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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31章 只是一股带着气味的浪而已,……

    丁文嘉和梁霄回来的时候,老薛院子里的公鸡一直叫个不停,可都快十二点了,谁家的鸡择这个点打鸣儿?

    想着时间前卡得不早不晚的,丁文嘉和梁霄直接把中饭也买了回来,都是便餐,在县里打包了一些汤汤水水,从粥粉面条到小笼包都有,几个大老爷们倒是无所谓吃什么,关键是金瑶和祝棉母女。

    当然还有金瑶特意点的奶茶,县城里也没什么大连锁的奶茶店,唯一能让人感觉接上国际轨道的是一家二十平米的肯德基,整个县城,除了这一家快餐店,再无大都市的味道可以品尝。

    奶茶就是在肯德基里买的,丁文嘉嘴馋,又买了俩巧克力圣代,一个打包放在车上,还特意对着冷气口,一个就自己端着吃了,梁霄见了就拿:“嘉你真是的,上次你还说我胖了减肥,这会儿又给我买冰激凌。”

    “谁给你买的?我给瑶瑶的。”丁文嘉一掌拍得梁霄手背上的肉都在颤,梁霄丧着脸挂挡:“回去要四十多分钟呢,都化了。”

    “所以我把冷气开最低了呀,你穿件衣服,待会儿凉。”

    逻辑闭环,十分严密,梁霄竟无从下口反驳。

    民宿里的玻璃渣都被老薛一点儿一点儿地扫干净了,还有不少扎进泥里的,他扣也扣不干净,老薛索性把原土一拌,又在上面和了一团自己个儿堆肥堆出来的土,刚铺平呢,丁文嘉和梁霄就从车上下来了。

    “豁,什么味道。”梁霄提着打包的外卖连忙捂鼻子,又拉着从副驾驶刚下来的丁文嘉把她往大堂里推。

    老薛慢悠悠抬头:“农家肥的味道。”

    梁霄忍不住吐槽:“你啷个和宋戈一样,净爱整些这些臭烘烘的玩意。”

    刚说完,丁文嘉又推开一小条缝隙,问老薛:“我弟他们呢?喊他们下来吃饭了。”

    老薛长叹了一口气,许久才说:“上山了。”

    “什么?”

    老薛指了指远处的山口:“又上山了,还带着那位林小姐。”

    “都上山了?”丁文嘉整个身子都探了出来。

    老薛想了想,如实说:“除开那位一直昏迷睡着的小姑娘和那位阿姨,其他人都上山了。”

    “靠,又乱跑。”梁霄头都大了。

    “我去,居然不带我。”丁文嘉也跟着发牢骚。

    梁霄两只眼睛一高一低地瞪着丁文嘉,她居然气愤于那波玩命的疯子不带她,梁霄半低着头组织语言:“嘉,你这想法不对啊,你这……。”

    梁霄眼神一滞,朝着大堂指了一下:“什么都去了,这不还有一个吗?”

    大堂楼梯口,祝知纹正扶着楼梯,他一动不动,像尊泥塑,若是有这个闲工夫长时间观察他,会发现他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连呼吸都没有声音,简直是非人哉。

    丁文嘉回头看了一眼,大步走到祝知纹面前,出于之前祝知纹拦他们的举动,丁文嘉是没什么太柔和的态度的,她硬邦邦的问:“在这儿做什么?”

    祝知纹慢慢低转眼珠子看着丁文嘉,不说话。

    一个闷葫芦。

    丁文嘉正准备转头走,祝知纹才开口说:“娘娘让我不准动,在这儿等着。”

    “啊?”丁文嘉没反应过来。

    祝知纹又说:“本来想和他们一块儿去,好照顾娘娘的,才追下楼,她就转头对我吩咐让我不要动。”

    所以祝知纹一直扶着楼梯?像个石头一样,就黏在楼梯扶手上了?

    丁文嘉“呲”地一声笑出声来:“你倒是听话。”

    丁文嘉又问:“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祝知纹余光扫了一眼大堂挂钟,才说:“巳时一刻的样子。”

    “哦,巳时一刻。”丁文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朝着正在收拾的梁霄问,“巳时一刻是几点?”

    梁霄挠了下头:“不知道,赶紧来吃饭。”

    丁文嘉回头看了一眼祝知纹,冷声问:“吃吗?”

    祝知纹摇头:“不吃,娘娘让我别动,况且,我也不需要吃东西。”

    ***

    “什么意思?你带我来这里是什么意思?”林小玲胆子也是大得很,宋戈和金瑶两个人,她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也敢跟着他俩往山上走。

    不过奇怪的是,金瑶这一路都像是边走边探,她偶尔摸树,偶尔望天,偶尔团起一把树叶朝着空中一撒,挥斥方遒般双手负在身后,停一阵,又继续走。

    林小玲是越走心越悬,如若不是金瑶说要带着她看真相,她铁定不会跟着来,瞧着金瑶这神神叨叨的样子,林小玲忍不住问相对正常的宋戈:“她在跳大神?”

    宋戈语气平平淡淡的:“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呗,你跟上就是了。”

    “啧。”林小玲摇头,“你俩这是变着法的虐狗。”

    金瑶回头:“投石问路,见水寻舟,你懂不懂啊。”

    金瑶说完又扭头超前,林小玲气不过,歪嘴瞪眼,摇头晃脑地学着金瑶说话的口气,还特意拔高了音调学那句“你懂不懂啊。”

    “切。”林小玲不屑。

    忽而一下,金瑶转身直接扑倒二人。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林小玲还没反应过来,刚想张嘴骂几句,就听到身后一株桫椤被一阵风刀齐腰砍断,头顶上那一簇簇凤尾一样的葵叶轰然倒地,掀起一小股呛人的气浪。

    桫椤是海南常见树种,茎部笔直且中空,树冠如盖,枝叶繁茂,好在桫椤树不高,不然按照三人的距离,树再高点再大点,肯定得被砸到,这说明对方是在警告他们,还没有想要了他们的命。

    “有人?”林小玲紧张了。

    “不是人。”金瑶示意俩人不要起来,自己则是匍在地上,她身体贴地,像是蛇形游鱼一样滑到坡上,看了一眼,才说,“是旱蜮。”

    林小玲立刻也跟着趴了过来,她才起身就被金瑶摁下了头,金瑶示意她:“别声张,别冒头。”

    林小玲眨了眨眼,算是配合,她也跟着朝前头看了一眼,可这坡对面除了桫椤树还是桫椤树,没什么特别的。

    这单个字儿的东西宋戈没听过,他也跟着爬了过来,小声问:“那是什么东西?”

    林小玲引经据典:“我只知道蜮是一种虫子,南方水里多,知道含沙射影吗?它会含着沙子射人,民间有叫这玩意作短狐的,《搜神记》里说,所中者,则身体筋急,头痛,发热,剧者至死,知道什么意思吗?”

    宋戈也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这几句不难懂,他跟着答:“被射中了,严重会死。”

    林小玲眉眼一展:“聪明。”

    金瑶斜睨了林小玲一眼:“你再解释一下旱蜮。”

    林小玲哪里知道,可她不服输,张口就来:“地上跑的短狐呗,地上沙子不比水里头的多?”

    林小玲说着说着就把胸挺起来了,看着十分骄傲,像是村口刚下了蛋的大头鹅,走路都得昂着脖子走。

    “趴下。”金瑶一把摁住林小玲的脑袋,“嗖”地一声,又是一声风响,有什么东西直接擦过了金瑶的手背。

    咔嚓。

    另一棵桫椤树也断了。

    金瑶看着自己手背上细如缝衣针般的伤口,又看着惊慌失措的林小玲。

    刚才若不是金瑶摁下了她的头,她脖子可就和那桫椤树一样,齐整整地掉下来了。

    “我刚……。”再淡定的林小玲此刻说话也开始有些不利索了。

    “恩,差点死了。”金瑶替她补上。”

    林小玲咽着口水:“是你……。”

    “恩,是我救了你。”

    “那咱们。”

    金瑶点头:“得听我的。”

    林小玲眼眯成缝,郑重其事朝着金瑶伸手,摆出一副商务谈判的架势:“成交。”

    金瑶压根没准备和林小玲握手,她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压着林小玲的手腕,顺带着用小腿压制住林小玲的臀部,再稍微使了点儿劲儿,林小玲整个人往下沉了好几厘米,她惊呆了,金瑶是怎么做到的?

    确保这厮不会惹什么乱子,金瑶才解释:“旱蜮不是普通虫子,是一种专门吃尸体的虫子,甲头蝎尾蜈蚣身,多足擅爬壁,它们不会吐沙子,不过成年旱蜮会用甩尾的方式逃生,甩尾时,会有风刀。”

    “风刀?”宋戈指了指身后倒下的桫椤树叶子,“类似这种。”

    “没这么夸张。”金瑶继续说,“只是一股带着气味的浪而已,你也可以理解为……是屁。”

    宋戈忍不住吐槽:“这么诡异的名字,用的居然是下三流的打法。”

    “不过这一只,应该不简单。”金瑶指了指身后两簇倒下的桫椤树,“很厉害,怕是已经成了精怪了。”

    “那咱们走吧。”林小玲还是很惜命的。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来找真相吗?”金瑶咄咄逼人,步步反问,“你不是说你明知道马德光不是你亲生父亲,可你依旧愿意替他报仇吗?你想要放出鹿神,就是想问他你父亲是怎么死的?还想要说动鹿神替你父亲报仇,如今我亲自带你来看,不是更好吗?”

    欻地一下,又一阵风,这次断的不是桫椤树,而是宋戈跟前的一块花岗岩,石块不大,勉强藏得住宋戈的一个脑袋,被这一阵风刀直接对半切开,切口齐如玉盘,明晃晃的,满是威胁和警示,风刀掀的粉尘扑蒙了宋戈一脸,可他不敢动,连喷嚏都不敢打。

    “他娘的,敢打我的人。”金瑶只吼了一句,宋戈一个伸手的功夫,金瑶直接就冲了出去,只留下宋戈虚空一抓。

    “小……小心呐。”宋戈低声嘀咕了一声,却听得对面桫椤树林里传来类似小兽崽的叫声,声音又尖又细,强行去辨认,好像是在喊“救命。”

    这声音,像是婴儿哭,又像是小狗叫,宋戈看了一眼林小玲,林小玲耸肩摆脑,示意她也不知道。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金瑶的声音。

    宋戈大着胆子冒出了个脑袋,只看到十米开完,金瑶单手拎着一个半米长的奇怪大虫,那声声叫声竟然是从这虫子尾部不断甩动的钳子里发出来的,越听这声音就越像是“救命,救命,娘娘救命。”

    第82章  第32章 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提旧……

    “你不该喊娘娘救命,你应该喊娘娘我错了。”金瑶看着手里头这恶心而扭曲的臭虫,头部的甲壳看似硬邦邦的,却有着人类皮肤一般的褶皱和起伏,不仅是像,而且甲壳的形状隔远了看去,也是有鼻子有眼的,就差安个眼珠子了。

    “这是什么东西?”宋戈爬下坡来,金瑶示意他先不要动,又对着林小玲招手:“你先下来。”

    林小玲四下看了一眼,这也没别人,的确是在喊她,她一个翻身越过小土坡,跑到宋戈旁边,金瑶又朝着她勾了勾手指头:“你过来,朝着我走过来,走直线。”

    林小玲还算是听话的,或者算是识时务,她知道这个地方金瑶是老大,她闷着头,鞋跟踩鞋尖儿,老老实实地走了一条直线,走到距离金瑶不过一臂距离的时候,她才昂头:“行了吧。”

    金瑶点头:“知道了,没埋伏。”她这才是朝着宋戈喊,“你沿着她刚才走的路过来吧。”

    林小玲登时眉毛一横:“你拿我当趟子手呢?”

    金瑶看都不看她:“拿你当趟子手?我若开镖局,养条狗在前头开路不好吗?非得找你这样脾气大的喊合吾?”

    金瑶一出口,扎得林小玲体无完肤,林小玲没好气地道:“抓了条臭虫,然后做什么?”

    “这是旱蜮。”金瑶纠正她。

    林小玲朝天翻了个白眼:“抓了条旱蜮,然后呢?”

    金瑶盯着手里的东西:“有旱蜮在的地方,必定有尸坑,这条还这么肥,看来底下的油水是不少的。”金瑶踩了踩脚下湿软的泥地,最近没下过雨,雨林虽然潮湿一些,可这种棕褐色里带着血红的泥巴还是很少见的。

    “埋尸体的地方往往植被茂密,”金瑶一本正经的解释,“最近很火的一句网络用语,你坟头的草都三米高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宋戈听了捂脸:“金瑶,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虽然他也知道金瑶在很努力地学习现代社会的工具和习惯,甚至连英语都渐有涉猎,可这貌似秀歪了。

    “你父亲,应该就在这地下。”金瑶指了指脚下,还用登山鞋的鞋子尖儿蹭着泥土挪出了一个小圆,仿佛把林小玲的父亲精准定位在这直径不过十厘米的巴掌大的地界里。

    “我父亲明明被送去殡仪馆火化了。”林小玲不理解,父亲马德光的骨灰还摆在福建老家呢,就搁在老家进门口的黄色老柜子上,蜡烛换了又换,香灰坛子里积满了灰,林小玲来海南这几年,每次清明都会回去一趟。

    金瑶看着她:“你连去你家送骨灰的人你都不信,他手里的东西,你确定是马德光的骨灰?”

    林小玲支支吾吾:“可……也有其他人说看到我父亲被送去了殡仪馆。”

    “蒙着脸的吗?”

    “什么?”

    “他们确定那是马德光?当年你父亲母亲还没有解除婚姻关系,如果马德光客死他乡,按道理,怎么样也应该通知亲属来见最后一眼再火化,怎么就这么着急忙慌地送去烧了,只留下一堆灰给你?”

    “那是那姓漆的想抹杀罪证呗。”林小玲牙咬切齿。

    “不一定。”金瑶看似脑洞大开地说了一句,“还有一种可能,烧死的那个,根本不是马德光,不过你别太激动,我不是说你父亲还活着的意思,尘归尘,土归土,有些东西虽然像人,可死了,未必还是人。”

    林小玲皱眉:“我感觉你在骂我。”

    金瑶朝着她咧嘴:“你抬举你自己了。”金瑶说完,又对着手里的旱蜮吩咐,“帮我查个人,我知道你们旱蜮,吃掉人的心脏,就会获得他毕生的记忆,可这个人,很特殊,除开他的心脏,身上其他的地方死掉之后,你们应该是啃不动的,硬邦邦的,记得吗?”

    这旱蜮不会说话,它之所以能发出类似婴儿的叫声,全靠尾部像蝎钳一样的东西,这东西上有个小洞,甩得极快的时候,能发出一些声响,和日落时分广场上穿着背心的大爷甩鞭子抽陀螺发出的声响是一个道理。

    不过这声音林小玲听不惯,兹拉兹拉的,像是电流声。

    这旱蜮听着金瑶的吩咐,又甩着尾巴应答了两声。

    宋戈问:“这是答应了?”

    “没有。”金瑶把胳膊肘抬高,她胳膊很长,伸长了这旱蜮尾部的钳子能对准她的眼睛,金瑶凑近了,宋戈下意识要去拦,心里想着,这不是送着眼珠子给人家吃吗?

    金瑶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看来你还是不懂我的意思,我不是和你商量,我是在……吩咐你们做事。”金瑶两指一掐,直接捏住这旱蜮的钳子,手指尖就这么轻轻一掐,跟掐蒜苗似的,直接给这旱蜮断了尾巴,尔后才把它往地上一丢,喝道:“吃了多少人肉,毁了多少人尸,令得多少人没办法投胎,还来和我讨价还价,一炷香的时间,你们若找不到当年吃过那人的臭虫,当心我掀了你们地穴。”

    林小玲顺竿就往上爬:“那些臭虫听得懂?”

    金瑶纠正她:“那叫旱蜮。”

    哟,林小玲瞪眼,金瑶刚才自己不也说它们是“臭虫”了么,合着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先说你。”金瑶觉得自己已经做到这一步,是该从林小玲嘴里得到些什么了,她反问,“你又为何知道我的全名。”

    还捏着这块儿不放啊。

    林小玲挺随意的:“我爸日记里写的,不是和你说过吗?全是暗语,你看了也看不懂。”

    “你爸爸又是怎么知道的?”

    林小玲随口诌:“可能是鹿神告诉他的吧,你不是说,鹿神和你有交情吗?”

    来的路上,金瑶的确说过自己认识鹿神,不然林小玲也不会跟来啊,不过她并没有提及林小玲和马德光嘴里的“鹿神”其实就是祝知纹罢了。

    祝知纹很早之前就被褫了“神”的封号了,不过还有人能供着他当神,对他言听计从,他心里头应该也是极其痛快的。

    金瑶半信半疑,她知祝知纹谨慎,并不会随意露出自己名号,除非祝知纹是托了马德光来寻自己,才可能透露金瑶的一些线索给马德光,不然等马德光找到金瑶报信,从何证明他是自己人呢?

    反过来说,若祝知纹告诉了马德光这些,为何马德光没有来寻自己?按照祝知纹和宋戈在鹿耳洞里的说法,马德光更像是祝知纹那些年的贴身侍从,替祝知纹打理内外,从未离开过海南岛。

    “你不信我?”林小玲非但不心虚,反而出动出击,一双闪亮亮的眼睛都快要粘黏在金瑶脸上。

    金瑶一掌轻轻怼过去:“你这……大可不必。”

    金瑶是轻推的一把,可林小玲只闻到一股臭味扑鼻而来,两股眼泪顺着眼眶瀑布似地往下淌,她忍不住擦了又擦,却觉得全脸都被熏到了。

    “什么味儿?”

    金瑶擦了擦自己的右手心,笑道:“不好意思,刚才摸了臭虫,没地方洗手。”

    林小玲还想理论,宋戈忽而朝着东南方向喊了一声:“有东西来了。”

    的确是有东西来了,还不是一个,而是一群,密密麻麻的旱蜮像是铺天盖地的黑蚂蚁,黑压压的一片直接碾了过来,领头的就是那只被金瑶断了尾的老旱蜮,金瑶一眼便瞧见了它,手指尖一点儿,沿着地面抽生出一条藤蔓,手掌一样的阔叶直接把这只老旱蜮推到了金瑶面前,在金瑶跟前停稳下来。

    “我瞧着断了钳子也挺好的,这么多旱蜮,我还能一眼瞧出你来。”

    这只旱蜮扬了扬尾巴,忘了自己没有钳子,已经发不出声响了,只低着脑袋,示意身后蚂蚁般大小的旱蜮往后退留几步,好让金瑶走过来。

    “什么意思?”金瑶环手一指,这些旱蜮不说上万也有几千,她反问,“你们当年,是家族聚餐啊,都吃过?”

    老旱蜮翘起尾部,那被金瑶折断的断口还在淌着乳白色的黏液,宋戈不知道这虫子想做什么,是想要示威?还是祈求?

