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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两个大小孩紧紧相拥。

    梁曼秋微顿, “怎么了?”

    她困惑丁莉莉的大反应,想不明白有哪里不妥当。金家姐弟也这样住,同一间房的上下铺, 从来不觉得奇怪。

    丁莉莉低声叫道:“女生怎么能跟男生住同一个房间呢?”

    梁曼秋无措挠了挠耳朵, 这件事不由她说了算, 能分到一张床已经很知足。

    丁莉莉说:“你不知道女生和男生要分开住吗, 我们家我一间房, 我哥一间房,没有允许不能随便窜房的。”

    问题的严重性摆在眼前,梁曼秋无力解决, 只能辩解:“我们一人一张床啊。”

    丁莉莉嘴角抽了抽,“哇,你换衣服的时候,你哥在房间怎么办?”

    每天早上梁曼秋摸黑在上铺换衣服, 戴柯还没睁眼,他们没遇到类似的尴尬场面。

    梁曼秋淡淡道:“去卫生间换。”

    “真的好麻烦……”丁莉莉说。

    卫生间门打开,戴柯走回来,前襟多了几粒深色水印, 脸上多了一层细密水珠,整个人精神许多。

    戴柯走到书桌边,拉开中间大抽屉,从月饼盒拿了零钱。

    梁曼秋自然问:“哥,你要出去吗?”

    戴柯:“吃早餐,饿死了。”

    梁曼秋:“可是快到午饭时间了。”

    戴柯:“记得跟老戴说我中午不过去吃。”

    话毕, 戴柯从衣柜找了袜子, 走出玄关穿好出门。

    丁莉莉忽地丧失前头热情,默默看完戴柯的一系列动作, 兴致寥寥,说她也要回家吃饭,前后呆了不到半个小时。

    梁曼秋隐隐感觉哪里出了问题,不知道无法确定还是不敢面对,没往深处想。

    第一次叫同学来家里,还留不住人,梁曼秋多少有些挫败。

    丁莉莉更是一脸郁气,没有预想中的快乐,这就算了,还遭受不少冲击。

    回忆起梁曼秋和戴柯相处的种种异常,没有回复的电话,他帮她买卫生巾,他陪她跑步,还有刚才……

    她又涌起找人分享的冲动。

    公车上似乎一直有一道视线。

    丁莉莉望过去,视线的主人体积庞大,无法忽略,“高学长。”

    高子波拉着吊环,跟猩猩一样走近,“你怎么来这边?”

    丁莉莉叹气,“我去大D家。”

    “嚯。”高子波短促冷笑,丁莉莉涨了狗鼻子,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态度。

    她试探问:“高学长,你去过大D家玩吗?”

    “怎么没去过!”高子波的厌嫌越发明显,丁莉莉双眼刹那点燃-

    今天四海烧鹅只开早上,下午休息,午饭过后,梁曼秋帮忙收摊。

    戴四海问:“小秋,你哥说去了哪里吗?”

    估计戴柯又去天鸿网吧,梁曼秋摇头没敢说。

    戴四海:“他说什么时候回来?”

    梁曼秋:“没说。”

    戴四海:“今天你们没一起出去玩?”

    丁莉莉做客只留下短暂的不愉快,梁曼秋同样咽进肚子,闷葫芦似的摇头。

    戴四海:“你就一整天呆家里看书?”

    梁曼秋随口说:“我下午去翠田图书馆看。”

    戴四海:“看样子要下雨,记得带上雨伞。”

    梁曼秋来档口时犯迷糊,没带书包,不得不折回碧林鸿庭。

    她开门,迎来熟悉的身影,惊喜道:“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吃饭了吗?”

    戴柯被吓一跳,将自己摔到木沙发上缓了一口气,抹了把额头,“我还以为老戴回来了。”

    梁曼秋坐到他身旁,两手抓着沙发边缘,“你从天鸿回来吗?”

