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来到小县城第一天,就要去冒险!

    难得见胡小舞这么严肃的样子, 赵华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在胡小舞严肃的表情, 和平板电脑上王伟无精打采的身份//证照片之间来回打转。

    终于, 房间中忽然安静了十几秒后,赵华枫忍不住问道:“小舞,怎么了?这王伟长得也不帅啊, 怎么盯着他看那么久?”

    胡小舞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的嘴巴正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大。她的眼神中闪烁着一丝奇异的光芒, 好像饥寒交迫的旅人忽然发现了一方绿洲。

    就在剩下两人以为时间都要静止的时候, 胡小舞忽然奔向了房间的窗前, 猛地一把拉开帘子。

    赵华枫被她忽然神经质的举动吓到了。靳文蕾更是反应迅速, 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奔向窗前,从身后抱住胡小舞。

    “小舞,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事和我们说,别想不开呀!”靳文蕾焦急地叫出声。

    被靳文蕾大力的胳膊钳住, 胡小舞双眼忽然有些失神,却依然看向窗外,嘴里喃喃道:“那个人……他们长得好像。”

    靳文蕾和赵华枫面面相觑, 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写满了不解。

    那个人?谁?

    片刻后,她们又反应过来,胡小舞指的肯定是刚才在院子里吃外卖的鬼鬼祟祟的男人!

    可是,那人戴着厚厚的毡帽, 口罩还遮住了半张脸。而且,按照胡小舞的说法, 吃外卖的男人是因为发际线岌岌可危,这才戴上毡帽的, 王伟却是头发浓密。

    再说了,那男人脸上长满了乱糟糟的一嘴髭须,和照片上双颊干净清爽的王伟,完全不是一个造型嘛!

    此外,那男人发现三人盯着他看时的第一时间,那道目光颇为犀利,和身份证照上气质慵懒、无精打采的王伟,气质也不尽然相似。

    哪儿像了?

    依然把胡小舞钳制在自己怀里,靳文蕾另一只手探上她的额头:不烫啊!

    胡小舞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无奈,坐在教室第一排的她,本就个子娇小,靳文蕾又是10班有名的战神。

    被靳文蕾的胳膊压住胸口,胡小舞完全动弹不得。

    “你放开我,我不是要跳楼!”胡小舞哭笑不得。

    靳文蕾却仿佛忽然脑子只剩下一根筋,不敢放手,生怕胡小舞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来。

    赵华枫被这一番变故激起了兴趣。因为胡小舞说,她们刚才在院子里发现的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很有可能是王伟——能带着赵华枫找到更多有关化工厂违规排放线索的王伟?!

    赵华枫示意靳文蕾把手松开。有了班长的号令,靳文蕾这才不放心地又看了胡小舞一眼,缓缓松开了手。

    重获自由的胡小舞拿起赵华枫的平板,指着那张身份//证说道:“照片里,他的眼睛虽然看起来没有神采,但眼睛的形状没有变。你们瞧,他的左眼——照片上是反过来的,我说的是右边这只——眼角向上提,而他的右眼外眼角却是向下垂的。刚才看到楼下那个人的第一眼,我就注意到了这个特征。”

    赵华枫和靳文蕾听了,也像模像样地盯着照片反复琢磨。胡小舞和她们一样,站在三楼的窗边,刚刚只短暂看了那男人被遮挡的正脸几秒钟时间,就能总结出他眼睛里如此细节的特征?

    靳文蕾还不太相信,问道:“可是,每个人的左右两侧都不会长得完全对称。左边眼角高,右边眼角低,这样的人也不会少吧?”

    “哎,你看班长好像也有这样的特征诶!”胡小舞突然道。

    靳文蕾将信将疑地看向赵华枫的脸,直盯着赵华枫浑身发毛。

    良久,靳文蕾才说:“的确是啊——等等,那这不就更加证明我说的观点是对的嘛!具备这个长相特征的人很多,你怎么确定楼下那男人,和身份证上这个王伟是同一个人呢?”

    胡小舞有些奇怪地打量了靳文蕾一眼,道:“当然不是光靠眼睛判断的。还有嘴巴。”

    “嘴巴?”赵华枫疑惑地问,“可是他的嘴巴一直遮着戴着口罩呀,你总不会有透视眼吧?哦不对——”

    赵华枫忽然反应过来,他吃外卖的时候,口罩的确推到了人中上方。

    胡小舞说:“还是班长懂我!”

    见靳文蕾依旧茫然,胡小舞又指着照片继续解释:“你们仔细看,他左下方的嘴唇这里,应该受过伤。身份//证照片上并不很清楚,但受过伤的部位颜色显然更深。刚才,他吃外卖时,他一筷子夹到嘴里,似乎都刻意避开左边。而且,在进入居民楼前,他突然发现我们的时候,我也看到了他左边嘴唇颜色的确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很明显的。”

    显然、明显……

    靳文蕾都快被这些词汇弄出创伤应激了。

    若不是她内心还算强大,恐怕要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了。

    几个月前,丁悦对她和苗龙韵学姐殴打小混混的监控视频做受力分析时,视频里那么昏暗的光线,丁悦居然都能说出“显然”、“明显”、“无疑”,得出小混混鼻梁骨骨折不是苗龙韵殴打造成的结论。

    现在,胡小舞又说,楼下的男人“显然”就是身份证上的王伟。

    显然、明显在哪里啊?!

    胡小舞转过头来问赵华枫:“班班,如果这人真的是王伟,你打算怎么办?”

    经过了先前的惊异,此时的赵华枫已经平静了不少,笃定道:“整件事,我已经调查快个月了,如果能见到爆料者真人,我一定要想办法采访他。也许,调查这件事会经历一番波折,并不会像调查体育生选拔那样顺利。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瑞宜化工厂倾倒废水是否合规,这起事件都不应该这样不了了之。”

    整个运夏市的民众,都喝着林河的水。如果废水中真的有致癌物质,整个运夏市,乃至下游城镇的人民生命安全,都受到严重威胁。

    “民众有知情权。而记者的任务就是调查真相,并将之公之于众,你们说是吗?”

    靳文蕾用力地点头,把袖子撸到胳膊肘:“班长,我支持你。如果有什么人敢妨碍你的事业,我带头把他们打跑!”

    胡小舞眼里闪烁着冒险的光芒:“现在时间还不算晚,不到五点。明天又要去王宇那里帮忙,要不,我们先去拜访一下这个人?”

    “好的,”赵华枫应允,“我有好多问题想问王伟。这样,我先整理一下问题,一会儿去楼下的院子里拜访一下他。你们想不想跟我进去,随便你们。不过,想去的话,还是把她叫起来。”

    顺着赵华枫的目光,剩下两人看向了正躺在床上的田潼曦。

    她睡得不省人事,呼吸平缓,对周遭的一切一无所知。

    无论田潼曦是否跟着她们一起去,总归得把她叫醒,免得她一觉醒来,不知道同行的小伙伴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靳文蕾做了一个秀肱二头肌的动作,又说:“班长,你一个女生,就这样跑到别人家里,还是有些冒险。我们结伴前去比较好。万一这个人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充满正义感的爆料人,而是别有用心的坏蛋,你一个人客场作战能怎么办?”

    靳文蕾的顾虑很有道理,赵华枫并没有反驳。

    赵华枫将想问王伟的问题在平板电脑上整理完毕,剩下两人负责叫醒田潼曦。

    田潼曦倒没什么起床气,然而,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田潼曦听说了剩下三人冒险的计划,有些不太确定起来:“班长,你说废水排放事件,从刚爆料出来就透露着诡异。这个神秘的王伟也很有可能因为爆料这件事,而遭到了利益相关方的威胁,所以他才隐姓埋名,搬到了现在的小县城里深居简出,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监视他。我们采访他,万一也被监视他的人盯上,招致祸患怎么办?”

    这四个姑娘都是家里的独生女,她们的安全至关重要。

    这么一说,胡小舞也有些担心:“要不然,我们还是和家里报备一下吧。比如,告诉他们,如果我两小时内没有打电话回去,就报警……”

    调查一件被环保部门有意掩盖的陈年旧事,还真有些冒险。几个姑娘并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但赵华枫完全理解她们的顾虑。

    只不过,胡小舞的提议实在不靠谱。谁家父母在听孩子说了这种话之后,还不紧急快马加鞭驱车前来,把孩子从小县城提溜走?

    虽然有顾虑,但几人依然跃跃欲试,没有一个想离开的。

    “父母本来就反对我调查这件事,若是跟他们说了,我家人肯定会立马来县城带我回家……”赵华枫苦恼。

    “要不然,我们先跟高老师报备一下吧。若是我们在调查过程中突然失联了,高老师也知道我们在哪儿。”

    靳文蕾的提议没有收到任何人反对。她们知道,高老师鼓励学生发掘自身能力,但也不会盲目信任、过度乐观。

    相比于不敢让孩子冒险的父母,她们对高老师的观点,有种近似盲从的信任。

    高松然已经回了老家过年。早些时候,他苦口婆心,费了无数唾沫星子,终于说服了稍微懂一点英语、但不多的老爹,网上那个“变成富豪的遗孀并希望和你分享富豪遗产的非洲美女”是个典型骗局,坚决不能搭理。

    此时,身心俱疲的高松然正躺在床上,翻看马修不久前给他发送的《尼罗河之夜》剧组照片。

    第142章  被邻居阿姨误会了

    四个女生一通电话拨过去, 把高老师吓了一跳。他也没想到,原本只是帮王宇调查一下友商的环境,她们却突然改变计划, 要去拜访一个陌生人。

    四个人同行, 队伍中还有靳文蕾这个“战神”。这样的阵容看上去无懈可击,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但高松然也明白, 十五六七岁的孩子,最有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 也最容易因此而放松警惕, 过于轻敌。

    其次, 如果那鬼鬼祟祟的男人真的是充满正义感的热心市民, 他选择隐居在小县城的居民楼里,肯定也有他的难言之隐。

    倘若她们弄出太大动静,有可能会给王伟招来不必要的关注。毕竟,他爆料那种丑闻, 化工厂的利益严重受损,化工厂又是运夏市纳税大户,不知多少人要对王伟恨之入骨, 恨不得生啖其肉呢。

    高松然提醒孩子们小心,不光小心那院子里可能存在的心怀恶意的人,也要小心不能好心办坏事,让热心人遭到坏人的报复。

    挂掉电话, 和刚刚睡醒的田潼曦一道,四人离开旅店。楼下那位看着王宇长大的阿姨还问她们去哪, 要不要帮忙打车。

    赵华枫没有说实话,只告诉阿姨, 随便出去走走。她心里却明白,这绝不会是一次轻松的闲逛。

    小院就在旅店后方的楼里,并不难找。四人来到院子的双开大铁门前,发现门边有个门铃。里面住了那么多户人,不知道这个门铃会在谁家响起。

    按了好一会儿门铃,里面终于传来脚步声,这时,赵华枫心里紧张得开始打鼓。她忽然有些后悔,或许应该留一个人待在旅馆房间里,就可以居高临下观察院子里的情况。

    来不及和三位同学交代接下来的行动,沉重的铁门上打开了一扇小窗——这大概是物理版的“猫眼”。

    出现在窗口里不是疑似王伟的男人,而是一位五十多出头的中年妇女。她穿着一身大花棉袄,像是被搅了清梦一般,神色有些不耐烦。

    她粗声大气地问:“找谁呀?”

    当她发现来者是四个稚气未脱的年轻姑娘,不耐烦的神情变成了疑惑。

    赵华枫陪着笑,对中年妇女说:“阿姨,我们找王大哥。”

    “找谁?”妇人皱着眉头,显得很不解,“我们这儿除了我,没有姓王的啊。”

    这就奇怪了。

    那男人走进的分明就是这座院子所在的三层小楼,妇人说楼里没有姓王的人,那么,要么胡小舞的结论是错的,这男人压根不是王伟。

    要么,因为种种原因,王伟躲在小县城里避祸,使用的并不是真名。

    第二个猜想掠过脑海的一瞬间,赵华枫只觉得鸡皮疙瘩直起,有些胆怯,又有些期待。

    胡小舞躲在赵华枫身后,用确保中年妇女听不见的声音说:“这个阿姨长得和王伟不像,应该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多半只是邻居。”

    如果只是没有利益纠葛的邻居,这个阿姨或许不会对王伟有过什么深入了解。她不清楚他的目的和真实身份,也就可以理解了。

    赵华枫心中飞速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能轻言放弃。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了个谎:“是吗?可是,大哥告诉我们他姓王的——就是一位会在外面点外卖,领到院子里吃的大哥……”

    话音刚落,妇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显然,这个细节引起了她的注意。

    在外面买了饭打包回家,却从不在自己家房间吃,只在院子里吃。这一行为特点的确独一无二。

    又听面前的女孩子说,那大哥告诉他们他姓王,和他在这些邻居们面前说的姓名并不一样……

    中年妇人脑海中涌入了无数个猜想。难不成,这位两年前刚搬来、寡言少语的邻居,去城里玩,惹上了风流债?

    真是的,30多岁还不找个安稳姑娘结婚,去撩人家十来岁的学生干嘛?

    世风日下,真是不像话!

    这位阿姨的八卦之心,恍如柴堆上的火焰般熊熊燃烧,却又不能在孩子们面前表现得太明显。毕竟,面前的孩子之一,很有可能就是受害者呢!

    她故作轻松地抱怨起来:“哦,你们说的是小汤吧。真是的,他总在院子里面吃外卖,有时候那味道香的,我家小孙子都不好好吃饭了!跟他提过几次,可是没辙!院子是大家的,他乐意在院子里吃饭,吃完了也会收拾得干干净净,我们当邻居的,也没有理由阻止他这么做不是?”

    一边说着,她一边观察四个女孩的脸色,似乎要从她们的的表情中发掘出一些她渴望知道的秘密。

    比如,被小汤祸害的姑娘,是四人中的哪一位?

    阿姨的眼神在四个人脸上回转,最终锁定了靳文蕾。

    赵华枫是领头的,一看就是为同学出头的大姐大,不像是轻易容易被欺负的类型;

    站在最后那个姑娘,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好像对整件事情并不关心。她多半只是大姐大强行拉来凑个人头,吵架的时候壮壮声威用的;

    那个化了点妆,还染了一组蓝色头发的小个子女生,看起来属于叛逆不羁的类型。这样的孩子,虽然很可能会被打上“爱玩”的标签,但因为见识的多了,也不容易被成天一个人呆着,看上去也没多大本事的男人欺负。

    剩下可能性最大的,便是扎着马尾辫的靳文蕾了。这姑娘,虽然没有闭月羞花的容貌,但长得也算端正清秀。

    而且,比起大姐大和染头发的叛逆女生,她看上去很是温柔恬静。阿姨认为,存了坏心思的男人,最爱招惹这样的乖乖女。因为就算她们受欺负了,也担心自己的面子受损,而不敢到处声张。

    四个女生并不知道阿姨心里想着什么,但靳文蕾被阿姨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又听赵华枫道:“阿姨,能麻烦您把那位大哥叫来吗?”

    阿姨还想继续八卦,但看着四个女孩殷切的目光,或者说三个女孩殷切的目光,外加剩下那个女孩睡眼惺忪的目光,阿姨心中的正义之火到底还是压过了八卦之火。

    搬进来这所小院快两年了,那小汤看起来挺老实的,一直都是独身一人,从来没见他带过对象进院子里。没想到他居然做得出欺负女孩这种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阿姨让四个人等在外面,解释说:“如果你们进了院子,小汤说不定就能看到你们了。发现是得罪过的人找上门来,说不定他连我的敲门都不会应。”

    说这话的时候,阿姨的眼神一直固定在靳文蕾身上,让靳文蕾觉得迷惑不已。

    就这样,四人等在院门之外,目送阿姨步履匆忙,又进了居民楼。

    不知阿姨是怎么和王伟交代的,足足过去了五分钟,才见有人从居民楼中出来。

    是那阿姨拽着王伟的胳膊,王伟脸上一脸不情愿,露出一丝临上刑场的悲壮之感。

    从门缝里看到王伟的神情,赵华枫和田潼曦都觉得,这一定是错觉。

    一边拽着王伟的胳膊穿过院子,阿姨的嘴里还在唠叨:“小汤,大姐劝你,干了什么事就认,要赔钱就赔点钱。总之不能辜负人家姑娘……”

    阿姨零星的只言片语传入四人耳中,靳文蕾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敢情阿姨是把她当成在外面被王伟骗了清白的姑娘啊!

    将王伟拉到院门前,阿姨再次打开院门,不厌其烦地交代王伟:“小汤啊,大姐劝你,要做个有责任感的男人。能找到对象的话还是早点结婚,把心定下来。”

    不愿打扰“小汤”和被其辜负的女生谈判,阿姨转身走进了居民楼。当然,赵华枫她们更愿意相信,阿姨躲进居民楼里,是想站在高处,有更好的视角观察院子里发生了什么。

    王伟垂下眼帘,似乎不愿面对拜访者。当他再次抬眼时,发现来找自己的还真是阿姨所说,四个女孩子。

    他这才显露出无比的惊讶。

    居然真的是四个女高中生,不是他想的那样,有化工厂的人来找他了。

    可是,为什么会有高中生来找他,还能准确的报出他的真名?

    当然,在邻居阿姨眼中,王伟是他在外泡妞时用的假名,“汤有志”才是真名。

    “你们找的是我?”他面露疑惑之色。

    自从被邻居阿姨拽下楼到现在,他脸上的一切表情变化,都被观察入微胡小舞尽收眼底。此时的疑惑,似乎也是装出来的。

    但胡小舞没有揭穿他。如果他真是赵华枫要找的王伟,那么赵华枫有求于他的地方还很多,可不得留个好印象。

    赵华枫此时谨慎了许多,问王伟:“这里说话安全吗?”

    王伟一惊。这一次的惊讶就完全不是装出来的了。这四个小姑娘不光知道自己的名字,还知道自己时常处于不安全的境地。

    难道她们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

    王伟想了想,把四人带进了院门中,又走到远离四人所住的旅馆所在的那栋楼的墙根下。

    这里有一棵半死不活的棕榈树,在树下说话,好歹可以利用稀疏的叶子遮盖身形。

    而且,树下离居民楼还有一段距离,只要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也不用担心,被楼里的八卦者听去。

    和这种居民楼里的人相处一年多,王伟深知,包括刚才的邻居阿姨在内,他的邻居虽然都没有坏心思,却个顶个的是群八卦好手。

    由于被邻居阿姨拽出家门时比较突然,王伟头上只戴了毡帽,却没有戴口罩。这是胡小舞第一次看清他的全貌。

    长相虽然和那张身份证上照片有些区别,但脸型、五官的相对位置,让胡小舞确信了他的身份——

    这人就是王伟,确认无疑!

    ……除非王伟还有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兄弟。

    第143章  王伟爆料后发生了什么

    在邻居阿姨的帮助下, 与王伟意外相见,赵华枫也不客套了,开门见山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随着赵华枫叙述自己这一个多月来的并不顺利的调查历程, 剩下三人明显看出, 王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表情变幻不定。

    时而因为化工厂排放废水而气愤,时而又因为赵华枫愿意深入调查这件事而萌生一种“知音难觅”的激动, 时而又表现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听赵华枫的自我介绍做得诚恳又坦率。更重要的是,她的线索调查一看就是真的下了真功夫的, 这让此人终于放下了戒备, 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没错, 我就是王伟。我毕业于哏都大学应用化学专业, 也是瑞宜化工厂废水事件的爆料人。”

    早在酒店里,胡小舞提出此人可能就是王伟之时,赵华枫就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此时,确认自己挖掘一个多月未果的爆料人就坐在自己面前, 赵华枫的兴奋之情难以言表。她连忙解锁了平板电脑,把自己一个多月来调查出的一点蛛丝马迹,都展示在王伟面前。

    看到赵华枫平板电脑里分门别类的调查资料, 王伟唏嘘不已,也终于下定决心,向四人讲述了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和心路历程。

    两年前,他揭露了瑞宜化工厂非法排放未经处理的废水的消息, 却很快受到了化工厂的多重封口。

    虽然王伟早已是孑然一身,没有家庭的牵绊, 并不惧怕威胁,但在他心里, 他的使命并未完成。他要拿出更有力的证据,向全运夏市乃至全华国人证明,他爆料的内容并没有错。

    所以,他不能就此沉默。

    尽管化工厂压新闻的速度和强度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但选择爆料时,王伟已经33岁了,是个有多年工作经历的人,做起事来不会像十几岁的孩子那样,“顾头不顾腚”。

    于是,两年前,在感到风声不对,化工厂要把这件事的舆论影响全力压下之时,王伟就做好了几手准备。

    他连夜从城里的出租屋里搬了出来。

    他早就预料到,瑞宜化工厂是运辖市的纳税大户,□□白道都有人。如果自己不希望哪天突然横尸街头,还是要做好准备。

    他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提前用假身份,在运夏市周边的这个小县城租下了现在这套房子。

    小县城里新闻不多,楼里新搬进来一个人,过不了几天,半个县城的人都知道了。

    所以,王伟不光戴起了假胡子、剃短了茂密的头发,还为自己的假身份构造了一个相对完善的人设背景。

    在邻居们眼里,他叫汤有志,今年31岁,是个自由职业设计师,刚刚结束了一段短暂又失败的婚姻。

    前妻卷走了大量个人夫妻共同资产后远遁海外。为了降低生活成本,并且换个心情,汤有志从市里搬到了小县城居住。

    离婚后存款所剩无几,想要尽早开始新生活,就必须成天成夜加班赚钱。而他又是个自由职业设计师,不用每天通勤上班。

    这也解释了王伟深居简出的行为模式。

    赵华枫问出了她最为关心的问题之一:“这两年,你就一直隐居在这里,不工作,只为躲避化工厂来势汹汹的报复吗?刚才我们在旁边那家宾馆意外看到了你,发现你的行为动作小心谨慎。可是,你总不能一辈子这样躲下去吧?”

    王伟露出了一丝畅快的微笑,说道:“当然了,这两年我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干。相反,经过了这两年的努力,我更加确定,瑞宜化工厂作恶多端,掩盖着他们往运夏市母亲河中排放致癌物的事实。你们跟我来——”

    王伟站起来,请四人跟着自己走向居民楼内。

    赵华枫有些迟疑,但还是跟上了王伟的脚步,剩下的同学见赵华枫都往前走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径自跟上。

    只有靳文蕾一个人在后面攥紧了拳头。如果面前这男人心怀歹意,她一定会保护好她们,将任何有坏心思的人揍得落花流水!

    邻居阿姨找了家里最合适的角落,一直窥探着院子里的动向。看到姑娘们一个个走进居民楼,可把她急坏了。

    这小汤,到底有什么魅力?祸害了一个高中生姑娘,导致她和朋友们找上门来还不够,结果现在,一个人的理还没讲清,又搭进去另外三个?

    孩子们,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但见到王伟带着四个女生进了他的家,阿姨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当面质问,只在心中暗暗叹气:唉,现在的小年轻啊!玩得真花!