    “我没丢。”金瑶摊开右手心,这旱蜮的钳子被她藏得好好的,难怪味道那么冲。

    金瑶又说:“你若老实告诉我,我自然会还给你。”

    老旱蜮忽而不懂了,静静等了十几秒,它才转头,尾部一仰,周围的旱蜮瞬间聚集起来,聚沙成塔,一个叠一个,叠罗汉似的垒成了半人高,后来的旱蜮又沿着主肢往外延伸,渐渐模仿起人的四肢和头颅。

    宋戈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可才退半步,就不小心碰到了金瑶的肩膀,金瑶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似的口吻:“不怕,你看。”

    几千只旱蜮用一种类人的模仿法则尝试重演三十年前被吃掉的那人的记忆,虽然略微抽象,不过还是能看懂。

    第一幕是一个人形跪在了一个墓碑前,像是在哭着上坟。

    如果从万德光还是万十三开始算起,这应该是他在发小面前哭。

    第二幕是一个人在桌前书写什么,这一幕让人有些看不懂了,这人的姿态很扭曲,像是一条肉虫,又像是被人揉捏踩扁的面团。

    “变形了?”林小玲皱眉。

    “应该是很痛苦吧。”宋戈像是能懂其中玄机,“人很痛的时候,总是觉得天旋地转的。”

    林小玲略显不屑:“你倒是很懂。”

    宋戈指了指自己:“我痛过,快死的时候,觉得浑身都很痛。”他说完,又去偷偷看金瑶,金瑶可没工夫搭理他,人家自己个儿正认真观察分析下一幕呢。

    “来了。”

    无数的旱蜮像是散落在风里的沙子,逐渐汇集成人形,这是平躺的姿态,而四周围的旱蜮逐渐堆垒成墙,四四方方,严丝合缝,像口……棺材。

    “他死了。”金瑶解释。

    尔后,棺材底部突然漏了一个大洞,自底部崎生出树枝一样的东西,把棺材里的尸体拖了出来。

    金瑶懂了,宋戈半信半疑,林小玲一头雾水,只问:“什么意思?”

    这个洞,就是万德光坟墓下面的洞,坟下是祝知纹的鹿角,是祝知纹,在万德光死后,用鹿角拖出了他的尸体,重新赋予他生机,让他还能像个活人一样在外行走,不似祝知纹,已经许多年没见到外面的太阳了。

    后面几幕动得很快,很紧凑,像是打仗一样,场景不停地切换,肉眼根本看不过来。

    至少林小玲全都看不清。

    林小玲恨不得趴在地上凑近了去看,好在被宋戈一把提住了衣领子,直接把她拽了回来,宋戈忍不住呵了一声:“忘记他们的尾巴了吗?”

    林小玲推开宋戈的手:“你和金瑶一个脾气。”

    宋戈缩了缩脖子,眼睛一斜,诶,不知怎么滴,又看向了金瑶,今日也是太凑巧了,他时不时总是能找准金瑶的方向。

    “我知道了。”金瑶朝着旱蜮挥手,“回去吧。”

    这群旱蜮也算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蝗虫过境一般的来,又潮水一般地退去。

    金瑶脸色瞧着不大好,铁青阴沉,像是谁欠了她钱不还似的。

    “我们也回去。”金瑶两手慢慢团成拳头,关节咯吱咯吱响得和织布机似的,这是气极里的表现,可万德光的死,金瑶为什么要生气?

    ***

    星星民宿。

    老薛和梁霄还算是有良心的,嚷嚷着宋戈不在要把吃的全部吃光,最后还是把宋戈爱吃的小笼包一个不落地留给了他,还特意在灶上用热水捂着,想着宋戈回来也能吃口热汤热水的。

    宋戈倒是回来了,林小玲也回来了,金瑶就站在院子门口,也不进来。

    丁文嘉正在厨房忙着热菜,才端了出来就看到宋戈对祝知纹说:“金瑶喊你出去。”

    丁文嘉死瞅着祝知纹的背影不撒眼,等着人家走出了大堂,丁文嘉才端着托盘凑宋戈脖子旁边窃声问:“这祝知纹,到底是瑶瑶什么人。”

    “下属。”宋戈觉得自己说的这话没错,金瑶说的许多东西都太复杂,但总结来说,祝知纹得听金瑶的,不是下属是什么?

    “不会吧。”丁文嘉摇头,她凭借女人的直觉给宋戈疯狂暗示,“我瞧着不像,太亲密了。”

    “砰”地一声,声响巨大,吓得大堂里正在吞馄饨的梁霄都直接呛到,他下意识挡在丁文嘉前面,四下张望:“啷个了?地震了?”

    院子外头,金瑶的声音如雷贯耳,严厉非常:“当年你洗业火刀,我收山神铃,就立誓绝不因一己私欲滥杀无辜,你之前与我说,你一直用的是死尸,你说得可好了,什么人之将死其身尚可用,若植入鹿角,他们能寻得到我,放我出山,也是功德一件,他日长眠在娘娘管辖的山头,下辈子投胎也能投个好去处,可实际上呢?是马德光帮你引人入瓮,祝知纹,一直以来,你用的都是活人,可你却骗我。”

    祝知纹自墙根撑地爬起,他后脊有些痛,他回头看了一眼金瑶推他的那一掌,他整个人被嵌进了墙里,那凹凸的印记,碎裂的转痕,还有掉落的白色墙皮,有些可笑,也有些凄凉。

    祝知纹慢慢抬头:“娘娘,您变了。”

    “我是变了,变得更好了。”

    “不是,你变得优柔寡断,你变得妇人心肠,当年你带着羽卫放火屠城时的气魄去哪儿了?为了找到你,死几个人算什么?他们只是你我复仇大业的垫脚石罢了,他该是感到荣幸的,何况,他们手上哪个没有几条性命?人的命是命,獐子兔子的命,也是命,娘娘,这是您当年站在长白山老虎背上教我的。”

    金瑶皱起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那些聚集起来的火气忽而被祝知纹这句话氤氲开来,慢慢地散了,她反倒是不生气了,她微微昂起头,自上而下看着祝知纹,像是看着一只穷途末路的小怪兽。

    小怪兽嘶吼着,张牙舞爪着,虚张声势却又落魄至极。

    “祝知纹,”金瑶鲜少喊他全名,更多的时候是“知纹知纹”这样叫唤,“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提旧事。”

    祝知纹嘴巴长成一个硬币大,合不拢似的,突然匍匐在地上,朝着金瑶跪行三步,磕头认错:“娘娘,我错了。”

    第83章  第33章【二合一】 夜半三更,阎罗升……

    “不在下面吃,跑二楼来做什么?”丁文嘉上楼收拾行李,刚好看到趴在二楼窗边一口一个小笼包吃得津津有味的宋戈,丁文嘉皱着眉,指了指宋戈胳膊肘边上刺棱着的玻璃碎片,“这儿还有玻璃渣呢,老薛也真是,不是都说收拾好了吗?还是得我来。”

    丁文嘉抄起走廊镜头的笤帚,顺着窗户凹槽一点儿一点儿地扫,可笤帚大,凹槽小,也扫不动,她索性从宋戈小笼包的塑料袋里掏出装酸萝卜的小盒,又取了一根专门戳酸萝卜的牙签,一点儿一点儿地扣。

    做了这么些,宋戈都毫无反应,他只盯着窗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精彩的东西,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的。

    丁文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哟呵,宋戈是在看院子外面的金瑶和祝知纹,看就看呗,还非得躲在二楼看,盯就盯呗,还非得装作吃包子,这追女孩子的手法还是很不到位的。

    丁文嘉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噗嗤”一声让宋戈猛地回头。

    “姐?”宋戈嗓子有些哑了,好像是之前吃包子蘸了太多辣椒,没反应过来。

    宋戈干咳了几声,哑着嗓子继续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还我什么时候来的?”丁文嘉扬高了音调,“你思春的时候来的。”

    “姐,”宋戈有些嫌弃了,“你能正常点么。”

    丁文嘉故意攮着宋戈,把他往旁边推了推,自己个儿掏出手机点开摄像头,选择了最大倍放大,一边调着光线和角度一边笑话宋戈:“也是傻,不知道利用工具看。”

    宋戈忍不住凑上前来看了一眼,反被丁文嘉轻轻一推,丁文嘉努嘴示意:“你自己没手机啊。”

    有,他当然有了,还是梁霄赔给他的,全新款,他连主题和桌面都没来得及设,就被金瑶拖到长沙去了,然后是屯昌。

    宋戈掏出手机,听到丁文嘉自言自语了一句:“瑶瑶这是给谁打电话呢?”

    宋戈的手机屏幕上很快弹出来电提醒。

    宋戈滑到接听,背过身,听到那头金瑶只说了两个字:“下来。”

    ***

    “我听明白了。”

    宋戈和祝知纹各持一墙角,相距三米以上,互相也不看对方,只看着站在他俩正中间的金瑶,三人呈三足鼎立之势,虽显僵持,却也平衡而稳定。

    说“明白了”的也是宋戈。

    他继续说:“万德光当年替祝知纹引诱猎户入鹿耳洞,好让祝知纹杀了猎户让鹿角托身,这就免除了鹿角化身人形后还需长大的时光,因为长大了然后才能替他做事,杀一个人,就省了十八年。”

    金瑶听了点头,祝知纹却不吭声,他不想抵赖,他的确做过,可能说他的只有金瑶,让一个肉体凡胎的混账小子来指点他是怎么回事?

    “你继续。”金瑶一副要把祝知纹公开处刑的样子。

    宋戈想了想,才说:“马德光也是被鹿角借去了身子,所以无法生育,这就是你为什么这么笃定,林小玲肯定不是马德光的亲生女儿了吧。”

    金瑶点头:“来点新鲜的。”

    新鲜的?他能有什么新鲜的?他能说的不都是祝知纹和金瑶刚才告诉他的吗,当着他俩的面炒剩饭,总觉得不够高端,宋戈求饶似地看着金瑶,金瑶头也没抬,只用鞋尖儿在地上花圈玩儿呢。

    “让你说你就说,不用担心说错了。”金瑶抬眸看了一眼祝知纹,“没人敢说你说错了的。”

    “马德光应该是被同类杀死的。”宋戈笔画,他眯着眼,努力回想起自己在林子里看到的那群旱蜮组成的一幕幕画面,“马德光没有离开海南岛找你,我觉得他应该是付出了一定代价的,除开引猎户入鹿耳洞之外,我还有个疑惑,马德光引猎户的时候,露脸了吗?”

    “什么意思?”

    宋戈换了个姿势,皱眉强调:“如果马德光露了脸,那些猎户就会知道是谁害了自己,他们一旦被鹿角托身,活过来了,就不会找马德光麻烦?”

    这是个重点,金瑶点点头,表示赞许。

    “我们先沿着这块儿想,鹿角虽然托身,可人心之险恶,深不可测,如若那天那些人摆脱了体内鹿角的控制,反客为主,不对,他们本来就是自己身体的主人,应该叫反客为主再反客为主,他们利用自己的不死之身,干了些坏事,祝知纹能知道吗?”

    祝知纹张口欲言,预备从这门技术的难度、广度和深度三方面剖析,谁晓得金瑶张口就是一句:“他?他没这本事。”

    祝知纹哑然,又不敢对着金瑶摆脸色,只能狠狠瞪了宋戈一眼,厉声道:“看什么?你能行?”

    金瑶听了提醒:“祝知纹,你给我礼貌点。”

    “那便更好解释了。”宋戈继续往下推演,“这群人,未必去找了你,或者去找了你,失败了?”宋戈脑子里已经画出了无数分支结构,他的猜测和预设太多了,最好的办法,是先按照一条路走下去,“那就是没去找你吧。”

    金瑶继续点头。

    “没去找你,他们去做了什么呢?做的这事儿,和马德光的死有关?”宋戈语顿,“还是说,当年是他们杀了马德光?”宋戈脑子里拼命回想金瑶说过的话,金瑶是凭什么断定2017年那几起案子不是姓漆的做的呢?

    女学生?黑暗?怀孕!是怀孕!

    鹿角是不可能有后代的。

    宋戈睁大了眼,眼中满是不安分的味道:“是姓漆的,他也是鹿角。”

    “不止是他。”金瑶觉得宋戈推论得差不多了,是时候打断了,她朝着宋戈走了几步,挨着墙,歪头看着宋戈,“当年抓你的那个几人,应该也是。”

    宋戈浑身一颤,眼前似又浮现出在神农架的密林里,那个朝他回头看的怪物,它一张嘴,掉下了一根舌头,血淋淋的,像是刚割下来似的。

    “为什么抓我?”宋戈不理解了,那时候他还没碰到金瑶,还没牵扯上这一大篓子的事儿。

    “还有,为什么鹿角托身的人,都和舌头过不去?万十三临死之前是割掉了舌头的,那天我见到的东西,也从嘴里掉出了舌头,不对,万十三如果真的割掉了舌头,那变成万德光后,也是个没舌头的,他是怎么说话的?”

    有些东西,一旦深入思考,就发现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可怕。

    “这就要问林小玲了。”不知为何,金瑶总是笃定林小玲肯定还知道其他东西。

    “和她有关系?”宋戈伸了个脑袋,从祝知纹的角度看过去,隔个金瑶只能看到宋戈的半张脸,宋戈窜看了祝知纹一眼,也不作声,只挺直了背看着金瑶。

    金瑶明白他的意思,直言道:“别想多了,这件事到鹿角托身之后,就和他没关系了。”

    宋戈点点头:“也是,你刚才说了,他没那个本事。”

    这句话再次惹毛了祝知纹,只是中间隔着个金瑶,他不好发作,甚至连一丝丝不满意的情绪都不敢展露出来,他怯怯地看着金瑶的脸色,仿佛金瑶就是他的晴雨表,金瑶笑一笑,他心情才能松快些,不然就跟刀割火燎一样难受。

    宋戈的口气却一如既往的随意,甚至还带着些质问:“你怎么总和林小玲过不去呢?”

    金瑶语气倒是挺软绵绵的:“你不觉得她有事儿瞒着我们吗?”

    “可那也是人家的事儿么不是。”

    金瑶眯起眼:“如果伤害到了你,可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

    ***

    屯昌县鸭母坡。

    林小玲不是本地人,没有本地户口,也没有宅基地,这块地方是她在土流网上随便淘来的,二十年起租,她直接租了二十年,一套九十平的农村小院带前后菜地花园,屋主说,隔壁那一座小山头也是他的,要不要一块儿租给林小玲了。

    林小玲寻思着自己有山也没处用啊,海南的山又不像东北的还能种种人参,不过放着也是放着,至少她也算有山头的人了。

    屋子翻新过。

    砖墙抹上了墙灰,刷上了腻子,水泥地铺上了瓷砖,水电本来都是通的,买点高科技的电器和电子设备,林小玲出门三天家也不带管的,自动浇水管会按时自动洒水,鸡笼子上也装了自动投食器。

    林小玲一直觉得,自己活得挺有人情味儿的,瞧瞧,自己出远门都不忘记家里的菜地和走地鸡。

    “你们走吧。”林小玲打开鸡笼子,招呼着家里的七只老母鸡出来,她一边用笤帚赶着鸡,一边跟在鸡屁股后面念叨,“一直家里养的,也不知道你们自己去了野外能不能活,但我也要走了,东西都收拾好了,也没空帮你们找新家了,自生自灭吧,就像我一样,我一开始不也不会游泳爬山吗?瞧瞧,才来海南几年,我连蝶泳都会了。”

    “准备去哪?”

    林小玲猛然回头,心跳都漏了一拍,下了山后,她一直追问金瑶旱蜮最后几幕到底演了什么,可金瑶一直不说,她又去问那个叫宋戈的,呸,好歹还是个男人,居然让女人给治得死死的,金瑶不让说他愣是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林小玲说自己生气了,便直接回了家,想着金瑶估摸也没心思理会她,连忙收拾的东西准备跑路,门都锁好了,行李都装好了,没想到放个鸡的功夫,金瑶就找来了。

    林小玲指了指那几只被放走也不肯跑远的大母鸡:“遛鸡。”

    金瑶看着她笑。

    林小玲昂起头:“不行?”

    宋戈从林小玲门口提起她的背包:“背着行李遛鸡?”

    “娘娘,我来吧。”祝知纹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一副想要戴罪立功的样子,急不可耐,摩拳擦掌。

    金瑶回头瞄了他一眼,提醒祝知纹:“她只是个普通人,你一掌下去,她就死了。”

    林小玲可听不得这话:“谁一掌下去就死了?”

    金瑶往后退了半步,把战线交给了祝知纹:“那你来吧。”

    林小玲伸手揽了金瑶一把:“咱俩女孩子说话,不带让家属上场的。”

    金瑶揉了揉手腕,看着林小玲正盯着自己,又十分做作而夸张地曲腿拉伸大腿前侧:“那我来吧。”

    林小玲很识趣,她两胳膊朝天一举,弱势投降:“我说,我都说。”

    ***

    金瑶没想到,这个看似粗糙爱跑山的工科女林小玲,在家里二楼居然还设有一间茶室。

    林小玲没让宋戈和祝知纹进去,这俩人就守在茶室外头,大眼瞪着小眼,这门板挺厚实,也听不到里面说些什么,宋戈可没有祝知纹这么安分,金瑶让祝知纹守在门口,祝知纹恨不得就大字摆开躺在茶室外头,一动不动,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味道。

    宋戈则是在走廊里来回踱步,丁文嘉发了几次微信过来,他偶尔看一看,间或性回一回,正拼命打字儿呢,就听到一声“娘娘怎么找了你这么个脓包”。

    宋戈打字的手戛然而止,他抬头看着祝知纹,人家嘴唇动也没动,可声音是他的,而且这儿只有他们俩,不是祝知纹还能是谁。

    宋戈冷笑了一声,没理会,一低头,又听到祝知纹嘟囔了一句:“放在过去,你替娘娘端茶都不配。”

    “金瑶又不爱喝茶。”宋戈故意扯高了音调,祝知纹朝着他正要开口呛,又看到宋戈捏着手机下半端,对着语音筒,一副在发语音的样子,“姐,你给她准备其他的就行了。”

    宋戈是故意的,他明知道祝知纹正疯狂地吃他的飞醋,可他偏不和人产生正面冲突,倒不是他怕事儿,他是怕掉价,俩大男人为了女人唇枪舌剑的,传出去多小气。

    可他还是没忍住,他装模作样地发完语音,挨着墙边站在祝知纹旁边,一扭头,笑盈盈的:“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祝知纹一瘪嘴,翻了个白眼没理他,只小声嘀咕一句:“娘娘过去明明爱喝茶。”

    ***

    “行了,你也别给我沏了,我最近都不爱喝这苦哈哈的,有奶茶吗?”金瑶看着林小玲细致地烫杯温壶,下一步就要放茶了,金瑶可不想白瞎了人家的好茶叶,及时伸手拦了一下。

    金瑶的专注点都在刚刚的对话上:“所以,你之所以认识我,而且能知道姓漆的在哪儿,都是因为有个叫Yama的人告诉你的?”

    “是。”林小玲见金瑶不喝,索性只放了自己那份,她低着头开始洗茶,茶叶与水接触的一瞬间,沉睡许久的芳香也瞬间苏醒了,林小玲快速把茶汤倒掉,这是头泡茶。

    “我没见过他人,甚至不是到他是男是女。”林小玲开始回忆,“我只有他的微信,他也没发过朋友圈,微信号是一堆乱码,像是专门为了和我联系而准备的小号,他的微信名字就是叫Yama,Yama,英语里阎罗的意思。”

    “所以你就把你的微信号改成了TheDeerGod?”