    戴柯揉揉脖颈,骂了一句,“今天天鸿突然有人检查,把我们这些没有身份证的都清出去。”

    梁曼秋:“这么不凑巧,这都能赶上……”

    戴柯欠身往门口看了一眼,“下午档口休息,老戴去哪里?”

    梁曼秋:“不知道啊,以往休息他好像都不在家。”

    这两年除了春节,四海烧鹅休息的时间屈指可数,戴四海铆足劲没日没夜地做烧鹅挣钱,一般休息好像都在考察新铺面。

    戴柯往戴四海房间摆了下脑袋,“老戴房门没锁,你进去把PSP找出来。”

    “啊?”梁曼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犹豫地望着紧闭的房门,“哥,这样不太好吧,我还没怎么进过阿伯的房间。”

    戴柯拉下脸,“不好你为什么让PSP被没收?”

    梁曼秋瘪了瘪嘴,脑海里又闪过那些乱七八糟的视频画面。

    “你快去,我把风,”戴柯拽着梁曼秋的胳膊往房间方向搡,“快点。”

    梁曼秋硬着头皮,“阿伯会把东西收哪里?”

    戴柯:“我知道还让你找,直接自己拿走了。”

    梁曼秋:“万一他锁起来呢?”

    “别废话,先找找。”

    戴柯轻推梁曼秋后背,把她送进去,站门口给她把风。

    房门旁边靠墙摆着衣柜,衣柜前放置一张一米五的床和床边柜,床对面的窗户紧挨着书桌。

    四门衣柜没有锁,梁曼秋逐一打开查看,冬被已搬出来,其中一半柜子只剩夏被和被袋,较为空荡;另一半挂满四季衣物,带两只上锁抽屉,翻了下衣服深处和外套口袋,没有发现任何硬物。

    “哥,衣柜都没有啊。”梁曼秋不自觉压低声音。

    戴柯留神着大门,才回她:“仔细找找,床头柜。”

    梁曼秋拉开床头柜上层抽屉,半抽屉的东西跟着叮叮当当,她不由咦了一声。

    戴柯:“咦什么咦?看到了吗?”

    梁曼秋拈起一片铝箔膜包装的四方片片,“哥,这是蚊香片吗?家里好像没用过……”

    “蚊香片?”

    戴柯本来定性就不大,放弃看门,也被吸引过去。

    他接过一片捏了捏,包装物似乎外凸内凹,不像蚊香片一样平平整整。

    “拆开看看。”

    梁曼秋慌忙拉住他,“阿伯的东西,怎么能乱拆,万一被他发现。”

    戴柯笃定道:“里面起码有七八个,少了一个他才不会注意到。”

    梁曼秋仍是觉得不妥,不该节外生枝:“哥,还是不要吧,我们是来找PSP的。”

    “梁曼秋,你怎么那么胆小?”

    话毕,戴柯撕开一个口子,挤出里面的东西。

    似乎是一个透明的气球,卷在一起,混着液体,带着淡淡的橡胶味。

    梁曼秋:“气球吗?”

    戴柯默不作声捻着“气球”的收口,油油润润的,拉出快有手掌的长度,像一条风干的肠衣。

    戴柯忽地顿住,闻了下指尖,确实是橡胶味。

    梁曼秋紧张道:“哥,怎么了?东西有毒吗?”

    天气阴冷,戴柯耳廓和双颊发烫越发明显。他慌忙把东西塞回包装袋,越急越不得章法。

    梁曼秋倒吸一口冷气,“哥,到底怎么了?”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动静,有人开门,说笑,状态松弛,跟房间内的他们截然相反。

    梁曼秋和戴柯吓一大跳,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对方眼里的慌张让紧迫加倍。

    戴柯就近往垃圾桶扔了手上的“气球”,打开装被子那一半衣柜门,躲了进去。

    梁曼秋大脑一片空白,只得跟着戴柯,钻进衣柜,挤到他身边,手忙脚乱帮着关好柜门。

    “没看到鞋子,两个都不在家吗?”