    进入王伟租住的单元,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间客厅。客厅中陈设简单,只摆了一些基本的家具和一张床。

    客厅左、右、前方各通向另一间房间,和客厅之间都用防护门隔开。防护门看起来极其厚重,像医院放射科的防辐射门一般。

    王伟介绍道:“左边是厨房,右边是厕所。中间那扇看起来格外厚重的防护门,则通向卧室,只不过,卧室被我改成了实验室。”

    “实验室?!”众人惊奇不已。

    原来,隐姓埋名躲到小县城里的王伟,这两年来并没有放弃对瑞宜化工厂排放污水事件的调查工作。

    如果说赵华枫的调查着眼于文字证据,那么王伟的深入调查,则只关注数据。

    这间房子的房主是一家三口,县城土著。孩子从小县城考进了运夏市内最好的初中,为了方便照顾孩子读书,夫妻两个也搬进了城里,三年内都不会搬回来。

    所以,王伟轻松签下了一份三年合约,租住这间房子。

    在不破坏房屋基本结构的前提之下,王伟对房子进行了改造,就变成了如今的实验室的模样。

    一边躲避着瑞宜化工厂派来人的追踪,王伟一边跑去林河多处地点采集水样,又用自己的资金购置了一些实验用具,就在这座居民楼里进行化验。

    田潼曦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居民楼改造成实验室,检验的还是很可能对人体健康有害的物质。你这样做,不违法吗?”

    赵华枫有些恼怒。在赵华枫的眼里,王伟是那个面对信息封锁和生命威胁,依然勇于坚守正义的英雄。田潼曦这一番问话,把王伟在赵华枫心目中的英雄形象打碎了一半。

    而且,田潼曦的顾虑偏偏很有道理,赵华枫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对她发作。

    王伟手指向卧室/实验室门口紧闭的防护门。

    “我已经尽力了。这扇防护门,以及实验室内部四面墙加地板都垫上的吸水海绵,能够隔绝大部分的污染物质。即使有少量泄露,也不会流入居民楼下水道。没办法,要是可能的话,我也想在正规的实验室里做这些工作,可惜呀……”

    “可惜什么?”众人好奇地问。

    王伟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又道出了自己另一段青春往事。

    两年前,事发之时,他还是林河省材料大学的一名助理教授。虽然材料大学只是一家双非二本,但好歹挂着“材料”的名头,实验室里拥有完备的实验设备、化验药剂。

    王伟爆料前的许多检验工作,便是在学校的实验室里完成的。

    然而,爆料发生的第一时间,风云突变。

    瑞宜化工厂这样的单位在地方上一手遮天,岂能容忍一个小小的助教挑战他们的权威?

    黑白通吃的他们,最明白用什么手段对付王伟这样的人,可以给他下最强、最猛的眼药——那就是从工作单位方面给他施压。

    材料大学的领导是一群软骨头,不愿得罪瑞宜化工厂这一影响力颇大的本地企业。

    王伟爆料的第二天,学校领导就约谈了他,想让他停止继续发布前期检验报告,平息事态。王伟表面上答应,暗地里却推诿不做。

    等到化工厂来函“问候”,材料大学领导更是想都不想,连查证工作都没做,便急不可耐地将王伟开除。

    彼时,王伟虽然只是个助理教授,没有带硕博研究生的资格,却受到学生爱戴。

    他是个讲师,在材料学院教两门材料专业的选修课——一是“固体废物资源化利用”,第二是“材料与环境卫生”。

    愿意选这两门课程的学生,都对可持续发展的课题感兴趣。故而,事发后,有不少同学认为王老师做的是正义之举,在王伟被开除后,这些学生于校内组织了抗//议行动。

    是能惹得瑞宜化工厂不高兴的“刺头”,还是在学生中具有一定影响力的老师,这种人,也是校领导最为忌惮的。

    学生自发组织的抗//议,可把材料大学的领导急坏了。他们通过各班辅导员威胁学生:再敢在校园非法聚集,像王伟一样做开除处理!

    对付王伟,可以以工作相要挟,找他的工作单位;对付学生,则可以以前途相威胁,顺便找他们的家长说理。

    此外,材料大学还采取了分化瓦解的策略,从支持王伟的学生群体中找出几个心思没那么坚定的,鼓励他们相互举报。

    只一个星期,材料大学里反对的声浪就平息了下来。再热血的学生,在面对学校的开除威胁、家长的重重压力时,也很难做到像王伟老师那样忘我、无私。

    听到这里,赵华枫犹豫了好一会儿,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王老师,那您这两年来有发现新的证据吗?”

    之所以一直犹豫着不敢问,是因为赵华枫知道,王伟在这件事上牺牲太大了。

    丢了工作,还受到人身威胁,被迫隐姓埋名。如果这样的牺牲,都没能换来实验调查中的进展,找到新的证据,那自己这一问,不是容易刺激到王伟吗?

    王伟笑了。他让孩子们站远了些,这才打开通向卧室/实验室的防护门。

    “你们还都是孩子,没有做好防护措施。还是别跟我进去了。”见孩子们凑上去,眼看就要探头进去张望了,王伟拦住了她们,从身后再次把门关上。

    不过,仅仅通过防护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四个女生都能看到,房间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些看起来很高级的仪器。

    她们都不知道大学里的实验室长什么样,但显而易见的是,防护门后的那个世界,比三中的化学、生物实验室都要高级很多。

    第144章  有毒物质

    四人挤在客厅里只有两个位置的沙发上, 心情焦急又激动。她们先是听见王伟在房间里操作电脑的声音,没过多久,他手里拿着一只U盘出来, 插在了客厅的笔记本电脑上。

    U盘里装着许多Excel文件, 还有一些地图文档——这些不仅是数据文件,也是王伟这两年来的坚持。

    王伟打开其中一份地图文档,上面画着运夏市的母亲河——林河。

    靳文蕾一眼就认出了这片区域——运夏市郊的致青山。靳文蕾的爷爷奶奶生前就住在致青山脚下。

    小时候的靳文蕾, 在致青山下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地图上,林河两岸还标了各种颜色的小点, 王伟解释说, 这是他进行采样的地点。

    每在地图软件中点开一个小点, 都能链接到一份单独的Excel文档, 里面记录着详细的测量数据。

    致青山位于瑞宜化工厂所在河段下游七公里处,王伟指着表格中的数据,语气沉重:“这个采样点处的多氟烷基物质浓度,最高时达到了每毫升13纳克, 平均值也有8纳克左右。按照米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的结论,多氟烷基物质在水中的浓度一旦超过每毫升2纳克,就会对身体情况较为敏感的人群, 比如老人、孩子造成一定危害。”

    多什么福?玩什么机?纳克和克又是什么关系?

    尽管王伟已经在用最简洁明了的语言讲述了,还是听得众人一头雾水。除开提早“预习”过的赵华枫,剩下三人唯一知道的就是一毫升液体的量是多少,但对王伟提到的浓度和物质都毫无概念。

    说起自己的研究, 王伟已经激动到管不了在场的听众听不听得懂了。他继续向众人介绍道:“接下来你们再看这张地图——”

    他点开另一张地图,瑞宜化工厂的位置赫然在目。

    搜集了不少有关瑞宜化工厂的资料, 眼尖的赵华枫立马认了出来。

    这张地图上也用彩色的小点标出了王伟的水样采集点,有的小点在化工厂上游, 更多的在下游。点开这张地图上的采样点时,王伟显得激动异常,手心都冒出汗来,不自觉地将潮湿的手掌在裤子上摩擦。

    “他出了好多汗啊……”田潼曦小声咕哝着。靳文蕾听见了,只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你们……你们先看,上游的这几个采样点,多氟烷基物质浓度都远低于每毫升2纳克,低于对人体有害的临界点。甚至,你们看,在这个采样点,多氟烷基物质少到检测不出来。那么,致青山附近河流里如此之高的多氟烷基物质浓度,是哪里来的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但王伟似乎执意要让她们亲口回答,才能让这番互动变得更有互动性一些。

    赵华枫配合他的表演,说道:“来自化工厂!对了,化工厂下游的多氟烷基物质,浓度是不是特别高?”

    王伟点开下游处的一个采样点,屏幕上跳出一个让人触目惊心的数字——43纳克!

    下游另一个采样点——37纳克!

    “对了,以防你们对我所研究的项目不太熟悉,告诉你们一些背景知识。米国国立卫生研究院认定,若是多氟烷基物质在水中的浓度超过每毫升20纳克,不光易感人群了,也会对身体健康的普通人造成负面影响。轻者可能诱发人体不适,重者……别怪我危言耸听,多氟烷基物质是2B类致癌物。”

    “致癌?!”王伟的话,令靳文蕾倒吸一口凉气,心中莫名涌起一分恐惧和愤怒。

    说到这里,靳文蕾眼里泛起了泪光,抽了抽鼻子,声音哽咽:“我爷爷奶奶几年前双双去世了,他们就住在致青山脚下。奶奶是宫颈癌去世的,爷爷是肝癌。临走前,他们受了好多苦啊!”

    上幼儿园的时候,靳文蕾几乎每个月都要去爷爷奶奶那里度过一两个周末。她和两位老人关系颇为亲近。

    奶奶八年前去世,那时候靳文蕾才八岁,对生死尚未具备深刻的理解。

    但是,两年前爷爷去世的时候,靳文蕾印象深刻。肝癌是最痛苦的癌症之一了,爷爷去世前的一个月,肝腹水非常严重,肚子鼓胀得像个球。

    医生给他打最强劲的止痛药,都无法减缓爷爷哪怕十分之一的痛苦。爷爷去世后,全家人哭泣的很少,反而都替爷爷感到了解脱。

    听王伟说,致青山脚下这浓度极高的什么物质,居然会致癌,靳文蕾怒了。

    “我爷爷奶奶的癌症,会和这物质有关吗?他们年轻时一直很健康,去世时却都不到65岁。要知道,我太爷爷,是个上过抗日战场的老兵,一身的伤病,但也活到了89岁。我太奶奶活到了92岁,直到我出生后几个月才去世。我奶奶的父母活到快90岁才去世。我们家是该有长寿基因的!”

    王伟摇了摇头,对靳文蕾说:“同学节哀。说你爷爷奶奶罹患癌症,是否真的和化工厂排出的废水有关,我不好说。但是,在米国,使用该多氟烷基物质生产日化用品的厂家所在区域附近的城市中,孕妇生下畸形胎儿的比例远高于米国平均值;25岁以下的年轻癌症患者,比例也高于全国平均值……”

    赵华枫点点头,附和道:“是的,我在做前期调查的时候也读到过,您最初爆料时就提及了这种物质。不过,网上的很多文章都被删得精光,就连千度百科上有关多氟烷基物质的介绍也是被锁定的,无法编辑。”

    王伟苦笑了一下:“是的,所以两年前我做了那个冲动的举动。爆料的时候我就有预感,化工厂不会让我好过,材料大学也可能会为了息事宁人,让我丢掉工作。但我不知道的是。瑞宜化工厂的能量居然如此之大!”

    他的声音低沉:“他们给我递了死亡威胁。我拿着他们的死亡威胁报告治安部,治安部总是推说,‘已经在查了’,却从来没给过我回音。后来,材料大学的学生在校园里支持我。也受到了严重警告。我想,我一个病人,若是被化工厂的打手弄死了,死不足惜,但是我不能害了那些孩子。”

    “病人?!”赵华枫敏锐地捕捉到了王伟中的这一细节,心中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王伟却出人意料地无视了赵华枫的问题,继续道:“于是,趁着我前些年去澳国访学、旅游的长期签证还没有过期,我去了澳国。澳国的华人聚居区有不少,从华国非法移民过去的人,有不少一辈子再也不打算回来了。在那里弄个假身份并不难。”

    胡小舞问道:“所以邻居阿姨说的‘汤有志’,就是您的假身份?”

    这一次,王伟没有再次无视孩子的问题,他点了点头:“对,汤有志和我年龄相仿。他刚刚偷渡出海,来到澳国定居下来。去澳国之前,我便用他的身份租了房子。两个月后,我从澳国重新回来,借用了他的身份入境,随后便一直住在了现在的这栋小楼里。”

    冒用他人身份是非法行为。入境时,王伟也捏了一把冷汗。

    汤有志的澳国签证过期了二十多天,回华国过海关时,很容易被边检人员抓个正着。

    好在王伟准备充足。他查到,就在汤有志的签证有效期内,澳国警方处理了一起由华国□□组织的传销案件。

    假扮成“汤有志”的王伟对边检人员解释,称自己在澳国旅游期间,被一位所谓老乡骗去了某个传销组织,不光被抢光了所有现金,人身自由更是受到限制,直到澳国警方彻底查处了那个□□,他才重获自由。

    边检调查了相关信息,发现前段时间,澳国多家媒体的确报道过这起传销事件。由于汤有志的澳国签证只过了二十多天,滞留期较短,和大部分的主动偷渡离境者相比,行为模式并不相同。

    因而,边境管理方也没有进一步核实。只在口头警告后,放“汤有志”过了关。

    如果王伟也循着汤有志的脚步,在澳国非法滞留,由于华国和澳国之间没有引渡条约,哪怕能量巨大的瑞宜化工厂也无可奈何。

    王伟在华国境内,他们可以肆意罗织种种罪名,让治安部逮捕王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逼得王伟深居简出、避人耳目;逼王伟花自己的钱购买设备和药品,无法用实验经费做实验。

    然而王伟还是选择回到华国。不光回来,他还冒着巨大的风险,跑去瑞宜化工厂附近的河段采集水样。

    田潼曦忽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你采来的水样有这么高浓度的有害物质,可是,你就在这居民楼里做实验,不怕污染周边的水源,让邻居也患上各种病症吗?”

    赵华枫再次压下了自己让田潼曦闭嘴的冲动。这同桌,真是的,王伟是个揭发公共卫生丑闻的大英雄,你怎么总对他吹毛求疵呢?

    王伟对田潼曦的质疑却显得胸有成竹。他表示,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化验出多氟烷基物质所需要的水样并不多,所有化验完的废水,我都存在了一个封闭良好的水箱中,没有排入居民楼的下水管道。”

    田潼曦不依不饶:“那水箱里的水你打算怎么处理?”

    分明是田潼曦提出的问题,王伟此时却看向了赵华枫,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反正我也活不了太久了。”

    赵华枫瞳孔地震。她忽然也明白,为什么王伟回答田潼曦的问题时要看着她赵华枫了,这是在回答赵华枫刚才有关“病人”的疑惑。

    “临走之前,我会把这些水喝了,让多氟烷基物质留存在我的身体里。这样,排入下水管道再循环的毒水,也会少一些吧。当然,我也是生态系统物质循环中微不足道的的一份子。最终,倘若人类无法找到有效分解多氟烷基物质的办法,留存在我体内的它们,依然会流入大江大海……”

    正如王伟所说的那样,他是个快死的人。

    两年前在澳国的一天,王伟忽然觉得胸部刺痛,嗓子奇痒难忍,然后咳嗽不止,最后竟然咳出血来。自费去了当地医院做了检查才得知,他这个从不抽烟的30多岁年轻人,竟已是肺癌晚期!

    王伟大学毕业后曾住在瑞宜化工厂附近,不清楚他的肺癌和化工厂排出的废水有没有关系。但是,在经历了这段时间的迷茫、绝望后,王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他要继续燃烧自己的生命,不能让可怕的多氟烷基物质继续残害像他这样的有志青年,不能让运夏市的民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长期暴露于多氟烷基物质的影响之下,不知不觉患上令人痛苦的病症!

    又问了王伟无数个问题,时间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晚上七点。四人都有些饿了,王伟也需要继续他的研究。

    第145章  能提前施展化学课代表的天赋?

    临别之前, 王伟忽然很好奇一个问题,便询问赵华枫:“你说,你是依靠我爆料时的那张身份证照片认出我来的?说真的, 我有点怕。我已经给自己做了自认为很完善的改头换面工作, 难不成还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赵华枫两手一摊:“没,我可没认出来。”

    随后,几人自然而然地齐齐看向胡小舞。

    在众人与王伟的对话中, 赵华枫问了绝大多数问题,田潼曦曦负责提出质疑, 靳文蕾偶尔因为王伟所说的内容, 联想到了自己去世的爷爷奶奶, 伤感地感慨一番。

    唯独胡小舞, 基本没有和王伟正面互动过,全程百分之九十五的时间都在打酱油。

    此刻忽然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胡小舞还有些不习惯呢,连忙摆摆手:“都看我干啥?哦, 你们都完全看不出来?可是在我眼里,我看人只会看五官,胡须、头发等等装饰物, 我的眼睛似乎可以做到想屏蔽就自动屏蔽。说真的,今天之前,我还没有意识到你们都没这个本事呢!”

    田潼曦乜斜着眼望过去:“所以,那一次你说美术课董老师烫个爆炸头好看, 也是你屏蔽了她一头黑长直的结果?”

    胡小舞想起自己被董老师罚站的经历,有些不好意思, 脸颊绯红,笑着说:“董老师留长发固然有一种知性美, 不过,在我的脑子里把董老师变成一个光头时,我发现她的五官配上爆炸头和非主流妆容,反而更加和谐!当然了,一家之言,个人审美和喜好也不一样嘛……”

    听四个女生叽叽喳喳胡咧咧一通,王伟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四人离开之前,王伟递给赵华枫一张纸条,上面留有他的联系方式。

    王伟并没有叮嘱赵华枫一件显而易见的注意事项:不要将联系方式随意外传。

    他只叮嘱赵华枫一行人,做事千万不要冲动,要考虑自己的安全。他一个要死的人无所谓,可是,赵华枫可是有志成为新闻界未来的栋梁的人才,可千万不能年纪轻轻,就折在了化工厂以及与之相关的□□手里!

    尽管王伟费尽心思努力隐藏他自己的存在,可是他对赵华枫依然如此信任。这足以体现,他从赵华枫的调查报告中,感受到了这个年轻女孩子对此事的热忱与投入。

    从王伟家离开,四人心情都很沉重。赵华枫的平板电脑和本子里留下了无数有关今天这一次拜访的笔记。

    回到酒店房间里,赵华枫忙不迭地整理笔记,剩下三人也还在回味这一天的经历,皆是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见赵华枫终于抬起头来,田潼曦问道:“班长,你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吗?关于他的身份、他的经历,这些先不提,就说他爆料的内容,还有他在河水里采样的检验结果吧——你经常说,遇事要求证。可你这次该怎么求证啊?”

    赵华枫宁愿相信整件事完全是真的。但是,身为一个新闻人的素养告诉她,不能因为王伟今天说了一个感人的故事,就贸然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可田潼曦说的没错,怎样才能求证呢?

    王伟在化验工作中使用的仪器、药剂,都远超高中化学知识的覆盖范围。何况,她们才把高一上学期念完,应用化学中最重要的有机化学知识点,她们还压根没听说过。

    连苯环都不知道怎么画的学生,怎么可能拿着王伟的检验报告去求证他的演算结果?

    田潼曦质疑道:“我还是觉得,这个王伟有些怪怪的。他说他自己以前是材料大学的老师,不仅教过那么多学生,在学校肯定还有人脉吧。这些人都可以帮忙验证他的研究结果,她为什么还需要我们几个高中生想办法?”

    赵华枫叹了一口气:“不是他想找人验证他的结果,是我想要报道这件事。报道这样一件大事,总不能王伟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吧?我也需要验证他说的在不在理呀?”

    田潼曦这才点了点头。作为赵华枫的同桌,田潼曦深知,为了调查水源污染的问题,赵华枫在期间付出了多少心力。虽然田潼曦总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但她并不是傻子。

    能看出来,赵华枫对王伟此人是很崇拜的。之所以在听故事的时候,不断询问王伟各种各样的问题,田潼曦也是存了一些心思的——她希望从各个角度找到王伟故事中的漏洞,以免赵华枫盲目崇拜,进而受骗。

    “要不,我们问问袁老师?她是华科院大学的硕士,就算和王伟的细分专业不对口,至少也比我们看得明白吧?”靳文蕾提到了10班教化学的袁宁虹老师。

    赵华枫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袁老师上课不是说过吗?她老公在市环保局工作,不是我不信任袁老师的人品,但是万一袁老师一不小心说漏嘴,把这件事以及王伟的居住地和她老公透露了……有理由相信,两年前化工厂的事情被那么快压下去,环保局也是出了一大份力的!”

    田潼曦疑惑:“啊,有这回事?袁老师说过吗?”

    靳文蕾白了田潼曦一眼:“你上课都睡过去了,袁老师说十遍你都听不见!不过我同意班班,王伟信任我们,可不能辜负了他。”

    “如果袁老师信不过的话,我们找高老师吧,就算专业不对口,他肯定认识更多信得过的人。”

    “遇事不决问高老道”,已经成了10班不少同学的行为准则。

    老高这人口风紧,同学们和他聊成长的烦恼,高松然没有向任何同学或者老师透露过。

    办公室里,有的老师会把同学们的家事烦恼当成八卦,和同事分享。有时候,赵华枫去办公室汇报工作,都能听见别班老师在那儿絮叨。说什么“自己班某个学生父母离婚”、“自己班另一个学生,家里刚买了辆豪车”、“自己班还有个学生,给有好感的姑娘送了玫瑰花”……

    一切皆可作为谈资,也不管被议论的学生心里愿不愿意。

    正在四人讨论出联系高老师的决定之时,高松然的电话却先打到了赵华枫手机上。

    她们这才想起,两小时前,她们给高老师去过电话。如果两小时后,四个人没有联系主动高松然,就说明她们很有可能遇到了危险!

    然而,为了听王伟的故事,她们早把这回事忘到了九霄云外。这个时候,高松然刚劝完老妈不要听信邻居的所谓“箴言”,购买某种三无保健品。

    他心急如焚,担心这群孩子在县城里遇到了什么危险。

    听到孩子们悦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高松然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原来,赵华枫想验证王伟的实验结果,但是苦于自己知识水平不够。

    高松然心中有一个可能的人选,赵华枫却和他想到一块儿了,主动提及:“老师,能不能让刘二明来帮我的忙?他懂得多,什么有机化学、各种高分子化学的知识,平日里见他说得头头是道的,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请王伟大哥验证一下,刘二明究竟是在装叉还是真有本事?”

    化学课代表刘二明,这是个“老实”孩子。

    当然,根据“老实”这个词的定义,任何人都可以同意或者反对。这个孩子的口风很紧,不乱说话,需要保守的秘密绝不多吐露一个字。

    也有很多老师,比如教化学的袁老师,会认为刘二明一点都不老实。因为刘二明在学校最大的爱好,就是琢磨怎么从化学实验室里偷点药剂去玩。

    著名数学家陈省身老师有一句名言,“数学好玩”。而刘二明此人,却用自己的亲身经历验证了“化学好玩”这个词。

    他偷拿实验药剂,不是为了做些违法的事情。只是好玩而已。

    高松然记得,“天眼”曾告诉他,刘二明的天赋就是简简单单的“化工”。

    原本,高松然对刘二明的培养计划,与如今的事件走向并不尽相同。高一下学期、高二两个学期的都有一次社会实践,属于校本课程的一部分。

    高松然计划带孩子们至少去一次化工厂,说不定就能像何珊燕和葛希瑶那样,在实际的生产环境中激发出她们的本领。

    如今,有一个更好的机会摆在眼前,高松然不想错过它。整个高中三年,社会实践只有三次。

    依照三中的计划和安排,每次社会实践,一个班只能去一处地方。

    高松然的脑海里已经有了新的计划——去制药厂,发掘秦添的“砝码”天赋。

    如果刘二明能在王伟这件事中帮上忙,也将为赵华枫的天赋进一步得到加强添砖加瓦。

    当然,干这事有风险。毕竟,从某种程度上说,王伟现在是个冒用别人身份的非法入境者。短期离开化工厂避嫌后,化工厂那边还对他做过生命威胁。不可能主动在赵华枫面前提及刘二明的名字。

    万一化工厂利益受损后变得更加丧心病狂?不光想干掉王伟这个“猥琐”找他们麻烦的,连在一边帮王伟做实验的小虾米都要干掉,怎么办?