    林小玲摇头:“不是,认识他之前我就是这个名字,我爸在寄来的信里偶尔会和我说鹿神的事,我对这儿有情怀。”

    金瑶朝她伸手:“方便让我看看这个人的微信吗?”

    林小玲没给手机,她开始点茶,手机就插在她的裤兜里,金瑶要想拿也不是难事,可金瑶没动。

    “你是想看我和他之间的聊天记录吧,”林小玲直言,“他在我手机里动过手脚,我和他的聊天界面不能截图不能录音,消息发完五分钟后就会自动删除,你看也看不到什么,如果你不信我,你走好了。”

    金瑶收回手:“好,你说。”

    “你很讲信用,这是我愿意和你合作的基础。”林小玲朝着金瑶点着头,她手脚很快,已经开始封壶了,这是茶道中的第七个步骤,盖上壶盖,保存茶壶里茶叶冲泡出来的香气,再用沸水遍浇壶身,要忌焖得过久,把茶给焖坏了。

    这样一套下来,金瑶知道林小玲是真的懂煮茶,不是随便用开水冲两下的那种。

    “其实很早之前,我就知道我爸不是人,只是我不确定,五年前,我来了海南,看到姓漆的时候,我就确定了,你刚才说的其实Yama也告诉过我,他说我爸替人干活,但是有一群人不希望我爸替那个人干活,可但凡在山里跑,他们又都没我爸跑得快,所以只能派了那姓漆的从内部打入,趁着我爸上山巡林子的时候,他们以多欺少,把我爸打得只剩下半口气。”

    “我爸也不知哪里来的命,居然又从山上爬了回来,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特意回去嘱咐刘美丽赶紧带着孩子跑,孩子又是从哪里来的,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报完信后想要自己跑路,却又被那伙人在鹿场宿舍楼前的操场抓住,他最后是死在了操场上,可杀他的人却冠冕堂皇地说他是被鹿咬死的,殡仪馆里,那姓漆的哭得假仁假义十分到位,如若不是他来我家时看我妈的那个眼神贼眉鼠眼的,我都快被他骗了。”

    “你妈?”对,那个给马德光带了绿帽子的女人,好几次都出现在故事里,不过却始终没有姓名。

    “恩,我妈,长得那叫一个漂亮。”林小玲很是骄傲,“不过可惜,我的长相可能随我爸了吧,我的意思是,随我亲爸。”

    “你妈叫什么?”

    金瑶虽然不喝,林小玲还是用茶夹把四杯品茗杯摆成一排,尔后玉液回壶,雨露均沾,林小玲自个儿给自己奉茶一杯,闻香入口,才说:“林霞。”

    “叫什么?”

    林小玲重复:“我妈叫林霞,双木林,彩霞的霞。”

    ***

    “林霞,这名字好熟悉。”宋戈努力回忆自己在那里听到过这两个字,他一定是听到过的,不过既然他能忘,估摸着也不是十分重要的人。

    “想起来了。”宋戈顺着林小玲、马德光、万十三的事儿去想,万十三那个初恋情人不就是叫林霞么,呀,一开始知道林小玲的姓氏的时候,他就该有这样的敏感和警觉的。

    宋戈皱眉:“可林霞不是死了吗?”宋戈又改口,“我的意思是,林霞应该比万德光去世得还早,又怎么生下林小玲的呢?”

    “可能是同名吧。”金瑶也在想这件事儿,“林霞这名字也没什么生僻字,福建两广和海南,给女孩子取名字又喜欢沾霞带凤的,很容易就重了。”

    宋戈点头,表示有道理。

    三人就站在林小玲家的水泥坪前头聊天,宋戈挨着金瑶站着,祝知纹则是双手插兜站得远远的,像是在站岗,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警觉得像只看家犬,可这附近也没人,唯七的生物就是林小玲刚才放出来的几只老母鸡,黄毛黑尾,腹部圆滚滚的,应该是养来下蛋的。

    这几只鸡也不走远,就在田埂上反复横跳,看得祝知纹都馋了,咽了好几次口水,他虽不需吃东西,可在鹿耳洞那种地方待久了,看大白馒头都觉得可爱,何况是肥的流油的鸡呢。

    “知纹,你把鸡赶回去。”金瑶吩咐他做事,“既然准备让林小玲跟我们到星星民宿一起住,这些菜和鸡总不能耽搁了,你每两天来一次,浇浇水,喂喂鸡什么的。”

    祝知纹张大了嘴,吃惊地指着自己,意思是在说——他诶,祝知纹诶,现在手下没人不说,竟沦落到捉鸡当狗的程度了?

    金瑶眨巴着眼看着他:“你不愿意?那我只能自己来了。”

    祝知纹木偶似地抬起左胳膊,手指头一伸,直愣愣地指着宋戈,为什么不让这货去?瞧瞧他那肩那背,又薄又瘦的,多缺锻炼,祝知纹心里好委屈,他还不敢开口,他只稍微张了张嘴,金瑶就盯着他要杀人似的。

    祝知纹只能默默把手指尖继续往左移,指尖所指落在了林小玲家的菜园,祝知纹干笑着问:“菜园就是那个是吧,我怕我弄混了,浇错了园子。”

    金瑶点点头:“那你就先去熟悉一下。”

    话里话外,祝知纹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瞧着祝知纹走远了,宋戈忍不住对着金瑶劝了几句:“你别总是吓唬他了,他现在看你的眼神都不对了,怕得要命不说,”宋戈指了指自己,“还转移矛盾到我身上了。”

    “他凶你了?”金瑶问。

    宋戈连忙摇头:“这倒是没有,他好像就是……有点……。”

    “吃醋”这两个字宋戈实在是说不出口,他一直觉得这是关系极度亲密的人才有资格用的词儿,譬如梁霄和丁文嘉,这俩货刚在一块儿的时候,梁霄和丁文嘉互相吃醋,吃醋对象还都是宋戈,弄得宋戈里外不是人,明明是两个人的恋爱,非得拽着他一起沉入苦海。

    到底是在“三人关系”中摸爬滚打过的人,宋戈对这种交织错杂的关系有着高度的敏锐感,他提醒金瑶:“他很在意你。”

    金瑶:“那是当然,我与他共事多年,就算是石头也得捂热了。”

    宋戈挠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哪个意思?”

    宋戈语塞,竟不知从何讲起,金瑶则是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微微皱眉,自言自语了一句:“林小玲的包在我们来的时候就收拾好了,她说还带点其他的东西,也不至于收拾这么久吧。”

    金瑶思忖了一下,还是拔腿进了林小玲的屋子。

    按道理,收拾东西应该在二楼卧房,可林小玲卧房没人,金瑶回头,看到紧闭的茶室门。

    不会出什么事吧。

    金瑶指尖触碰着冰凉而黝黑的茶室门,轻轻一推,门没锁,甚至都没关死,还是她从茶室里出来的状态。

    门慢慢被金瑶推开,而林小玲……朝天仰着,脖子垂在圈椅后头,一动不动,像个被随意摆放的洋娃娃。

    金瑶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林小玲死了。

    ***

    从派出所做完笔录回来已经临近黄昏。

    金瑶坐在副驾驶,手肘撑着头,她看着窗外路边的椰子树,沉默不语。

    开车的是宋戈,丁文嘉、梁霄和祝知纹坐在后头,三个人,个子都高,都得缩得和小鸡崽似的,梁霄不放心丁文嘉坐在中间,自告奋勇地缩着脖子挤在后座中央,探头探脑地安慰金瑶:“没事,那警察叔叔不是都说了嘛,这林小姐家的茶室里有摄像头,很清楚地拍到了她是自己拿出注射针管,自己注射的,和你也没关系,留你的电话,也只是为了日后调查,你又没嫌疑,你担心什么?”

    金瑶听了,毫无反应。

    梁霄正觉得自己有点儿热脸去贴冷屁股呢,金瑶忽而冒出一句:“恩,谢谢你。”

    梁霄看了丁文嘉一眼,还挺得意。

    丁文嘉翻了个白眼,又安慰起金瑶:“既然这样,你还担心什么?人死了虽然可惜,可毕竟是自杀,黄河没盖盖,谁都能去跳,想死的人你也拦不住。”

    “她不想死的。”金瑶嘀咕了一句。

    宋戈懂她:“是,哪个想死的人会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呢?”

    “也许就是收拾东西去别地儿了结自己呢?”梁霄脑洞大得很,“好多小年轻不都是这样吗?诶,之前大橡树里不就有一个吗?特意来大理,看完风和月,赏完山和海,直接吞了安眠药自杀,吓得老谢啊……。”

    梁霄立刻捂嘴,他也是,说话总是没头没脑的,那老谢可不是什么好人,是那个破组织安插在丁文嘉身边的桩子呢,他怎么还好意思提。

    “Yama。”金瑶忽而想到了这个名字,如果林小玲原本不准备死,她收拾东西的目的应该是准备逃,她要逃离谁?自己吗?可金瑶找到她的时候,她对金瑶似乎不怎么反感,如果真的是要逃离金瑶,那趁着金瑶等她收拾东西的时候就可以从后门走了。

    可因为她告诉了金瑶关于“Yama”的事,有些事情,她可能躲不掉了。

    金瑶这句“Yama”后座的人没听清,梁霄又探了个脑袋出来:“金小姐,你喊谁妈?”

    宋戈皱了皱眉头:“Yama?你是再说英文吗?”

    “是啊,”金瑶点头,“夜半三更,阎罗升堂,看来有人和我杠上了。”

    第84章  第34章 那我也习惯习惯就好了

    入夜。

    金瑶靠着枕头躺在床上,她刚洗完澡,头还没干,她轻轻握着手机,百般无赖地一次又一次摁亮手机屏幕,官方自带的主题壁纸上,一点三十四分的时刻点白晃晃又明亮亮的。

    她点开微信,看到林小玲的微信头像,林小玲的对话框在她的微信里是最顶上的一条,昨天下午的时候,她们还刚联系过,是金瑶发微信催促说正在收拾东西的林小玲,这是一条语音。

    金瑶点开对话框,一次又有一次听自己的语音。

    “收拾完了没?怎么还不下来?”

    “收拾完了没?怎么还不下来?”

    “收拾完了没?怎么还不下来?”

    屏幕一滚,对方竟然回了一条文字消息。

    “好久不见。”

    ***

    宋戈是凌晨一点三十五被金瑶吵醒的,他和金瑶都住二楼,邻屋,阳台还是通着的,这算是星星民宿的一个弊端,所以这两间屋子总是一起预订出去,譬如什么同学聚会、家庭旅游,住这种阳台互通的两间房子既有私密性,也省得麻烦。

    宋戈住进来的时候也没多想,星星民宿房间又不多,一次性来这么多人,自然是有什么住什么了。

    可当宋戈一转身看到金瑶坐在自己床边的时候,他瞬间就后悔了。

    宋戈睡眠很轻,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能把他吵醒,不过金瑶从阳台门推开进来的时候,他竟然一点儿都没察觉,直到他翻身感觉有人压着他的被子,他自小就是一个人睡的,如果不是鬼压床,那就是……

    “金瑶啊。”宋戈揉了揉眼,下意识去摸自己枕头底下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愈发迷糊了,“你来做什么?”

    “我知道Yama是谁了。”

    “那个阎罗吗?”宋戈努力撑起身子,看着金瑶,她神色有些紧张,不像是装的,她是认真的,可宋戈意识清醒了,身体还困着,他掀开被子,起身去了浴室,又安抚金瑶,“你一边说我一边洗个脸,不然我不清醒。”

    宋戈随便用冷水冲了把脸出来,鼻尖上还挂着水滴,他示意金瑶继续说。

    “长白和滇池初创之处,昆仑并不认同,忌惮于两边实力,又不好强加干涉,玄女这老妖婆也是厉害,竟然为此爬上鼎墟,放出了一缕鬼祟,这……。”

    “等一下。”宋戈有点怀疑真的是自己不清醒还是这说的东西在他理解范围之外,他微微皱眉,“鼎墟是什么?”

    金瑶叹了口气:“你这方面的知识真的太差劲了。”

    宋戈盯着她看:“我也不是你们神仙界的人,不了解不是很正常吗?”

    金瑶抚头:“我该去找知纹商量的。”

    宋戈身形一顿,忽而起身阔步走到房门前,门把手一拧,扯开一条缝,语气逼人:“你去,那你去。”

    金瑶立刻拉住宋戈,小腿一抬,直接关上门,顺手还扣上了锁链,拉着宋戈坐回床边:“我只是感慨一下,你也不必如此。”

    金瑶仔细组织语言,谨慎开口:“盘古你知道吗?”

    宋戈冷眼盯着金瑶,仿佛在说自己也不是个傻子。

    金瑶自己个儿想了想,才说:“你应该是知道的,”复尔又说,“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天地混沌,百妖横行,当第一脉山峰隆起的时候,我便诞生了,我看了数千年数百年妖魔肆虐的场景,我一直在等着一个人,最后,我俩联手,把这群妖魔封进了一个无底深渊,那儿没有尽头,唯一的入口在昆仑的后山腰,后来昆仑诸神逐渐崛起,那无底深渊也被封了新的名字,就叫鼎墟。”

    “你说的邪祟,就是那里面的妖魔?”

    “他们早就不是普通妖魔了,”金瑶双手合十,继而握拳,类似揉面搓手,“他们在里面待了万年,互相蚕食吞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善愈少,恶愈多,积跬步,至千里,如今那里头,堪比炼狱,我都不知道如果哪天有人放出了这里头的邪祟,靠一己之力,我还压不压得住,所以,但凡是个不疯的,都不会冒险去开启鼎墟,玄女……是个意外。”

    “她开了?”

    “也不算开了,”金瑶揉着太阳穴,她有些头痛,最近的事儿太多了,“她只放出了一丝邪祟,这一缕一丝的虽然不足以搅乱人间秩序,不过也是极其可怕的,大概是……,”金瑶细细去算,“刚好是一百年前吧,神兽蜗居的地下长白起过一场大火,起因就是有人被这丝邪祟附了身了,我还记得,被附身的那个人是……叫……什么来着?”

    金瑶和长白山万灵洞虽然熟识,不过也仅限于和胡春蔓、敖瑾一流打交道,再往下,她倒是见过不少,不过没几个入得了眼的,有一户姓包的人家还不错,有本事且忠心,至于其他人,都是些老油条了,金瑶懒得和她们寒暄多扯,想来她们那些人也不是真想来拜会金瑶,多半只是想自抬升价,对外投一说,说自己是山神娘娘都青眼有加的人,又能得不少好处。

    金瑶不喜欢这种打着自己名号占便宜的人,更不喜欢这种擅长着粉涂墨演戏的人,柳锦绣,就是其中一个。

    “叫柳锦绣。”金瑶点点头,“我想起来了,名字还不错,人着实不行,是个眼高手低的,没什么本事,反倒是心高气傲,对人说话颐指气使的,比我还会使唤人。”

    宋戈一听,默默点头:“那是挺过分的。”

    金瑶忽觉不对,眼神一瞟,反问:“你是觉得我总欺负你吗?”

    本以为出于求生欲,宋戈怎么着也会摇头否定,哪晓得他居然认真想了想,才答:“要看如何定义欺负俩字了,内心敏感的人被人说一说也会觉得被欺负了,像我这种的……。”

    金瑶笑开了花:“我就知道你与别人不同。”

    宋戈一本正经:“我就是那种内心敏感的人。”眼瞧着金瑶脸色已然不好,一副要反驳争辩的样子写在了脸上,宋戈话锋一转,又说,“可即便是这样,我也从未觉得你欺负了我。”

    金瑶半信半疑,宋戈小声嘀咕:“主要是看愿不愿意,甘不甘心,我既是愿意甘心的,那便不叫欺负了。”

    金瑶努嘴,忽而换个话题:“我也算是幸运的,这一生遇到不少好人,你是一个,丁文嘉是一个,林小玲……姑且算是半个吧,她毕竟栽赃了几桩强奸案在别人头上,一码归一码,她是个内心强大智商极高的人,只可惜,一步错便步步错。”

    “她还能算半个?”宋戈有些讶异,印象里,林小玲对金瑶也没什么好脸色,就算是在山上旱蜮手下救了她,林小玲当时态度不错,下了山又变了脸,这是一个极难揣摩的女人,宋戈猜不透,若是人人都像金瑶一样有什么说什么,世界该多么美好。

    “所以我说姑且嘛。”金瑶语气略微低落,“她临死前也是想过我的,你想,她在茶室里自杀,当时附近只有咱们几个人,如果没有摄像头,真就什么都说不清了。”

    宋戈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她为了不拖累你,才故意在摄像头面前……。”宋戈皱眉,“可我还没明白好端端的她为何要……。”

    片刻的沉默,宋戈慢慢张嘴,一字一句吐得掷地有声:“是那个Yama,叫阎罗的人逼着她死的?”

    “阎罗叫人三更死,哪敢留人到五更,这个名字,挺有深意。”

    宋戈挠了挠头:“这和你刚才说的鼎墟和邪祟,有什么关系?”

    “那个叫柳锦绣的后来死了,不过我不知道那缕邪祟是跟着死了,还是去了别处。”

    “我明白了,”宋戈恍然大悟,“可这缕邪祟为何针对你?”

    金瑶冷笑:“我把它封进去的,它不针对我针对谁?”她瞅着宋戈,“难不成是你吗?”

    宋戈微顿,夜里静悄悄的,只偶尔听得见院子角落传来的蛙声,呱呱地叫着,间断而不连续。

    “这邪祟和鲲眼比,谁厉害?”

    “各有各的本事吧。”金瑶也不好说,“对了,辛承给我发了些消息来,关于鲲眼的身份,鲲眼……有可能是自己人。”

    “自己人?”

    “恩,自己人。”金瑶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包括祝知纹,他们二人是在羽卫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人,那鲲眼到底是不是玄女用羽卫做出来的,他俩看一眼比谁都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曾经的战友,被玄女洗了脑,揉捏摆弄一番后,反倒是成了只有影子没有人形的怪物。

    他们曾看护着大川和高山,如今却成了监察诸神的傀儡和爪牙,连金瑶都认不出,还拼了命地要结果了金瑶。

    可事实摆在眼前,金瑶无法否认。

    她把自己的猜测和推论全都和宋戈说了,宋戈听完,眉头愈发深沉。

    “这是我的事儿和你无关,你何至于苦恼成这样,眉头都快挤掉了。”金瑶倒是十分熟稔地伸手,她拇指摸上宋戈突兀的眉头,顺着他的眉骨轻轻往眉尾滑,小拇指撩染着宋戈长长的睫毛,冰凉的指节碰一下总让人起一身寒颤,她的身体一直很凉,像是没有温度一样,金瑶解释过,说你何曾见过树木和石头发光发热?不都是冷冷凉凉的吗?