    是阿莲的声音。

    衣柜门只漏出一线垂直的光亮。

    黑暗放大视觉以外的其他感觉,残留在戴柯手上的橡胶味尤为浓烈,喘息变成明显的杂音。

    梁曼秋和戴柯勉强交换眼神,大概感知到对方的疑惑和意外。

    他们脚上还穿着户外鞋,单是踩进衣柜就够他们吃一顿骂。

    “应该都出去玩了。”戴四海说。

    阿莲:“准备下雨,还往外面跑吗?”

    戴四海:“小孩子坐不住,哪会乖乖呆在家。”

    阿莲:“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怕他们突然回来。”

    戴四海:“回来就回来。”

    啪地轻轻一巴掌,阿莲不知道打在哪里,娇笑着说:“你倒是说得轻松,回来怎么跟大D解释。”

    戴四海:“藏了那么久,也该告诉他。”

    戴柯心如擂鼓,不知是气急还是惊慌。

    梁曼秋窝在戴柯怀里,后背也被他的心跳敲打,一震一震,晕里晕乎。

    回想起来,戴四海在档口时问东问西,原来在确认他们不会在家。

    阿莲:“你问过他意见么,别像小秋的事一样,直接往家里带,招呼也不先打一声。”

    戴四海:“两码事。”

    他们的声音忽然模糊了,好像气息不畅。

    下一瞬,动静又清晰可闻,戴四海和阿莲转移到了卧室,关上房间门,开了空调。

    梁曼秋和戴柯的紧张感顿时达到极点。

    透过细细的门缝,依稀可见戴四海和阿莲一起滚到床上,发出一些微妙的声音,黏糊,暧昧,娇俏,令人脸红心跳。

    空气逐渐变暖。

    梁曼秋双颊发烫,像烧破皮,不是衣柜憋闷,也不是惊慌。

    她在戴柯的PSP里听过那些呻.吟。

    阿莲忽然撑起身,“我的衣服还在吗,穿给你看。”

    戴四海:“在衣柜,怎么会不在。”

    一听到衣柜,梁曼秋大气不敢喘,即便坐着,双腿窸窸窣窣发抖。

    戴柯一手抱住她,一手捂住她的嘴。

    手心的橡胶味堵在鼻子边,像晕车闻到皮革味,梁曼秋一阵反胃,握着他的手掌往下拉一小截,无济于事。

    阿莲:“谁知道你会不会丢掉我的。”

    戴四海:“我丢掉你的做什么。”

    门缝一线光亮蓦然消失。

    阿莲站到衣柜前,准备要开柜门。

    梁曼秋在漆黑中瞪大了圆圆的眼睛,几乎抠住戴柯的手掌。

    戴柯收紧胳膊,比起抱她,更像禁锢。

    “不是这边,另外一边柜子。”戴四海忽然出声,意外救了他们。

    阿莲笑了一声,挪到旁边。

    门缝一线光亮重新回来。

    梁曼秋悄悄松一口气,才发觉戴柯搂着她小小的胸,掌心扪住她的一边凸起。

    他可能并非有意。梁曼秋安慰自己,却安抚不了心跳,咚咚咚咚,不知道有没有敲动戴柯的掌心。

    外面又传来暧昧的声音,比刚才更为火热,越发接近视频原声。

    戴柯脑袋里闪过的却不是视频画面,而是属于他的梦境,他的想象,一次又一次坚硬与潮湿的悸动。

    心底野兽猛然睁眼,敲不晕,打不趴,将戴柯拖入欲念的漩涡。他的好奇多于占有。

    他的下巴垫在她的肩上,脸颊几乎贴上她的。比她大一圈的手掌夹在她的心口和膝盖间,五指收紧,悄悄揉了揉。他的手掌很大,她很小。

    喉结危险地滚了滚。

    梁曼秋一惊,像被电了一下,腿不自觉蹬直,不小心踢了下柜门。

    外面声音戛然而止。

    戴四海从床上翻身,往衣柜滚过来。

    戴柯吓一跳,下意识抱得更紧。梁曼秋衍生出另一层面的惊慌,没挣开他,反射性往怀抱深处缩。

    刚才的对抗状态匆匆结束,他们又自发结盟,互相庇护。毫无理智,全凭本能,两个大小孩紧紧相拥,呈现平时不曾设想的亲密。

    “谁在里面?”

