生前的身份, 却没介绍最后一口棺木。
“那这一口棺材呢？”
戈瑶询问出声。
“这是村中七月初七那日放火自裁的女子, 官府后来查不到真凶, 便判定这女子畏罪自裁，是杀了这五人的凶手。”那道女声接着说道。
显然，这死了的女子是最好的替罪羊。
或许因为这女子是自裁的, 所以不属于冤鬼的行列, 这道女声才没有介绍。
“真是可怜。”宋珺瑜忍不住叹息出声：“这女子生前活着不易, 所以才选择自裁，孰料死后还要被人污了名声……”
因为是纵火烧死的，棺材里并没有尸体，宋珺瑜扫了一眼，只看到一支烧焦了的梅花簪，露出焦黑的一角。
……
难怪这些死去的鬼会聚集在一起甚至生成百鬼塔，毕竟七月是传闻中阴气最终的一个月，恰是死亡的鬼魂结合天地更替之时，本就比其余鬼魂要更凶一些。
忡怔间，眼前的画面忽然起了浓雾，等到再反应过来时，几人已经到了一个村庄前。
村子外的石坊龙飞凤舞地写着“梦溪村”三个大字，村口一条笔直的石板道路蔓延进村，而在石坊后面不远的地方，便是宋珺瑜一行人之前见到的土地庙。
此时的土地庙内并没有之前见到的棺木，宋珺瑜等人走进去的时候，只有几个浑身脏污、看不出面容的流浪汉缩在角落。
“看样子我们是已经坠入了厉鬼的记忆里。”
戈瑶拿出了一个罗盘，罗盘不停摇晃，带着一行人在村子里七拐八拐，最后抵达了一栋破败的屋子前。
屋子里站了好几个修者，宋珺瑜一眼就在之中看到了郑复。
这些修者大多受了重伤，严重的已经危及了性命，幸而郑复虽然受了伤，但是勉强还维持着清醒的意识。
这些先前进来的修者受了伤，自然没办法和厉鬼硬碰硬，于是便决定按照百鬼塔的逻辑，解掉厉鬼们的冤情，获得出塔的机会。
进来这些日子，修者们已经大抵了解了梦溪村里的情况。
“如今是七月初二，猪肉铺子的王老三今早被人在村口发现了尸体。”
戈瑶的师弟王峰因着出身名门，俨然是这群修者里的领头人，介绍道：“为了明白厉鬼们的冤情，本来我们昨晚想要守在他家附近看究竟是谁行凶，但是昨晚村子里起了古怪的雾……”
王峰苦笑着指了指地上倒着的一个昏迷修者：“他最先出门，吸入了雾气，变成了这番模样，我们之后的人不敢再贸然外出。”
不同于厉鬼们想要查明身死的真相，百鬼塔以厉鬼们的怨气为食，自会想办法阻止修者们查明真相，困住厉鬼，不然这百鬼塔怎会伫立这么多年且怨气愈发深浓？
若是不出意料，今晚又是重现厉鬼死亡的情形，估计百鬼塔又会阻碍修者们外出调查。
初来乍到，如今困在百鬼塔中，自然不能和这座塔硬碰硬，大家打算先观察两天，在白日里探查真凶，实在不行的话再去想其余办法。
这般想着，晋默留下来治疗伤者，其余能行动的人趁着太阳还没落山，一齐出了门。
“这是王老三的家。”
王峰显然已经打探过了，带着众人来到一家布置了缟素的人家。
说来奇怪，明明这户人家是在办丧事，然而王老三的亲朋看起来却一点儿也不伤心，脸色十分平静。
“王老三生前酗酒，欠了一屁股债，一有不顺便打骂妻儿，常年不着家在外鬼混，”王峰看着灵堂前跪着的王老三的亲人们，眉心微皱：“昨日王老三回了家，他儿子大了，自是不能任由他再打母亲，他白日里和儿子打了一架，气冲冲出了门……”
王峰望着堂下跪着的王老三的儿子，又说了自己的猜测：“我原本猜测是王老三的儿子杀了他，但又有些摸不准，毕竟王老三此人，”王峰组织了一下语言，方接着说道：“此人人嫌狗憎，在村中有极多的仇家……”
王老三的儿子面相生得极为憨厚，并不像是会弑父的人。
大家也不能凭借怀疑给人定罪，便在周围分散开来，寻人打听起来——
村人们提起王老三便是一脸鄙夷，王老三做下了诸多混账事，死有余辜，一时半会根本说不完。
村民们提到他儿子的时候倒是满脸叹息，都说他儿子是个好人，并不和王老三一样蛮横无理，待母亲十分孝顺，因为王老三欠了一屁股债，他儿子每晚都会进山打猎，卖钱来替家里还债。
王老三的儿子每晚出门，拥有足够的作案时间。
但若是王老三儿子行凶，他杀了王老三一个人可以理解，其余死亡的人和他并没有什么仇怨。
周围的邻居似乎探不出什么别的口风，王峰也已经说了他调查到的全部东西，再聚在一起也查不出什么别的线索，大家便决定分开查探，去另外的遇害者家附近看一下。
宋珺瑜和姬婵便和戈瑶分散了开来。
先进来的修者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宋珺瑜也不喜旁人跟随，除了郑复之外，宋珺瑜本想打发其余修者回去那间房子里休息。
然而其余修者一齐拒绝了宋珺瑜提议。
宋珺瑜也不好直接赶人走，只能任由这几人跟在身后。