    可偏就这凉得有些刺骨的味道,却让宋戈耳根略有些发胀发热,他脖子一缩,头一低,金瑶手指悬空,和宋戈眉骨之间无形之间拉开了几毫米的距离。

    金瑶手指尖曲了一下,她笑着准备收回手:“不好意思,习惯了。”

    宋戈听了却突然身子往前一挺,主动送上自己的额头,硬是把自己的眼皮贴回了金瑶的指节,他声音低低沉沉的,像是说悄悄话:“那我也习惯习惯就好了。”

    第85章  第35章 宋戈,你终于对我的世界感兴……

    宋戈这话说得十分乖巧,像个听话的小兽,早些年,金瑶还穿着獐子皮麻布裙在山里跑的时候,也养过几只小兽,撒娇的时候它们会过来用额头蹭金瑶的手背祈求抚摸,湿漉漉的舌头绕着你的指尖舔来舔去,只可惜,命太短,最多活个十几年也就没了,金瑶养了几轮就再也不养了。

    养的时候倾注了太多的感情和爱,离别的时候总是显得太过残忍和不舍。

    “幸好。”金瑶不由得感慨。

    宋戈收回脖子,目不斜视地看着她:“幸好什么?”

    金瑶手往前一探,宋戈下意识地问了句:“做什么?”

    金瑶手速很快,直接一扬,轻轻揉了揉宋戈的头发:“幸好你活得比较长。”

    宋戈楞了一下,明白了,他微愠:“你把我当小狗小猫了?”

    “那可没有。”金瑶一席话,让宋戈眉头稍舒展了些,可他又听到金瑶说了句,“小狗小猫的脾气可比你好。”

    宋戈哑然,金瑶这厮不知是故意还是没体会到宋戈的情绪变化,愈发绘声绘色描述起来:“尤其是小狗崽,如果是从小养大,它就认了你当它老大,去哪儿都屁颠屁颠跟着你,你心情不好责备了它,它可能也听不懂你说什么,可它还是会低眉顺眼地听你说,委委屈屈的,真是招人怜爱啊,尔后你摸摸它,告诉它你还爱它,它噗通一下又钻进你怀里摇尾巴了,仰着头,咧开小犬牙,目光闪闪地看着你,从不记仇。”

    “从不记仇”这四个字像是刻意说给宋戈听的,每个字的字音和音调都经过金瑶小火慢炖式的琢磨,恨不得钻进宋戈耳朵里还来回荡漾几下。

    “我也……。”宋戈心虚了,他吞吞吐吐,嘴角发颤,忽而又醒悟,自己终究是被金瑶套路了,他刚才还占上风么不是。

    话还没说完,外头响起敲门声,是祝知纹的声音。

    “娘娘,刚才听到您在喊我,在吗?”

    见了鬼了,金瑶刚才不过随口提起“知纹”二字,这招风的大耳朵也太灵敏了。

    金瑶刚想回话,却被宋戈捂住了嘴。

    宋戈提醒她:“这是我的屋子,祝知纹敲的是我的门,你如果回话了,他不就知道你在我房里了?”

    金瑶手指轻轻搭上宋戈手腕,毫不费力地把他手扒拉了下来,戏谑似地看着他:“你觉得祝知纹怎么听到我在喊他的?”

    宋戈挥手:“还不是你刚才提了这么一嘴,那么轻的一声,他都能听到。”宋戈怔住,所以刚才他的那番话,祝知纹也听到了?

    宋戈捂着脸,悔不当初,他和俩神仙较什么劲儿?

    门开了。

    祝知纹在外头铁青着脸,看到开门的是宋戈整张脸更是快垮到南半球去了。

    “娘娘呢?”祝知纹的声音跟钢筋似的,硬邦邦的,毫不留情。

    “活着呢。”金瑶从宋戈身后走出来,轻轻把门阖了一半,留了个缝隙,她露出半张脸对着宋戈,“早点睡,中午的飞机,还得收拾东西先去海口呢。”

    金瑶轻声细语,说起话来让人如沐春风,可她一扭头,那眼神冷得像是扎进祝知纹心窝里的冰锥子。

    “来找我做什么?”

    祝知纹挠头,细声细气的:“咱们也不需要吃饭睡觉的,我一个人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实在难受,听到娘娘喊我,就寻了过来。”

    金瑶一股子遗憾的口吻:“晚点来就好了。”

    祝知纹没听清:“娘娘说什么?饭点?娘娘要吃饭了吗?”

    金瑶眯着眼睛睨看祝知纹,忽而停住步子,双手背在身后,饶有兴趣地问:“你似乎很喜欢操心我的事。”

    祝知纹赔笑:“我不是一直都是娘娘您的人吗?”

    金瑶点点头,若有所思。

    ***

    第二天,丁文嘉起了个大早,她还以为自己是星星民宿起床第一人,谁晓得老薛已经在院子里收拾昨日剩下的残骸,最后一块被砸烂的陶土花盆被他收拾进了编织袋里,老薛心满意足地审视了一下自己这光秃秃的院子,自我安慰:“挺好,全被砸了,啥也没了,又能重新开始规划了。”

    丁文嘉就站在台阶上靠着门刷牙,一口白泡沫她也不嫌弃自己埋汰,含糊不清地就朝着老薛嚷嚷:“被砸了还这么开心,你心态挺好啊老薛。”

    丁文嘉和梁霄也算是大学情侣了,准确的说,俩人开始谈的时候,梁霄的确还是在读大学,不过丁文嘉已经开始工作了,如果不是为了去看宋戈,俩人也碰不上面,可能是天生的女王风范,梁霄和丁文嘉处的这些年,梁霄身边的朋友对丁文嘉可都是服服帖帖,相当佩服,自然也包括老薛这位室友。

    老薛朝着楼上努嘴示意了一下,对着丁文嘉笑:“金小姐出手阔气啊,就这么些,你知道她赔了我多少么。”

    老薛的本意是想让丁文嘉猜一下,卖个关子,就和人家街头魔术师变魔术似的,歘地一下给你从帽子里拽出一兔崽子,多惊喜。

    哪晓得,丁文嘉压根没想猜,直接把嘴里牙膏沫子往墙角边上一啐:“你是不是漫天要价了。”

    老薛哑然,摊手示弱:“我都是成本价算完折旧还打了五折的好不好。”老薛嘻嘻笑,“可人家大气啊,直接翻了四倍给我的,让我全套换个新的,你说这金小姐眼光也够尖的,她怎么能算出我这一套新的下来大概要多少钱,她算的和我当时置办的,里外里差不了几百块钱,我都不好意思了,可人家非得给,还是直接给转的账,转完账就把我拉黑了,特阔气。”

    丁文嘉冷笑:“拉黑了你还这么高兴。”

    “我替宋戈高兴啊。”老薛这是在屯昌待久了,太久也见着熟人了,话匣子一拉开跟泄洪似的,关都关不住,“你说宋戈,命这么苦,终于在二十五岁花样年华的末尾傍上富婆了,还是这么漂亮的富婆,金小姐有姐妹吗?表的也行啊。”

    丁文嘉抬膝作势要踢老薛的肚脐眼儿,吓得老薛拿着手里的碎陶瓷片挡了一下。

    丁文嘉昂昂头:“我用下厨房,热早饭。”

    ***

    早饭很简单,大多都是昨天剩下来的,老薛这儿的厨房不大,冰柜倒是有两个,都是旺季做冰沙清补凉用的,用来堆昨天剩下的包子和蒸饺倒是不错。

    金瑶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丁文嘉刚把最后一屉包子端出来,梁霄在摆盘,宋戈是直接被丁文嘉从被窝里拉出来的,没刷牙没洗脸,顶着一头鸡窝迷迷糊糊地坐在桌边,看到金瑶来了也只点了点头,只等着金瑶坐下宋戈才打了个哈欠:“好像少了一个人。”

    “知纹不在。”金瑶很淡定。

    “喊他一块儿呗。”金瑶看着笑嘻嘻的丁文嘉,就料到这厮说这话没什么好意,无非是想看着祝知纹和宋戈在饭桌上小学生吵架式的斗嘴罢了,金瑶像是专门对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丁文嘉说的,“他已经走了,比我们早四小时的飞机,去昆明了。”

    “昆明?”丁文嘉挺惊讶的,“他去昆明做什么?”

    ***

    进入五月份,昆明的白天就不比海南凉快了,十点左右,太阳当头,加上是工作日,机场人不多,偶尔几个懒洋洋地靠着路边不锈钢栏杆,都是等着航站楼里下一波旅客到达后招揽他们去坐自己个儿的私家车的。

    掐时算点,十点半了,应该有批旅客到了啊。

    自动感应门一开,一个瘦高男人从里头走了出来,背着个登山包,穿着登山鞋,和其他一出门就拿着手机四下张望的旅客不同,他一出来就站定了,靠着站牌,也不走动,也不拿手机联系人,就这样站着。

    “帅锅,去哪里啦?”

    “去城区不啦?”

    “现在走撒,我们便宜。”

    祝知纹低头看了身边三四个围观的人,有些厌烦,他没吭声,只朝着旁边走了几步,继续等。

    那三四个人很快一窝蜂重新涌了上来,这才变了,变了用祝知纹听不懂的云南当地话交流,祝知纹愈发烦躁了,他取下口罩,露出凹陷干瘦的脸颊,声音有些嘶哑:“我有人接,不需要。”

    “哎哟,你哪里有人接哦,直接上车就走了。”

    说着说着,有人上了手,祝知纹看着自己这件粉红色条纹的冲锋衣被人揉捏抓拽在手里,心里一股气直往脑门上灌,他抬手,突然捏住这人的肩膀,他手指纤细而修长,看起来跟细竹竿似的,可一掐住人,又像是钢筋一样,让人动弹不得。

    “不!要!碰!我!”祝知纹狠狠地瞪着这人,这人还没回过神来,忽而有人在后头喊,“祝哥,走了。”

    ***

    砰。

    祝知纹上了副驾驶,顺手把门一关,力气挺大,关门声听着辛承都觉得有些心疼,他刚换的车,还没上手俩月呢,可他不敢说,这种场景下,祝知纹开心就好。

    “安全带。”辛承笑着示意祝知纹,瞧着祝知纹没反应过来,亲自起身想替祝知纹把安全带给扯过来,这身子才往前倾了一下,祝知纹就十分警觉地捏起了拳头,辛承不敢动,只缩着脖子示意祝知纹,“那……那个东西要拽过来,像我这样插进去,扣好。”

    祝知纹瞅了一眼,几分嫌弃:“算了吧,我不喜欢,飞机上我就不爱扣,还被人轮番劝,要不是娘娘让我少惹麻烦,我就直接下飞机了。”

    辛承应和地点点头:“是是是,是挺麻烦的,可你这不扣,我这车就会报警,一直滴滴滴的叫。”

    “那就是你车的问题了,不能让它不报警吗?”

    辛承一愣,还没想好回话呢,电话就响了,是金瑶的。

    接通的第一句就听到金瑶说:“辛承,把电话给知纹。”

    祝知纹接过电话,姿态一下就老实下来,也不知道金瑶说了些什么,总之祝知纹就一直在“嗯嗯啊啊”的点头,电话时间不长,不到一分钟的样子,金瑶那边主动说了句什么自己也要上车了,直接就给挂了,弄得祝知纹还有些怅然若失。

    祝知纹悻悻把手机还给了辛承,乖巧地把安全带扣好,辛承瞧出了端倪,却也没直接问,只等着车上了道,开得稳了,才小心翼翼地试探性问了一句:“娘娘说什么了?”

    祝知纹目视前方:“娘娘让你给我买个手机,买完后,找姓姜的报销。”

    ***

    “钱都是他出的?”宋戈操控着方向盘,金瑶坐在副驾驶,车走在水泥路上还算平坦,梁霄和丁文嘉是自己租了辆车来的,总得把车开回海口,就跟在宋戈后头,左右不过二十米,丁文嘉和梁霄车上还带着祝棉母女二人。

    金瑶也的确有些手段,说是让俩人不记得这几天发生的事儿,俩人一觉醒来还真不记得,倒是祝棉,也不知金瑶用了什么法子,祝棉倒是记得说自己是趁着假期带刘美丽来海南玩的。

    老薛也是配合,联合着金瑶上演了一出母女在山上游玩结果中暑晕倒的戏码,还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如何用电动小三轮把俩人给拖下山来的。

    刘美丽一脸懵逼,可大家说得都太真实了,她挠着脑袋也不得不信。

    刚好,老薛又说丁文嘉和梁霄这对小情侣得去海口,问祝棉母女要不要搭个顺风车,这不,后头一车四人就跟在金瑶屁股后头,像是在聊天,还聊得挺嗨的。

    太阳挺大,车不多,宋戈这几天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松懈下来,也有心力说些闲话。

    “咱们来海南的机票、买装备的开销、老薛家的赔款和祝知纹去云南的花费,都是……都是姜多寿出的?”

    “不然呢?”金瑶耸肩,理所应当,“我又没钱。”

    宋戈皱眉:“那天你第一次出现在Somehere的时候,不是挺有钱的吗?”

    金瑶如实答:“我也就那点钱了,不先打肿脸充个胖子,难道等到最后紧巴巴地过日子吗?”

    宋戈转了个方向盘,是个急转弯,他打回方向盘,只笑:“也是,你的性格,实在是存不下钱来。”

    花钱这方面,金瑶绝对是高手,而且她花钱的点还特别奇怪,衣服可以穿小店子里十五块钱一件的棉T恤,登山装备必须买最好的,吃的可以是劣质奶茶和小笼包,住的地方得是好的,和宋戈算账的时候扣三拣四的,赔钱给老薛的时候恨不得在赔偿款后再加个零。

    女人,真是令人难以琢磨。

    “那你欠了姜多寿的,准备什么时候还?”

    “不急。”

    “他那么有钱呢?”宋戈嘀咕,“看着不像啊。”

    “他自己是有钱,不过他的孙女婿,更有钱。”金瑶笑,“说起来,他孙女婿的家产多多少少也有我的功劳,这千百年来我也没染指一分一毫,如今我落魄了,花他个几十万的,不过是些皮毛罢了。”

    “他孙女婿又是谁?你俩认识很久了?千百年?那是老相识了,你俩一起做过生意?不然怎么还对人家家产有贡献了呢?几十万都只是皮毛,你这贡献应该不小的吧。”宋戈随口一问,倒是引得金瑶侧目:“你感兴趣?”

    宋戈还没体会完这“感兴趣”是什么意思,金瑶又止不住地笑:“宋戈,你终于对我的世界感兴趣了。”

    第86章  第36章 你怕不是个傻子

    中午十一点三十,长沙黄花机场。

    祝棉推着行李拉着刘美丽跟在梁霄和丁文嘉屁股后头,祝棉一路很多话,一直贴在丁文嘉身边道谢,一口一个漂亮姐姐夸得丁文嘉笑成一朵喇叭花似的。

    宋戈和金瑶就跟在后头慢慢走,金瑶东西少,冲锋包和冲锋衣都匀给祝知纹穿了,好在祝知纹从不挑剔这些,纵然那衣袖边上有几道粉红色的装饰条纹,他也当做没看到,一口一个“娘娘赏的”叫得还挺欢。

    宋戈是替金瑶在行李托运处取东西时才知道金瑶把自己个儿的东西全都给了祝知纹,当即脸色便有些不好了,吞吞吐吐也没说什么,只最后帮金瑶背小背包的时候才嘀咕了一句:“我给你挑的你就不要,随便送给了别人,偏要背自己这巴掌大的包,我是说你怎么一大早就让我帮你背点东西,什么东西都往我包里塞了,你自然是轻松了。”

    金瑶看着他,只觉得这家伙神神叨叨的样子甚是好笑:“我没懂,”金瑶摇着头,“你到底是生气我让你帮我背东西了,还是生气我把东西给祝知纹用了?水壶给我,我渴了。”

    宋戈一边从自己背包侧面网袋抽出水壶,一边回她:“都气。”

    瞧着金瑶大口大口喝了不少,宋戈又反应过来:“你把你的水壶也给他了?”

    “恩啊。”

    “水壶?”

    “给他了,怎么了?”

    宋戈头有些胀:“你喝过的水壶,你直接给他用?”

    金瑶朝他翻了个白眼:“知纹又不介意。”

    是是是,祝知纹不介意,就算金瑶给祝知纹一袋子废纸让祝知纹好好保管,祝知纹都能神挡杀神,可总……总有人介意吧。

    宋戈心里有点堵得慌,也不晓得自己是哪里来的怨气,直接从脚后跟往天灵盖窜,熏得他整个人都轻飘飘涨呼呼的,走起路来都义愤填膺的。

    ***

    昆明市区。

    祝知纹坐在副驾驶上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辛承看在眼里,也不看多说,只等着他停下了,才摸出一瓶矿泉水:“祝哥,喝点水。”

    “不用。”祝知纹摆手拒绝。

    辛承瞟了一眼,笑:“哦,我看见了,你带了水瓶,在包里呢。”

    登山包的侧面,一个粉红色的水瓶十分显眼,细看还能发现是小猪佩奇,没办法,宋戈当时铆足了劲儿给金瑶挑颜色,压根没注意水瓶的主题是如此轻松童真。

    祝知纹低头看了一眼,直接说:“有是有,只是娘娘不让我用。”

    “不让用?”辛承打着方向盘准备进车库了,“为什么?”

    祝知纹叹气:“她只说让我好好保存。”祝知纹看着窗外,“娘娘被美色迷了心窍了。”

    祝知纹虽然不喜欢宋戈,可宋戈的模样的确是生得好,是男人看了都觉得好看俊俏的那种,宋戈的脸很小,不过五官立体,驼峰微隆,眉骨和深邃的眼窝相得益彰,他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充满了神采和朝气,祝知纹虽然不屑于和宋戈来往,不过宋戈的模样还是引得他多看了两眼。

    可每次他看宋戈的时候金瑶又会盯着他,金瑶这厮也是个没良心的,自己不过是多看几眼罢了,至于对自己做抹脖子的警示动作吗?

    “哦,你是说宋戈吧。”一提美色,辛承就知道是谁了,他咯咯咯地笑,一边倒车入库一边说道,“你要理解娘娘,万万年来没开荤,遇到一个喜欢的不容易。”

    祝知纹嗤之以鼻:“我还是喜欢挥刀舞鞭的娘娘,帅气、洒脱还特吸引人。”

    辛承:“娘娘现在也帅气洒脱啊,她这叫猛虎嗅蔷薇,宋戈,就是那朵蔷薇。”

    ***

    大热的天,金瑶还是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宋戈撑着多寿典当行的卷闸门准备让金瑶先进去,眼瞧着金瑶站在卷闸门下喷嚏不停地往外冒,一边打头还一边一点一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宋戈怕她撞了脑袋,连忙用手护着金瑶的头。

    金瑶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宋戈立刻就是一句:“有人骂你呢。”

    金瑶红着眼睛瞪他:“谁敢。”

    屋内,姜多寿迷迷糊糊从里屋里爬起来,揉吧揉吧眼睛看着金瑶,像是知道金瑶会回来,一点儿也不惊讶,可又像是不知道金瑶会这个时间点到,姜多寿是头也没梳,牙也没刷,满脸沧桑加疲惫,瞅着金瑶的两只眼睛都有些涣散了。

    “怎么了?”金瑶抄起自己带来的粉面粥汤,“诺,早中饭。”

    姜多寿抬起眼皮子看了一眼时间,都快一点了,还早中饭呢。

    “娘娘最近花钱花了不少。”姜多寿这也算是开门见山了。

    也是,光是宋戈粗略一算,的确花了姜多寿十几万,尤其是赔老薛的那笔钱,数目可不小,谁知道背地里姜多寿是不是还给金瑶支出了额外花销。

    姜多寿叹了口气,掏出自己的手机,划了两下,递给金瑶:“去长白山的机票给娘娘买好了,到了机场,打这个电话,”姜多寿一边说一边划,“诺,这个,现在长白山不比当年想上就上了,我给娘娘安排的住宿在二道白河镇上,娘娘先歇歇脚,我再给娘娘定第二天上山的票。”

    “票?”