    高松然不可能替刘二明和他的监护人做主,也不会主动劝说刘二明去帮赵华枫的忙。

    尽管有可能加速兑现刘二明的天赋,但高松然做出的第一反应依然是警告赵华枫:考虑到此事背后的风险,以及对同学可能带来的影响。

    第146章  “这姑娘怎么刚摆脱了汤有志那个王八羔子,又被路豪缠上了?”

    十几岁正是自我意识膨胀的年纪, 还没被社会的黑暗面鞭打过。

    说实话,事情进展到今天这样,高松然的内心是有些崩溃的。

    原本几个孩子就是去帮王宇拍摄几张友商超市里的照片, 顺便在小县城里旅游度假一番, 怎么就进展到如今这般危机重重、甚至有生命危险的地步了?

    高松然忽然有一种无力感,他觉得事态似乎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如今,赵华枫见到了王伟, 正是最为激动的时候。相信她现在非常上头,无论高松然如何劝阻, 她都不太容易听得进去。

    既然她自己想到了刘二明这个人, 高松然只能尽可能去警告赵华枫:“我劝你。尽可能少把无辜的同学牵扯进来。首先, 包括你在内, 大家都是未成年人,做事一定要量力而行。其次,不管是刘二明还是现在和你在一起的其他同学,如果你们再有进一步的行动, 一定要让你们的监护人知道。”

    赵华枫想到自己父母把自己提溜回家的场面,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高老师的最后一句,她倒是听进去了:“伸张正义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听见没有?”

    原以为高松然会无条件支持她的行动,没想到却被泼了一盆冷水。但同样,她也清楚,高老师说得很有道理, 她无从反驳——她的报道很可能为她招来化工厂等利益相关方的报复,不能让别的同学被牵连。

    赵华枫只得不情不愿地应声道:“好的, 知道了。接下来,我也不会让靳文蕾, 胡小舞,田潼曦他们掺和进我的调查行动了。至于刘二明嘛,或许我会需要他帮忙,但不管找他干什么,我都会确保不光他一个人愿意,也能得到他家里人的首肯。”

    说服刘二明参与进她的调查行动中,并不需要费多费口舌。

    自从初三时上了第一节化学课后,刘二明彻底爱上了这门学科。

    看出儿子在这方面如痴如狂,刘二明父母鼓励他学习化学相关知识。只不过,在实验化学方面,父母却无法给予儿子任何帮助。

    没办法,当爹的是个会计,在木料厂上班,当娘的是出版社编辑,平时打交道的也是财会方面的教材。两人都没有任何与化学相关的人脉。

    孩子都贪玩,刘二明却能静下心来读书,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兴趣点还真是高考要考的学科。

    做家长的无法提供必要的帮助,没办法,刘二明的家人只能想方设法去弥补。

    比如,给孩子买书。

    《有机化学》、《无机化学》、《高分子化学》……应有尽有,几乎比大学生四年的课本还多。刘二明也不嫌书多,每到放学回家,便津津有味地自学起来。

    具备了相当多的理论知识,刘二明对于化学知识实际运用就更感兴趣了。

    可惜,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刘二明产生了偷东西的坏毛病。他偷的从不是钱,而是实验室的药品,弄得老师都哭笑不得,加强了对实验室的监管强度。

    翌日,按照和王宇的约定,四人小组来到了竞争对手的单位,并顺利拍下了竞争对手超市的各个角落。

    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王宇将证据存根留证,做好了上报治安部的准备。

    第三天。圆满完成了任务的四人,跟着王宇在小县城里逛吃逛吃。

    作为人口规模不大的小县城里第一个考上三中这种名校的学生,而且极有可能成为小县城第一个重点本科生,王宇在县城里的名气可真不小。

    不说一半人吧,整个县城有一半要么认识王宇,要么认识他爸妈,从爸妈口中听说过王宇这孩子的事迹。

    看到王宇身后跟着四个女生,几乎把小县城每条街道走遍,县城里的人也感到了好奇。

    有人带着恭维、艳羡的态度:“小王,带你同学来咱县里玩啊?这些都该是你们三中的高材生吧?唉,要是我家儿子也能像你们这样热爱学习就好了……”

    《热爱学习》。靳文蕾和胡小舞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窃笑出声。

    有老人对王宇的前途表示了关切:“小王,考上好大学后,可千万不能忘了家乡呀!如果有机会,记得回来建设家乡,带领父老乡亲一起走上富裕的道路!”

    还有人的心思就值得琢磨一番了。当着四个女生的面,此人不怀好意地调侃起王宇来:“哟,这不是大学霸小王同学嘛!今天这是带着你的后宫微服私访了?这四个里面,哪个是正房,哪些是小妾?”

    说这话的人名叫路豪,是县里小有名气的二流子。

    此人不光名字听着和10班的卢浩有些像,就连家庭背景都差不多——同样是父母离婚,同样是都不想要这孩子。

    不过,卢浩还有外婆愿意管,而路豪,却是个连祖辈都嫌弃的角色。

    没有了家人的管束,他也彻底释放了天性,上了初一便借故辍学。

    不学无术也就算了,关键是,他连进厂上个班都不愿意,每天在县城的熟人那里打秋风,骗吃骗喝。

    起先,县里那些心地善良的大爷大妈见路豪身世可怜,认为只是多一双筷子的小事,还会主动招呼他去家里吃顿饭。

    然而,招待路豪去吃饭的家庭,很快便会发现一些变化:咦,放在电视柜上的50块钱现金怎么没了?为了择菜方面临时放在书架上的金戒指,什么时候不见的?

    人情社会里,新闻的传播速度快如闪电。路豪恩将仇报、小偷小摸的毛病,很快便被半个县城的人知道。

    渐渐的,再也没有热心人可怜他、甘愿冒着东西被偷的风险邀请他回家吃饭了。

    在县城里打不到秋风,反而养成了小偷小摸的毛病。

    终于,在路豪17岁那年,他偷到了一对“不该偷”的老夫妻身上。

    县治安局副局长的准亲家。即将嫁女儿,老两口自然要走访一次亲家,顺便看看女儿未来的生活环境如何。

    可是,他们却在来访第一天就被偷的身无分文,就连能和外界联系的手机都给摸跑了。老夫妇的女儿差点还以为爹妈在来的路上出了什么事呢。

    亲家是县治安局副局长,结果这小县城里治安这么差,第一天就被偷的只剩裤衩,旅游参观的兴致无影无踪。

    一番折腾,老两口不仅对亲家的工作能力产生了怀疑,甚至怀疑亲家的人品。自家儿子和对面闺女小两口情投意合,可不能因为辖区内的一个小毛贼,把好好的婚事搅黄了。

    副所长在下属那里大发雷霆。县里谁最有嫌疑,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只是平日里懒得管罢了,完美诠释“懒政”一词。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抓到路豪,他可再没有批评两句就放人,而是实打实的指导亲家走起诉程序,足足把这小子关了九个月之久。

    九个月出来,就成了刑满释放人员,县里的人看路豪愈发避之不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也算稍稍收了些性子。好歹也是在监狱里踩了九个月缝纫机的人,出来后,路豪找了邻县一家小服装厂,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工干活,也算能勉强养活自己了。

    只不过,他油里油气的街溜子行径还是没改掉。大夏天,看到漂亮姑娘穿着短裤,露出一双大白腿在街上走,路豪就要冲人家吹口哨。

    王宇自然也熟知这人的习性。每每在县城里打照面,路豪总会调侃王宇两句:“哟,这不是咱们县的状元王宇吗?以后你发达了,记得一定要带哥哥一起挣大钱呀!”

    遵照父母的指示,王宇也从来不理会他。

    可是今天,路豪竟然开起了自己几个同学的玩笑。饶是开窍极晚的王宇,也读得懂其中深深的恶意。

    他反感地朝路豪挥了挥手,小声道:“你少来,一边去。”

    王宇越是反感,路豪越是来劲,此时更是直勾勾地打量起四个女生来。

    赵华枫这个暴脾气,当场不乐意了,拿出看家的骂人本领,怒斥道:“你是什么鸟人?哦,原来是大粪粘牙上了,这才满嘴喷粪啊!”

    见赵华枫怒目圆睁地盯着他,路豪更不知轻重地大笑起来:“哈哈!这么凶悍的姑娘,肯定是家里的正房吧!小王,你有本事啊,不光是个大学霸,家里还有四个如花似玉的美眷,还都能过得这么和谐。对了,啥时候玩腻了,也留一两个给哥哥尝尝鲜嘛!”

    “是你大爷!”赵华枫再次开口,还没喷开心呢,就见靳文蕾摩拳擦掌,自信满满地走上前去。

    10班几位同学反应很快,明白好戏就要开场了。

    路豪此时还在做着千秋大梦,不知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命运呢。

    见四个女生中最漂亮的那个朝自己走来,他还以为自己做白日梦,先行扇了自己脸颊两下。

    咋回事?王宇的“后宫”之一,正朝自己走来……莫非看上自己了?居然还是最漂亮的那个!

    “是你要尝尝鲜是吧?”靳文蕾声音冷冽,仿佛不带感情的机器人。

    靳文蕾还没开揍,和这四个女生有过一面之缘的一位县城居民恰好来到附近。

    正是和王伟住一个院子里的阿姨。中午吃完了饭,阿姨无所事事,便外出找熟人聊天,顺便闲逛、消食、遛弯。

    发现王宇一行人和县城里著名昭著的路豪对峙,可把阿姨给吓坏了,一边心里却还不忘乱点鸳鸯谱。

    这群姑娘里最漂亮的那个,若是没被汤有志那个家伙祸害过,和县城未来第一个重本大学生王宇在一起倒还算般配。

    就算被汤有志祸害了,也值得嫁一个普通人,再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和县里著名的二流子作成一路。

    嗨,这姑娘真是的,怎么刚摆脱了汤有志那个王八羔子,又被路豪缠上了?

    看那漂亮姑娘细胳膊细腿的,怕是被路豪什么挑衅的言语骂上了头,眼看就要上去拼命。

    阿姨也管不着了,哪怕自己这么一嗓子,坏了路豪的“好事”,很有可能招致路豪的记恨和报复,阿姨心中朴素的善良,还是驱使她大声喊了出来。

    “哎呀,妹妹们要小心了!”

    那路豪还在兀自得意,冲着靳文磊嬉笑起来:“哟,妹妹要跟我尝尝鲜吗?告诉你,哥哥活超好的!小妹妹,你的小手真白啊……”

    第147章  友商老板上门道歉

    没等路豪反应过来, 靳文蕾白皙的小手就搭上了他的肩。

    随着“咔”的一声,紧接着,“嗷呜”一声惨叫响彻天际, 简直惨绝人寰。

    县城里的日子平平淡淡, 新闻不多,是以这里的人都爱看热闹。见到县里最有名的二流子遭受此劫,可把他们乐坏了。

    “哎哟, 这不是那位有名的豪哥嘛?”

    “县城里,家里有个大姑娘小媳妇的, 谁没被这个人占过嘴上便宜哦!今天开了眼了。居然瞧见一个十来岁的姑娘暴打他!小陈快来, 晚了就看不到啦, 就在丽人理发店门口……”

    靳文蕾也很开心。在格斗社团呆了小半年, 格斗同好们对她的评价都如出一辙:技巧很强,天赋卓绝,只是力量有所欠缺。

    于是,最近这段时间, 只要有机会,靳文蕾一直跟着苗龙韵,甚至格斗社的男生一起练习力量。

    终于练到了自认为小有进步的当口, 却又赶上放寒假,找不到机会和社团里那些男生切磋斗法了。

    如今,有这么一个县城小流氓送上门来,可不得抓住这个机会?靳文蕾只是一手紧紧钳住路豪的肩胛骨, 另一只手和两条腿一动都没动,就痛得他双腿一软, 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伟的那位邻居大姨意外逛到这里,本来都做好了冲刺上前制止冲突的准备, 此时也呆愣当场。

    想起她们去找“汤有志”时,自己还叮嘱这姑娘要小心呢。

    现在再看,要小心的,倒是对面那可恶的二流子吧!

    前后加起来,靳文蕾按住路豪胳膊的时间不过三四十秒。然而,这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对路豪而言,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从小读书不好,连“痛”字都不知该怎么写,今天这么一遭,可把这个字的一笔一划都牢牢地烙印在了脑海里。

    靳文蕾松手后,路豪扑通一声就跪倒了,脸上的不知是疼出来的汗,还是泪。

    “姐姐,我,我,我再也不敢了……”靳文蕾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志得意满地离开现场,回到了同学们身边。

    那路豪,一边用另一只手捂住还在吃痛的肩膀,一边用胳膊肘撑在地上,转了个方向,又给王宇跪了下来:“王宇哥,我再也不拿你们寻开心了……”

    围观了这一场景的,除了王伟的邻居大姨,还有王宇家超市的那位友商,“新鲜之选”超市的程老板。

    四个姑娘青春靓丽,昨天刚来他家店里,买了一大包吃的喝的用的,程老板对她们印象深刻得很呢。

    嚯,原来是竞争对手家儿子的朋友?

    见一行人被县里著名的小流氓缠上,那程老板还在暗自庆幸:遇上“豪哥”,够你们喝一壶了吧!

    ……转眼便目睹靳文蕾轻松收拾路豪的场面,程老板的脸也一下变得煞白。

    天哪,几个女生中,长得最秀气的都这么猛,能逼得路豪当街哭爹喊娘!剩下那个染了头发的,还有骂路豪“满嘴喷粪”的,从气势上看就比放倒路豪的马尾辫姑娘更猛!

    还有跟在最后,那个气质慵懒的女孩子……武侠小说里深藏不露的扫地僧,可不都是这个路数?!

    直到回了家,和王伟住在一个院子的邻居大娘还在不停的念叨着:“今天可真是小刀划个屁//股——开眼了……”

    谁知五天后,更让邻居阿姨感到开眼的事情发生了。自家隔壁那个高度疑似祸害了一个姑娘的汤有志,居然,居然……带着一个年轻男孩子进了他的家门!

    那男孩子瘦瘦高高,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对了,好像小汤管他叫什么“小刘”来着?

    更诡异的是,自从小刘进了汤有志租住的房间,好几个小时都没出来!

    回想起前两日在街头的所见所闻,四人中最漂亮的姑娘轻松将路豪治得服服帖帖,邻居阿姨在心中脑补起了那天四个姑娘来到小汤家后发生的事情——

    她们肯定是联手把小汤这个负心汉揍了一顿!一定是这样!

    随即,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涌过阿姨的脑海:该不会是小汤追姑娘受挫,还挨了顿揍……

    改把目标转移到男孩子身上了吧?

    找刘二明帮忙验证实验结果这件事,赵华枫自然也提前和王伟通了气。在王伟看来,这些孩子虽然一个个人小鬼大,但都值得信任。

    换成唯利是图的成年人,一旦知晓他的身份,又知道了他的藏身地点,肯定第一时间就要报告给化工厂,领取化工厂都不敢摆在明面上的悬赏了。

    赵华枫告诉他,自己班上有个化学特别厉害的男生时,王伟并没有太过在意。在小孩子眼里,化学考试分数高一点,或者加入了化学竞赛班,就是“化学超级厉害”了。

    王伟本身是应用化学系硕士毕业,还是哏都大学这所老牌理工科院校,身边遇见过的优秀同学不胜枚举。

    就当年应用化学系的同学里,有不少人也是高中是在化学竞赛中取得了一定成绩的。

    然而,到了大学,所需知识的广度和深度都远超高中生的见识。不少人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一蹶不振。好一点的,勉强混个毕业证书;差一点的连毕业都没熬到就转专业了;也有人“另辟蹊径”,读了一年,直接回去复读重考了。

    接待刘二明的两天前,王伟和他通了电话。这通电话的目的,说得通俗点,叫做“我来考考你”。

    不过,电话挂断后,王伟却惊讶得无以复加。

    孩子刚刚高一,从学校里开始接触化学也不过一年有余。但刘二明不仅早早掌握了高中三年化学学科的全部知识点,什么电离平衡、原子轨道、有机反应等等。

    这些知识点,不少同学高中三年学完,都还云里雾里呢,刘二明居然能说得头头是道。

    王伟感到如获至宝。

    此前,他所供职的材料大学是一所二本院校,虽然设置有硕士点,但王伟自己也只是硕士毕业,自然没资格从拥有博士学位的教授那里竞争硕士培养工作。虽然教大课时也受到不少学生的喜爱,但王伟一直遗憾的,就是没有资格亲自带学生毕业。

    如今,刘二明这个还差一个月才满16岁的小伙子,却让王伟看到了实现夙愿的机会。

    原本,强撑病体做实验的王伟,一心只想把自己的发现发表出来,就可以毫无牵挂地让病魔带走自己了。

    这通电话之后,他却重新萌生了生的斗志。

    他想看看,刘二明若是有了合适的指导,能做出怎样了不起的成就呢。

    小县城的另一个角落。友商程老板曾在网上抹黑王宇家的店,心里本身就有鬼。

    发现前一天来自己家店里买东西的四个姑娘竟然是王宇的朋友,他就大致猜到了四人出现在自家超市的原因。

    程老板虽然注册了好几个水军账号,时不时就在网上发两条有关竞争对手的差评,但最初注册的目的主要还是给自家发好评,差评,只是他顺手想起来就发两条。

    竞争“鲜时光生鲜联盟”代理时,程老板做了大量准备,但依然没有被“鲜时光”选中,反而是两公里外的便民超市选中了。

    程老板有些气不过,这才动用了全部的水军账号,集中抹黑王宇家的店铺。

    “这小王同学,不愧是县城里少有的高材生啊吗,这么快就发现那些水军都是自己发的了,还聪明到派了同学来帮他踩点……”程老板点了根烟,自言自语起来。

    如今,有了“鲜时光”加盟商这一招牌支撑,王宇家的超市越做越大,而他程老板却被嫉妒吞噬了心灵。

    好像连面相都变得面目可憎了呢。

    转念一想,程老板好像又想通了一些事。

    “鲜时光”决定进驻他们小县城,对整个县城的经济都有很大提升。不管是王宇家的便民超市,还是自家的“新鲜之选”,只要做得好,不仅能让小县城更有活力,也能带动消费。

    到头来,虽然王家的超市吃肉,可自家也能喝些汤啊!

    更重要的是,这位程老板有个侄女,在城里一家律所做保洁。托侄女问了律所里的律师,原来,在网上诽谤竞争对手,造成竞争对手经济损失,是违法的!

    如果是受害方不想追究,那是受害方大气。若是对方不依不饶,他作为诽谤者,甚至有可能摊上刑事责任。

    与其呕心沥血、勾心斗角,还吃力不讨好,冒着犯法的风险,还不如合作共赢。就算对方不愿意和自己合作,至少也能两不相干。

    王宇调查这些事时,完全没和家人说。就连四个女生住到隔壁酒店,他告诉妈妈的托词也只是“她们听说自己在学校成绩好,想来县城里沾一些学霸气息”。

    当时,王妈妈还骂了他一顿,说他就知道胡闹。

    “在你之前,县城里读完高中后念大专的年轻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更多人是读完初中就跑去打工,或者帮衬家里的生意了,哪儿来的学霸气息?可别让你的女同学耳濡目染上这里的小市民气息,到头来一个个全变成路豪那样……”

    理由找得不好,王宇只能低头挨唠叨。

    也正因为王宇什么都没对家里人说,所以,四个女生离开小县城的第二天,当程老板提了一篮水果饮料白酒上门道歉时,在门口看店的王妈妈整个人是蒙圈的。

    第148章  这个冬天过去,小县城里的生活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王爸爸几乎每天都外出进货, 路上难免遇上同行。别的同行至少表面维持着友好,再不济。也会点头示意,打个招呼。

    只有程老板这位友商, 实在把“同行相轻”这个词做到了极致。他见到王宇爸爸, 恨不得头扬到填上去,用鼻孔看人。

    当然,王爸爸这么一说也纯属吐槽, 王妈妈认为,此人或许只是讨厌竞争者, 心思还真不一定太活络。否则, 表面笑面虎, 背后阴一招, 这种人更可怕。

    王妈妈不知道,友商比他们更会用网络。她更不知道的是,自家儿子在这方面,比友商还牛千千万万倍。

    “程老弟, 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还带着这么多东西过来。”王妈妈语气平淡。

    王宇坐在二楼写作业。友商来访的动静太大,连写起作业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王宇都被惊动了。他站在二楼窗前,悄悄观望着楼下的动向。

    程老板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连忙把他来访的理由和王妈妈说了一遍:“姐姐,前些日子,咱们两家竞争县城‘鲜时光生鲜联盟’的代理资格。您家选上了,我还一直没来道个喜呢!”

    王妈妈愈发觉得蹊跷。邻居、朋友来道喜也就算了, 你这个竞争对手,道的是哪门子喜?

    再说, 刚选上的时候不来道喜,隔了个把月才来, 这又是闹哪出?

    “当然啦,我们家为了竞选,也做了不少准备工作。一开始得知落选的消息,还挺不高兴的。所以呢,那段时间,有人来店里消费,我可能和客人说过一些关于你家超市不太好听的话。隔了几个月冷静下来,我也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对了。我不知道那些话对你们家有没有产生过不好的影响。如果没有,那么皆大欢喜,如果有,我今天带来的这些东西,就权当我小程给您夫妻两个赔罪了。”

    程老板这么说,刻意模糊了“说了些坏话”的情景,本就浑浑噩噩的王妈妈一点都没往点评网站上那些差评去想。

    她早知道程老板嘴碎,只当是有客人去了程老板家的超市,结账的时候,程老板对客人说了些自家便民超市的坏话。

    小县城里,去超市的客人都是乡里乡亲的,王妈妈认为,造成的影响非常有限。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且不说程老板今天忽然来道歉、送礼,究竟存着什么心思,人家礼都送上门了,只要里面装的不是定时炸//弹,也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更大的可能是程老板想明白了一个道理:“鲜时光”品牌进驻便民超市,“新鲜之选”超市的客户流失无法避免。来讨好自己,恐怕是希望便民超市不要对新鲜之选赶尽杀绝吧。

    于是,王妈妈接过礼物,语重心长地对程老板说道:“和气生财!咱们虽然是距离很近的竞争对手,却也没有必要非争个你死我活嘛!”

    一句客套话,却正好说中了程老板的心思。等到他们把“鲜时光”的生意真正做起来,哪还会有人愿意来逛程老板的店?

    程老板更加坚信,一切尽在王宇一家人的掌握之中。

    他只能顺坡下驴:“大姐,你就说笑了,咱们县城就这么点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能争斗不休呢。不过,我这次来找您,还真有个请求。”

    呵,“您”都用上了!

    和“鲜时光”合作,王宇家的超市,在生鲜果蔬方面必然会成为县城里的头牌。程老板的店里原本也卖水果,往后,水果生意估计不好做了。

    既然决定向王家服软,程老板干脆再进一步,能不能请王家让渡出一些他们表现不好的生意,留给自己做呢?