    戴四海拔起台灯,勉强当武器,举在身前。

    安静的一瞬,戴柯的理智渐渐归位。他们被逼入绝境,没有退路可言。

    安全起见,他松开梁曼秋,双手扒着衣柜璧。

    梁曼秋只能抱紧自己的膝头。

    下一瞬,柜门打开,光亮闯入,梁曼秋和戴柯不由自主躲了躲,好像他们才是偷情的人。

    戴四海惊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第33章  给你踩我的手。

    四个人, 两大两小,面面相觑。

    两个小的窝在逼仄的衣柜,宛如淋雨鹌鹑;两个大的站在外面, 像战败的斗鸡, 蔫头蔫脑。

    双方气场低迷, 谁先发制人谁就能掌控局面。

    戴柯冲阿莲挑了下下巴, 以牙还牙, “她怎么在这里?”

    幸好天冷,阿莲还没脱光,只除掉一件外套, 露出修身的杏色打底衫。

    空调徐徐送出暖风,阿莲双颊烫红,不知道热的还是害臊,故作镇定捡起外套, 背对着他们穿上。

    尴尬从戴四海脸上一闪而过,“你们先出来。”

    梁曼秋和戴柯穿着鞋子从衣柜走出,夏被收纳袋被踩得乱七八糟。

    戴四海皱了下眉头,现下无心计较, 只能留秋后算账。

    两个小孩,一高一矮,一前一后走出戴四海的房间,跟监狱排队放风似的。

    戴四海跟着出来,被阿莲叫了一声。

    回头,只见阿莲一脸凝重, 指着垃圾桶。

    戴四海走过去一看, 脸色倏变。

    纸巾之上,多了一只避孕套, 空无一物,没兜东西,没有明显异味,像一根风干的肠衣。

    戴四海一时心乱如麻。

    阿莲难堪地安慰:“应该只是好奇拆开玩而已吧。”

    戴四海经历过男生的青春期动乱,定了定神说:“我来处理。”

    阿莲试探:“我先回去?”

    戴四海转念一想,搭上阿莲的肩膀,“到了这个份上,该跟他们解释清楚。”

    梁曼秋和戴柯排排站,脑袋耷拉,听候发落。

    戴四海作为一家之主,找回主场的掌控感,发话道:“你们为什么进我的房间,还躲在衣柜里?小秋先说。”

    梁曼秋拿不准主意,又不敢看戴柯,胸口似乎残留揉过的感觉。

    嘴巴打颤,吐不出一个字。

    戴四海说:“阿伯只想听你说实话。”

    “我让她进去找PSP。”

    戴柯负着双手,下巴微扬,骨子里认定父子双方扯平,不露丝毫卑怯。

    戴四海没料到戴柯这般爽快,以往死鸡撑锅盖,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低头。

    梁曼秋五味杂陈,戴柯帮她免除被拷问的痛苦,本该感激。

    想到刚才越界的大手,又感动不起来,甚至有一点害怕,不知道戴柯风格大变,葫芦还会卖什么药。

    戴四海看着梁曼秋,“小秋,大D说的是真的吗?”

    梁曼秋点点头。

    戴四海:“找到了吗?”

    梁曼秋摇头。

    戴四海:“没有找到游戏机,你们在里面还做了什么?”

    那股鬼鬼祟祟的感觉又爬上心口,明明该心虚的人不是她。

    “从抽屉拆了一片东西。”

    开口的还是戴柯。

    戴柯异常坦承,戴四海总感觉背后还藏着大事,所以戴柯先把小事撂了,转移他们的关注焦点。

    这个家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秘密。

    戴四海:“你知道那是东西吗?”