    “对,上山的门票。”

    金瑶不喜:“我还需要票吗?”

    姜多寿皱眉昂头,表示无奈:“娘娘,现年头上长白山都要门票,没门票你就进不去,也坐不了游览车。”

    “那我不坐车。”金瑶倒不是在乎这几百块钱,反正也不是她的钱,她在乎的是……

    “我回我自己家还要票了,真是奇怪。”金瑶在意的是这个。

    瞧着姜多寿也是刚睡醒,脑子还没醒过来呢,宋戈跟着打圆场:“是是是,物是人非的确让人不好受,咱们要理解,当年溥仪回故宫,也是有种怅然若失的挫败感。”

    “我和他不同。”金瑶争辩,说完这句话后,又有些语迟,一时间竟然想不出自己和溥仪有什么不同。

    “是是是,”宋戈跟着哄她,“你和他不同,你守着长白护着长白,溥仪是被人守着的被人护着的,怎么能一样?”

    “多少钱?”金瑶退而求其次,“太贵了我就不去了。”

    姜多寿看了一眼手里的门票预订界面,小心翼翼地问:“娘娘,您的太贵……是指多少钱?”

    金瑶伸出右掌,五根手指头伸得直直的:“五块,超过我五块我就不去了。”

    姜多寿看着手机界面上四百六十元的票价,勉强点头:“差……差不多。”

    金瑶满意了:“那还行。”

    姜多寿收起手机,挺直腰板,正襟危坐:“娘娘亲自来找我,不止是长白一行的事儿吧。”

    “我让知纹去昆明见辛承了。”

    “哦。”

    “还让知纹特意透露了一下,我在长沙和你见过面且互有合作的事儿。”

    “哦?”

    “辛承这个人你是知道的,他不算坏,姑且也算是个知恩图报的,可当年他为了逃避当姜家人的出马仙玩了诈死这一招,那就是有前科的。”

    “哦。”

    “在大理的时候,我和辛承明明抓了三个鲲眼,可他只汇报了一只鲲眼的信息给我,我觉得有蹊跷。”

    “哦?”

    “知纹过去,打着的是我的旗号,做的是调查鲲眼的事儿,实则……,你明白的。”

    “盯着辛承?”姜多寿总算是有机会说出一个除了“哦”之外的词儿了。

    “不算盯着吧。”金瑶换了个措辞,“辛承有心眼,但不够完全的忠诚,知纹倒是忠心耿耿,可看着实在不是个聪明的,他在海南犯了个大错,我让他去昆明和辛承一起做事,也算是将功补过吧。”

    “那娘娘和我说的意思是?”

    金瑶身体前倾,双手撑着桌面站起,吓得姜多寿身体往后一仰,金瑶笑看着他说:“我的意思是,我完全信任的人,只有你了,老姜。”

    “承蒙……。”

    “你是做消息生意的,我想让你帮我放个消息出去。”还没等姜多寿说完,金瑶顺势从包里掏出一个手机,手机上还套着塑料袋,这是她自己的手机,至于为什么套着塑料袋,宋戈不知道,姜多寿更是无从问起。

    “我的手机,以后留在你这儿这里。”

    “娘娘被人盯上了?”

    “嗯,算是吧。”

    “那再给娘娘买个新的?”

    “不用,麻烦。”金瑶指了一下宋戈,“以后我不用手机了,你直接联系宋戈,以后他就是我的手机,大事小事找他就行。”

    宋戈稍愣,他倒是没想到金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这是职责也是信任,从另一层面上来说,金瑶的意思是要紧紧黏着自己了?这也……好像……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

    “然后你再帮我做个消息。”金瑶有条不紊地布置,“你以Yama的名义,Yama你知道吗?Y-a-m-a,阎罗的意思,发个对我的追杀令。”

    “什么?”姜多寿略显吃惊,且不说这个雅什么妈的是谁,哪有自己对自己发追杀令的?

    “金额你定,越大越好。”金瑶似乎上瘾了,她眼里透着光,像是看到了很远的未来,“不过,我觉得就算一分钱不要,想要杀我成名立业的人,应该也不少,”她看着姜多寿,“发了追杀令后,你再散布一些我受伤了的消息,就说我在海南屯昌救人的时候折损了一半的元气,如今在长沙休养。”

    “可娘娘……。”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会想说,如此一来,昆仑便会知道我已经从苍山出来了,可老姜,你仔细想想,鲲眼都三番五次找上我了,昆仑还会不知道吗,我猜,玄女现在没和我玩明的,就是想借刀杀人,让别人动手,她就落得干净了,既然如此,我相信这个消息她也会喜欢的,不过这样一来,你这消息可务必得做得真是一些,免得像玄女那样多疑的人稍微想一想,就会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假的。”

    姜多寿还未从惶恐中恢复,他们这一行若说没做过消息,那肯定是假的,可这是大事儿,大消息,他一人之手笔怕是做不全做不远,按照金瑶的构想,这消息得像是蛛网一样一夜之间爬满全国,这样大的网,还真得请老扈出山才行。

    “娘娘亲自来长沙,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儿?”姜多寿问得小心翼翼的,生怕还有什么更加震撼的,他得提早做好心理准备。

    “这倒不是。”

    姜多寿一听,端杯抬手狠灌了一口冷茶水,才淡定地说:“娘娘请说。”

    “我主要是送个小姑娘回家。”金瑶笑了,她明白姜多寿紧张什么,姜多寿越是紧张,她就觉得越有趣儿,成就感蹭蹭地往心里头冒。

    “小姑娘?”姜多寿没反应过来,“回家?”

    这话才说外,卷了一半的卷闸门外就传来祝棉的声音:“姜伯,我妈让我给你送点椰子糖和椰子粉呀,我们去海南玩了带回来的。”

    姜多寿看了金瑶一眼,豁然明白了,他起身去迎,这卷闸门留了大概半米高的口子,钻倒是能钻进来,不过祝棉似乎穿着一条棉布裙子,只乖乖地蹲在外头,姜多寿弯腰蹲下,从祝棉手里接过一包包用红色塑料袋装的椰子粉,还笑:“这么多啊。”

    “嘿,我妈非要我说是在旅游区当地买的,实际上我俩就是在机场买的,姜伯,你这里头怎么闻起来这么香啊,好好闻啊。”

    姜多寿使劲嗅了两下,他这里除了红烧肉的味儿和一股猫味儿什么都没有啊,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

    “真香。”祝棉忍不住把头往里面探了一下,姜多寿立刻拦了一下,笑道,“我才起床,衣服还没换呢,替我谢过你妈。”

    姜多寿一边哄着祝棉一边把东西往里面拖,宋戈看了看外头,又看了一眼金瑶,只听到金瑶慢吞吞地说:“祝棉已经不记得我了,她的记忆里,只有一个叫丁文嘉的,动车上遇见的,后来在海南又巧遇了,不过她始终是祝知纹的鹿角,她还是会忍不住亲近我,对她而言,我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让她继续活着是好事还是坏事。”

    金瑶靠着椅背,继续说:“知纹说,当年的马德光太思念自己的女儿,所以和知纹交换了一个条件,他答应祝知纹找一个和自己一样负责的人来接班,自己从此脱身回福建照顾林小玲,那个人,应该就是刘美丽,马德光应该是想如法炮制,用鹿角附身让刘美丽接替自己,只是没想到,被马德光砍下带出来的那截鹿角没有伤害刘美丽,那截鹿角在刘美丽的怀里慢慢长大,成了人形,认了刘美丽做妈妈,宋戈,你说得对,当祝棉有妈妈的时候,她就不仅仅是一截鹿角了,她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她值得来这人世间走一遭。”

    金瑶本以为自己这番话不算是说得发人深省含义深刻吧,怎么着和肤浅也是不沾边的。

    可宋戈似乎……

    “为什么祝知纹的鹿角会忍不住亲近你?”宋戈眉间带着不悦。

    “这……这个,”金瑶挺意外的,她压根没想到这个点,她磕磕绊绊的,“就……就是主仆情谊,革命友谊,你懂吗?”

    宋戈还想问呢,姜多寿提着俩塑料袋的东西笑着解围:“哟,娘娘怎么还结巴起来了。”姜多寿朝着宋戈努嘴示意,“有点本事啊。”

    宋戈脸上挺尴尬的,常年寄人篱下式的生活让他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负面情绪,按辛承的话说,宋戈是少有的青春期平滑过渡,基本上没有叛逆期,学习也不用怎么管,辛承总感觉自己一闭眼一睁,宋戈就自己个儿考上了个还不错的大学。

    初中之后,辛承虽然没有时刻盯着宋戈,不过偶尔也会关心一下他的消息,他也心疼这个孩子,宋戈初中的时候说过一句话,说自己是不配有吃醋和委屈的。

    辛承就想啊,宋戈可怜啊,什么时候能遇着个让宋戈大胆吃醋大胆发脾气的人得多好啊,这才是个正常人嘛。

    让辛承这辈子都想不到的事儿,这个人好巧不巧,居然是自己曾经的顶头上司——金瑶同志。

    出了多寿典当铺,金瑶细心地把卷闸门给拉到最低端,刘美丽也是个拼命三娘,中午飞机才落地,如今内衣店就红红火火拉开大门放着广场舞曲开始做生意了,真是一刻都不得停歇。

    刘美丽去海口前给店员放了几天假,临时开门营业,也不好把人喊回来,就拉着祝棉一块儿打理。

    金瑶带着宋戈从门口走过去的时候,祝棉正在理货,瞧见金瑶的人影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刘美丽瞧着祝棉僵着,忍不住催促了一下。

    祝棉指了指已经走远的金瑶:“那个人……我认识吗?”

    刘美丽掐着计算机一边算一边跟着瞅了一眼:“谁啊?”

    “哦,可能看错了,觉得好熟悉。”

    ***

    来了长沙,怎么能不去文和友吃个小龙虾呢?

    金瑶和宋戈上出租车的时候,梁霄的电话就刚好来了。

    “到了没?总算排到我们了,好家伙,啷个这么难排,工作日还排了一百多号,中饭都变成晚饭了。”

    梁霄和丁文嘉也算是吃货节的神雕侠侣,一个吃了不胖,一个不怕吃了胖,和丁文嘉在一起的这几年,梁霄仗着一米八的个子硬是从一百四胖到了一百八,实打实的“重量级人物”。

    拿号落座,点菜上茶,一气呵成。

    梁霄两只爪子捏着筷子来回搓,眼巴巴地等着上菜,凉菜都被他夹得差不多了。

    丁文嘉倒是不饿,喝了几口无糖气泡水饱了一半,只拉着金瑶聊,与其说是聊,不如说是套话。

    “不是说长沙回来后,宋戈就能跟着我们回大理吗?”丁文嘉眼睛一个劲儿地往金瑶身上瞟。

    “他回不了。”金瑶很淡定。

    丁文嘉内心狂喜,面上却一副惋惜的样子:“怎么?还有其他事儿?”

    “我手机没了,”金瑶看了一眼宋戈,“得用他的。”

    “再买一个呗。”丁文嘉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万一金瑶说“好呀好呀,那宋戈回去呗”,那她这当姐姐的岂不是反而坏了弟弟姻缘。

    “不妨事。”金瑶拾起筷子开始挑凉菜里的花生米,“我带着宋戈就好。”

    丁文嘉也跟着挑起花生米:“你俩准备去哪儿?”

    宋戈看了金瑶一眼,他知道金瑶是不愿意说的,金瑶看着总是笑眯眯的,有话必答,可实际上她认生得很,她分得很清楚,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能说的,从不逾越。

    “姐,你吃着。”宋戈给丁文嘉夹了一块酸萝卜皮。

    “东北。”金瑶忽而发了声。

    “去玩吗?”

    “不是。”

    “就你俩?”

    “对。”

    “那谁……那叫什么来着?”

    “祝知纹?”

    “对,”丁文嘉点点头,“他人呢?”

    “他有其他事。”

    丁文嘉松懈下警惕的心,后背还没靠上椅背呢,又弹起来追问了一句:“短时间内回不来吧。”

    金瑶没太懂丁文嘉问话的意思,不过还是如实答:“应该是的,总之我们去东北这一趟,他都回不来。”

    丁文嘉一副餍足模样,脚尖在餐桌下使劲踢了宋戈一下,宋戈吓得扶着椅子往后挪了半个身位。

    丁文嘉“啧”了一声,又说:“不得说点什么?”

    宋戈茫然:“我该说什么?”

    梁霄顺势接上:“你姐让你催着上菜呢,”梁霄煞有介事地看了一眼手机,“都半小时了,咋一道菜都没上上来?”

    一桌四人,只有梁霄是真把心思放在吃上的。

    菜齐了,梁霄开开心心地动了筷子,虽然着急吃,可梁霄也算是一个极为有原则的吃货,这先冷后热先荤后素的规矩不能丢,不然怎么说梁家是天生干餐饮的料呢,才吃了几口,梁霄就开始琢磨着怎么把丁文嘉爱吃的十三香小龙虾做出来的。

    “炸过!肯定先炸过!不然不会这么脆。”梁霄敬业之魂一旦燃起,恨不得当场写一篇《论小龙虾为何如此之脆》的论文。

    丁文嘉虽然也埋着头吃,却总是会盯着坐在对面的宋戈和金瑶看。

    宋戈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连续剥了几个,都是丁文嘉一个金瑶一个轮流给两位女士吃,自己一口没沾。

    微信提示音。

    宋戈看了一眼,没看内容,只看了发消息的人就递给金瑶说:“找你。”

    是好几个人的消息。

    辛承:“已经接到人了,安排在公司附近的一个三星级酒店先住下,等忙完了,我再给祝哥安排个五星级的。”

    金瑶回了个:“不必。”

    尔后是祝知纹的:“把手机给娘娘,我要和她打电话。”

    金瑶微微皱眉,发了段语音过去:“有事儿直接说,没事儿少打电话。”

    祝知纹秒回了一个:“哦,知道了,我就是告诉你我已经到了。”

    最后一条是姜多寿的。

    是一张照片,拍的是金瑶一行四人在文和友二楼窗户边上等餐的样子,照片里梁霄正在搓筷子,宋戈正在给丁文嘉夹萝卜皮,应该是刚才拍的,金瑶歪着头只看手机,并没有抬头打量四周,不过从照片的角度来看,拍照人的镜头应该是略高于四个人,不像是周围等餐的客人,倒像是……服务员。

    下一面的文字消息不长。

    “刚才有人发给我的,大概是在追杀令发出去不到两分钟的样子。”

    看来有人盯金瑶盯得很紧啊。

    金瑶忽而笑了一下,好像看到了什么好笑的短视频,身体一扬一扬的,她手里飞快地打字:“不足为惧,应该是条小鱼,大鱼没那么快出来。”

    姜多寿很快回:“好的,娘娘小心。”

    金瑶熟稔地把手机收回裤子口袋,宋戈瞧着手指尖一顿,才轻声提醒她:“那是我的手机。”

    金瑶双手都套好塑料袋准备剥小龙虾了,她听了,只把自己胯往宋戈的方向顶了一下:“那你自己拿。”

    金瑶下半身穿的是一条小脚紧身牛仔裤,口袋还挺深的,顺着口袋往里头摸能摸到大腿,宋戈打量了一下,微微皱眉,有些慌乱地挥舞着手:“不……不用了,待会儿你吃完给我吧。”

    金瑶笑得花枝乱颤,手里的龙虾尾跟着被拆壳去渣,最后一下,直接把龙虾肉一拽出来就能吃了,可每次金瑶都拽不好,总会留些残肉在龙虾壳里,好好的虾尾总是被她剥成饺子馅一般的肉糜。

    宋戈看不下去了,直接从金瑶的餐碟里夹走金瑶好不容易剥出来的半条虾尾,金瑶的眼神追着那虾子不肯撒开:“我的虾。”

    “你这也叫虾?”宋戈撸起袖子,选了个大的,取了塑料手套,用热毛巾擦了擦手,抽丝剥茧般左拧右掰,只两三下功夫,直接取出一条完整的虾尾,这还不止,宋戈又对龙虾钳子动了手,金瑶还没看清呢,宋戈就顺着龙虾钳子的关节撕扯出一截白花花的虾肉,往金瑶餐碟里一搁,左右各一只,还凑成了对儿。

    “吃吧。”

    丁文嘉看了就笑:“瑶瑶你吃就是了,他就是这样,从来都是他照顾人,尤其是餐桌上,从小到大,倒饮料的端菜的剥壳的,都是他。”

    金瑶小口小口地抿着虾肉,忽而想到什么,又眨巴着眼看宋戈:“你对其他女孩子也是这样照顾的吗?”

    梁霄听了就乐了,一口可乐差点没呛气管里,他狠狠地拍着宋戈的肩头大笑:“这小子,桃花运旺是旺,就没一个开得成的,除了给文嘉剥过虾,就是给金小姐你了。”

    “哦。”金瑶意味深长地看着宋戈,丁文嘉立刻补上:“你放心,以后就只有你了,我戒了,戒虾了,我现在就戒。”

    这一餐饭,吃得十分冗长,等四个人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从文和友出来的时候,太阳都没那么晒了,估摸着下午四点了,江边开始凉爽起来,吃完吹吹风,是极好的。

    更何况,丁文嘉还有话要和宋戈说。

    “我们明天就去二道白河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大理?”金瑶说话素来不备什么开场白,单刀直入。

    丁文嘉和梁霄互看了一眼,还是丁文嘉先开了口:“我们准备和你们一块儿啊。”

    宋戈皱眉:“大理的生意不要了?”

    “五一旺季都过了,每天都没什么生意,让甜甜看着就够了,下一波旺季得到暑假呢,我们多得是时间。”梁霄答得倒是随性,可宋戈晓得这不过是客套话,哪个说淡季就没生意了,背包客、周边大学生还有写真摄影,不都是生意么,梁霄这还真是放着生意不做跟着跑来搭茬的意思了。

    丁文嘉看着金瑶:“我就想跟着你,能行不?”

    金瑶顺着江边栏杆慢慢走,也没回。

    丁文嘉又说:“我不想当缩头乌龟,我只想知道我爸妈是被谁害死的,辛承说的那些我总觉得不大对劲,如果我爸妈是为了躲避黑月的追杀才离开云南隐姓埋名的话,为什么他们再次出现会用真名?而且用真名没多久就死于车祸了,好像是……告诉谁,我们死了,别继续找麻烦了一样,你觉得吗?”