那几人坚持跟着的目的很好猜，之前有名门出身的戈瑶在，这些人还忌惮一些，此时和戈瑶分散，一路上这几人的视线几乎毫不掩饰地落在姬婵身上，顺道想要打探宋珺瑜几人的来处——
“道友几人气度高华，修为高强，不知来自何门派？”
更有胆大一点的修者，直接问出了声。
这几人的眼神让宋珺瑜尤为不喜，或许是第一次出山门的原因，姬婵不再跟之前一样见到宋珺瑜便笑，沉着脸的姬婵身上有一种如同高山冰雪一般的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气质，然而即便如此，这几人仍是缠了过来……
“无门无派。”
宋珺瑜沉下脸，拉起姬婵的手，保护性地往身后带，一边胡诌着开口。
宋珺瑜话里的不悦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然而眼前这几个修者却似乎没长眼睛或者浑不在意，反而更加来劲了——
“二位如此品貌，漂泊着未免可惜，何不加入我门？”
“二位在我们门内能得到最妥帖的照料，灵石法器应有尽有……”
宋珺瑜是真的厌烦这些仙门弟子们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嘴脸，然而姬婵常年呆在深山里，接触男子比较少，宋珺瑜有些害怕单纯的姬婵会被这些油嘴滑舌的修者哄骗住。
因而，修者们说一句，宋珺瑜就在姬婵耳边告诫一句——
“假的！现在外界这般不太平，仙门弟子忘了初心，相互倾轧，加入这些仙门还不如真的当个散修飘着，至少能落得自在。”
“你瞧瞧他们，身上若是有几件拿得出手的法器，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还大言不惭说他们有法器……”
“外界的这些修者，惯会哄人！”
宋珺瑜一锤定音，下了结论：“小婵可要离他们远点，莫要被他们哄住了！”
怕被那些修者听见，宋珺瑜凑到了姬婵耳边说话，两人的距离极近，宋珺瑜的气息，轻轻浅浅地悉数落在了姬婵的耳边……
姬婵垂着的眼眸一动，忽而侧过半张脸，宋珺瑜的唇便顺理成章的、轻轻擦过了姬婵的颊——？！
纵然知道这只是个意外，宋珺瑜却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迅速往旁边挪开了一步，不敢再靠近姬婵。
姬婵抬头看了宋珺瑜一眼，脸颊洇上了一层粉，却似乎没有发现宋珺瑜的异样，轻声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师父。”
姬婵笑望着宋珺瑜，一如往日那般乖巧温顺，轻声开口：“这些人没师父好看，也没师父大方，更没师父本领高强，我自然不会被他们哄住。”
*
姬婵这番话，仔细品起来有些奇怪。
不过姬婵这样表态，宋珺瑜总算是放下了一些心，也掠过了心中的尴尬，继续查探起厉鬼的死因来。
她这次选择跟着的人是冯秀才，其余厉鬼生前都是走街串巷的市井百姓，只有冯秀才一个人文质彬彬，深居简出，宋珺瑜并不明白为什么凶手要杀了冯秀才。
冯秀才在家中开了个私塾，教养村子富户的子侄，宋珺瑜到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学。
宋珺瑜观察了一下，冯秀才和学生们的关系不算差，大概是因为比较年轻的原因，冯秀才性子有些懦弱，学生在他面前甚至有些肆无忌惮。
学生们走后，冯秀才就拿起学生送来的两条腊肉出了门。
他一路前行，到了村子中央的小茶馆。
小茶馆的老板娘扎着妇人发髻，粗布麻衣也不掩其容色，冯秀才到的时候，那姑娘正在将茶馆剩下的吃食施舍给土地庙的流浪汉。
隔得近了，宋珺瑜看到了这流浪汉长了一张狰狞的疤脸，瘸了一条腿，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但那老板娘却似乎一点儿也不嫌弃，双手将饭食递给了流浪汉。
看到冯秀才，茶馆里的其余茶客纷纷起哄：“冯秀才，你又来了啊！”
“梅娘，难得冯秀才一片痴心，你那夫君这么多年未回，估计考中了功名早就忘了你，你倒不如去县衙里证了你夫君亡故，嫁了冯秀才，安安稳稳过好下辈子……”
显然，这不是冯秀才第一次来找找老板娘梅娘。
冯秀才一张脸臊得通红，轻声喊了声“梅娘”，递上那两条腊肉，梅娘却冷着脸转过了身避开，连一眼都没落到他身上。
冯秀才黯然垂下了头，脸色瞬间变得一片惨白。
宋珺瑜的视线，却是落在了转过身的梅娘身上——
梅娘的头上，攒着一根半旧的梅花簪。
梅娘，是第六具棺材里自焚而死的可怜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