    王妈妈也不藏着掖着了,告诉他。便民超市原本有鲜榨果汁的业务,不过,加盟“鲜时光”后,自家店里肯定会更忙。

    再专门分出一个人手搞鲜榨果汁,估计忙不过来。如果程老板愿意做,可以在两公里外的新鲜之选开一家鲜榨果汁的铺子,占据王家超市准备放弃的生态位。

    程老板喜不自胜,同意了王妈妈的提议。

    小县城的时光好像过得特别慢。普普通通的人,过着平平淡淡的人生,很难感受到周遭发生的细微变化。

    饶是如此,小县城里的某些变化也迅速为人们所感知。这个冬天过去,生活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那个开“新鲜之选”超市的程老板,平时聒噪得很,动不动就怨天尤人,说个体户的生存环境如何差,商业竞争又如何激烈,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他一样。

    尤其是不远处王家的便民超市,还有临县几家做的比较大的超市,每当有客人在程老板家买东西,他都要嘲讽人家两句。

    可是,这个冬天过后,程老板嘴变紧了,不仅不到处喷人,脾气和善了许多,而且他家的水果越卖越少。似乎,在不远处的便民超市加入“鲜时光”生鲜联盟后,程老板干脆放弃竞争,转而投向了果茶行业。

    如果说并不是县城里的每个人都会去新鲜之选超市买东西,并不清楚程老板的变化,那么,另一个变化就更加显而易见了。

    在县里到处打秋风、调戏姑娘的街溜子路豪,居然把他在临县服装厂的兼职工作改成了全职。打工的时间多了,呆在县里的时间少了,祸害人的精力也少了。

    更神奇的是,有目击者声称,他亲眼见到路豪对着便民超市的女老板,也就是王宇的妈妈,毕恭毕敬、点头哈腰。

    要知道,以往路豪路过这些小超市时,总得进去打个秋风。他也不多要,更不会去抢,每次只跟店老板乞讨个十几二十块“烟钱”。

    大家都知道路豪这人的品性。虽然在班房里蹲了九个月之后,做不出□□的荒唐事了,但只要这个瘟神待在店里,县里的客人就都不愿意进来。

    王妈妈见到他,从来都是二话不说,二十块奉上,换这家伙至少三天不来自家超市打秋风。

    这小子难道真转了性?要学好了?

    县里居民虽然对路豪的变化感到喜闻乐见,但他们也同时百思不得其解。晚上,在市民广场跳广场舞的几个阿姨一合计,还是把整件事的原因归结到了王宇身上。

    “我听说的版本,是那路豪在街上遇见了小王宇。王宇是什么人?高材生呐!一顿说道,把路豪说得眼泪鼻涕一把抓,直呼自己之前做的事情太过荒唐,以后再也不敢了!”

    “哎,云姐你从哪儿听到的版本?驴唇不对马嘴!分明是王宇带几个朋友来咱们小县城玩,好死不死,那混球调戏王宇的一个朋友。结果,当众有个姑娘是什么跆拳道黑带!反正,把路豪揍得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真的,我老公当天就隔着两条街,亲眼看见路豪都哭了!”

    “不管是被王宇说哭的,还是被王宇的朋友打哭的,这件事告诉我们什么?读书重要啊!你想,要是小王宇学习成绩不好,考不进三中,他能认识这么能打的朋友吗?”

    “还真是这个理儿。嗨,不管小王在这事当中有没有出过力,他可算是为咱们县除了一害!明天咱姐妹几个结伴,去便民超市买点东西,也算支持一下咱县里未来的第一个重点大学生,感谢一下他们家吧。”

    “好主意,咱明早买了菜就去。”

    “阿芳,还等什么买了菜呀?明天不就是便民超市第一天销售“鲜时光”食材的日子?咱直接去便民超市买菜,也算验证一下,在大城市里被吹的天上有地上没的“鲜时光”究竟是什么成色?你们说好不好?”

    ……

    寒假,小县城挺热闹,回了外地老家的高老师也没轻松到哪里去。

    赵华枫搞了那么一大件事,还牵扯进了10班好几个同学。无奈,答应好要帮她保密王伟的事,高松然也不愿将赵华枫的经历向她父母如实告知。

    孩子信任自己,才愿意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寻求自己的帮助。如果出卖了他们,就对不起这份信任了,以后还怎么指望学生在自己面前分享心事呢?

    也正因为他值得同学们信任,所以,放寒假期间,不光有同学打电话来恭贺新年快乐,也有同学,就像学期中那样,打电话来给高松然分享生活中的烦恼和快乐。

    秦添就给高松然分享了一个算不上秘密的秘密。

    寒假期间,除了年三十以及初一到初三这几天外,秦添每天都要跑去商场,勤勤恳恳地做兼//职,扮玩偶。

    由于秦添工作努力认真,又是暑假就开始在商场工作的“老员工”,算是兼职演员中的资深演员了。所以,这个寒假,中央商场把她的工资由每小时18块涨到了20块。

    秦添还和主管玩偶演员的大姐说好,若是她家人来问,依然告诉他们,自己的工资还是18块。

    主管大姐大体知道秦添家的情况,也很同情她。

    一天午休时,大姐对秦添半安慰半诉苦:“有这么好的闺女,明明家庭条件不差,还非要逼孩子吃这么多苦,你爸妈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我家姑娘能像你那么省心,别说考上三中,只要能考上比三中差一个档次的华康中学,我每天三餐给她换着花样,做一个月不重样,我都心甘情愿!唉,可惜,我姑娘刚上初一,数学就及格不了了,语文、英语也只能勉强及格。初二初三,那物理、化学的学习强度一上来,肯定更难!真是的,想到她才13岁,这辈子也就废了,我这当母亲的心里可真不好受哩!”

    “这辈子就废了”,这句话传入秦添耳中,显得格外刺耳。

    第149章  潘梦影回家后,又和家里人发生了冲突。不过,这一次却和以往完全不同

    听大姐说到这儿, 高老师时常和同学们说的一句话浮现在秦添脑海中:不管成绩好坏,每个孩子都是可造之材。

    秦添告诉在电话另外一边听得津津有味的高松然:“我和主管大姐说,让她放宽心, 慢慢发掘她女儿的长处。还给她举了咱们班里不少同学的例子呢!”

    “哦, 你说了哪些同学?”

    秦添先声明道:“我没有说他们不好的意思哦。比如曹毅,他上课打游戏的强度,哪个老师看了都会觉得他废了。结果, 找到真正的兴趣爱好之后,一发不可收拾。还有孙志亮、陈默、葛希瑶……”

    接下来, 秦添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复述:“这些同学的成绩也不好, 都能找到自己的赛道, 大姐更不应该这么早就觉得女儿‘废了’。嗨, 我也不知道大姐听没听进去,又和她说了一句:我们高老师特别擅长发掘同学的特长。班里有个再普通不过的男生,和我室友关系比较亲密。高老师不仅没批评他们早恋,反而看出他和狗特别有缘。现在, 这男生都被消防队聘请去准备全国搜救犬技能大赛了呢!”

    电话另一头的高松然,忽然有些心虚。这哪是他擅长的,明明就是系统不知为何找上自己, 让自己成了小说男主角,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嘛!

    “我又对大姐说,要是实在不知道她女儿擅长什么,可以找高老师呀!嘿嘿, 高老师,你不会觉得我给你添麻烦了吧?”

    高松然苦笑:“哪有。我很高兴你能这样劝慰大姐, 只是我管理10班、在3班上课就很忙了,的确分不出精力来照管外面的孩子。”

    秦添话锋一转, 又问:“高老师,你觉得我会有哪些别人看不出来的天赋呢?”

    高松然想起秦添的天赋“砝码”,还不确定其真正含义,但依照秦添在生物竞赛中的优异成绩,指的极有可能是药学的词根,“pharma-”。

    又不好明着告诉她,只能说:“大家都能看出来的是,你的生物成绩很好。先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好好准备生物竞赛吧。生物这门学科涉及到的分支很多,说不定你可以学生态学,保护物种多样性,也可以搞基因工程,或者进行药物研发……”

    高松然又有些欲盖弥彰地说:“你也别太神化我了。班里同学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我又不是真的老道,没有开‘天眼’,也不是盯着人头顶看两眼,就能看出来的学生擅长什么。能发现同学们的能力,还不是依靠平时多多观察、从细节处着手,并且尽可能给学生提供发挥本领的机会、不断试错,这才一点点发现的?其实,对于你,我有个计划。高一下学期的社会实践,咱们10班去拜访一家制药厂,说不定你就找到未来的道路了呢!”

    秦添不禁感到受宠若惊。高中一共只有三次社会实践的机会,高老师居然把三次宝贵机会其中之一就这样给了自己。

    这是何等的偏爱?秦添心感激不已,她知道高老师对她拥有极高的期望。

    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在生物竞赛中取得好成绩,千万不辜负高老师的信任!。

    高松然却没有觉得自己特别偏爱秦添。说起来,秦添成绩不错,又关心同学,在10班里属于最省心的那类学生了.

    除了学期初那次走廊谈话,高松然平时都很少关注她的成长。

    若不是有了秦添的陪伴,何珊燕如今的发展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像秦添这样努力、勇敢、自强的孩子,值得一片更广阔的天空让她展翅飞翔。

    要说高松然对秦添有什么特别的希望,那就是在父母的压力之下,不要再有一丝一毫的彷徨,而是勇敢地向前飞。

    对了,说起父母的打压……挂断电话后,高松然陷入了沉思。

    不知潘梦影那里怎么样了?自从住校以来,她一次都没回过家,到了寒假,却不得不成天待在家里,和那对在精神上打压她,甚至偶尔还会动手的父母全天候待在一起。

    但高松然却不方便直接去问。他是老师,可以教育学生、关心学生,可以旁敲侧击地建议家长采取更合适的家庭教育方式,却没有资格直接介入家庭教育。

    潘梦影回家后,的确又和家里人发生了争执。不过,这一次却和以往完全不同。

    前些日子,女儿不在家,潘梦影的父母也进行了小小的反思。

    只是他们反思的程度有限。潘梦影爸爸反思那一天早晨,巴掌往女儿脸上招呼的行为。

    再打也不能打脸啊!但他甚至都没觉得,打孩子本身就是一种恃强凌弱的懦夫行为。

    无法依靠讲道理说服已经懂道理的孩子,却又不希望孩子违抗自己的意志,便只能强横地使用暴力了。

    得亏潘梦影是个练体操的姑娘,要是换成一个练摔跤的16岁小子,潘爸爸在下手之前都会思虑再三。

    潘梦影妈妈反思的则是自己在单位太爱听八卦。要是不听同事的八卦,她就不会知道赵华枫的那篇文章,不会知道女儿在文中“自曝”的行为。

    虽然女儿的名誉依然有可能因此受损,但至少眼不见为净,可以暂时不用面对那份尴尬。现在倒好,这件事成了潘妈妈心中的一根刺,往后几十年都忘不掉了。

    女儿一个月没回家,父母还是有些想念她的。不过,长久以来苛责孩子的习惯,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掉的。

    见潘梦影独自在房间里吹着暖风写作业,桌上还有一只空杯子,厨房里飘来一阵阵热茶的香气。潘梦影看书看得很投入,但这温馨的场面,却惹得潘爸爸老毛病就又犯了。

    很多家长好像看不得孩子过得舒服。他们认为,自己上班工作辛苦,下班还要付出精力培养孩子,孩子应当感恩父母的付出。

    这不假。这些家长也不是不懂,自己过得辛苦,也是为了让孩子能过上好日子,最终目的还是将自己的基因好好传下去。

    大道理谁都懂,但付诸实践时,不少人便会把道理往偏离初衷的方向理解。看到孩子夏天冰棍西瓜、冬天暖气热饮,过得舒服惬意,他们就好像觉得这对不起自己在工作单位受的辛劳一般,非要让孩子也受一受气,这样,他们的心态才能平衡。

    在孩子面前,还能美其名曰,“忆苦思甜”。

    在家里,除了换衣服那几分钟,潘梦影的房间是不允许关门的。按照潘妈妈的说法,小孩子嘛,要什么隐私?

    潘爸爸闯入房间时,潘梦影正津津有味地读着一本从校图书馆借来的书。

    高一年级的语文寒假作业,其中一项是要求孩子们在寒假读三本书:一本名人传记,一本科普类读物,还有一本是从高中生必读列表中选取的任意一本小说或戏剧,并分别写一篇读后感。

    潘梦影以前是练体操的。因此,人物传记一项,她挑了乌国一位著名的体操运动员的传记,寻找共鸣。

    潘梦影正沉浸在书本中,读到该选手为了给孩子治病,远走他乡训练比赛,以三十多岁的高龄在体操赛场上奋斗的经历。

    和这位母亲选手同场竞技的,是一群年龄只有她一半的年轻女孩。

    读到这里,潘梦影都快落下泪来了,因为她真切体会过练体操的艰辛。

    别看体操运动员拥有爱美的女孩艳羡的苗条身材,那可是严格控制体重的结果。上初中时,不少同学中午都会跑去校外,购买闻着就香的葱油饼、刺激味蕾一绝的麻辣烫、或是闻着臭吃着香的炸臭豆腐。

    而练体操的潘梦影,在校外吃东西都是严格禁止的,因为食材来源无法追踪,无法保证食物不被禁药成分污染。而且,就算在学校食堂吃饭,她也要严格计算每道菜的热量,并控制热量摄入。

    练体操一方面需要拥有强大的四肢与核心力量,同时却必须控制体重,这其中的平衡很难把控。

    此外,练体操还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一个动作做不好就高位截瘫、成为植物人,甚至终结生命。即使这些事极小概率事件,接连不断的小伤病,也时时刻刻折磨着年轻的孩子们。

    传记里这位选手,为了挣钱帮孩子治病,在99.9%的体操选手都已退役的年纪,依然坚持不懈。不光在生了孩子后重新恢复练习,还能在国际大赛上屡屡获奖。

    这是怎样不屈的意志!多么伟大的母爱!

    正兀自感动着,潘梦影耳边忽然传来爸爸的一声怒吼:“你住了一段学校,还长本事了?我和你说话都敢不理我!”

    说着,潘爸爸扬起手,又要往女儿头上挥去。

    都说家暴只有零次或者无数次。参与家庭暴力的人,一旦越过了那条原则的红线,便会从他们的暴力行为中,源源不断的汲取荷尔蒙迸发带来扭曲的快感,无法自拔。

    看到无力反抗的受害人,在自己的暴力威胁下瑟瑟发抖、毫无办法,这种高人一等的快感,又会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

    潘爸爸忽然想起,女儿住校那段时间,自己和媳妇在家反思的一项原则——打人不能打脸。

    刚要挥上去的巴掌停了下来,只留下阵阵拳风,拂过潘梦影的脸颊。

    十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潘梦影下意识地就要扑通一声往地上跪。

    然而,那阵拂过脸颊的拳风,却让她的内心忽然清明。潘梦影将手里的书小心翼翼地放回书桌上,抬起了头。

    换做以往,莫名其妙遭受父母的怒火,她一定二话不说,要么跪下,要么站着,但要两手垂在身前,低着头,摆出卑微的样子。

    这一次却不一样了。潘梦影面无表情,直视着爸爸的双眼,没有了惯常的恐惧和无底线的顺从,好像在说:你想怎么样?你敢怎么样?

    习惯了女儿面对自己不讲道理的暴力时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如今,潘梦影居然敢于直接用目光回击,这反而让潘爸爸心中熊熊燃烧的暴戾之火熄灭了几分。

    第150章  你对他硬气起来,他就只敢欺负书本了

    内心已经虚了, 却还要强撑着作为家长的威严,他只能试着用分贝压倒一切。

    “你想干什么?”

    尽管潘爸爸声音回响在不大的房间里,可潘梦影分明听出, 父亲只是在强装镇定。她继续不言不语, 眼神中却又多了一丝坚定。

    就这样,瞪回去!

    尽管只和宿舍里的朋友相处了一个月的时间,潘梦影真正体会到了家庭环境的多样性。

    郑子叶是被父母放在掌心上的宝贝;葛希瑶的家人虽然恨铁不成钢, 觉得自家孩子不成器,但也是嘴上说说, 以鞭策激励为主要目的, 从来不会以打压孩子的价值作为娱乐的方式。

    丁悦虽不是独生女, 但她家对丁悦的物质需求有求必应。

    原以为家里重男轻女的秦添, 境遇会和自己相似,没想到也是大相径庭。

    尽管秦添家人的最终目的是让姐姐供养弟弟,但还是要求她上进的。更重要的是,从短短一个月的朝夕相处之中, 潘梦影发现,秦添的心比自己更加坚定。

    自己被父母责骂,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反思、反思、再反思, 在自己身上寻找错误,思考是不是因为今天进家门时先迈了左腿,改变了家里的空气循环模式,进而导致家里卫生间里的一只蛾子扇动了一下翅膀, 这才引发强烈的“蛾子效应”,让父母不开心了。

    家里人的脾气发完了, 潘梦影还会一个人委屈、自我怀疑,陷入无休止的内耗。

    而秦添呢, 虽然她的家人也会否定她作为一个女生继续向上攻读更高学位的努力,会在她暑假选择休息两个星期,而不是每天都跑去商场打工时,骂她“懒骨头”。但秦添似乎一直很坚定,从未怀疑过她努力的价值。

    家庭不能给予秦添的温暖,这个女孩会自己从知识的海洋中寻找。

    潘梦影不知道的是,秦添也曾经历迷茫,却有人在仿佛拨不开的迷雾中给她递了一只手电筒一样,虽然前方依旧迷障重重,但至少有光,就有了希望。

    高一上半学期最后一天,郑子叶、丁悦、葛希瑶都早早离开了宿舍。

    她们被父母接走,要么回老家过年,要么外出旅游。也就郑子叶惨一点,被禁足在家,闭门造车地写作业。

    秦添的父母自然懒得开车一小时来三中接孩子,秦添必须背着想带回家的大包小包,坐一趟公交车去火车站,在那里和父母碰面。

    潘梦影刚住校一个月,放在宿舍的东西不多,很快就能收拾完。

    可是,她心中忐忑,不知回家后,见到久违的父母,会面临怎样的暴风骤雨。

    于是,潘梦影在宿舍里磨磨蹭蹭。一件贴身的短袖睡衣,整整齐齐叠好了,放进包里,又拿出来展开,再次叠起来,像这样重复好几遍。

    秦添察觉到潘梦影的动作似乎有些犹豫,便停下了自己麻利的收拾东西的手。秦添走到潘梦影旁边,关心道:“潘梦影,你是不是有心事?”

    乍一被人看穿,潘梦影心里慌慌,先是摇头,又转而点头,却没有说自己的心事是什么,反而看着秦添道:“好羡慕你!成绩那么好就不说了,虽然你家人对你也不太好,可是你好像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

    经过短暂的相处,秦添也熟悉了潘梦影的行为模式。不管遇到什么事,哪怕她一点错都没有,潘梦影的第一反应也是道歉。

    丁悦曾经心直口快地调侃过她:哪怕潘梦影走在街道两旁的人行道上,被醉酒吸毒无证超速行驶的司机撞了,只要还有一口气,能爬起来,潘梦影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对不起,弄脏你的车了!”

    秦添很是坦率,并不避讳她自己曾经历的迷惘和有些脆弱的时刻。

    “你这就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么坚强。刚考进三中的时候,我也体验过落差,而且,就在我还在努力适应高中学业压力的时候,我家里人还打电话来,让我早点利用‘三中高材生’的身份,去外面给初中小孩辅导功课,做兼//职。真是的,我自己还没完全学明白呢,凭什么就急吼吼地催促我一个高一学生挣钱养家?凭什么我中考成绩那么好,放暑假还要起早贪黑,去大太阳底下发传单,带着穿一会儿就能中暑的玩偶头套,蹦蹦跳跳一整天?凭什么全部的钱都要上交?我累了一天,用挣来的钱买根冰棍,凭什么都要当成他们对我的恩赐?”

    “我知道,他们对我弟弟一直很好,我和妹妹就是家里多余的成员。可是,这都是凭什么呢?我努力学习、打工,收获不到一点甜头,全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我想不明白,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学习也难,家庭也难。想生气,却不知道去哪里发泄,觉得委屈,又不知道找谁哭。表面上维持着所谓‘好学生’的形象,心里却不停地陷入不甘、却又无能为力的漩涡。”

    潘梦影从未听秦添说过她的心路历程。起初,潘梦影有些惊讶,但正在努力从第一时间自责的坏习惯中走出来的潘梦影,倒是很能理解秦添的这种情绪。

    她更加好奇了:既然秦添在高一刚开学时就经历了这样的心理波动,那么高一上半学期末,这个坚定又努力的秦添,是如何破茧而出的呢?

    “开学后不久的一天晚上,他们又给我打电话了,继续催促我,早点找个初中生帮人家辅导功课,挣钱,挣钱,挣钱……我在电话里告诉他们高中学的东西有多复杂,他们根本听不进去。那天的那通电话,让我身心俱疲,就像压倒我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挂掉电话,我实在忍不住了,还在走廊上就哭了出来。”

    潘梦影同情的撇撇嘴。一对只知道榨干女儿的父母,和一对只知道在女儿身上发泄负面情绪的父母,还真够旗鼓相当。

    “然后我就在走廊上遇见了高老师。看到我哭肿了的眼睛,他并没有责怪我小题大作,也没有说我不够坚强。当时,高老师为了开导我说的一句话,我一字不差地记到现在。”

    “什么?”潘梦影好奇起来。

    “别忘记你现在的愤怒和委屈,但不要让他们反复伤害你,让他们成为你披荆斩棘的利剑吧。”

    秦添努力回想并模仿着高松然彼时的神态和语气。说完,秦添便又转过头去,收拾被褥了。

    潘梦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余光看向秦添的背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遭遇区别对待,秦添也会愤怒和委屈,但她学会了将这两种情绪转化成学习的动力,也是摆脱牢笼的机会。

    自己好像没有她那么愤怒,也没她那么委屈,却只会自责。

    对了,潘梦影忽然想起,高老师开导自己时,也时常对自己说一句话,比秦添的这句简短很多。

    “你没错。”

    对,从接纳自己开始。我没错!潘梦影在心中默念。

    潘爸爸原本准备落在她脸上的巴掌并没有落下。

    那一瞬间,潘梦影的脑子忽然清醒了。是啊,他只是找茬而已,我一点都没错。

    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书、写作业,何错之有?换成郑子叶这么做,她家里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一刻,潘梦影的心态彻底转变了。她战胜了多年来养成的下跪或者低头认栽的条件反射,转而抬头,毫无畏惧地瞪回去。

    潘爸爸色厉内荏地问了女儿一句:“你想干什么?”

    见女儿毫不畏缩,他反倒感到事情不寻常起来,整个人的气势瞬间柔和了下来,用较为温和的沟通方式解释道:“不是跟你说话嘛,看你不回我话,所以我急了。”

    说得倒是理所应当。

    潘梦影内心惊喜不已。以往,父母的脾气如暴风骤雨席卷而来,也从不会在风疏雨骤后向自己解释刚才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脾气。

    潘梦影依然面无表情地给出一句简短回应:“我在看书呢,没事别打扰我。”

    “你个小丫头片子,还蹬鼻子上脸了!”