    金瑶没吭声,只突然停住脚步,她回过头,看着梁霄:“那你呢?你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

    梁霄顿住,忽而上手搂了一下丁文嘉:“我想好了,不求同生但求同死,万一我俩出事了还能把骨灰和一块儿,这可真就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丁文嘉看着梁霄忍不住就啐:“你怕不是个傻子。”

    【第四卷·鸟羽】

    第87章  第1章 羽根入骨,每次拔出来,拖肉带……

    要不怎么说中国地大物博,五月底,海南已近酷暑,吉林二道白河镇上还是氲凉清爽的季节。

    到了晚上,甚至还有些冷,得穿上厚夹克衫,怕冷的套上件薄棉袄也没人笑话你。

    金瑶是不怕的,她本身就比这下雪天里冻出的冰锥子还冷,不过她还是审时度势地披上了宋戈给她买的白色长款毛衣,开衫的,很长,她一米六八左右的个子能一直拖到脚踝,蹲下坐起是总得像撩裙子一样先把衣摆给卷起来,有些费事儿,不过她还适应得挺好。

    镇上人不多,倒也还建了几个小公园,贴着公园有一个环形玻璃栈道,一直往上走有个露天平台,站在那儿就能看到长白山的全景。

    五月份,天池还结着冰,不过山上已然没了雪,远远看去,郁郁葱葱。

    自打在二道白河落了脚,金瑶每天总得来两趟玻璃栈道,早晨一趟,黄昏一趟,踩着透明的玻璃桥,一步一步走上玻璃露台,指尖扶着栏杆,静静地看着长白山的方向。

    这年头,城市里日新月异,高楼拔地而起,而山还是那座山,感觉变了很多,又感觉一点儿都没变。

    不过她似乎并不急着上山,宋戈也没催过她,梁霄和丁文嘉问起,宋戈也只说“金瑶有自己的主意”。

    镇上能住的大酒店不多,他们住的那家在一个十字路口,算是镇上最气派的一家,一楼是宴会大厅,五一刚过,为了婚礼准备的条幅和粉色绸缎还未完全拆下,每天在这儿吃饭就跟入洞房似的。

    酒店对面就是早餐一条街,金瑶每天早晨就是早起去早餐一条街吃它一条街的,然后再去玻璃栈道。

    宋戈每日都跟在她后面,像是一种默契,每天早晨金瑶推开门,宋戈不是在电梯口等着下楼跑步,就是在自己房门口系鞋带,亦或者也是刚推开门。

    尔后就静静地跟着金瑶。

    宋戈发现,金瑶来到长白山后就变得异常安静,话变少了,动作也少,站在玻璃露台上看长白山一看就能看好久,每当宋戈以为金瑶醉心于长白沉迷于长白的时候,金瑶又总是会飘出一句“还是昆仑大啊”。

    以前听着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口气,宋戈多少几分不悦,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金瑶说……就……特别可爱。

    偶尔宋戈也觉得,这生活也挺好的,生活规律而健康,小镇的节奏很慢,有时候会让宋戈误以为自己还在大理,在淡季的时候,他的生活也很悠闲,加上他对物质生活没什么太高的要求,骑着小电驴绕着洱海骑一圈他就已经挺乐呵了,大学时梁霄还带着老薛他们笑话宋戈,说他是全寝室里唯一没去过酒吧没谈过恋爱的崽子。

    “你想大理了?”金瑶忽而回过头来,刚好一缕风过,把她额头几丝长发吹拂到了了鼻尖上,宋戈也不知在想什么,一时间竟然没有回答金瑶的话,而是伸手替她拨弄了一下。

    这拨弄一下还拨不开,宋戈还想凑上去在理一下,却被金瑶直勾勾的眼神给吓退了。

    宋戈缩回手,十分尴尬地扭过头,低头抚着玻璃露台的栏杆,其实他是有些恐高的,这一低头,就看到脚底锃亮透明的玻璃下几十米高的落差。

    宋戈的心跳加快了,耳根子也跟着红了起来。

    手背忽而被人轻轻点了一下,宋戈看着自己右手,金瑶的指尖正在轻轻挠着自己的指关节,宋戈的手指又细又长,握着栏杆的时候,骨节上的筋络清晰可见,宋戈紧张的时候骨节也会跟着一动一动的,金瑶的手指尖儿就像是小猫爪似的,一下一下地勾着他挠着他。

    宋戈干咳了一下,顺势挪开手,他有些把控不住了,耳根想必是红成了猪肝色了。

    “我问你呢。”金瑶倒是没想这么多,只不停地追问,“我问你是不是想大理了。”金瑶说完,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像是炫耀,“我是有玄珠的人。”

    对啊,玄珠三窥,视物、通梦、联幻,宋戈看到的、梦到的、幻想的,金瑶全都可以看到。

    “还行吧。”宋戈开始深呼吸,“在这儿也挺好的,凉快,你看我姐和梁霄,没事儿就在外头玩,这要是搁在大理,一到中午他们肯定和霜打的茄子一样病恹恹地躺在沙发上不动弹。”

    “你若想大理了,回去也行。”金瑶这话让宋戈不由得侧目,他有些惊讶,转而是不解,继而是微愠,他瞪着眼睛看着金瑶,语气就和被负心汉抛弃的痴情少女似的:“你让我留我就留,你让我走我就走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金瑶直女思维尚不能理会宋戈怎么这么大反应,她耸肩摊手,“这不是想着你出来挺久的,还把文嘉和梁霄都带上了,怕麻烦你们么?”

    “麻烦?”宋戈像是小孩子撒泼似的,“你在大理抓那个什么叫凌冽的,把我后院弄得跟鬼子进村似的怎么没觉得麻烦?你在长沙,在长沙给我喂玄珠的时候,还有让我被姜多寿扒了裤子的时候,你怎么没觉得麻烦?还有在海南,跟着你翻山越岭就算了,我当时窝在洞里,腿废了,后背也伤了,我现在下雨天还觉得腿痛呢,你当时觉得麻烦了没?”

    宋戈的意思是,金瑶不把他当自己人了,他不开心了,可金瑶只抓住了最后一句话。

    “下雨天腿疼?不可能啊,我把你治得很好啊。”金瑶是有底气说这种话的,她可是分了一半的真身给宋戈,如果还会留下后遗症,她面子还要不要了。

    “我的意思是……。”

    “最近也没下雨啊。”金瑶拼了命的安抚自己,“你怎么腿痛的?”

    “我其实……。”

    “自己撞了吧,”金瑶战术性后仰,脖子抻得老直,摆手推卸责任,“就算痛肯定也不是因为我。”

    “金瑶。”宋戈觉得心口略堵,也不知道是恐高起了生理反应,还是被金瑶活活给气的,他扶着栏杆,咬牙切齿,“你能不要说话了吗?”

    “哦。”金瑶偏过头。

    片刻的沉默。

    金瑶还是放心不下,她扭过头,很认真地对宋戈说:“宋戈,如果真痛,那还是要去治的。”

    宋戈刚想说话,手机响了,来电是个陌生号码,山东青岛的。

    “喂,你好。”

    “是宋戈吗?”

    “恩。”

    “麻烦找下金瑶。”

    又是打宋戈的电话来找金瑶的,宋戈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把电话递给金瑶,金瑶却没有接过去的意思,只对宋戈说:“开外放吧。”

    空旷的环境下,外放的声音总是显得不够清晰,不过对方也是铆足了劲儿贴着话筒说的。

    “娘娘,我们到哈尔滨了,准备坐班车过来,有什么要带的吗?”

    还有其他人要来?

    金瑶趴在栏杆上懒洋洋地问:“带了多少人?”

    “江家两个,海家一个。”

    “这么点人。”金瑶不大满意。

    “凤骨和凰骨很难找,命不长,好几个几年前都去了。”

    金瑶隔着电话轻声笑:“你们这意思,好像还是在责备换来的骨头命短了?”

    “不是不是。”

    看来在这两者的关系中,金瑶是占据绝对的上风,亦或者说金瑶天生带着一股气场,只要气势足,人人都可能是祝知纹。

    金瑶稍缓了一下语气,才说:“海家来的是哪个?不会是叫海燕秋的那个吧。”

    电话那头大概沉默了一两秒,才传来低沉的男音:“不是,是那个叫海迟的,海小姐几十年前出了意外,人已经没了。”

    金瑶冷哼了一声:“哦。”她继而又说,“那海家家主岂不是很伤心?”

    “哭了几年,后来也好了。”

    对方倒是不避着,金瑶问什么也就说了什么。

    “你是江家人吧。”金瑶往手机边上凑了一些,说话的时候唇瓣就在宋戈手指旁边轻轻滑蹭,她低着头,看不清宋戈的表情,只认真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

    “是,我叫祁山,江祁山。”

    “难怪。”金瑶拖了极长的音调,像是感慨,“难怪你说到海家的事儿一点儿伤心劲儿都没有,虽然语气停顿,表示哀悼,可你心里头是不悲痛的,是吧。”

    “娘娘,我是因为之前说生过一场大病,几十年前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包括海小姐如何死的,我都记不清了。”

    “所以江家才派了你来吧。”金瑶咯咯笑了两声,“不然按照你们家主那臭脾气,他和长白结下了这么大的愁怨,怎么可能屈尊降贵来当我的趟子手,我先说明白了,咱们谈好的条件是你们利用身上的神兽骨去开地下长白的门,死的伤的总归不能算到我头上,待我拿到我的山神铃,我会能替你们一个人去掉身上的诅咒,只有一个人,你们可选好了?”

    原来是场交易,听起来,这并不是什么光鲜坦荡的交易,一旦涉及到生死,总是带着些血腥和罪恶。

    宋戈不似金瑶,金瑶看了很多生,也见识过很多死,她不介意把“死”字挂在嘴边,可对于普通人来说,尤其是对于一些老人来说,这是不吉利的,仿若人的寿命和“死”字会挂钩,说得越多就走得越早,至少,宋老爹是这样和宋戈说的。

    所以宋戈也时常忌惮,什么痛死了、愁死了、难死了,他每次话到嘴边都会吞咽回去。

    对方没回话,直到宋戈都以为人家已经挂了电话,那头才说:“知道了娘娘。”

    “什么时候到?”

    “下午四点。”

    “好,我等你们,我让人买票,你们三个的,自己买,我是不出钱的。”

    “知道了娘娘。”

    挂断了电话,金瑶抬起头,正对上宋戈微微眯起的眸子,瞧着宋戈一副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样子,金瑶手指一扬,跟交响乐指挥家似的示意宋戈开口说话。

    怎么?是不是觉得自己很霸气?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淡定?是不是觉得自己手下还是有些人马的。

    宋戈咧嘴笑:“你挺抠门的啊。”

    金瑶嘴唇嗡动了一下,睫毛跟着扑闪了两下,没说话,扭头就朝着玻璃栈道出口走,末了只留下一句:“还不是给你省钱。”

    ***

    下了玻璃栈道,宋戈总算是觉得自在些了,他抬头去看那螺旋形的玻璃栈桥,自己个儿都好奇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时间不早了,金瑶没有手机,宋戈就给她在小饰品店买了个手表,白色的人造皮革表带,玫瑰金的搭扣,石英表盘上还有一个充满直男审美的人工水钻的星星图样,宋戈本来也是随手买的,生得金瑶每次看时间总要扯他的袖子,他好好一件卫衣右边袖子都被扯得比左边的长了半个手掌。

    没料到,金瑶倒是一直戴着,她手腕很细,戴这种白色细带手表很好看。

    十一点了。

    “去吃中饭吧。”金瑶指了指远处的小吃一条街。

    宋戈点头,自觉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还有零钱,金瑶喜欢吃的一家点心铺子是对老夫妻开的,老人家年纪大了,不会用二维码,之前子女过年回家帮忙设了一个,后来遇到个挨千刀的,偷偷换了店里的二维码,客人扫的钱全都扫到人家账户里去了,老人家干了一个多月等着要用钱的时候才发现账上的以前没增反减,后来就只收零钱,反正镇上信用社离家也不远,半个月就去存一次,人家信用社工作人员也不嫌烦。

    金瑶喜欢人家卖的点心,一天总要去一两回,她又是个不爱带钱的,有了宋戈跟着,就更不操心钱的事儿了,宋戈就总得记着带些散钱,金瑶在二道白河上待了快一个星期,宋戈现在每件卫衣口袋里都有钱。

    “诅咒是什么意思?”宋戈一边走一边问。

    金瑶看了宋戈一眼,暂且没说话,宋戈以为她不愿意答,闭嘴不言,金瑶想了想才说:“早些年的时候,有这么一伙人,他们羡慕那些麒麟啊、玄武啊、凤凰啊能长命百岁,就想了个法子,”金瑶忽而用手掌拍了一下宋戈的尾巴骨,吓得宋戈往前一跌,金瑶又顺势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给扯了回来,才继续说,“开背取骨,交换寿命,神兽死,人长存。”

    “然后呢?”宋戈皱眉,“你不是说过,长白是你的老家,你要回那个什么……地下长白,为什么还要找他们?”

    金瑶只道:“换做以前,我是不需靠他们的,可我没了山神铃铛,又分了一半肉身给你,也联系不到掌管长白的洞主和小少主,我只能从外面想办法开,地下长白的入口处有一棵铜皮古树,早些年我和一后生齐齐施过法,若是正统神兽之流要进地下长白,铜皮古树会自动开启,我找那群换骨的活人,就是让他们去开门的。”

    “他们也答应?”

    “为何不答应?”

    “可你刚才说了,他们可能会死,也可能会伤。”

    金瑶轻笑:“可如果我给出的条件比这个代价更为诱人,他们自然甘愿一试。”

    “什么条件?”

    金瑶驻步,仰看宋戈:“我刚说过,他们的每一个人的长生都是从神兽那儿夺来的,起初并无反噬,可近些年来,他们的报应到了,譬如我刚说的海家之流,他们都是凤骨和凰骨换来的,既是鸟类,不长羽毛怎么行?你在大理见识过肖金枝拔蛇鳞吗?”

    宋戈先是摇头,偶尔又点头,他并没有亲眼看到过,但他永远忘不了那天打开厕所闻到的味道,满是血腥恶臭,令人发昏脑胀。

    “差不多一样吧。”金瑶手往上抬,又轻轻抚了抚宋戈的肩胛骨,“他们的背上开始生出鸟羽,那羽根部是往肉里扎,往骨头里窜的,如果他们不能拔出每天长出来的第一根羽毛,只会越长越多,最后成为一团全身是羽毛的怪物,活活地痛死,折磨死,不过每天拔羽毛也并不是轻松的活,我刚说过,羽根入骨,每次拔出来,拖肉带血,也是生不如死的,我答应替他们其中一个人消除这个诅咒,不过,只有一个人,”金瑶轻声笑,“就看他们会选谁了。”

    第88章  第2章 “我像谁?”江燕燕眨着眼问金……

    回酒店的路上,辛承又给宋戈发消息了。

    辛承:“祝哥想和娘娘视频通个话。”

    辛承习惯喊祝知纹“祝哥”,宋戈没问过为什么,不过通过跟着金瑶的这两个月,宋戈也知道,在这神仙界,论资排辈的气息是十分浓烈的,祝知纹在这方面的地位和阅历,应该在远在辛承之上。

    这事儿也是奇怪,辛承和宋戈都成了牵线搭桥的,虽然金瑶舍了手机只靠着宋戈和人联系,可祝知纹也不愿意直接和宋戈联系,非得绕了个弯子。

    宋戈把手机递给金瑶看了一眼,金瑶冷声问了一句:“问他有什么大事儿吗?”

    宋戈顿了一下,瞟了金瑶几眼,却还是如实回了,用的是宋戈自己的口气。

    ——“金瑶问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辛承很快也秒回了:“不知道,祝哥只说要视频。”

    “那就是没事儿了。”金瑶面上装着不在意,实际上也紧紧盯着宋戈的手机屏幕,她瞅了一眼,长舒一口气,“那就没事儿了,别理他,他要真有事儿肯定会直接打你电话的,让他过去本来就是看着辛承,他既然能通过辛承来和我联系,说明这事儿极其不重要,无非是今天吃了什么米线、喝了什么好东西,问我要不要。”

    宋戈腆着脸劝:“未必吧,感觉挺着急的。”

    金瑶一脸赌气的表情,点了点下把:“不信?那你打视频过去。”

    户外光线不好,有些反光,宋戈就拉着金瑶窝在酒店门口的屋檐下,对方接得还挺快的,屏幕上祝知纹一张大脸凑得极近,鼻孔都快怼上摄像头了,不过几日光景,祝知纹就圆润了不少,想必在昆明被辛承喂养得极好,两颊的凹陷逐渐鼓起,腮帮子也开始挂肉了,盯着镜头的眼睛闪闪发亮,不知是看到金瑶接通的视频过于兴奋还是最近吃多了甜酒汤圆。

    “娘娘。”

    “说。”

    祝知纹镜头一切,直接后用后置摄像头贴着一碗红油油的过桥米线,伴着祝知纹几乎要笑破音的声调:“娘娘,看!红油米线!”

    “知道了。”金瑶隔着屏幕挥手,“下一个。”

    祝知纹镜头一挪,一团黄色雾状堵住了镜头,辛承都快在对面哭爹喊娘了:“祝哥,我这镜头受不得雾气啊。”

    镜头移远了一些,宋戈这才看清楚,这是一团糕点,像是桂花糕,白嫩嫩的方形糕点上点缀着几瓣黄色的米粒状花瓣,象征性地表达一下,这真的是桂花糕。

    “娘娘,桂花糕,你喜欢的,甜的。”

    金瑶瞅了一眼,无奈地看着宋戈,一脸料事如神的样子,耸肩道:“还有什么,一块儿说吧。”

    “还有鹅掌、脱骨鸡爪、泡椒萝卜。”

    “都很好吃?”金瑶还是挺配合的,主要是宋戈一直在旁边拉着她,她多少得说些什么吧。

    祝知纹疯狂点头,连带着摄像头上颠下抖的,画面都幻化出重影了,那边的声音带着些许电流声,不过还是能大概听出祝知纹是在疯狂地夸赞这些美食的口感、色泽和金瑶肯定会喜欢之类的。

    “娘娘,要我给你寄一点吗?”

    金瑶叹了口气:“不用了,你自己吃了就好了,记得不要花辛承的钱,算好账,让老姜报销。”

    辛承自然是要应承道:“不必,就当我请祝哥吃的。”

    金瑶冷笑了一声:“我怕你请不起。”

    “行了,”金瑶瞧着差不多也快两分钟了,左右左祝知纹无非也就是告诉自己他在吃什么,没什么有营养的,而且当着辛承的面,她也不好吩咐祝知纹如何盯着辛承,只能作罢,“关了吧。”

    金瑶绕过宋戈的手臂,直接摁断了视频通话,“叮咚”一声,网络有些迟缓,屏幕上祝知纹开心得意的大脸稍停了那么一两秒才断掉。

    宋戈熄了屏幕,好奇地问金瑶:“祝知纹原来是这个画风的?”

    金瑶不以为然:“一直都是,孩子似的,不然呢?”

    宋戈猛然回想起在鹿耳洞时,祝知纹那侧隐隐的眼神,冷冽杀伐的一掌,还有俩人在星星民宿二楼楼梯口的扭打,那可真是下了狠手的打,巴不得要了他的命。

    “他……。”宋戈拼命在脑海里搜罗词汇,就跟在海滩上捡贝壳的小孩似的,找到一个词,觉得不合适,太过轻浮,想到另一个词,又觉得不合适,问不出自己真实的意图。

    “你觉得他可怜?”金瑶反问。

    “也……不算是可怜吧,”宋戈嘟囔着,“我觉得我比较可怜。”

    “我这么喜欢你,你还觉得自己可怜?”

    “什么?”宋戈不是没听清,他是有些懵了。

    金瑶扭头,忽而看着他笑,她的背挺得很直,不卑不亢的,纵然“喜欢”二字是从她口里蹦出来的,脸不红心不跳,一副面对权贵不低头的傲气也不知是哪里来的。

    “吃饭去。”金瑶蹭蹭两下进了酒店大堂,朝着宋戈挥手。

    吃饭?又吃饭?不是才吃完吗?

    ***

    不得不说,上午打电话的那伙人时间观念还是很强的,下午四点整,宋戈眼巴巴地看着酒店大堂的钟摆秒针滑过12点,自己的手机就响了,是上午那个号码。

    接通。

    “娘娘,我们到了。”

    为了能让金瑶和人家妥帖又隐秘地谈事儿,宋戈上午就酒店订了一间包厢,菜都点好了,就等着人到了能上菜了。

    金瑶呢,就窝在会客厅的沙发上看书,啥也不管,反正她的口味宋戈都知道,锅包肉来一份,糖醋里脊来一份,甜汤甜水来一份,玻璃茶几上还有宋戈下午给她买的两杯奶茶,她一边嘬着珍珠果一边翻书,偶尔斜躺着,偶尔坐直了,一个动作能坚持许久,唯独不老实的就是一双脚丫子,来回晃啊晃,脚上的运动鞋白净如新,同样是每天在外头爬玻璃栈桥,宋戈的鞋面都快成灰的了,金瑶的还白得亮瞎眼。

    一双白鞋就在宋戈面前荡啊荡的,宋戈走到她跟前,轻轻推了她一下:“人家都快到了,你是不是得……。”

    金瑶埋头,继续翻页:“怎么?还得我起身迎他们?”

    “来者是客。”宋戈的手指搭在金瑶的书页上,“什么活人换骨的我也不太了解,可现在人家要替你舍生赴死了,你好歹让人家死前记着你一个好脸色,不然等人家死了,变成鬼魂飘在你身边,多尴尬。”

    金瑶皱眉:“我竟有些不懂了,你到底是想对我说教,还是关心我?”

    宋戈轻轻把金瑶手里的空奶茶杯取出来,扔进了垃圾桶,语气闷闷的:“我哪敢对你说教。”

    金瑶开心了,她蹭地一下站起身:“那就是关心了。”

    包厢门忽而一下被推开。

    来人身材高大,头一仰几乎快碰到门框,一个人占了大半门框,加上背着光,看起来如山似峰,他阔步朝着金瑶走过来,瞧着金瑶站得笔直,声音微颤:“还让娘娘站起身来迎,折煞我了。”

    金瑶有些得意地朝着宋戈点头,像是在说“瞧见了吧,姐姐我的地位真的很高”。

    嘴上却也几许客套:“应该的,你们远道而来,迎一迎又如何?”金瑶抬手,指了指这人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个子,“介绍一下。”

    “哦,我就是电话联系您的那位,祁山,江祁山。”大高个儿说话有浓浓的山东口音,宋戈在校篮球队的时候好几个队友都是山东人,听着这口音觉得还挺亲切的。

    “我知道,”金瑶继续指着他身后的人,“这两位呢?”

    江祁山回头,“哦”了一声才指着一个寸头小个子说,“他叫海迟,海家人,凤骨。”

    语音落,江祁山略顿了一下,指着另一个戴着藏蓝色鸭舌帽小脸细胳膊的说:“这……这位是江家的,凰骨,叫江燕燕。”

    “哪个燕?”

    “燕子的燕。”江祁山说完又觉得自己描述不够清楚,隔空比划了一下,“草字头的那个。”

    “女孩子?”金瑶慢慢坐回沙发,看得出来,金瑶是个有极度强迫症的人,她之前坐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而她再度坐下,还偏生一分不差地又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这个叫江燕燕的扯了扯鸭舌帽,露出一双大眼睛:“是。”

    金瑶看着江祁山:“能让她把帽子取下来吗?”

    江祁山连忙点头:“可以可以。”

    江燕燕却挺傲气的:“不行,这帽子是家主给我的。”

    “所以不能脱?”金瑶指了指自己的脑门,“你这样,我看不清你的脸。”

    江燕燕有些犹豫,迟迟不肯脱下帽子,还是江祁山识得眼色,粗暴抬手去抢江燕燕的帽子,这姑娘估计心里也估量着要不要脱帽子,可江祁山一抢,她反而不脱了,两掌死死箍住自己的头,腿脚十分灵活,绕着桌边跑了半圈,躲了过去,嘴里还不断控诉江祁山的鲁莽:“待我回了山东,我肯定要告诉家主,说你欺负我,抢他送给我的东西。”

    江祁山急着跺脚:“小祖宗,你在家里横就算了,如今可是在昆仑山的主儿这儿,你乖一些,听话可好?”

    金瑶默不作声,看着这俩人对嘴互呛,很明显,这个叫江燕燕的在江家应该是极其受宠,不过既然江家那位如此看重,又怎么会把她送到长白山来?还是说……。

    这叫江燕燕的想来是嚣张惯了,纵是当着金瑶和宋戈这两个外人的面儿,她也不惜揭了江祁山的老底,掰着手指头来数落江家家主平日里是怎么教训江祁山的。

    其实无非是“愚笨”、“痴憨”之类的词汇,不过脱离了语气,也很难说是骂人还是埋怨亦或者是兄弟间的互相开解。

    比如之前梁霄初恋失败,老薛和宋戈就轮流对着整日以酒当茶的梁霄洗脑:“你就是太傻了知道了吗?好女孩这么多,你偏找了这个最绿茶的,你要真信人家那些哥哥是她哥,你就是24K纯傻逼你知道么,人家图你钱呢,你还伤心,傻帽么你这不是。”

    一连串的词汇再配上山东特色倒装句,劝得梁霄瞬间振作起来,是啊,自己不能再傻了,居然还想着挽回人家,也幸好自己是个能被劝住的人,不然怎么碰得上后来的丁文嘉?

    金瑶看着这俩人对线了好一阵也没个结果,很明显,江祁山不是个能镇得住江燕燕的人,江燕燕得意了,她一边跑一边跳,跳啊跳啊就跳到了宋戈边上,脚跟一个不稳,似要摔倒,江燕燕本能往旁边一抓,想要抓住宋戈衣袖,宋戈也是个心狠的,忽而往后退了小半步,就这么错开了。

    金瑶忽而起身,手指尖一扶,一个用力,把快要摔个狗啃泥的江燕燕直接托了起来,另一只手随意一扬,直接抄走了江燕燕的鸭舌帽,顺手藏在身后。

    江燕燕到底不是常人,换了凤凰骨的人速度极快,江海两家作为换骨头的行业巨头,近些年虽然金盘洗手,不敢再造次,可早些年留下的一些人经过进化和提升,反倒是比老一辈在速度上更加精进了。

    可再快,也是假冒伪劣的快,岂能比得过金瑶。

    江燕燕没了鸭舌帽遮掩,扎在帽子里的丸子头暴露无遗,松松散散的像是快坠开,她脸色通红,怒目看着金瑶,心中极其不爽,可江祁山几乎快哭着求她了,算是给个面子,江燕燕也只是赌气,不敢吭声。

    “倒是真像。”金瑶仔细看着江燕燕,她的脸很小,虽然两颊饱满,圆嘟嘟的,可还有尖尖的下巴,尤其是这双眼睛,又圆又亮,若只是看这双眼睛,金瑶怕真是会认错。

    “我像谁?”江燕燕眨着眼问金瑶。

    “没像谁。”金瑶低头打理着江燕燕的藏蓝色鸭舌帽,这帽子挺旧了,帽檐都损了边起了毛刺了。

    “我的帽子。”江燕燕朝着金瑶伸手,手才一抬就被江祁山给压住了,江祁山一脸笑颜对着金瑶:“娘娘喜欢就拿去,不过是个帽子罢了。”

    江燕燕听了像是一只发怒的小兽,下一秒就会将江祁山撕碎一样,金瑶抓着帽檐把帽子递给江燕燕,笑道:“我就不拿了,我怕有人要杀人。”

    江燕燕收回帽子,包厢外有人敲门,是服务员。

    “您好,请问能上菜了吗?”

    “上吧。”金瑶挥手。

    江燕燕心里还有气,打着上厕所的幌子离了场,还让那个叫海迟的陪着,一个包厢瞬间只留下了金瑶、宋戈和江祁山三人。

    江祁山饿急了,可先上的全是一些凉菜,还都是开胃的,加上金瑶没动筷子,江祁山也不敢动,只老老实实地正襟危坐,双手搁在膝头,脊骨贴着椅背,像极了幼儿园里午休后等着老师发苹果的小孩子。

    “你们选出来的那个人就是江燕燕吧。”金瑶看着江祁山几次想吃桌上的锅巴和花生米却都不敢,索性自己尝了一口锅巴,不是很好吃,咸咸的,人还是得吃点甜的。

    见着金瑶动了手,江祁山才大着胆子跟着吃起来,又说:“是,家主喜欢她。”

    “是喜欢她啊,还是喜欢那个人?”

    江祁山一顿,挠头:“我不明白。”

    “哦,也是,”金瑶感慨,“你之前的事儿都不记得了,在江家或者是海家,就没人说这个叫江燕燕的和之前那位海小姐长得很像?”

    江祁山努力回忆:“是有人说过,可除了海迟,其他人都是新人,也没人见过那位海小姐,而且海迟自己都说不像,他当年可是海小姐身边最紧要的人,既然他都说不像,那肯定就是有人造谣的了,再说,家主说过,海小姐长得不好看,很丑,您看燕燕长得多好看,多可爱。”

    金瑶没说话,只侧目看了一眼宋戈,他倒是安静,就这么坐着,也不吃东西,也没有刻意去听俩人说话,仿若是个局外人。

    金瑶笑着感慨了一下:“还真是一朝新人换旧人,她是怎么来的?”

    “江家远房支系里的一个小姑娘,换骨换得很早,但是一直没入册子,后来寻见了,才入进来的。”江祁山忽而压低了声音,略带神秘,“她的年龄,怕是比我的都大咧。”

    江祁山说得如此神秘,仿若这江家是个多了不起的家族,仿若这位江燕燕又是多神秘的一个女子,金瑶听了不屑一顾,只哈哈笑了两声,回他:“年纪再大,也大不过我的。”

    第89章  第3章 “真烦人,”金瑶狠声道,“阴……

    可能是宋戈安排得早,这菜还是上得挺快的,江燕燕还没从厕所回来,这几道硬菜都上了桌。

    除开金瑶爱吃的那些,其他的点的都是东北硬菜,江祁山是个不挑食的,山东的海鲜他吃得惯,东北这猪肉炖粉条他也吃得极香,不断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吃几口,江祁山又不好意思,偷偷瞅了金瑶,看到金瑶压根儿没看他,又继续大口大口的吃。

    倒是江燕燕,一直朝江祁山翻白眼,细声抱怨“和猪一样”。

    这三人性格倒是明显,目前来说,江祁山应当算是个忠厚老实的,江燕燕就是个被养刁了的大小姐,这俩人身手在江海两家应当都是不错的,至于那个叫海迟的,话少冷漠存在感少,进进出出都是低着头,刚才江燕燕满屋子跑的时候海迟也只是看着,并不言语。

    金瑶说过,如果要用换了骨头的人去开铜皮古树,非死即伤,这一趟来的三个人,江燕燕是最不可能被拿去开门的,那作为牺牲品的是江祁山?还是那个叫海迟的?

    五点半的时候,梁霄和丁文嘉回来了,他俩这几天也算是把周围玩遍了,光是附近的漂流就去玩了好几次,听到景区工作人员介绍,说冬天来更好看,那沿岸的树上都挂满了雾凇,晶晶亮亮的,和水晶灯似的,俩人已经开始商量今年冬天再来一次了。

    还有那个什么延边村,据说和朝鲜接壤,翻个山头就是朝鲜了,山上的黑土地最适合种人参,丁文嘉去过一次,原本信誓旦旦自己一分钱不花就回来的,结果不仅在当地的小饭店吃了十八块一碗的朝鲜冷面,还买了三支一千的十年人参,已经开始寻思是炖汤还是泡酒了。

    金瑶原本没想着江祁山会吃这么久,再高的个子再大的胃口,个把小时总能吃得饱吧,可偏生江祁山还真是个讲究人,吃的声音虽然大,可也不狼吞虎咽,呼噜噜吸进嘴里就开始细嚼慢咽,嚼着嚼着,江燕燕都忍不住了,说要上楼睡觉,海迟送了江燕燕上去,也跟着下来一块儿吃。

    俩人你一口我一口,直接吃到了丁文嘉和梁霄推门进来。

    “哟,这晚饭够早的。”梁霄朝着宋戈和金瑶点点头。

    金瑶靠在沙发上看书,眼皮子都没抬,直接吐槽:“是中饭吃晚了。”

    江祁山听了,不大好意思,攮了攮海迟,擦了擦嘴才对金瑶说:“娘娘,实在不好意思,十二点从哈尔滨出发的车,实在没赶上饭点,饿了两餐了。”

    “没事儿,”金瑶抬头,眼神落在菜单上,“想吃什么让宋戈帮你们点就是。”

    丁文嘉听了不禁鼓掌:“我弟这是贤内助啊。”说罢,又朝着宋戈点头,“干锅肥肠来一份。”

    梁霄紧跟着竖起食指和中指比了个“二”,着急道:“两份。”

    宋戈拿捏着菜单盯着俩人,楞了一下,才假装抬脚去踢梁霄的小腿肚,梁霄扶着椅子躲了过去,怂恿宋戈快去。

    宋戈出了包厢门,又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金瑶这才搁下书页,光是江祁山和海迟吃饭的这会儿功夫,一本书都看完了,梁霄好奇,凑过来问了一句:“金小姐看的是啥呢?”

    金瑶一边把书塞进自己的小布背包里一边说:“作者是兰陵笑笑生。”

    梁霄一口饭险些喷出来,一张老脸皱成一团抹布样,只应和两句:“金小姐雅兴雅兴。”

    金瑶起身,重新坐回了餐桌,她的座位是主位,正对门口,位置偏右,纵然她刚才躺着看书,也没人敢坐她的位置。

    梁霄和丁文嘉毫不客气,直接和对面的江祁山熟络了起来,江祁山倒是一直在朝金瑶看,像是在询问这二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就是金瑶坐过来的主要目的,也是支走宋戈的直接原因。

    “对个片子吧。”金瑶突然开口。

    之前说过,这长沙姜多寿做的就是江湖生意,因是接了百晓堂扈家的摊子,这运营模式没有大改,匿名发帖、匿名接帖,双方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全靠姜多寿一手联系,这中间人就必须有过硬的信用和道德水准,之前老扈家算是这行业里的一把手,姜多寿也不赖,毕竟长沙的堂口都是他的,能做到这一步的人,道义二字总归是不会忘的。

    原本百晓堂家的片子是雇主自出或者是用百晓堂家的竹片子,这竹片子很讲究,竹片都是新采的,尔后得烘干、防腐,再人工掰成两半,将来雇主和做事儿的要验证对方身份,这竹片子得完全能核对得上才行,这是最初的方式,虽然老旧,但也还算有用。

    也兴过一阵鲁班锁,可成本太高,有的消息实在不值几个钱,还是竹片子管用,平日里揣着挂着别人也不会起意。

    不过如今是信息化时代,啥都在数据化、手机化,姜多寿也跟着升级,跟着辛承的风也买了一套信息系统,现在说是“对片子”,其实就是在APP上扫个二维码,这不比揣竹片子轻松么。

    江祁山楞了一下,他虽然老实,可到底也是能独当一面的人,金瑶这要是诓他的,他随便就松了口,岂不是露了短?

    “什么?什么片子?”江祁山一边说一边用眼神去扫丁文嘉和梁霄,像是在说这还有外人在呢,这百晓堂的事儿也能和外人说的?

    “我找姜多寿下的片子,”金瑶直接摸出手机,这是宋戈的,他点菜也不习惯带着,随手就放在了金瑶这儿,金瑶又指了指丁文嘉,“查的是她爸妈的事儿,大家一块儿听,没什么不好的。”

    也是巧,宋戈只知道丁父丁母是在云南以外的地方出的车祸,也只知道是在北方,总归是在一个距离云南很远的地方,可具体在哪儿,丁文嘉没说,他就没问。

    实际上,并不是丁文嘉不想说,而是她拿到骨灰的时候追问了很多详细的信息,都没有结果。

    只知道出事的月份是十一月底,遗物只有两件染了血的羽绒服,一件黑的一件白的,连身份证和钥匙包都没有。

    十一月,羽绒服,那必然不是华南地区了,虽然大概率是北方,可南方那段时间猛地降了温,怕冷的人穿件羽绒服也不过分。

    好在,印象里丁父丁母并不是怕冷的人,小时候丁旺福还带着丁文嘉去冬跑呢,丁文嘉把大概的方位锁定在了东北三省。

    如果是东北的话,要查人自然得找就近的人来查了。

    往常姜多寿还在东北的时候,这种事儿自然是交给他来办的,可他都离开东北多少年了,闯关东那阵有人找他咨询东北人情风貌,他说来说去就是一个字儿“冷”,或者是“挺冷的”,人家再问详细点儿,姜多寿就只能说“冻柿子挺好吃的,比冻梨好吃”。

    江家人接单,是姜多寿没想到的,他也知道长白这一派和江海两家是有恩怨的,可当他小心翼翼地问过金瑶后,金瑶倒是没这么计较。

    “一码归一码吧,他们的账,已经遭到报应了,姑且算以牙还牙了,如今要让他们帮忙,百晓堂是什么规矩就给人家什么规矩,不必苛责。”

    姜多寿初听这句话只觉得金瑶有格局,够大气,也是,神仙活得久自然也看得透,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的盟友,何来什么生死锱较的敌人,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纷争,合则友,分则敌。

    如今江海两家饱受换骨诅咒的困扰,已经连续数年叩拜长白,祈求长白山万灵洞的那位施以援手,不能根治,至少求个稍微缓解的法子,每日每日地去从骨头里拔东西,不说这要命的痛楚,这长此以往,肩胛骨岂不都是密密麻麻的空洞了?下雨天痛不说了,早晚一天,这骨头也会穿了啊。

    不过姜多寿挂了金瑶的电话后,忽而回过神来,刚才娘娘是如何说的?

    已遭报应?以牙还牙?

    江海两家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出鸟羽的?