    这是潘爸爸的内心活动。他余光瞟到书桌上的那本书,封面上是一位体操运动员,顿时,一个月前发生在家里的那场直接导致潘梦影住校的暴风雨,再次涌上他的心头。

    哪怕根本没有像这对夫妇想的那样,单位里根本没人猜出赵华枫文章中的“女生小Y”就是潘梦影,更没有人因为这个猜测就对潘爸潘妈指指点点。

    但是,在他们的幻想中,这些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气不打一处来,“哗啦”一声,潘爸爸将潘梦影小心搁在书桌上的这本书扫落到地面上。

    书本面朝下摊开,中间有几页由于书本的自重,出现了折痕。

    这一下,潘梦影是真的看明白了。

    在潘爸爸面前表现得越软弱,他就越认为你好欺负,紧接着,辱骂、暴力都会接踵而来。一旦你支棱起来,他反而投鼠忌器,不敢直接对你下手了。

    只剩下了欺负不会动的书本的这点勇气。

    第151章  往后的两个半学期,再也没有传出过潘梦影被家里人打的消息了

    潘梦影继续一张扑克脸:“书是图书馆的, 弄坏了你要赔钱的。”

    不知为何,潘梦影此时的状态,让潘爸爸不由得将单位里那些冷若冰霜的领导, 和女儿的形象重合起来。

    就像被领导骂了一样, 他下意识蹲下身子,替女儿把书捡起来,还把书里被压出折痕的几页纸捋平了, 放回桌上。

    过了好几秒,潘爸爸才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女儿已经重新展开了书, 就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又看起了书。

    潘爸爸没有防备女儿如今的变化, 竟然讷讷不言地盯着重新拿起书的女儿看了半晌。

    他再也没说什么, 便转身离开了潘梦影的房间,嘴里却还不服输,自言自语地咕哝起来:“住几天校,长本事了……”

    不一会儿, 在单位辛苦了一天的潘妈妈也回到家。见丈夫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潘妈妈非常疑惑。

    按理说, 这会儿潘爸爸要么会把电视打开,调到他最喜欢的频道,要么就是女儿惹老公不高兴了,他会在房间里训孩子。

    怎么家里出奇安静?

    下意识朝女儿房间望了一眼, 发现潘梦影一个人正安安静静地看书。

    潘妈妈又退回客厅,小声问丈夫:“你怎么回事?在单位被领导骂了?”

    潘爸爸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看向潘妈妈, 意味深长地说:“女儿大了,管不住了。”

    在潘家, 潘妈妈负责和女儿“讲道理”——至少她认为,自己那些无来由的找茬、肆意倾泻的怒火,是她和孩子“讲道理”的一种方式。

    一旦道理讲不通,或者孩子表现出一星半点反抗之意,便轮到潘爸爸上场了。潘爸爸的解决方式便是暴力,逼着下跪罚站。

    跪久了,站久了,孩子自然屈服,屡试不爽——除了潘梦影被扇巴掌的那个早晨。

    上班累了一天,潘妈妈下班回来就想找老公或者孩子喷一顿,却听说老公连孩子都制不住了。

    这像什么话?难道孩子长本事,把她爸打了?可上上下下一看,孩子爸爸身上也没有哪儿多出一道血痕呀。

    迎向老婆疑惑的目光,潘爸爸压低了声音说道:“刚才我到了家,去她房间想问问她在干干嘛,结果,头埋在书本里不理我。我自然先是骂她一顿,让她跟我道歉。可是……”

    潘爸爸顿了一顿,好像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难启齿一般。

    “可是她不仅没有道歉,甚至连一点愧疚的心思都没有,还用一种我从没见过的古怪眼神盯着我。好像在说,‘我又没做错什么,不可能道歉’这句话。”

    潘爸爸没说的是,他进女儿房间肆意发脾气,却被女儿直接瞪回来了,而且,他居然还鬼迷心窍地把自己发脾气时打到地上的那本书捡起来,捋平了。

    潘妈妈听了也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道:“我也发现了,这孩子住校住一个月,整个人性子都不一样了。以前还懂得体谅我们当父母的辛苦,不会顶嘴,现在变了个人似的。不行,我得找她说道说道。”

    潘妈妈也不顾一身的疲惫,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女儿房间。像她丈夫一样,根本不管孩子还在专心看书,就趁潘梦影没防备,拽着她的胳膊,就把她拽站了起来。

    那本命运多舛的书再次掉在地上。这次还好,书合上了,没有折坏页面。

    “你像什么样子啊?你爸爸跟你说话都不理了?快给你爸爸道歉!”潘妈妈怒气冲冲。

    与此同时,潘妈妈也从女儿的眼光中看到了一抹不一样的神采。从前的懦弱无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和冷漠并存的某种复杂情感。

    “怎么不敢说话了?我问你话呢。”

    潘梦影那副眼神一直没变,被逼问了,这才淡淡地回道:“我没做错什么,没有必要道歉,谢谢。”

    谢谢?!父母两人完全蒙圈,下意识面面相觑。这“谢谢”里头包含的嘲讽之意,谁听不出来?

    “你没错,你没错怎么惹得爸爸不高兴?好了,现在你妈妈也生气了!”潘妈妈怒吼。

    潘梦影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怎么知道你们为什么生气?你们一天到晚生气。我在家里什么事没干,好好看书,也要来折腾我一下,还怪我头上。搞笑呢!”

    潘爸爸难得没有直接命令女儿跪下,而是为自己辩解道:“我这不是关心你,看你在干什么吗?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被骂了,潘梦影也不争辩,而是继续冷笑着大开嘲讽:“嗯,我书看得好好的,把我书扔地上,你真的好关心我哦。”

    说真的,习惯了女儿逆来顺受,如今,她当着面嘲讽自己夫妇俩,两人们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你个小没良心的!”见说不过,潘妈妈眼看就要亲自上手了。

    打孩子一般都是潘爸爸的活,可孩子不服管教,让潘妈妈觉得颜面受损。加上潘爸爸又没有动手的意思,她便主动担起了这项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都要挨打了,再怎么也该服软了吧?

    没想到,潘梦影竟然直接攥住了飞向自己脸颊的那只手,用尽全身力气,握得紧紧的,仿佛要把她练体操时练出来的上肢力量,全都挤在妈妈的手腕上。

    “你……”孩子反抗的如此之剧烈,加上手腕生疼,让潘妈妈完全说不出话来。

    求助似地看向老公,却发现老公也默然不语,只好卸力。

    潘梦影感到母亲手上打向自己脸庞的力量消失,也松开了手,又适时讲了一句道理:“你们都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在单位受了气,没有理由找我当你们的沙包。要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我会道歉的,但是我没有做错的事,再也别指望我低声下气。”

    “你你……”潘妈妈此时除了一个“你”字,好像失去了语言能力一样。她不是不敢继续动手,自己和潘爸爸两个人,怎么也能把女儿揍得鬼哭狼嚎。

    只是今天的情况,还有今天女儿脸上从未见过的坚定和严肃神情,让潘妈妈觉得,哪怕动了手,哪怕把孩子打得三天不能下地,也不会收到任何成效。

    还是潘爸爸当了一回他这辈子都没在家里当过的调解员角色,说道:“行了,刚下班,今天都挺累的,也别吵吵了。吃饭去吧。”

    晚上,夫妻二人都没怎么说话,只躺在床上回忆着今天发生的种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现象。

    尽管不一定立刻能用语言表达出来,但他们深知,以前,依靠暴力就能让孩子们对他们言听计从,是因为孩子怕疼。

    为了不被打疼,孩子选择服从——至少表面服从。他们要的就是表面服从。至于孩子内心有多么抗拒,受到了多少不可逆转的伤害,他们根本不在乎。

    然而,当□□的疼痛也无法扭转孩子心中坚持的某种原则时,他们就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养成了用暴力解决一切争端的习惯和思维模式,一旦遇到暴力解决不了的问题,便会无所适从。

    继续选择暴力,最终的结果只是把受害者打残、打死。可这又不符合他们殴打孩子的初衷。

    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工作后会给退休的父母拿钱、以后父母让她和谁结婚就乖乖听从的女儿,而不是一个死掉或者残了的孩子。

    不过,就连潘梦影自己都有些意外的是,第二天,昨晚刚在自己这里受了气的父母,居然丝毫没有再找茬的意思。

    就像她住校时一样,一家三口在一起时,交流非常有限。除了必要的几句话,潘梦影和父母之间几乎无话可说。

    不知为什么,这种奇怪的状态反而让潘梦影和她的父母都感到一丝释然。就好像以前都是他们找女儿的茬,如今,女儿不再用那种古怪的态度找他们的茬,就可以心满意足了。

    至少现在可以假装无事发生,而不是面对事情脱离掌控的无所适从感。

    不过潘梦影可不是喜欢找茬的那类人。父母不来烦她,她高兴得紧。第二天一个上午,便把那位体操运动员的传记读完了,吭哧吭哧写起读后感来。

    那天早晨被父亲打脸,她抱起书包就出门,并不只是想去学校。她的心里,的确萌生过一些可怕的想法。

    只不过,在和学校里那些关心她的同学、老师告别之前,她还不能离开。

    但是,当她依靠自己坚定的意志,第一次揭露了这对凶悍的父母实际上是纸老虎这个事实后,再回想起那天的想法,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好笑,但也有些后怕——要是她真的走了极端,不就没机会看到他们的真实面孔了?

    【宿主的引导,帮助学生[潘梦影]规避不理智的人生选择,避免了一次潜在的人生悲剧,功德无量!获得春雨点100点、“天眼”两次。鉴于此时尚属寒假期间,“天眼”使用时限延长至49小时。】

    寒假即将结束的倒数第二天晚上,当高松然收到这样一条系统消息时,他的心情极其复杂。

    潘梦影家里肯定又出了什么事情,系统才会给出这样的提示。不过,既然她规避了不理智的人生选择,至少说明暂时没有发生严重的事情。

    开学后,高松然见到潘梦影,发现她期末考试前被打红的脸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看不出伤痕了。更重要的是,没有增添新的被家庭暴力的痕迹,高松然松了一口气。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潘梦影身上那股唯唯诺诺的气质消散了不少。虽然比起赵华枫、陈默这一类天生自信体质的社牛来说还差不少,但这股自信,是高松然从没有在潘梦影身上见过的。

    往后的两个半学期,她依旧住校。她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依然不温不火,却再也没有传出过潘梦影被家里人打的消息了。

    终于开学了,孩子们一边因为又要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而恼火,另一边,却因为再次见到一个冬天未见的小伙伴而兴奋。

    第152章  无心插柳柳疯长

    刚进教室, 高松然就听见,曹毅正给周围同学讲述着他寒假期间参加成人组业余入段比赛的经历。

    三场比赛,曹毅都以碾压局势获胜。只可惜, 讲着讲着, 他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听曹毅说话的同学,要么已经分心干别的事去了, 要么假装在听,但左耳进右耳出。

    没办法, 曹毅说的那些专业词汇, 谁都听不懂啊!

    范高谦说起全国搜救犬职业技能大赛上发生的事情, 倒是吸引了更多关注。

    那场冷水澡后, 汪训导员连着病了五天。这五天,却也是强子赛前集训最关键的时候,所以,范高谦也在治安部训练中心, 被强子“遛”了五天。

    哪怕范高谦爸妈每天都去训练中心给他送一大堆高热量零食和饮料,运夏市消防队也采用了领导级别的伙食标准招待范高谦,但一个寒假之后, 还是他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最终的职业技能大赛,还是病体初愈的汪训导员上场了。这也没办法,毕竟训导员都要持证上岗,他一个小小高中生, 也只有坐观众席的份了。

    “说了这么半天,强子最后拿了多少名啊?”

    放假期间, 因为范高谦一直没怎么主动搭理她,郑子叶闷闷不乐。可是, 无论是从范高谦自己口中,还是郑爸爸那里听说他在训练中心如此辛苦,又看见范高谦整个人辛苦得瘦了一圈,郑子叶的气也就消了。

    范高谦撇撇嘴,似是不太满意的样子:“一般一般,全国第三。”

    “第三还不行?!”郑子叶的同桌高诗静惊呼出声,“郑子叶不是说,咱们运夏市消防队前几年的‘飞翔’,进了全国赛八强,就是运夏市消防队大夸特夸的明星了嘛!全国第三——这是咱们运夏市历史最佳战绩了吧?”

    范高谦这才解释道:“这倒没错。不过我在现场能看出来,强子其实有机会超越第二名的。甚至,要是运气好一点的话,拿冠军也是有可能的!唉,也是我大意了,强子上场之前,我应该再陪它聊聊的。”

    “什么情况,强子太紧张了?”曹毅问。

    “比赛场地上的梅花桩,桩体间距和我们训练过的不太一样,它比训练中心和消防队训练基地的梅花桩都要宽一些。强子有些紧张,没适应,跳其中一个桩子的时候摔下来了。比赛规定,从哪里失误,就要把那一关的项目从头跑一遍——这就耽误时间了……”

    “这也正常,狗子第一次上赛场,能拿到这么好的成绩已经很厉害了!”隔着一条过道的华薇也忍不住凑过耳朵来听。

    范高谦还在兀自懊恼:“唉,还是有些后悔。要是我赛前能和强子说句话,让它对自己再自信一点,说不定就不出现这个问题了……”

    一边懊悔强子本可以取得更好的成绩,另一边,范高谦却在心中不住得意。

    就在参加全国比赛后返程的那一天,汪训导员对他说,整个运夏市消防队都很感谢范高谦的付出。他们搜救犬训练基地的所有成员,都获得了一笔额外的奖金。

    包括已经不在训练基地工作的老郑,都因为把范高谦介绍到了训练基地,而获得了领导的大力褒奖——哪怕当初范高谦只是“秦添姐妹想领养小狗”时“顺路”跟去的。

    无心插柳柳疯长,可以说,老郑直接把柳条插成了入侵物种!

    没有什么比这条消息,更能让范高谦从失利的阴影中振奋起来了,他不禁幻想起老郑的心理活动。

    大概或许可能,没有哪个老丈人会反感一个能在事业上带给自己助力的女婿吧?

    同学们一边叽叽喳喳地分享着自己寒假期间的见闻,一边等待着开学第一天的领导讲话:汪校长、教务副校长、年级组长等领导,轮流通过多媒体传输,向全校、全年级同学传达无甚营养的空话、大话、废话。

    虽然无聊,但三中在汪雪梅校长的治下,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学校。

    开学典礼,要么是九月初秋老虎正盛之际,要么是二月深冬。不像别的一些学校非逼着孩子跑去户外,在烈日炎炎或者寒风呼啸的天气下站两三个小时,美其名曰“磨练意志”,听坐在主席台上同样冻得瑟瑟发抖、热得满脸流油的领导们讲话,三中的开学讲话是在教室里进行的。

    目光扫过潘梦影,高松然再次想起了系统的那条提示。不知潘梦影那天在家经历了什么,是什么让她忽然变得坚定又自信,避免了难以想象的“不理智人生选择”呢?

    高松然不会去问。他知道,如果潘梦影家里还有情况,会主动和他说的。

    开学前,赵华枫也给高松然打了个电话,汇报了四个女生在王宇家乡经历的一切。

    总体有惊无险,高松然也很佩服赵华枫的勇气。

    此外,他也早早下定决心:下一次“天眼”,给胡小舞开!

    在赵华枫一行人找到王伟的过程中,胡小舞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没有她,谁也不可能那个眼神锐利的外卖男,和赵华枫“日思夜想”的王伟联系起来。

    和高松然汇报情况时,赵华枫依然感到匪夷所思。

    赵华枫还告诉高松然,胡小舞自称,在辨认人脸方面有着独特的技巧。

    据她自己的说法,胡小舞看人脸时,可以做到把脸上的胡子、头顶的头发自动屏蔽,只看人的五官,再根据五官的相对位置、皮肤颜色等,在脑中构想出最合适此人的发型、装扮。

    如果她在这方面天赋卓绝,结合胡小舞的兴趣,完全有机会成为高级化妆师,或者当星探。

    若是格局再大一点,可以去治安部搞刑侦工作——逃犯再怎么打扮,也逃不过她胡小舞的法眼!

    让高松然感到意外却又没有意外的是,系统告诉他,胡小舞的天赋叫做“面具”。

    什么意思?明明是辨认长相的高手,偏偏叫“面具”。

    还是说,这个天赋词采用了夸张的手法,赞扬胡小舞辨认面貌的能力,即使对方戴上面具,也能被她认出来?

    剩下一个天眼,就留给潘梦影吧。这次天眼本来就是她提供的,孩子过去一段时间经历了太多,又因为身高超标而断送了体操梦,若是能提早发现她的真正天赋,也能早点引导。

    “炸场”。

    看到这两个字,高松然忽然觉得,自己的大脑大概就是那个“场”吧——快炸了。

    这个词似乎一般用在舞台上,形容歌手的声音太好听了,躁动全场,获得观众的广泛共鸣。

    也没听任何人说过潘梦影唱歌很好听啊?

    还有另一种可能:难道潘梦影的天赋其实是跳舞?舞跳得好,也可以起到炸场效果嘛。

    潘梦影因为身高窜的太快,已经放弃体操特长生的道路。文化成绩一般,但有了练体操打下的底子,转舞蹈特长生似乎的确是最方便的选择。

    靳文蕾,好好的舞蹈生,眼看都快当上体育特长生了——不管是武术还是健美操,高松然相信,靳文蕾总有一项能达标的;

    这边厢,练体操的潘梦影,可能成为转跳舞的艺术特长生……

    真不禁让人感慨人生际遇的奇妙。

    一学期下来,班里还没有被开过天眼的学生少之又少。

    纵观10班40个学生,男生只有冯仁杰、林鹰、李运鸿、钱增增、沈建、舒惠静、韦闲仲八人还没有开过天眼,女生更是只剩三个半——季满月、王笛、张睿琦。

    剩下那半个,是情况有些特殊的丁悦。她的天赋词语没有揭露,可比天赋词更好懂的提示早已昭然若揭。

    高松然想:依照这个速度,很快10班都会开完天眼,若是系统继续奖励天眼,就没有用武之地了。难不成要对外班同学开天眼?

    他是10班的班主任,在3班上英语课,平时也认识了一些外班的同学。

    明知这样不好,但高松然还是隐隐产生了一种偏爱——10班的孩子,再顽皮、再不好好学习,也像是他高松然的“亲生骨肉”;别班的孩子再好,也像是领养的。

    系统天眼这类超能力,高松然用在10班同学身上无怨无悔,想起可能要用到别的同学身上,他却不太情愿。

    或许只是高松然第一年当老师,过于投入感情的结果吧。高松然自我安慰道。

    他更希望,10班同学全部开完天眼后,系统可以对天眼揭示的天赋词做进一步的解释。

    冗长的领导开学讲话部分结束了,高松然请各科课代表将孩子们的寒假作业收上来。

    不出意料,英语依然是作业交得最齐的。除了学校规定的一本练习册,高松然没有像年级里其他英语老师那样,强迫孩子们做枯燥的抄单词、抄课文作业,或是购买额外的练习题写。

    他的额外作业只有一项——请同学们挑寒假中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写一篇英语作文。要求很简单,只要叙事前因后果完整、条理清晰即可,字数不限。

    字数不限?这可给了不少人钻空子的良机!

    比如10班著名富二代钱增增。为了给平时不计较他不交作业的高老师一些面子,钱增增绞尽脑汁,还是完成了这项英语作业。

    只不过,他的作文一共只有三句话:

    “这个寒假,我拜访了乡下的姑妈。姑妈养了奶牛,它们很可爱。姑父教我如何挤牛奶,但我不敢。”

    第153章  出门逛街不仅救了一条命,还为顾青丽至今没写的英语作文找到了绝佳素材

    批改到这篇作文, 高松然哭笑不得。

    说起来也有趣。10班一共就钱增增和黄莹莹两个名字里有叠词的同学,他们的家庭背景还有些相似——都是飞来横财致富。

    黄莹莹父母莫名其妙炒股,遇到莫名其妙的涨停, 莫名其妙买了一栋看上去毫无升值空间的郊区住宅, 又莫名其妙看着住宅楼周边突然多了重点学校分校校区、省级景区、高新科技工业园区……

    钱增增的父母刚结婚时都是普通上班族,家庭背景中等偏下,虽然动过做生意的心思, 无奈经济条件折腾不起,一切求稳为主。

    命运偏偏眷顾了钱妈妈。有一次, 为了换些零钱坐公交, 又不愿意白麻烦彩票店老板, 一辈子都没买过彩票的钱妈妈随手打了两块钱的随机号码。

    她也没指望这两块钱就能真的碰上大运。毕竟那么多人每个月成百上千往彩票店投钱, 都回不了本呢!

    钱妈妈把彩票随手往兜里一揣,就忘了这回事。

    过了两天,钱妈妈在家洗衣服,便把前些日子外出穿的外套扔进了洗衣机。这时, 电视里传来体育彩票抽奖节目的声音,钱妈妈一拍后脑勺:忘了掏兜了!

    她把早已揉成一团的彩票放在桌上,吩咐钱爸爸, 把桌上的杂物一起扔掉。

    钱爸爸在客厅看报纸,随手展开纸团,看到这是张彩票,随便瞄了一眼——03、07、08、14、17……

    等等!

    这几个数字对多数人来说毫无规律, 对钱爸爸来说却有着特殊意义。

    上小学时,他在3班;上初中, 在7班,高中进了8班。

    虽然高中毕业就没继续深造了, 可钱爸爸有个亲弟弟,名叫钱义思,谐音“一四”;而他媳妇,也就是刚把这张彩票掏出来让他扔掉的女人,姓姚名奇,谐音“幺七”。

    几分钟前,钱爸爸在电视里听到这一期彩票的中奖号码时,他还在心里寻思:呵,这一期中奖号码跟我还挺有缘!

    原来不只是“挺”有缘分,是真有缘啊!

    这两块钱为小两口带来的,是扣完20%个人所得税后依然高达400万的头等奖。

    和黄莹莹家不同,钱家小两口在天降横财后,并没有选择躺平。他们都是从小有做生意的梦想,却没做生意的本钱。

    现在本钱有了,小两口喜不自胜,没过多久,就干起了服装批发的生意。

    不得不说,钱增增的父母还真有生意头脑,又能吃苦。不到五年时间,400万的本钱就翻了两倍不止。

    做生意的人多少有些迷信。为了给自己的生意带来一些好兆头,钱妈妈怀孕时,给孩子早早起好了名:是儿子就叫“钱增增”,是姑娘就叫“钱多多”。

    可惜,父母艰苦奋斗的精神却一点都没遗传到钱增增本人身上。

    钱增增的父母都不是什么高学历的家长,也不懂得什么鸡娃技巧,像自己小时候那样,对孩子进行散养。

    上了初中,钱增增学习成绩明显跟不上了,却又不知道往哪里发力。好在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他们给孩子请了无数名校大学生、教培中心资深名师,都不怎么顶用。

    孩子能上三中,还是钱家给学校交了将近二百万赞助费后的结果。几个月前,听说三中租了奥体中心的场子开运动会,钱爸爸想,这其中肯定有自家的贡献!

    开学前最后几天,大多数同学在家赶作业。而不在乎作业完成情况的同学,从走亲访友的压力中解脱,便想着自己出去玩。

    顾青丽约了黄莹莹,可黄莹莹却说她和温云茵,以及班上其他一些同学有个重要的约定。

    弄得顾青丽着实郁闷了一阵。此前,黄莹莹曾问过顾青丽,有没有兴趣在自己指导的短剧中担任女主角,顾青丽嫌麻烦,给拒绝了。

    黄莹莹可没想那么多,她的要紧任务便是将《尼罗河之夜》的简陋版本拍出来。

    要知道,为了鼓励她有始有终、保质保量拍完这部剧,高老师可下了血本!

    高老师和教语文的徐老师谈了条件,免除黄莹莹和温云茵的所有语文、英语寒假作业。

    这条件,不可说不优厚了。另一边,高老师对黄莹莹的要求也很简单粗暴:开学第二节英语课,黄莹莹必须把这剧放出来。

    另一个喜欢去城里闲逛的孩子是顾青丽。黄莹莹不来,顾青丽本来想约另一个与黄莹莹要好的同学,但这位同学期末考试成绩跳水,从此洗心革面,不仅拒绝了顾青丽约她出去走走的请求,还义正辞严地教育起了顾青丽:“都要开学了,还不赶紧把作业补上?”

    无奈,顾青丽只能一个人出去逛。没想到,出门逛街不仅救了一条命,还为顾青丽至今没写的英语作文找到了绝佳的素材。

    寒假的最后一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日头正盛,气温也飙升到了10摄氏度。别的同学在家苦哈哈地赶作业,顾青丽则穿着一件帽衫就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黄莹莹不在,她害怕自己踩坑,也懒得探索什么新店了,便寻着自己对于道路非同常人的记忆力,找到了她曾和黄莹莹一起吃过的一家苍蝇馆子。

    小饭馆位于运夏市城乡结合部的棚户区。前些年市容改造,这里的居民搬走了不少。

    不过,外来打工者对廉价住所的刚需并没有消失。运夏市评上了卫生城市后,市容管理部门也再也没有管过棚户区的情况。

    于是,几年后,棚户房又在这里搭了起来。

    到底是孩子,顾青丽做起事来没什么顾虑,换成另一个成年女性,一个人来棚户区附近,恨不得吊着十颗心。

    高老师刚接手10班不久后的一天,黄莹莹带着顾青丽来这里吃过一家彩云省特色米线店。

    一顿饭的功夫,黄莹莹就用她颇为出众的亲和力,了解了店主夫妇的故事。顾青丽当时只顾着吃,没怎么仔细听,不过听说黄莹莹后来又重返过这家店,还对店主夫妇做了一次深入采访和拍摄。

    店主夫妇曾经是彩云省某地乡下的普通花农,膝下一个独生女,嫁来了林河省。

    夫妇两人年事渐长,在花田劳作力有不逮,外加思念女儿,便举家搬迁来了林河省打工。

    大爷在运夏市郊外的一家仓储超市找了份理货员的工作,大妈则在一家工厂食堂做饭。因为手脚麻利,人又老实,工厂里一位高管,干脆聘请她来自家当保姆,照顾幼小的孩子。

    大妈做的彩云省特色米线,受到高管媳妇和孩子的一致认可。随着高管的孩子渐渐大了,不需要阿姨时刻照顾,于是,老两口一商议,干脆开了一家米线店。

    老板娘手艺好,老板以前外出卖花,也会算账,这夫妻店就这样开了起来。

    顾青丽到店里的时候,正是下午两点,已经过了饭点。

    米线店里聘请的唯一一位员工服务员小妹,刚吃饱一碗米线,正放松地倚在靠近锅炉的一面墙边,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老板娘坐在门口的餐桌边,面前摊开一份报纸。她眯着眼睛,有些吃力地看着报纸上的小字,一边用右手捶打着左肩,脸上露出一股痛苦的表情。

    也许是刚才煮米线太过劳累,导致了肩膀酸痛吧?

    老板则背着手站在门口,与门外几个年龄相仿的老头聊天。

    见顾青丽站在门口彷徨,不知该不该进去,老板大爷也不顾刚刚歇下的腿脚,热情地招呼小姑娘进店。

    老板娘见有客人来了,忙不迭地把报纸叠好,就要站起来给顾青丽下米线。

    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中午高峰期忙得又太累,加上店里通风不好,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大妈好像起猛了。

    她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手上还没叠起来的报纸轻飘飘地滑落到地上。

    顾青丽和玩手机的服务员相对年轻,反应更快,不约而同地冲了上去,可算在老人摔倒之前将她扶住。

    若不是有这一层缓冲,大妈的头恐怕会直接磕到硬邦邦的水泥地板上,后果不堪设想!

    在场的人全都吓坏了。顾青丽还算镇定,猜测老人只是突然站起来,有些低血糖,缓一缓就好了。

    可是,两个年轻女孩将四肢绵软无力的大妈重新扶上座椅,顾青丽才发现,老人面色苍白,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的往下滴,不一会儿,头发就被汗水浸成了一小撮一小撮的样子。

    同时,老人呼吸急促,就好像有人掐着她的喉咙不让她喘气一般。肉眼可见,她的颈动脉剧烈跳动,

    顾青丽见了,心下骇然:自己在学校跑完800米,心跳也没那么快吧?

    老头子呆若木鸡,同样手足无措。

    以前在田里干活,偶尔也会出现低血糖的状况。坐下喝口水、嚼一口干粮,再稍微缓一缓,两分钟就好了。

    可自己老伴这情况,看起来不太对呀!眼见着两个姑娘都帮忙把老伴扶上座位了,她的状态怎么反而越来越糟糕?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第154章  心肌梗塞不该是什么会传染的病吧?!

    她的身体大部分的重量都靠在服务员身上。服务员能感受到, 自家老板娘似乎丧失了控制身体的能力,只能靠傻力气硬撑着,吓得不敢动弹。

    门口那群本来和老班聊得开心的大爷们, 此时纷纷围拢到米线店门口, 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有人说要掐人中,有人说,要学着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按照“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旋律节奏,给病人进行心肺按压。

    幸好崇尚素质教育的三中开了一门通识课, 两个星期一节, 和心理课交替着上。

    不久前, 同学们在通识课上学了一些急救的基本常识, 那节课顾青丽没逃,还依稀记得一些内容。

    她连忙吩咐老板::“把门帘掀开,通风!通风!门口几位大叔,拜托不要堵着门, 让空气流通!”

    除此之外,她记得的只有老师反复强调的一个原则:心肺复苏不是想按就能按的,倘若病人还有自主呼吸和心跳, 乱按反而容易造成其它伤害。

    然而,通识课所教授的急救知识,以高中生最可能遇到的情景为主。高中生嘛,尤其男生, 许多都是充满了冒险精神的皮猴子,所以通识课重点讲的也是骨折、脱臼、溺水、摔伤该怎么办, 对于老人突发疾病的情况,并没有着重介绍。

    眼见大妈的呼吸愈加急促, 可她急促的呼吸,却好像并没能将更多的氧气带入肺部,进入血液循环。她的嘴唇肉眼可见开始发紫,脸上的血色却似乎更淡了些。

    顾青丽这才反应过来,又朝老板吼道:“打120!”

    经这一提醒,慌了神的老板才如梦初醒,用颤抖的手掏出手机。

    做了几年生意,老板不至于被接线员问两句就说不出话来。尽管紧张,还是将老伴的病情告诉了接线员。

    然而,当接线员问到他所在的地址是哪里时,老板却犯了难。

    严格意义上说,他们现在所处的棚户区,20%是正规的老旧民房,剩下80%都是违章建筑。既然是违章建筑,房屋间的走道,自然也没有什么门牌号、路标的概念。

    住在这个棚户区里的人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定位系统。

    比如,棚户区老大爷们夏天约着一起下棋、乘凉,只要说一句“大槐树下见”,棚户区里的居民都知道那是哪里;

    “蓝屋顶小张家”总有鸡蛋卖。那小张也不知有什么特殊渠道,总能带回来新鲜又大个的鸡蛋,比农贸市场里便宜两到三成;

    米线店本身是有营业执照的,也开在合法建筑内,可夫妻俩不认得几个字,营业执照手续是女儿女婿帮忙跑腿办理的,他和老伴只要签个名就够了。平日里,说一句“米线店”,棚户区的居民就都知道是哪儿了。

    久而久之,连老板自己都忘了店面的门牌地址。

    “米线店”这三个字的受众并不包括电话对面的接线员。

    “你们快来呀,我老婆已经喘不过气来了!我们就在米线店门口,黑色大门旁边那家米线店!”

    面对这样的指路方式,接线员也一脸无奈。从嘈杂的背景声音中,她隐隐听出对面这老头并不是在胡闹,多半只是因为文化水平低,没见过多少世面,不清楚该怎么描述他所在的位置。

    急救调度中心有定位系统,但精准度较低,只能在大致范围内进行定位,且定位系统的运行本身就需要一定时间。

    当然,急救调度中心也可以请求治安部的帮助,确定来电手机的具体位置,可这样下去,耽误的时间就更多了。若是能在定位之前就知道对方身处何处,便可以早点派出急救车。

    调度员都知道,时间就是生命。

    老板急得快哭了。他家开店勤快,几乎全年无休,偶尔放假外出放松,也是女儿女婿从隔壁市开车来接他们。

    老板只隐约记得,自己所在的这个区的名字,像溺水者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连说了三遍:“花,花园区!对,花园区!花园区!”

    听着老头的口音,接线员大致有数,记录下的“华远区”三个字。

    可再往下的细节,老头可一点都憋不出来了。

    这家店名叫张记米线,可接线员一搜索又犯了难——光在华远区,叫“张记米线”的餐馆就有二十多家。

    眼看大妈的呼吸愈发困难,身旁不比自己大几岁的服务员小姐姐已经慌得汗水、眼泪糊满一脸了,顾青丽吩咐老板:“把手机给我!”

    一看这穿着打扮,老板就知道顾青丽是城里孩子。城里孩子有见识,说不定能更准确地描述自己所在的方位。

    听见对话的从一个方言口音浓重的老头,换成了普通话标准的年轻女孩,接线员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这孩子的声音听起来也太年轻了,估计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口音是好懂了许多,可她真的能把自己的位置讲明白吗?

    “小妹妹,我确认一下,你们是在华远区对吗?具体街道名称知道吗?或者,附近有什么地标、车站,你记得什么信息都请告诉我,我这里可以排查。”

    让接线员颇为意外的是,她从这个小孩嘴里得到的远不止这些信息。

    “姐姐,我不知道这里具体的门牌号,但您让救护车按照我说的路线走,一定能找到的!”

    顾青丽语气急促,接线员也不敢怠慢,赶紧记录。

    “离这里最近的地铁站,应该是2号线文苑街站,下了地铁后坐51路公交,没几站就到‘什么保村站’来着,站名我记不太清了。下车后,往西走200米左右,有一家‘冯姨饺子铺’和一家没有招牌的裁缝店。从两家店中间的小路走进来,就是棚户区了。进来了之后就能看到一棵很高的大槐树。沿着树的方向走到树下,再往南走……走50米左右,你们就能看到张记米线店了。快点,阿姨脸上已经没什么血色了!”

    尽管顾青丽很是焦急,但描述起方向线路时依然有条有理,接线员颇为惊异,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按照顾青丽所指的线路,在地图上进行搜索。

    地铁2号线文苑街站——51路公交车——从文苑街坐三站,就能到一处叫做“吕堡村”的站点,而且整条51号线上除了“吕堡村”,便没有别的叫做“某保村”的站名,极有可能女孩说的公交站。

    向西200米,街景地图上的确有一家“冯姨饺子铺”,隔壁旁边一家店没有开门,店面没有任何标识,很可能就是那女孩说的裁缝铺。

    然而,想到另一件事,接线员又犯了难。

    还没等她来得及再向女孩确认什么,女孩似乎想她所想一般,又急忙补充道:“我刚才给你们指的路,是我步行过来的路线,救护车可能不好开。如果想开进来的话,绕过无名裁缝铺,再绕过一排民房,大约300米,就有一条大路。救护车的体型应该进得来。进来之后,就能直接看到大槐树了,然后能往里面开多少就开多少,再提着担架到米线店就行了!”

    老板这会儿也冷静了一些,在一旁补充道:“要是找不到,进来随便问个人,都知道米线店是哪里!”

    按照女孩所指示的方位,接线员毫不含糊,往吕堡村公交站附近派车。接着,再根据那女孩的修正,将行使方向传达至救护车驾驶员处。

    等待救护车时,顾青丽一直保持电话接通,随时向接线员汇报着患者的情况,并按照接线员的指导,将老板娘慢慢放到地上,抬起她的下巴,疏通气道。

    有了专业人士的指导,顾青丽发现,老太太喘不上气的状况有所改善。虽然她的心跳依然很快,四肢也开始痉挛起来,但顾青丽还是松了一口气——至少暂时保住了命!

    棚户区里的几个热心居民也走到了被他们叫做“村口”的地方,也就是顾青丽在电话里所说,冯姨饺子铺与无名裁缝铺中间的棚户区入口。只要看见急救车到来,他们就会帮助急救员指路。

    顾青丽依照急救员的指示,做出了不少缓解症状的急救措施,老阿姨的情况趋于稳定。

    老太太突然倒地后过去15分钟,米线店外一片嘈杂,两名急救员把车停在大槐树下,推着担架车,终于找到了米线店门口。

    虽然并不是患者家属,但顾青丽自告奋勇,跟着老板去了医院。经过检查,医生表示,老板娘冠状动脉硬化,导致动脉狭窄,最终造成心肌缺血的结果。

    发病前,大妈抱怨肩膀和左侧肋骨疼痛,一只手还在痛处敲打、按压,实际上也是突发心肌梗死的前兆。但由于医学知识不足,大妈只以为是自己早间劳作太甚,拉伤了某块肌肉的结果。

    折腾了一个下午,顾青丽经历了强烈的情绪波动,又帮年过六旬、不认字的老板在医院里上下奔波。

    她忽然感觉眼前一黑,差点自己也倒了,把站在一边的米线店老板吓了一大跳。

    心肌梗塞不该是什么会传染的病吧?!

    到底是年轻人,顾青丽很快自己站了起来。去棚户区时本就饥肠辘辘,忙了一下午还没吃到米线,她是真饿到低血糖了!

    第155章  高老师要找班里六个同学做演讲

    米线店老板都不知该如何感激顾青丽。他再没见识, “心脏病突发”几个字还是听说过的。

    要不是这姑娘和接线员交谈时镇定自若,自己可能就再也没有老伴了。

    顾青丽刚缓过劲来,只听“扑通”一声, 年过六旬的老爷子就在医院里给顾青丽跪了下来。

    一个高中生哪见过这架势?别看对面六十多岁的老爷子, 可是干了大半辈子体力活的,顾青丽连饭都没吃,想把老爷子拽起来, 却觉得他的胳膊仿佛有一千斤重。

    没办法,直到大爷跪够了, 这才站起来, 却又死活觉得不好意思, 要给顾青丽在医院里买两顿盒饭。

    虽然今天米线吃不到了, 但老爷子承诺,只要他们夫妻活着一天,张家米线,顾青丽可以敞开肚皮当自助吃。

    回到家, 距离寒假正式结束已经不到七个小时。高老师布置的英语作文,顾青丽还一个字没写,此时她却有了最好的素材。

    用错漏百出的语法, 和简单到不像高一学生平均水平的词汇,顾青丽赶在最后一天完成了告老师布置的英语作文。

    尽管作文质量非常糟糕,但高松然一向喜欢看到孩子们在文章中写自己的真实经历,而不是随便套用别人的故事, 故意煽情。

    更何况,顾青丽还在文章末尾, 隐约表达了她对生涯规划的一些想法。

    顾青丽写道:尽管父母希望她当一名人民教师,或者进入银行、证券公司, 有一份稳定的职业。但是,这一次经历告诉她,世界上也有许多其他的职业同样重要。

    比方说,当一个急救中心调度员,就要求调度员不仅拥有丰富的急救知识,还要熟悉城市道路,更要在紧急时刻保持冷静。

    顾青丽并不知道急救中心调度员“emergency dispatcher”这个词怎么写,只用了非常朴素“answer calls at 120”,在120接电话。

    但高松然明白她的意思,甚至非常赞赏顾青丽对于职业的认知。

    作为一个老师,自然希望自己教出的学生都有光明的前途,掌握挣大钱的本领。但是,他努力发掘孩子们的天赋特长,也并非要强迫每个人都进入最赚钱的行业。

    这个社会,研究火箭的科学家很重要,但不代表入行门槛很低的清洁工、建筑工就不重要了。

    读到高中,许多学生对于职业、工作的概念还是很模糊。不少同学说,自己想当科学家、医生,却对这些职业所需的技能、面对的压力一无所知,向往这些职业,只因为薪水丰厚,外加“家长想让自己学这个”。

    真正体会了这些“理想”的工作后,却可能对其完全祛魅。

    顾青丽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中,加深了对这项工作的了解,依然热爱此道,就很难得了。

    顾青丽还有机会看到了好友黄莹莹执导的《尼罗河之夜》。短剧本身并无太多出彩之处,因为服化道缺失太过严重。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情节,是扮演男主角的顾凯兴和扮演女主角的李运鸿深情对望的样子。

    ——没错,听说男主角是逗比顾凯兴后,原本有意扮演女主角的女生纷纷退出,最后只能交由有意参演却没有角色的李运鸿……

    开学第二周,将由10班参与护旗。

    周一早晨的升旗仪式,每个班都能轮到护旗的机会。一般由班主任挑选班里表现较好的六位同学。护旗结束后,每人还要做一段演讲。

    当然,演讲的题目大同小异。能被班主任选上主席台护旗的,多半是班里最优秀的六名学生,要么感情充沛地说一段自己未来的理想。要么分享不一定适用于其他同学身上的学习方法。

    要说这环节真有多少人认真听?还真搞不清楚。

    按理说,除开少数有固定主题的几期升旗仪式,开学第十二个星期就能轮到10班了。

    不过,出于某种算不上公平的决定,学校给予实验班同学额外照顾——四个实验班都获得了两轮护旗演讲的机会,每个实验班共有12名同学参加过护旗。

    因此,直到直到高一下半学期开始,才轮到了10班。

    其他班的老师要么派班里成绩最好的六个人上,要么在班委、课代表中选择最活跃的学生。

    高松然却没有这么做。他请赵华枫帮忙,询问班里同学的意向,以同学主观意愿为主。此次演讲的主题是“我的梦想与职业规划”,报名的同学需要提供自己国旗下演讲的大致内容。

    若是报不满六个人,再由高老师指定剩余名额。

    知道高老师素来不爱走寻常路,可赵华枫此时也不禁感到诧异。

    若是如王宇、丁悦、吴震寰、杨陶璐、秦添这样的“好学生”愿意主动上场,那倒不奇怪。甚至她赵华枫本人,虽然成绩不算顶尖,但好歹在10班排得上中等偏上,还担任班长,而且,不久前才写出了那篇揭露体育生选拔现状的调查报告,正在全网热烈发酵。

    若是高老师指定让自己上,赵华枫倒也不觉得这是赶鸭子上架。

    10班调皮的孩子真不少。若是像顾凯兴这样,整天上课和老师耍贫嘴的、孙志亮这样,从来不好好听课,期末九门主科挂了七门的、葛希瑶这样,成天违反纪律,带含糖饮料进教室的,又或者爱逃课的黄莹莹和顾青丽要报名,高老师该怎么拒绝他们呢?

    总不能真的让这些违反一串校规的同学上去给全校师生做表率吧?这也太扯淡了。

    不过,既然高老师都这么说了,肯定有他的想法。如果真遇到不合适的同学报名,想必高老师也会自行考量、提前劝退的……吧?

    当赵华枫把报名国旗下讲话这个事情在全班一宣布,立马就有人报名了。

    第一个来报名的是范高谦,赵华枫并不算太意外。虽然他有违反校规早恋的嫌疑,但是范高谦是历史课代表,再怎么闲职,他至少还算半个班干部,学习成绩也还说得过去。

    另一方面,他在运夏市消防队的丰功伟绩,已经为10班同学所熟知。不过,谨慎起见,赵华枫还是问了范高谦:“你想在全校师生面前分享什么梦想?”

    范高谦一本正经地说:“我要讲的正是运夏市消防队里名叫强子的这条狗。他从差点被训练基地放弃,彻底失去成为一条搜救犬的资格、成为普通的宠物狗,一举翻身,在全国比赛中拿了前三的优秀事迹。强子的经历告诉我们,即使暂时没有好的成绩,也不能放弃追求梦想!”

    十分励志,赵华枫心想。没有犹豫,她便将范高谦的名字写了上去。

    第二个来报名的,就让赵华枫有些意外了——是杜寒。

    运动会时的风波,还让赵华枫记忆犹新。不过,也正是在运动会之后,杜寒仿佛变了一个人,虽然说话结巴的毛病没有改掉,但在公众场合做演讲、上课回答老师问题,都大方了不少。

    赵华枫照例问道:“你想分享什么故事、什么经历呢?”

    杜寒好像鼓足了勇气,告诉赵华枫:“我,我想锻炼我在,在公众场合演讲的能力,还,还有一个在演讲时,时候降低紧张程度的窍门,也要和,和大家分享一下……”

    毕竟,杜寒的梦想很简单,摆脱口吃的尴尬毛病。

    赵华枫逐字逐句记下,也不再言语。不管怎样,这是杜寒同学自己的决定,勇气可嘉,她这个当班长的并不适合上来就给人劝退。

    到了下午,才有第三个同学前来报名,这个人也让赵华枫颇为惊讶。

    大概是读懂了赵华枫脸上的一堆问号,没等赵华枫开口问,顾青丽就解释道:“班长,是高老师鼓励我来报名的。是这样的,寒假最后一天,我不小心救了个人,又对自己的职业生涯产生了一些新的理解。我把这些写在英语作文里,高老师看了,就来找我谈话,鼓励我将这些心得分享给同学。他的意思是,让我向当初的卢浩那样,搞一篇英文演讲稿,再做一份ppt,在英语课上朗诵。班长,我的英语口语水平你大概清楚吧?所以嘛,我就和老班商议,能不能换个条件……”

    赵华枫有些哭笑不得地看向顾青丽:“嗯,所以他让你退而求其次,去国旗下演讲?”

    顾青丽被赵华枫笑得有些尴尬:“是,高老师没有为难我,同意了我的请求。对我来说,虽然国旗下演讲要面对更多听众,可至少是用中文说嘛!简单了很多!”

    好一个“退而求其次”啊!

    又过了一天,赵华枫发现,除了这三个人,别的同学似乎没什么兴趣报名了,于是她大笔一挥,先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又好说歹说(大概率动用了拧头威胁),让王宇也报了名。

    参与护旗不光是做个演讲了事,还要提前几天参与数次护旗排练。升旗仪式严肃又庄重,可不能又一群不熟练的同学闹了笑话。因为要投入的额外时间较多,所以主动报名的同学寥寥无几,并不奇怪。

    这一天放学之前,赵华枫特地再次叮嘱班里同学:“10班护旗队还剩最后一个名额,有兴趣的赶紧报名,过时不候。”

    赵华枫觉得自己的心声似乎符合墨菲定律——怕什么来什么。

    占据了第六个,也是最后一个报名位置的不是别人,是赵华枫和10班所有任课教师都认为不学无术的孙志亮。

    第156章  什么叫“尽管身在普通班”?

    赵华枫努力控制情绪, 才不把疑惑和嫌弃写在脸上。

    她问孙志亮:“那你准备分享什么故事呢?”

    她心里对孙志亮不太信任的。高一一个学期上下来,孙志亮课本还基本是崭新的,有的甚至连名字都没写, 可以直接发给下一届学弟学妹当新书恐怕都不会有人质疑。

    他想申请国旗下讲话, 和同学们分享什么?分享自家大伯的早年奋斗经历?探讨如何当上三中分校校长?成为三中“太子”给他带来的便利?