    姜多寿掐指一算,眉头一拧,心里一凉,怕是这诅咒根本不是昆仑下的,而是金瑶下的。

    姜多寿忍不住连续惊呼了几声“好家伙”,娘娘这招玩得妙啊,惩处了江海两家,还挑拨了江海和昆仑的关系,一石二鸟的手法运用得如此娴熟,不愧是老江湖。

    姜多寿正在想着呢,电话又想了,虽然显示的是“宋小哥”三个字,可姜多寿知道多半是金瑶打来的。

    “姜多寿,你别误会。”金瑶的声音掷地有声,“那个咒不是我下的,我没那么缺德。”

    姜多寿脑子一嗡,金瑶怎么知道他脑瓜子里在想什么呢?他好像没被下三眼玄珠吧。

    金瑶在电话那头又说:“我手段没那么腌臜,如果我想教训江海两家,不如直接让他们死个痛快,不然,活着也碍眼,至于为什么没教训,是因为这是万灵洞自己个儿的事儿,我不好插手,春蔓身体还未康复,我若直接出手,反倒是给万灵洞招惹了祸端,留着江海两家也好,他们每年去一次万灵洞,也好让人知道,纵然强大如他们,也需得看万灵洞的脸色,免得那些心怀鬼胎的后生去叨扰了春蔓休养。”

    这话也对,而且金瑶从昆仑被贬长白后,里外里都落了个不喜管事的名声,这长白上下,尤其是地下长白,始终还是听胡娘娘的,若胡娘娘想取江海两家性命,也是轻而易举,江海两家的屏障作用,是姜多寿没想到的。

    不过能忍下这般深仇还和对方合作,姜多寿多少还是佩服的,若是按照自家孙女那非黑即白的脾气,怕是要把江海两家搅得天翻地覆得才好。

    金瑶通过姜多寿下了片子,不出所料,经过大数据的推算和权限设置,还是让江家人接了单。

    如今江家可不比从前,自民国起,江家趁乱发了不少国难财,可这些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那一阵全都被查封了,好在江家家主有先见之明,脱身得早,只留下青岛几家店铺,后来拆迁分了些许钱财,就开始做小买卖,企图再次发家致富。

    可江家家主到底是老了,人没老,心老了,做生意不似之前上进好强,有一搭没一搭地投点小钱,加盟做个奶茶店已然算他的大笔投资了。

    整个人就这么颓了几十年,直到江燕燕的出现,这眼里仿佛才有了光,也开始让江家人着手一些消息渠道的生意,毕竟是老本行,上手快风险小。

    接了金瑶这一单的,就是江祁山本人。

    不然怎么说江祁山一行人是从哈尔滨赶过来没坐直达长白的飞机呢,想必是急匆匆去了东北某地查探消息,如今倒好,人来了,可以去长白替金瑶干活了,这带的消息应该也可以说了。

    江祁山算是个谨慎的人,他至今还是没承认他就是找消息的人,反倒是对着丁文嘉仔细盘问:“冒昧问下,贵姓?何年何月何日生人?家父姓甚名谁?籍贯如何?”

    丁文嘉看了金瑶一眼,全都如实说了。

    江祁山这才是松了口气,似还不放心,又问:“您和金瑶娘娘是如何认识的?”

    丁文嘉搁下筷子:“她来找我弟,我以为她是小三。”

    事情的确是这么个事情,可丁文嘉说起来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

    江祁山脖子往后一仰,一脸八卦的表情看着金瑶。

    金瑶纠正:“我只是单纯去找她弟弟的,其余情况我不知道。”

    “您弟弟是?”

    丁文嘉指了指门口:“刚出去点菜的那个。”

    江祁山肃然起敬:“您是娘娘的大姑姐啊。”

    丁文嘉一愣,和梁霄俩人面面相觑,好像有点太直接了。

    金瑶只用筷子夹菜,一边夹一边笑:“这么明显的吗?”

    江祁山挠着头,这才是掏出手机,恭恭敬敬地对着金瑶:“那娘娘,咱们扫个二维码?资料我都背身上了,扫完了确认通过,我直接把资料给您就行。”

    江祁山的保密工作还是做得比较到位的,为了避免太过暴露,是用一个匿名的牛皮纸袋装的一沓资料,不是很厚,也不知道是没查到多少,还是他整理得比较好,牛皮纸袋外头是一个快递的包装袋,封好了口,但是没贴单,应该是准备寄给姜多寿还没来得及。

    金瑶示意江祁山直接给丁文嘉。

    丁文嘉才收好纸袋,宋戈就推门进来了。

    宋戈完全不知道刚才这包厢里大家说了什么,只细细地描述自己点菜的细节:“那服务员是个小姑娘,南方来的,听不懂普通话,沟通老费力了,最后把他们经理都喊来了才点上菜,也是奇怪,一个南方口音这么重的,跑这犄拉旮旯里来,又不适应,也听不大懂东北话,也是不容易。”

    梁霄忙着吃,没怎么听,一边扒拉饭一边回:“可能人家对象在这边呢?”

    宋戈跟着笑:“才十六、七岁,哪里有什么对象?”

    “十六、七岁?”金瑶警觉起来。

    她侧目看着门口矮柜子上养的盆栽绿萝,忽而起身,招呼还在吃东西的江祁山:“走。”

    一行人直接从包厢快步准备上楼,宋戈准备去付款,金瑶却忽而拦了一下,直接朝着江祁山点头说:“你帮忙垫付一下。”

    不过是一顿饭罢了,江家也不是请不起,再说这一餐也是江祁山吃得最多,何须垫付,江祁山留下殿后顺道付款。

    至于丁文嘉和梁霄点的肥肠也干脆退了单了,十分钟后,江祁山打通了宋戈的电话。

    “娘娘在吗?”

    宋戈把电话递给窝在自己房间的金瑶。

    “娘娘,前台的说款已经付过了。”

    “谁付的?”

    “不认识,签单那块儿的名字写得龙飞凤舞的,我也认不出,不过我把单子要来了,你们住哪间?我给你们送过来?”

    金瑶张嘴,却还是迟疑,只说:“不必,你拍照发给我吧。”

    挂了电话,照片很快来了,那自己的确是够缥缈的,一扬一划跟跳舞似的,如果之前没见过这个名字,肯定猜不出来,可是金瑶觉得自己见过。

    “我觉得他好像是斜着签的。”宋戈摆弄了一下手机,皱着眉头去理这几笔飞墨一样的笔记。

    “Yama。”金瑶脱口而出,“是他。”

    金瑶如此一说,宋戈再歪着头去看,这勉强能认出的两个拱门,还有连笔式的“a”,的确有些像了。

    “真烦人,”金瑶狠声道,“阴魂不散。”

    第90章  第4章 这声音听着气若游丝,仿佛随时……

    “他到底是谁?”宋戈忍不住问。

    “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宋戈有些不相信,金瑶混迹神仙圈多年,加上她总是自称自己寿与天齐,还能有她不知道的?

    金瑶心不在焉地摆手:“我已经让姜多寿去查了,辛承那边我也让他帮我留意着昆仑的消息,辛承未必靠得住,可祝知纹过去后,他传来的消息至少都是真的。”

    “如果辛承也防着祝知纹呢?”宋戈的思路现在完全是紧跟着金瑶的,全然忘记了辛承曾经是自己最亲密的干爹。

    金瑶摇头:“他防不住的,他和祝知纹比起来太弱了。”金瑶说着说着又笑起来,还挺骄傲的:“当然,祝知纹和我比起来,也太弱了。”

    宋戈似乎已经习惯了,金瑶有着十足的自信和傲气,这是自小寄人篱下的宋戈所没有的,可能是跟着金瑶跟得久了,他有时竟也会觉得自己的口气和思路有些像金瑶,以至于听到金瑶这般炫耀和自夸无动于衷。

    他只对着手机里那个签字照片仔细端看:“Yama,听起来像是男的。”

    宋戈很小声的自言自语,还是被金瑶听得一清二楚。

    “未必。”金瑶补充,“昆仑上下,从玄女到我,厉害的女战神着实不少,男的嘛……也有,不过我都不熟悉,见着我的面总是对我指指点点,倒是有几个绅士的,怕也是听了我那般名声,也没和我打过交道,至于当年的长白,更别说男的当家了,从洞主胡春蔓到几位掌权的九钗姥姥,里里外外全是女的,九婴也就是得了个先天的好处,占了个山头罢了,论飞升,他飞了半天也没飞成,虽然能打,可论起人脉来,还不如年年都要去昆仑述职报道的胡春蔓呢。”

    宋戈听了眉毛一瞪:“我瞧你的这意思,不像是在冷静分析Yama是男是女来了,倒是搞起性别对立来了。”

    金瑶“啧啧”两声:“你看你这还没听我说完就开始给我定性了。”金瑶听着口气略带委屈,倒不是因为被抢话的委屈,而是怕宋戈误解她,这种感觉挺陌生的,她哪里担心过别人误解她啊,别人误解她百八儿会了,混世魔王的称号也不是一次给的,她从昆仑被贬到长白后,但凡遇到破不了的案子和麻烦事儿,全都冠她头上。

    也是,连玄女都抓不到的人,这世上除了带着金铃铛所向无敌的瑶娘娘,还能有谁呢?

    宋戈连连点头,示意自己不再出声,让金瑶继续。

    金瑶这才继续说:“我自也有不少佩服和敬仰的男神仙,之前玄女的师父算是一个,当年和他联手创昆仑的时候,幸得他照顾,我才没被那九十九道业火烧成他那幅鬼样子,前些年虽然他还顶用,可后遗症也太大了,法力全失,记忆全无,若非如此,这昆仑怎么会轮到玄女这等小辈说了算。”

    “其实我一直不懂,”宋戈小心翼翼地确认,“你们一直所说的昆仑,是我理解的那个昆仑山吗?”

    “你理解的哪个?”

    宋戈挠头:“横贯新疆西藏的那个。”

    金摇摇头。

    宋戈略显诧异:“不是?”那金瑶一直所说的“上昆仑”又是去哪里?

    “那儿的确是个好地方,足够高,视野辽阔,搁那儿办公,的确有种一览众山小的豪气,不过……,”金瑶微顿,似故意卖关子,“很久很久之前,那儿是一片海,所谓沧海桑田,你们普通人不懂,我却是看得透彻的。”

    金瑶扶额继续道:“神话里的昆仑,人类先祖绕山而居,南接秦岭,北靠渭水,高插云表,诸神安居,你细想想,可是你们如今说的那个昆仑?”

    “南接秦岭?”宋戈细声嘀咕,的确,光是这一句,就立刻排除了西北一大片山脉,宋戈高中是学理的,不过大学参加户外社团也跟着去过不少地方,下一秒,他立刻便反应过来,“华山?”

    “这是现在的称谓。”金瑶纠正他,“早些时候,炎黄两帝打架那阵,那儿就叫昆仑。”

    宋戈摆手示意自己需要冷静一下,他的脖子像弹簧一样忽而扭看着金瑶:“所以咱们接下来要去华山?”

    金瑶摇头:“也不一定,你没看到玄女的鲲眼和那个叫Yama的追得有多紧么,指不定我还没拿到我的铃铛,就已经被抓了,宋戈,我一直说自己挺厉害的,我是挺厉害的,可我没铃铛,就像是弓箭手没了箭矢,战士没了长剑,束手无策的感觉比杀了我还让我害怕。”

    “害怕?”宋戈盯着金瑶。

    “你是不是想安慰我。”金瑶一眼识破宋戈这皱眉心疼的表情,她可太了解宋戈了,他就是个老好人,心软,耳根子也软。

    金瑶摆手连忙制止他:“我可不需要。”生怕宋戈误会,金瑶连忙解释,“我不是不需要你安慰,我是任何人的安慰都不需要,这样……很没面子的。”

    金瑶的声音是越来越细小,“面子”二字估摸着宋戈得贴在她唇瓣才听得清,不过宋戈还是明白了金瑶的意思。

    面子比天大的瑶娘娘是容不得别人的同情的。

    宋戈还想说话,金瑶却抬手示意他保持安静,金瑶起身,忽而朝着床边挪步而去,她用酒店厚实的遮光窗帘藏住自己的身影,目光却投向厚厚的玻璃窗外,宋戈本来也想跟着过来,可想到自己身形虽不算笨拙,却不如金瑶轻车熟路,只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屏息静待金瑶的动静。

    之所以选择在宋戈的房间里说话,就是图宋戈的这扇大窗,东北的窗户不比南方,随随便便就是一扇大落地窗,外头冷啊,为了保暖,窗户都不大,而且很厚,双层起步,宋戈这房间在一个拐角,南面和东面都有窗户,能很好地看到酒店后侧的一条小巷子。

    通常酒店的后巷都是用来卸货和职工进出的,紧挨后厨,每天的新鲜蔬菜和肉禽蛋类可以开个小车直接送到门口,不过这家大酒店的后巷应当是后来维护的,极其的狭窄,规格稍微宽一些的小车都进不来,只能人工在巷口里卸下来再用电动三轮车给拖进来。

    现在不是卸货的时候,巷子里很安静,只有酒店里的零散短工靠着油光粼粼的墙壁抽烟唠嗑,估计是之前干了些体力活,一个个热得撸起袖子,不挺地扇着膛前的工作服,想灌进点凉风来。

    都是一群大老爷们,也不害臊,扇着扇着就脱了起来,半露出白花花的膀子肉,互相比划着肱二头肌的大小。

    有人从员工通道里出来了,个子矮矮的,扎着一对儿麻花辫儿,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脸。

    至少,从金瑶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穿着一件酱红色服务员的衣服。

    “哟,新来的?”

    几个大老爷们忍不住也跟着打量,这姑娘看着年纪不大,身形都还没长全呢,小胳膊小腿小细腰,主要是一张脸蛋生得水润,红扑扑的。

    “这小胳膊也能端盘子?”

    “就是,让哥哥帮你。”

    “彪子你好意思说哥哥吗?瞧你脸上的褶子,一屉包子的褶都没你多,老男人了你。”

    “扯犊子呢吧,老子年轻得很。”

    一群人也是嘴嗨,说到底也没对那路过的小姑娘做什么,那小姑娘看着只闷头走,只忽而一下,起了阵风,几片落叶扫地而起,貌似随意飞扬,可叶缘如刀,柄柄都朝着这几个说闲话的男人脖颈飞去。

    这是要杀人?

    金瑶见状,只手指一勾,那几片半绿半红的叶子忽而停在几人中间,时空像是停滞了一般,这几个抽烟的汉子也跟着吃惊顿了一下。

    下一瞬,落叶归根,几片叶颓似被蹂踏过的烂纸,再无张力。

    “刚才怎么了?”

    “眼花了吧。”

    “赶紧走了走了,卸货了。”

    金瑶隔着窗户边哼了一声:“本事和心眼一样,都小得很。”

    金瑶看着巷子口的小姑娘头也没回地走了,想来她多半都不知道自己身后几人已经被金瑶救下,还以为自己杀人杀得干净利索,这般自负,本应该配上更高的实力,只可惜,啧啧,小玩意儿罢了。

    “她是Yama吗?”宋戈认出来了,那走出巷子口的小姑娘就是自己结账时遇到的南方口音服务员。

    想来也是后怕,宋戈还和这小姑娘说了这么久的话,怕人家不清楚,自己也是连半吊子的长沙话都用上了,费足了力气和人交流,没想到这人一转头,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不是。”金瑶本来也是怀疑,才会特意在宋戈的房间里蹲点看着,“Yama既然可以逼着林小玲自杀,多少是有些实力的,不至于只会玩叶子,我估摸着,她也只是个传话的罢了。”

    “他们想来做什么?”宋戈紧张了起来,“踩点探消息?然后一举攻下?”

    “不像是这样的打算。”金瑶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她轻轻拍了拍宋戈的肩头,示意他轻松一些,别太紧绷了,“我发现了,Yama这个人,喜欢玩阴的,就像是躲在暗处的臭虫,盯着你,看着你,欣赏着你的一举一动,而且喜欢埋长线,譬如林小玲这种,2017年的时候,Yama应该就和林小玲搭上线了,四五年的时间,培养一个如此得心应手的桩子,说没也就没了,”金瑶看向宋戈,“如果是你,你忍心吗?”

    宋戈微微皱眉:“这个问题有些难回答,我想,我不会把自己放在这种境地。”

    “没错,”金瑶点点头,“第一步你就做不出来,我不是说你的心智和计谋有问题,而是你不擅长去利用人,而Yama,很擅长利用人。”

    金瑶慢慢拧开窗把手,食指探出窗外,只轻轻一晃,地上那几片落叶慢慢又飘摇起来。

    “去。”金瑶轻呼了一声,几片落叶簇成一团,忽而又被打散,乘着风直接朝着巷口飞扬过去,跟着那之前小姑娘走过的路,追了过去。

    ***

    二道白河镇并不大。

    这小姑娘虽然是绕了几个弯,兜了几个圈子,最后还是走进了一处距大酒店不过一千米的早餐铺里,外头的铺面没什么人,招牌上挂着的苞米碴子粥早就见了底,一般来说,镇上人少,过了早餐的时间点铺子都关了门各干各的事儿了,唯独这家还打开着门营业,虽然不少菜品都卖光了,可像是等着什么人似的,迟迟不肯关门。

    只等着这小姑娘回来了,吊着牙签守在门口的中年男人才一边握着手机一边不着痕迹地拽下卷闸门,手机里夸张地放着短视频,浮夸做作的背景音乐如雷贯耳,他关了门,锁了扣,又提着刚才坐着的靠背小板凳绕到了店铺后面的里屋里。

    这样的铺子都是前店后屋,方便经营,也能省下一笔租金,自家的房子,卖东西也能卖的爽利点儿。

    不过很明显,这中年人对这铺子后面的屋子并不是很熟悉,连续探头看了两次岔路口才选对路。

    等他走推门进来的时候,里头已经有人在说话了。

    里头的人似乎很不满意他突然闯进来,狠狠地啐了他一句:“进来做什么?去门口看着!”

    他只能乖乖地低头出来,端着自己的靠背椅,选了块平整的地重新坐好,点亮手机屏幕,直接退出了短视频的APP,乖乖巧巧的等着。

    里面说话的声音很小,淅淅索索的,像是女孩子在说悄悄话。

    “他们多了三个人,两个男的,一个高一个矮,还有一个也很矮,进出都戴着帽子,看不出是男是女,我就在厕所蹲了一会儿,发现她进的是女厕所,所以是个女的。”

    “说的是普通话,我就故意用南方口音和去厕所的那两人说话,他们没听懂,应该是北方人。”

    “你用什么口音和他们说的?”

    “闽南语?”

    “你是不是傻?南方人也未必听得懂闽南语。”这声音听着些许不满,只继续问,“还有吗?”

    “没了,后来他们就没下来过,进进出出都是那个个子特别高的人打理的。”

    “个高的人?”这声音微微叹息,“多高?”

    “一米九是有的。”

    片刻的沉默。

    “不会是他吧,江家把这尊大神请出来了?”这声音听着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咽气一样,加上这一字一顿的小心谨慎和轻声叹息,总感觉这说话的人得躺在病床上浑身插着管子才能苟活。

    “小姐,您说的是谁啊?”

    “你不认得。”这声音幽幽叹气,“可我认得,我和他……算是老相识了,和他们家的家主,更是渊……源……颇……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