    孙志亮回答:“放寒假的时候,我不是去了农科院帮忙搞研究嘛。昨天,我在听到两个高二年级的同学说了些屁话。我忍了好久才没和他们当场吵起来。不过, 当场和他们吵了也没用,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们的观点为什么是错的。”

    赵华枫并没有因为孙志亮说了“屁话”这样不文明的词语而恼羞成怒, 因为这些词也在她的日常词汇表里。

    “什么意思啊?那些人说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她实在无法理解, 那几个高二学生说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东西, 把孙志亮这么佛系的同学都惹火了?

    “估计他们寒假在家,没好好写作业,被家长训了吧。跟着网上的段子就抱怨说,坐办公室上班不爽, 不如回家种红薯。我当然知道,哪份工作都没有容易的,可是他们把上班和种地相比, 还觉得种地更轻松,这我就无法理解了……”

    赵华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她对农民种地有多辛苦理解得肯定不如孙志亮那么深刻,但大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是啊, 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农民家庭,挤破了头都要把孩子往好学校里送呢, 不就是想让孩子们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生?

    孙志亮道:“到时候,我可得好好在台上和他们说道说道, 告诉他们农民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

    就这样,10班的国旗下讲话六人名单出炉:杜寒、范高谦、顾青丽、孙志亮、王宇以及赵华枫。

    高松然审核一遍,虽然对其中个别名字略感意外,但他并没有质疑同学们自行报名的决定。

    虽说由班主任决定名单,最终名单还是要上报德育处过目。

    看到高松然递上来的名单,德育处几个对10班状况的略有了解的老师,脸色都不大好看。

    尤其是林鹏老师。

    林老师在高一年级10班、2班这两个班教物理。当下这一学年结束,德育处一位老教师即将退休,需要有人填补空缺。由于林老师曾经在领导面前提过,想要提升自己的行政管理能力,再加上德育处考虑到,最好在德育处增加一些相对年轻的新鲜血液,才能更好地走进学生心里。

    所以,他们便叫上了没有班主任重任在肩的林老师来德育处“实习”。

    这个学期,林老师除了教学任务,最主要的行政任务便是跟着老教师熟悉德育处的工作。上任伊始,头一个任务非常简单,便是审核国旗下讲话的各班名单。

    通常,德育处也认为班主任的决定不会出错,只走个过场罢了。

    对于王宇和赵华枫,林老师没有任何意见——两个班长,一个为班级事务呕心沥血,近来还出了一阵大风头;另一个,虽然称不上合格的班长,但是考试成绩是拿到实验班都能名列前茅的学霸。

    范高谦没有让林老师留下太多印象,似乎是个比较低调的男生,成绩中等,林老师便也没有太过关注。

    杜寒……林老师一阵头疼。

    学期刚开始,原班主任黄巍交代过,说了杜寒的情况。也没什么大毛病,口吃而已,上课少提问他就好了。

    结果,高老师居然让这样一个孩子站在主席台上,坐国旗下讲话?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吗?

    叹了一口气,林老师还是决定,不能把手伸得太长。高松然是班主任,或许这是学生和高老师共同的决定呢。

    林老师并不知道,这个决定是杜寒一个人做出的。国旗下讲话的报名,除了鼓励过顾青丽之外,高松然并未干涉任何人的决定,自然也没有鼓励或反对杜寒这么做。

    行吧,杜寒就不管了。

    可是,顾青丽和孙志亮又是什么鬼?快到期末考试,林老师才勉强分清顾青丽和黄莹莹两位同学的脸,因为上物理课时,她们经常不在班里,没有给林老师记住相貌的客观条件。

    据说这两个姑娘经常借口生病,逃课到学校外面玩,也不知保卫处怎么管理的。

    孙志亮就更让林老师头疼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孙志亮是三中的太子级别人物,放在古代,三中分校校长的侄子,怎么也有个亲王或者郡王的爵位吧?

    明朝后期的藩王制度,稍微对历史有些兴趣的都知道,多数藩王主打四个字——混吃等死。

    孙志亮也差不多。

    林老师猜想,大概是分校校长想锻炼侄子的能力,对高松然提出了要求,高老师不敢违背分校校长的意思,这才让孙志亮上的。

    否则,林老师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别的可能性。

    这一期国旗下讲话的主持人是学工处的张燕菲处长,也就是那位在赵华枫的文章引起舆论风波后,将赵华枫强行从心理课的课堂中拽出来,带到学工处谈话的校领导。

    不过,到了二月份,舆情扭转,网上对这篇文章好评居多,更别提至上而下的体育特长生选拔反腐风波了。在这场风波中,三中扫除了一些蛀虫,还因为“鼓励学生揭发社会中的阴暗面”,受到了舆论广泛好评。

    赵华枫和高松然起初和她对着干,张处长至今还隐隐有些不满,可是她都因为赵华枫的文章得到了名不符实的表彰和荣誉,总不能端起碗来吃饭,端下碗来骂娘吧?

    星期五下午,高松然将六位同学叫到办公室,简单核对了他们的演讲稿,确认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后,就放他们去训练了。

    这些同学的演讲稿,除了高松然外,只有他们自己互相之间传阅过。

    张处长知道赵华枫的事迹,却对班里其他五位同学并不熟悉。为了在主持时不出岔子,张处长和高松然简单攀谈了两句,这才下笔撰写主持演讲稿。

    周一的清晨,天气颇为宜人。

    “新的学期已经开始,冬日的暖阳昭示着春季的到来。这是奋斗的春天,是努力的春天。几个月后,高三年级的学生即将迎来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而高一高二的同学们,也会在接下来的学期中,参与丰富多彩的职业体验项目,为未来添砖加瓦……”

    张处长演讲时感情充沛,中气十足。不得不说,内容虽然都是些片汤话,还真有些感染力。

    “举办三中特色的职业体验日,初衷是帮助同学们确定未来的学习和生活中努力的方向。每个同学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梦想和对未来的憧憬。今天,我们有请来自高一(10)班的六位同学,他们将为大家分享他们的职业规划和梦想。”

    刚入校时,听到“高一10班”这个词,不少同年级同学都会投去鄙夷的目光。一群关系户嘛!

    但一个学期过去,10班发展得有模有样,课外活动遥遥领先,学科成绩也在慢慢进步,还出现了赵华枫这样影响力骤然出圈的“大神”级人物。

    现在,说起10班,敢在明面上嘲讽的声音小了许多。

    “第一位同学在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中,获得了高一年级第33名的好成绩。尽管身在普通班,但他却并未就此气馁,学习态度丝毫没有懈怠,而是向着实验班靠齐。这位同学良好的学习习惯和奋斗精神,会把他带上哪一条人生道路呢?有请王宇同学来和大家分享一下!”

    听着张处长对自己的介绍,王宇感到浑身不得劲。什么叫“尽管身在普通班”?

    好吧,不得不承认,上个学期刚开学,听说自己没能进实验班,甚至还分到了最差的班,王宇的确短暂低落过一两个星期。

    但他没让这种失落感染太久。笑话,高中升学率不足四分之一的县城初中,都没能阻挡王宇脱颖而出的脚步,顶尖高中一个差班又能奈他如何?

    一个学期相处下来,王宇对所谓“差班”的偏见也有所改观。一个年级也就四个实验班,总不能说普通班的学生全是学习态度懈怠的,而实验班全是学习态度高涨的吧?

    就算10班的情况最糟糕,可班里也有几个好学生,还有如华薇这样努力学习、但成绩一时赶不上来的同学。

    张处长这话,有些太笼统了……

    不过,王宇来不及多想,因为台下还有全校师生翘首以盼。

    看到10班居然有个年级33名的学霸,不少人都伸长了脖子,想见识见识他长什么样。王宇个头小小,皮肤黝黑,长相气质并不出众。

    看到他的样子,这些同学的好奇心“嗖”地一下,又缩回去了。

    “在学习的过程中,我注重的不是刷题,而是养成属于自己的思考习惯。找到一条思路后,不要摇摆不定,而是顺着往下走。我对未来的憧憬也和我的思考方式有关——我想当一名刑侦专家,主管网络安全方向。网络给我们带来极大的便利,但网上鱼龙混杂,有的人甚至将罪恶的手,伸向了几无防备的少儿孩子。一些人网络知识丰富,知道如何藏匿自己行踪。目前,由于网络相对还是一项新兴技术,治安部对网络犯罪造成的影响依然不够重视。我的理想就是找到网络罪犯的蛛丝马迹,让残害少年儿童的变态无处遁形!”

    王宇的演讲中规中矩,并没有引起台下太多轰动。代表正义的职业,正能量满满,是校领导最爱听到的职业理想。

    高松然没有选择让赵华枫第二个出场,而是将她放在了最后。这是考虑到另外要出场的几位同学,身上或多或少有些不可控因素。

    而赵华枫,因为那篇深度报道,此时早已自带流量。倘若中间那几位同学的演讲引起了过度轰动,让赵华枫最后一个上,还能起到稳定局势的作用。

    第二个登场的是顾青丽。虽然在10班任课教师中,顾青丽以逃学而闻名,但在10班之外,顾青丽没有做过什么出名的事,认识她的人极少。

    不过,10分钟后,全校同学就都记住了顾青丽这个名字,还有她那个听起来有些荒诞不经的职业梦想。

    第157章  “我的理想职业是急救调度员!”

    “我的理想职业是急救调度员!”

    顾青丽很少主动做公共演讲, 尤其是面对全校师生这么大的阵仗。于是,她用最大的嗓门喊了出来,也是在替自己壮胆。

    医生律师科学家, 教师警察工程师, 会计审计公务员,投行高管银行家。

    三中学子心目中最热门的理想职业差不多就是这些。

    结果顾青丽说了什么?急救调度员?这是什么高大上的职业吗?

    在场的不少师生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耳朵里进水了:急救调度员,在急救中心接电话的?

    这份工作好像也没什么太高的门槛, 跟客服没有两样嘛。能考进三中的同学,怎么还会把这当成理想职业呢?

    刚入校, 三中每个学子都要学习一遍三中校史。老师们从晚清时的榕月书院讲起, 说到两位创始人在抗战时期经历的种种磨难, 让同学反反复复受着所谓“三中精神”的熏陶。

    至于“三中精神”究竟是什么, 哪怕在三中教了几十年书的退休老教师,都不一定能说得明白。

    但是,朝着同学们这么灌输就对了。反正嘛,无非是艰苦奋斗、追求卓越、报效国家这类词组。

    随着三中渐渐成为运夏市最好的中学之一, 吸引来了全市,乃至省内最优秀的生源,“三中精神”似乎开始变味。

    追求卓越, 成了追求成为人上人。

    不知何时,“三种精神”里掺杂进了一些精英主义的成分,更糟糕的是,好像没有任何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他们来上最好的学校, 就是要考上最好的大学,毕业之后也要找到最好的工作……

    成为人上人!

    在台上摆着一副职业微笑的张处长, 听到顾青丽的开篇一句话,都不屑地摇了摇头。

    早知道, 还是不能太放任10班这群荒诞不经的小孩自己做主,应该提前看一下他们的演讲稿的!

    三中,堂堂林河省省会的名校,毕业跑去接电话,这算什么远大前途?这姑娘,是专门上台起哄,逗大家开心的吗?

    顾青丽的演讲稿根本不是临时写成的。对于她这样的英语苦手,写英语作文之前,当然要先用中文打一遍底稿,再逐字逐句翻译了。高松然在批改她的英语作文时。也顺便将文章的结构和逻辑调整了一番。

    面对全场哗然,顾青丽的心里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在台上寻找高老师。但高老师站在10班队伍最末尾,顾青丽看不太清。

    但站在主席台上的她,仿佛能感应到高松然向她投来鼓励的微笑。这就足够了,顾青丽感到自己的底气更充足了。

    按照提早准备好的演讲稿,顾青丽简要讲述了她帮助救下米线店老板娘一条命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中,哪怕她本人起到的作用至关重要——可以说,若是没有她调理清晰地告知调度员该怎么走,救护车不可能那么及时赶到——但是,顾青丽在讲述中,并没有突出自己的功绩,而是将更多的溢美之词,送给了电话对面那位指挥若定的调度员小姐姐。

    “在此次危机中,米线店里所有人都很慌乱,包括我自己在内。然而,面对紧急情况,电话对面的调度员没有被我们的恐慌情绪感染,而是保持了镇定。通过有效的沟通,她不仅安抚了病人家属的情绪,更获得了进行调度必需的关键信息。”

    “此外,调度员也展现了极高的专业素质。询问病情后,引导我们在场的、对急救一窍不通的人检查病人的呼吸、心跳等基本生命体征,并进行简单的急救措施,最终缓解了病人的病情。”

    说了这个故事,台下的听众不解的神情稍稍消退。不过,张处长还是疑惑得很:打个急救电话而已,就让你想当急救调度员了?遇到一场火灾,是不是又要改当消防员了?

    顾青丽继续说道:“从小,我的家人朋友都说我是‘活地图’:去过一次的地方,甚至只在手机上看过一遍的路线,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从不会迷路。也许我们班的地理王老师抽签选中了我当课代表,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以前,我不觉得这项天赋给我带来了太多优势,不过,现在我认为,它正好让我适合急救调度员这项工作。”

    “当然,擅长规划救护车行进路线并不是全部。在这条职业道路上,我要学的还有很多:丰富的医学知识、与人沟通的能力,以及高压下的情绪管理,等等。”

    听到这里,台下大多数听众,甚至包括内心依然不愿承认的张处长,都感到信服。

    听起来只是个接电话的客服性质工作,在“精英”们眼里只是个毫无技术含量的低端工作,可听顾青丽这么一说,要求的技能还不少。

    而顾青丽演讲的最后一句,则让整段演讲获得了升华。

    “每一通电话都在与时间赛跑,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生命的存亡。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急救调度员,守护生命。”

    顾青丽演讲完毕,全场沉默了两秒。随即,掌声不断。

    10班由陈默、顾凯兴等同学带头,在台下尖叫、吹口哨,为顾青丽喝彩。

    一个如此平凡,甚至在许多人心中不够上档次的职业,被顾青丽描绘得充满了别样的色彩。

    高松然心想:希望顾青丽的演讲,能让某些被精英主义洗脑的人稍微苏醒一些吧。

    相比较之下,范高谦的演讲就没那么让人惊喜了。不过,他在警犬训练中心和一条叫做“强子”的狗子相处的日日夜夜,随便挑一两件事说一说,都能让在场的人不禁会心一笑。

    就像范高谦和赵华枫说的那样,他演讲的主题也非常正能量:一支被消防队认为不够听话、没有资格成为搜救犬的幼犬,一路逆袭,成为了全国第三。

    “强子是一条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狗。身体素质良好,才能被选入训练基地,然而纪律性较差,又让它差点被放弃。我自己也是个平庸的学生:成绩平平、没有特长,甚至写字也很丑——不比强子用爪子刨出来的好看多少!”

    说到这里,全场又是一阵乐。哪个写字丑的孩子没被家长、老师说过,“你写字像狗爬”呢?

    “不过我相信,即使暂时成绩不理想,我们这些平庸的人也能像强子一样,遇上一位伯乐,在自己真正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

    这段演讲,在三中大部分精英主义入脑的学生中,并没有引起太大反响。

    但同样,三中也有一些资质平庸的学生,甚至如华薇这样,努力了也学不好的同学。范高谦希望,他的这段演讲至少能为这些同学加油鼓劲。

    当杜寒不起眼的身影出现在主席台上时,高三学生方阵里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前电台广播社社长常骁打了个冷战。

    到了高三下学期,除了提前确认获得保送、预录取资格,或者国外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高三同学,都自动被踢出社团。

    常骁也不例外。虽然他不会在社团课上再见到杜寒了,但杜寒这一出现,还是让他感到紧张,再次想起了运动会上那场风波。

    他常骁当众骂人,还被全场听见,实在是太丢人了。

    运动会风波中,最终丢人的不是杜寒,而是他和费梦梦两个傲气凌人的社团管理者。

    想明白整件事后,其实常骁一直对杜寒有些愧疚,但也从来没有抹开面子向杜寒道歉。

    杜寒差不多已经忘了体育运动会上的那些事。自从那一次介绍自己家阳台的演讲大获成功,他那已经快要消失不见的自信心又重新出现了。

    高松然建议创立的“阳光角”,也让杜寒对这个班级有了更多归属感和责任感。

    虽然口吃的毛病还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甚至一辈子都改不了,但杜寒开始相信,口吃不代表他这人就废了。他依然可以使用一点点心理暗示,让自己变得不那么紧张。

    “大,大家好,我是高一10班的杜,杜寒。我的理想职业是成,成为一名城市园艺师。”

    短短两句话,已经出现了三次较明显的停顿。

    台下的听众默默不语,但也有在心里嘲笑他的。结巴还上台演讲?

    也有人表示疑惑:什么叫城市园艺师?给富豪家里的院子造景、挖小河、摆假山的吗?

    “也许你们已经听出来了,我的条件受限,很难成为一个擅长与人打交道的人。所以我也实事求是,选择和花花草草打交道。”

    此番言语颇为真诚,连在心里暗自嘲笑杜寒的人都无话可说了。

    杜寒的演讲并没什么花里胡哨的内容。

    从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帮忙侍弄花草开始说起,又说到刚过去的那个寒假,在爷爷奶奶家打理院子的欢乐时光,还提到了10班设立的“阳光角”。

    这时,杜寒从口袋中掏出两块绿色的小物件。

    “站在前排的同学们或许可以看到。这是两枚青椒——我从10班的阳光角收获的。看到自己主管的阳光角植物结出了果实,我从中收获了无比的喜悦,同时也开始思考:能不能将阳光角的概念推而广之,和政府大力推行的绿化、可持续发展的概念结合在一起呢?”

    接下来,杜寒从环境效益、食品生产本地化、社区建设、经济效益等多个方面,分析了城市园林、城市农业的重要性。

    演讲的最后,杜寒道:“不少发达国家大城市,比如米国的扭腰、大鹰的雾都,已经通过密集的屋顶公园、市民互动农庄,打造了健康的田园都市。咱们华国人,‘种地’是写在基因里的。我的梦想是,让整个运夏市乃至整个华国所有的大城市,都成为绿意盎然、自然环境极佳的园林城市。”

    第158章  “后浪,滚下台!”

    听见杜寒今天这通演讲, 常骁羞愧地低下了头。

    努力的人,永远不应该受到嘲笑。尽管杜寒的演讲依然磕磕巴巴,但最可贵的是, 在经受了无数次嘲笑之后, 他还有勇气站上演讲台。

    自从运动会后,常骁一直有些担心,杜寒被自己的一嗓子吼得彻底丧失了自信心和自尊心。此刻, 看到杜寒重新出现在主席台上,表现还不错, 常骁的心反而放了下来。

    面对全校师生演讲的勇气, 至少说明他没有给杜寒造成太大的心理阴影。

    幸好是这样, 否则常骁要愧疚一辈子呢。

    “接下来, 有请高一10班的孙志亮同学。”

    念出“孙志亮”这三个字,张处长心里都有些打鼓,忐忑不安地想:这是三中的公子哥啊……

    尽管孙志亮本人在学校还算低调,从不炫富, 也不拉帮结派。除了上课玩手机、从来不学习之外,也没有什么恶习。

    如果想历数孙志亮对10班同学有什么负面影响的话,掰着指头数也只能数出一件——他上课偶尔会和同桌沈建聊天, 导致沈建无法好好听课。

    孙志亮从未仗着自己的身份横行霸道,比高三那群富家公子哥带头的霸凌小团伙强多了。

    但是这不代表校内纷纷扰扰的八卦就能放过他。

    高中生最爱八卦的是什么?除了“哪个男同学和哪个女同学好了”,就是“某某同学是老师的孩子”。

    孙志亮是三中分校校长的侄子。一个学期下来,哪怕名字和人脸对不上号, 看到孙志亮这三个字,全校师生也基本心里有数。

    “听说他成绩挺差的, 进三中都是靠他亲戚的关系。让他做演讲,讲什么?如何投胎?如何让自己的爸爸拥有一个好大哥?”

    “我去, 孙志亮啊!我猜猜看哦,孙志亮的理想一定是成为一名环球旅行家!挣钱的同时,还能去南极探险、看企鹅,去阿尔卑斯山滑雪,去佛罗里达打高尔夫球,多么浪漫的人生理想!”

    “孙公子也有可能是想教我们该如何创业、如何当一个老板呢!‘想创业很简单,只要你不怕亏钱,同时拥有好几百万的启动资金就可以了啦!’”

    孙志亮还没开口说一个字,主席台下便喧闹起来。

    张处长的脸色并不好看。三中本部教职工的升迁,分部的孙校长并没有太多话语权,但也不能放任人家亲侄子在本部的主席台上下不来台吧?

    她从孙志亮手里拿回话筒,让现场同学保持安静。

    很少有张处长板着脸说话都不管用的时候,此刻便是个例外。

    见张处长在台上帮着孙志亮打压台下反对的声音,闹哄哄的人群更加起劲了。

    伟人有句话说,“被敌人反对是好事”。张处长帮孙志亮这个可恶的权贵阶级打压我们反对的声浪,不让我们说话,我们越是要喊得更加响亮!

    高松然猜到,孙志亮的上场可能会引发一些争议,但他没有想到,孙志亮还没开口说半个字,居然已经闹得这么大。

    “后浪,滚下台!”人群中有位同学放声喊了出来。

    其实,不少在场起哄的,也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进入三中的资格也不完全都是靠分数换来的,同属于他们此时所嘲讽的“后浪”。

    但是,法不责众嘛!

    高松然有些担心,孙志亮在台上面对几乎来自全校同学的反对,还能不能顶得住?

    但孙志亮的表情还是那么云淡风轻——就和他被老师质问“你为什么不写作业”时一样,古井无波。

    也是孙志亮性格好,不爱跟人计较,台下的同学才拿他当软柿子捏。把三中太子爷当软柿子捏,听起来匪夷所思,但现场的起哄人群还真就是这么做的。

    上个学期,包宇昆的父亲还成了家长代表,来三中开高三年级学生动员会呢。要知道,包宇昆和史明升一样,都是高三著名欺行霸市小团队的成员。

    包宇昆和史明升的小团队,多数时候能玩到一起去,偶尔也会起矛盾。但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无论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何,受到波及的还是普通同学。

    因为家里的生意被摆了一道,焦头烂额的父亲明确表示不再管他,这个学期,史明升老实了。

    但包宇昆依旧我行我素。

    若真的如起哄者说的,他们因为追求公平正义而看不起孙志亮,那么,包宇昆他爸在主席台上讲话时,他们能掀起的反对风浪,应该比现在孙志亮面临的,要凶猛成百上千倍。

    但事实是,包宇昆的爸爸演讲时,全场肃静,根本没有人起哄。听众中,饱受包宇昆欺凌之苦的一些学生也只敢怒而不敢言,等到演讲结束,还要违心地给欺凌者的父亲鼓掌,烘托气氛。

    台下的声浪终于渐渐平息,孙志亮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一开口又引发了争议:“我想当一个农学技术员。”

    三中太子爷想研究农学?台下听众愣了几秒,便又重新火力全开,奚落起了孙志亮。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这些未来坐办公室的打工人,辛辛苦苦996,一边揉着因为久坐而突出的腰间盘,一边忍受被老板骂。你家里有钱,财务自由了就去研究种地,反正收成是多是少,都不影响你的生活质量!”

    “你知道为什么现在有钱人都讲究返璞归真,说自己要回家种地?因为庄稼不会半夜打电话骂你,让你加班呀!”

    孙志亮继续说:“前些日子我在校园里,偶然听说了几位同学的对话。‘现在学得再好,考上再好的大学,以后也是给人打工的命,还不如回家种红薯。因为庄稼才不会半夜打电话来骂你。’”

    在台下给同学讲段子的那位同学愣住了,咋的,孙志亮有顺风耳?

    三中的孩子对自己未来的定位,多数都是坐办公室的白领。

    听见这话,不少人都会心一笑:怎么,孙志亮上台是来讲段子的吗?我们错怪他了呀!

    “在许多人眼里,田园生活虽然辛苦,但能和大自然接触,同样充满了乐趣。刚刚过去的寒假,我来到农科院当志愿者。”

    台下又是一片骚动。

    “不愧是公子哥,开个金口就能混到农科院的志愿服务时间!不像我们这种蝼蚁,要去敬老院打扫卫生、去马路上挥小旗子,风吹日晒,累了半天也才个把小时服务时长!”

    “说不定孙太子去农科院做志愿者,得到的不只是服务时间,还有某个蝼蚁实验员的一作署名资格!有了这个,以后申请国外顶尖大学,so easy啊!”

    孙志亮又道:“整个寒假,我都住在老乡家。刚来农科院帮忙的时候,我也对一切都感到新鲜,有一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清闲。”

    孙志亮自然没有寻章摘句的本事,这是高松然替他润色的结果——虽然不教语文,好歹也是文科生嘛。

    “大年初四的夜晚,我躺在老乡家里还算温暖的床榻上,满心期待着第二天,村里的迎财神仪式会是什么样的?有没有舞龙舞狮表演和烟花爆竹这些城里看不到的东西?没想到,半夜一点半,我却被房前屋后的一片嘈杂惊醒了。那天晚上,下了场暴雪。”

    说起那夜的暴雪,在场不少同学都记忆犹新。农科院基地附近的村庄,和运夏市隔得不算太远,一个小时的车程。乡下雪下得更大,但城里也受了波及。

    看着银装素裹的城市街道,不少同学玩心大起,纷纷跑去小区里堆雪人、打雪仗。毕竟,这么大的雪,运夏市也不是每年都遇得到。

    “我所在的小河村,即使是冬天,农民也并没有闲着。大棚里种着许多蔬菜,如果大棚被暴风雪压塌,则无法起到保温效果。对温度敏感的蔬菜会因为低温而迅速枯萎,甚至死亡。一些大棚内的蔬菜,还是村民们与农科院合作的成果——农科院出样本种子和工钱,村民们出力栽培。倘若这些大棚里的蔬菜也没了,损失的并不光是一家人的收入,也是不少研究人员几年的心血。”

    那天晚上,几乎整个村子的男女老少,都连夜跑去加固、修复大棚了。孙志亮所在寄宿家庭里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平时只在家里做做饭,也跑去了田间帮忙。

    “在他们的感染下,我也加入了他们。半夜两点出门,干到天亮了,危机才勉强解除,我浑身湿透地回到了寄宿人家。我是客人,他们并没有让我干多少活,但我也累得精疲力尽,几乎两天都爬不起来。”

    回到寄宿人家,孙志亮还因为累成了狗,被老奶奶笑话了。

    见他实在累得动不了,农科院给他放了一天假。于是,暴雪后第二天,孙志亮就待在屋里,老奶奶聊了起来。

    他又加深了对农村生活的辛苦的认知。

    老太太的娘家、夫家都是农民,守寡后跟着小河村的外甥住,三代种地为生。

    遇上干旱季节,河里水不够了,全村按人头分配,排队、抢水、浇地。半夜爬起来浇水,老奶奶几乎每年都要遇到。没办法,村里排到你家半夜上,你敢偷懒,那对不起,你家的地就没水了。

    遇上季风带来的连绵暴雨,也会像今天一样,全村男女老少只要能喘气的,都要跑去地里挖排水沟,免得庄稼被淹死。

    “他们的辛劳和收入是不相匹配的。一家人在田里辛苦一年,到手的收入也往往只能勉强满足一家温饱。若是想存下钱来,为灾年准备一些储备金,还得养动物、做副业。”

    还有收获季,连续一个月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都是常态;天还没亮,就蹬着三轮车,载着满车厢刚由家人连夜收割来的菜,去集市里贩卖;遇上突如其来的大雨,外面晒的谷子来不及收,被雨水泡发芽了,便是半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接触了农家的生活日常,孙志亮才真正意识到这样的生活有多苦。

    “站在农人的角度,他们巴不得庄稼能半夜给他们打电话,告诉他们要提早收割、多挖水渠呢!”

    短短几天,孙志亮就已经感受到,那个网络段子是多么的不负责任,严重淡化了农业生产的辛苦。

    孙志亮又说到了他在农科院帮忙研究的项目:特异性增强、对土壤肥力没有影响、且对地下水源几乎无污染的新型除草剂。

    “我知道我能做的非常有限。在刚进农科院帮忙做研究时,我还质疑过,研究这么细致的东西,意义到底在哪里?亲身经历感受过农民生活的辛苦。我才意识到,只要能让他们的生活少辛苦1%,都是有价值的。”

    第159章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三中的孩子大多数在城里长大, 也有极少数出身农村。古代生产不发达时,秀才都专心读书,不用种地。三中的农村孩子, 正经干过农活的就更少了。

    在三中, 农村孩子的话语权极少,很难得到老师的“特殊照料”,时常成为霸凌团体欺负的对象。

    高三曾经有位学生叫刘重, 每年春秋两季农忙时,都要请半个月的假, 帮助家人播种、收获。

    尽管每学期都要请假, 但刘重的学习从来没落下, 每次考试都能进入年级前50名。被迫分心都能考那么好, 各班老师都爱拿刘重做例子,激励自己班的同学。

    然而,刘重的优秀,却让他招致了不必要的关注。全年级老师口中的优秀学生, 又是毫无后台的穷人家孩子,可不正是霸凌者心中的最佳欺凌对象?

    “刘重,你那么黑, 是不是家里挖不到井水了呀?”有外貌羞辱的。

    每次农忙请假归来,黑一圈,瘦一圈,也会成为霸凌者嘲笑他的缘由。

    “除了看书就是做题, 从来没见刘重有什么爱好。对了,他的爱好不会是放牛吧?”有讥讽生活习惯的。

    最扎心的, 还是在刘重面前强调,他再努力, 都无法改变先天的差距:“刘重,大学毕业了记得打电话给我,我帮你在珍馐贵庭安排工作!”

    从小,刘重的父母就教导他好好学习,争取以后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不要像父母辈一样辛苦。然而,史明升、包宇昆和他们的小弟小妹们,却总在刘重面前现眼,在刘重脑海中间接灌输“我再努力也赶不上他们”的思想。

    本就沉默寡言,不爱与人沟通,在霸凌者的反复刺激下,刘重开始了自我怀疑。

    一边是愈发沉重的学业压力,一边又是百思不得其解的“努力到底有什么用”,刘重感到十分无助,最终心理出了问题。

    在医生的建议下,刘重被迫换了个环境——放弃来之不易的三中教育资源,回到家乡中学继续学习。

    而对他进行言语霸凌的那群人,却依然逍遥自在。

    高三年级还有另外两位同学,同为农村出身、家里以种地为主要收入来源的孩子。

    面对霸凌小团伙的嘲笑,他们敢怒而不敢言,或许只是因为成绩没有刘重那么出众,没有受到老师的日日夸奖,这才没有吸引来霸凌者的主意。

    刚才,有人带头起哄孙志亮,让他滚下台,他们也成了跟风起哄的人之二。

    原因无它:孙志亮是“太子爷”嘛,铁定何不食肉糜!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资阶级,只知道叶公好龙,哪会知道种地真的多辛苦?

    都以为“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是一种悠闲自在的浪漫,却不知道,“草盛豆苗稀”,放在古时候是真的能饿死人的!

    就算放在现代,也能生生逼得一整个大家庭被迫省吃俭用,抠抠搜搜地过一整年。

    大雪天,半夜三更,全村老少出门抢修蔬菜大棚,这两位同学都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是,他们也见过父母半夜起床为难产的母牛接生,还因为照顾因难产而虚弱的母牛,一天一夜无法合眼的状况。

    至于孙志亮说的全村排队给地里浇水、暴雨来临前抢收麦子,他们都不陌生。

    孙志亮是个公子哥不假,或许他只在农村呆了这一个寒假,或许他这辈子只和那老太太一个农民聊过,或许他对于农科院技术员的热情只有三分钟热度……

    但孙志亮是真的吃住在农民家里、和农人一起干了几天苦活。他这几天的体验,和城市家庭逛农家乐完全不同。

    此时此地的孙志亮,也真心实意地在为自己、自己的父母辈说话。

    而他们呢?却只因为孙志亮的公子哥身份,听都不愿意听,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跟着起哄,要把他赶下台。

    这和学校里的霸凌小团伙,因为自己的农村出身就对自己言语羞辱,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我的梦想是进入农科院工作。我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个好学生,也从来没有做学术研究的能力,但我擅长分辨长相类似的不同种类植物。我愿意利用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所谓‘天赋’,当一名普通的技术员。我的理想是:为了华国农民能够少辛苦1%而奋斗。”

    孙志亮的演讲稿,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听到这里,不少同学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少辛苦1%”,听起来有些幼稚,又少得不足挂齿。

    出身农村家庭的几个同学却在想:一年一共365天,少辛苦1%,若是能让他们的父母一年多睡三四个好觉,也能让他们脸上少几道皱纹、腰弯得再慢一点……

    就连带头起哄让孙志亮这个太子爷“滚下台”的出头者,此时也不说话了。

    他想起那位被嘲笑、被排挤,最终却因为心理压力过大,不得不转学的农家孩子刘重。刚才,跟着他喊“后浪滚下台”的人,有不少也曾对刘同学出言不逊。

    反正,跟风嘛。跟风作恶的人,甚至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在作恶。

    当然,活在这世界上就要接受物种多样性。也有同学听了孙志亮情真意切的演讲,不仅无法共情,还依然对孙志亮所说的一切嗤之以鼻。

    “听他说说就得了,现在都是机械化耕种,农忙也就这么几个月而已,哪还有活得那么辛苦的农民?”

    张处长不得不承认,她也被孙志亮震撼到了。

    这种震撼,不带有任何需要讨好孙校长的意思,而是震撼于他一个富家子弟,眼里依然放得下那些生活得艰苦的人,而不是将自己所享受的资源当成理所当然,用父辈的努力,把苦难者无情地踩在脚下。

    以前,张处长自己都考虑过:退休之后,和老公一起搬去乡下,包一亩田,随便种点蔬果,生活惬意又美满,还能体会到收获的喜悦。

    但她也从未想过,她能体会到收获的喜悦,是因为收获对她家而言并不是一件有压力的事。有的收就收,没得收,她也有足够的积蓄,不需要节衣缩食。

    孙志亮演讲的内容与他身份的巨大反差,引发了极大争议和轰动,以至于赵华枫这个“自带流量”的同学上场时,都没有多少人讨论了。

    赵华枫的演讲是六人里最简单的,或许也最符合国旗下演讲的八股文结构。

    即使她再希望王伟的英雄事迹能被公之于众,赵华枫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演讲并没有过度夸大那篇文章在体育生选拔整改行动中的作用,她只在演讲的末尾简单提了一句——

    “投下的一块小石子激起了千层浪,国家重视起了这项议题。接触了黑暗后,我重新看到了希望,也让我看到了文字的力量。”

    演讲稿读完,赵华枫忽然觉得缺了些什么。

    想起之前顾青丽、孙志亮两人的演讲,她心生感慨,即兴加了一句话,倒是为10班几位同学的演讲做了一段总结陈词。

    “三中精神教导我们开阔眼界,追求卓越。愿大家在越走越高的过程中,也能看到脚下的世界,心怀天下,兼济天下。”

    讲完这一句,赵华枫很得意。这可不是高老师帮忙润色过的演讲词,而是她即兴编出来的!

    刚才,在主席台场边等待上场,顾青丽说她想当一名急救调度员时,台下听众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孙志亮声情并茂地说起他在农民家庭的经历,台下也有不少人不屑一顾,认为事不关己。

    这一切,赵华枫何尝看不见呢?

    幸亏自己为了调查记者这个职业努力了大半个学期,提升了文学素养,否则,还不一定在短短几秒钟内就想能出这样一段总结陈词呢。

    尽管10班的平均成绩在高一年级是当之无愧的倒数,选上来演讲的六位同学也不都是好学生,但是,10班班的国旗下讲话,反倒为全校师生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或许的确有学生,从小立志要造火箭,并一直朝着那个方向努力。但是,当一个年级连着三个班都有同学说,“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的某某航天飞船发射的场景让我激动得睡不着,所以我的梦想是造火箭”,并且这些演讲之间的间隔不过一两个星期时,听众就会觉得——太假了!

    10班六位代表的理想职业,有刑侦专家、记者这些相对高大上、符合“三中学子平均梦想水平”的,也有训犬师、城市园艺师这类十分冷门、但听起来也听有趣的,更有农业技术员、急救调度员这种,完全不在“三中精英学子标准理想职业列表”里的。

    初听,不少人觉得荒诞。10班孩子的愿望,朴实得让人匪夷所思,却因为真实而显得弥足珍贵。

    就连在教育理念上与高松然多有分歧的年级组长邵元虎,都不得不承认:10班,在高松然治下,比那些成绩更好的实验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气质。

    一种独属于青年人的气质,一种“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热忱。

    当然,对生活的热忱,无法以邵老师的主观意志为转移,更无法变成对学业的热忱。

    学业压力,在10班半数同学眼里是不存在的。

    寒假作业依然难以上交,惹得林老师上物理课时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瞧瞧你们,一个个在主席台上能说会道的,出尽了风头,怎么就不好好写作业呢?我布置的物理作业也就一本小册子而已,有那么难吗?”

    “有——!”后排的顾凯兴拖长了音,毫无廉耻地答道,又逗得全班哄堂大笑。

    第160章  10班只有一个独苗参加

    高一下学期的第一项年级活动是英语口语大赛。原本, 10班根本没人报名。

    不过,在赵华枫的拧头威胁下,英语课代表杨陶璐成了10班的独苗。

    高松然也劝杨陶璐:“我是教英语的, 结果咱们班连报名的都没有, 多丢我面子?你是课代表,英语成绩又好,就给同学们做个表率嘛!”

    杨陶璐有些不太自信。虽然她的英语成绩可以算是10班数一数二的, 但她知道,参加口语比赛的多数人, 都是家境优越的孩子。

    好一点的, 暑假去国外生活一个月, 成天浸泡在说英语的环境中;差一点的, 也能聘请专业口语老师或者报口语课外班。

    这些条件,杨陶璐家都不具备。在她看来,自己学的是典型的哑巴英语,考试技巧有了, 但实际运用起来还是一团糟。

    高松然希望杨陶璐参加的真实原因,倒不是因为她英语课代表的身份。只是高松然想利用学校活动这次契机,验证一下杨陶璐的天赋“异口”, 系统到底是不是按照“异口同声”——同声传译这条解析思路走的。

    三中的口语大赛办得隆重,分为多个环节。预赛,每位学生进行自我介绍和主题演讲。

    决赛就有趣多了,不光包括情景对话、小组讨论等需要选手之间合作完成的环节, 还有像运动会时一样的年度特色项目。去年,三中请到了一家澳国外企的人事经理, 增加了一项比赛项目——模拟面试,考察参赛选手的临场表现与反应能力。

    小道消息称, 今年三中请到的嘉宾评委,是一名资深翻译家。虽然干的是笔头工作,但在口语表达方面,此人也具有极深的造诣。

    早年间,他翻译了不少国外小说、工具书,近些年,则把握住了网文出海的风口,搞起了中译英,作品广受外国年轻人的喜爱。

    预赛阶段,嘉宾评委并未参与。预赛只有自我介绍和主题演讲两个部分,主要考察学生的口语发音以及流利程度,同时考察学生对待比赛的态度。

    杨陶璐的英语发音是跟着课本磁带学的,标准但缺乏感情。作为10班的独苗,她在赛前反复联系、熟练背诵了自己要讲的内容,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念了出来。

    “水平一般,态度优秀。”带着这样的评价,杨陶璐顺利进入了口语大赛决赛轮。

    决赛的第一个环节是小组讨论,需要选手互动。为防选手之间实力差距过大,导致“大人打小孩”的比赛效果。挺进决赛的选手,按照预赛打分并排名,按照名词以此分了10个小组,每组四人。

    杨陶璐分在了倒数第二组,前景并不乐观。

    高二年级那位著名的谢麟婉学姐,并没有参加过三中的口语比赛。谢麟婉的父母都是重点大学外语学院的教授,家风熏陶,打小接受双语教学,在运夏市、林河省乃至国家级别的中小学生英语竞赛中屡屡获奖。

    区区高中口语竞赛,谢麟婉都不稀得报名。她去参赛,可不是满级大佬屠戮新手村吗?

    此次比赛设置了学生评委一职,便由谢学姐担任。

    谢麟婉负责布置校园内的英语角,平日里,优秀学生作文便会张贴在英语角内。高一上学期段考后后,谢麟婉读到了高一10班卢浩、秦添两位同学的范文。

    一个写自己打了架,一个写自己去鬼屋扮鬼,实属一大片应试八股文中的两股清流。

    其中秦添的文章让她印象更加深刻。两姐一弟的家庭,弟弟上各种补习班,姐姐却要在大热天蒙进头套里打工。

    秦添所遭受的不公待遇,让谢麟婉充满同情,甚至考虑过利用自己家里的关系,帮助秦添逃出生天,去首都读书。

    不过秦添婉拒了谢学姐的好意。倒不是她不识时务,而是权衡利弊的结果。秦添认为,还在上高中的她,还需要在重男轻女的父母面前暂时装成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

    否则,早早让父母意识到她想逃跑,反而会让父母对她心生警惕,对今后的远走高飞计划更加不利。

    感怀于秦添的遭遇,谢麟婉看向了此次高一10班唯一的参赛选手——杨陶璐。

    想当年,第一次段考的范文列表里,实验班占据四分之三壁江山,剩下五篇有两篇都来自10班,谢麟婉还曾天真地以为10班是什么“英语特长班”呢。

    后来才慢慢了解10班是个奇葩云集的地方。

    决赛跳过了千篇一律的自我介绍和主题演讲,直接开始小组讨论。

    拿到本小组的议题,杨陶璐眼前一黑:讨论全球变暖的原因、后果,以及人类阻止全球变暖的必要性和相关举措。

    这该算生物题还是地理题呢?问题是,不管哪一种,都不是杨陶璐擅长的方向。杨陶璐英语好不假,但理科完全是学渣一个。

    更糟糕的是,和杨陶璐同组的三人都是实验班的学生,彼此之间都认识。

    抽到话题的第一时间,三人已经开始有说有笑地围成一圈,聊起了他们预赛主题演讲的内容。杨陶璐孤独地坐在圆桌一端,坐立难安。

    考虑到会有同学对话题不熟悉,于是,在正式讨论开始前,每位同学都有10分钟时间查阅资料、做笔记。

    杨陶璐如蒙大赦,连忙掏出手机。

    对于没有从小接受双语教育的高中生来说,读一段英语学术文章还是挺有挑战性的,中文文章却更容易理解。在场的参赛选手搜索资料时,查的也基本是中文资料。

    杨陶璐也不例外,她一目十行读着千度百科上对于全球变暖的定义,又去了知否问答平台上查阅了专业人士的讨论。

    杨陶璐最为骄傲的便是她的记忆力,背起单词来跟玩似的,连王宇都羡慕不来。

    10分钟看资料,杨陶璐本想秉承着能背多少就背多少原则,但她相信,既然是英语口语比赛,考察的主要并不是对相关话题了解多少。评委最想看的,是在其他同学提出问题时,自己能否能够找到论据给予支持,或者找到反驳的理由。

    于是,杨陶璐改变了思路,从背诵变成了泛读。她拿起笔,在面前的草稿纸上飞快地记笔记。

    查资料时间有限,杨陶璐泛读所需的记录量却很大,更不用说还要根据笔记内容用英文做讨论了。在这种情况下,尽管资料是中文,但英文更适合速记。

    学外语的时候,杨陶璐琢磨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速记方式。

    高松然曾在课上拿《骑趣保险》的剧集给同学们做过一次听写练习。那段剧集里,几位主角被老客户四十年前购买的一份保单折磨得痛不欲生。

    一份早就不再售卖、公司里最老的员工都没听说过的险种和政策,合同里还有不少描述不规范的语言。

    分红、复利……算得几位主角头都要爆炸了。

    当然,在台下听写的同学也没好多少,一个接一个的数字,大于、小于、乘除加减。

    ——这也许是10班同学最不想看到《骑趣保险》的一天了。

    杨陶璐在这场听写练习中表现的也不尽人意。演员都是英语母语者,语速与普通华国高中生接触到的学习材料快很多。

    从人耳到人脑的信息传输和理解需要时间,手写本来又比脑速再慢一倍。想要逐字逐句听写,简直难如登天。往往刚写了一句话开头的两个词,演员就说到下一句了,听写这下一句,又完全忘了前一句后面几个待补充的词是什么。

    但高松然在平时的教学中经常提醒孩子们:语法细节只在考试中重要,学习外语的最终目的是交流,就连英语母语者的日常对话都不会严格按照正确的语法。

    于是,杨陶璐便开始思考:高松然给大家布置的听力训练,本质上练的也是学生交流的能力,以听懂为主,死抠每个词并没有意义。

    于是,在日后的自主听力训练中,杨陶璐开始有意识地学习速记,争取用速记符号先将对话大意记录下来。就好像有根弦牵动她的神经,杨陶璐找到了不少窍门,还研究出了一套自己看得懂的符号体系。并在不断地练习中,逐渐学会了提取关键词的能力。

    10分钟查询资料时间结束,杨陶璐面前的草稿纸简直就是一片鬼画符,各种符号、箭头林立。

    同组的三位同学倒是找来不少资料,还有人认真抄写下来。

    三位组员一看杨陶璐的笔记,直接乐了。

    这姑娘,不会连全球变暖是什么都不知道吧?难道她直接放弃了此次讨论,只能靠乱涂乱画打发时间?

    离杨陶璐最近的同学叫裘敏,她看得最仔细,发现杨陶璐的笔记草稿纸上不止有乱七八糟的符号,还夹杂着一些英文字母。

    好像她也努力去理解资料了,但可能依然看不懂吧。

    这样也好,同组的学生都是预赛分数相当的,水平差距不大。若是组里有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活宝”,有了活宝给自己垫底,在讨论环节中也有可能获得更高的成绩。

    说不定还能逆袭,分数比前面几组还高呢!

    似乎确认了杨陶璐的水平对他们毫无威胁,剩下三位同学便放弃了先前友好的模样,互相虎视眈眈起来。

    排除菜鸡,剩下的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对手。

    比赛铃声刚开始,坐在杨陶璐身边叫裘敏的同学便抢先开口。她在心中暗下决定:一定要在演讲中,涵盖尽可能多的要点,覆盖到其他人可能想讨论的内容,这样才能让其他人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