    戴柯:“不知道。”

    戴四海仔细盯着他,试图发现一丝破绽,“真的不知道?”

    戴柯面无表情,14岁的年龄装出40岁的老成,“不知道。”

    若梁曼秋没在现场,他估计会将戴四海一军,反问他是什么东西。只要尴尬的不是自己,就能轻松控场。当着梁曼秋的面,还是少一点刺激微妙。戴柯受不住再次失控。

    戴四海转头问另一个,“小秋,你呢,知道吗?”

    梁曼秋还是摇头,可信度较高。小女孩的懵懂一如往常。没有过分的狡黠。的确是个令大人放心的小孩。

    戴四海心里有了数,“大D,今天你怎么有问必答,不像你以往作风啊?”

    戴柯依旧绷着脸,不看任何人,尽力不让任何人都影响他。

    戴四海沉吟片刻,开口:“现在寒假,游戏机可以还给你们,等开学还是要交给我保管,节假日才能玩,可以做到吗?”

    “嗯。”

    戴柯好像进入老僧入定的境地,不喜不怒。

    戴四海:“还给你还不开心?”

    阿莲一直在边上悄悄观察两个小孩的反应,左看右看心事重重,好像藏着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戴柯找到反客为主的角度,下巴指了一下阿莲,“她为什么会进你房间?”

    戴四海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风水轮流转,从质问者沦为被质问的一方。

    戴四海走到阿莲身边,拍了拍她肩膀,“大D,这个事我一直想告诉你,但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戴柯冷不丁先声夺人,“她是你马子。”

    戴四海不悦:“哪学来这么粗野的话?”

    戴柯冷笑,“难道她是你老婆?”

    戴四海和阿莲俱是一愣,脸上闪过秘密曝光的尴尬。

    戴柯好一阵愣神,哪想到歪打正着。

    戴四海语重心长解释,“我和阿莲领证属于特殊情况。小秋是女生,两年前家里只有我和你,两个男的,不符合福利院寄养家庭的条件,所以阿莲帮了我这个大忙,才顺利把小秋接过来。后来跟阿莲继续相处,互相觉得不错,就一直保留这一层关系。没征求你的意见是我的不对,也是怕你一时接受不了。”

    戴柯尖锐地指责:“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等你们再搞一个小孩出来才告诉我?”

    梁曼秋觉得自己成了罪魁祸首,重担落到肩上,沉甸甸的。如果不是她的到来,戴柯不用遭遇如此不快的局面。

    心思从衣柜秘密,跳转到更沉重的层面。大事临头,想计较戴柯的越线,好像已经没有机会。

    戴四海:“如果真的生孩子,一定会征求你的意见。我们目前还没打算再要一个小孩。”

    戴柯嘲讽一笑,一脸“谁信你们”的漠然,戴四海先斩后奏已经不是第一次。

    戴四海叹气,“我们本来想等你中考结束再宣布。”

    “宣布就宣布,还跟我说什么商量。”

    戴柯语文知识贫瘠,还是能分辨两个词的含义。

    以前梁曼秋突然到家,地盘被瓜分一部分,他好歹保有自己的地盘,还能当大王。现在戴四海无异于胳膊肘往外拐,不把儿子当自己人,领了一个后妈来统治地盘,跟他分庭抗礼。遭遇背叛的苦涩一点点渗透心头,他好像在这个家失去位置。

    戴柯扭头大步朝门口走去,两级台阶做一步,急匆匆跑下楼。

    梁曼秋下意识要追,怕戴柯不回来,家里失去她的容身之所。

    衣柜的秘密留下后遗症,她犹豫了。

    戴四海立刻吩咐:“小秋,跟上你哥哥,有什么事打电话告诉我。”

    “嗯……”

    梁曼秋硬着头皮跟上去。

    阿莲忧心忡忡:“大D会不会想不开?”

    戴四海眉头紧锁,不忘安慰:“我想不开,大D都不会想不开。”

    阿莲:“要是早点告诉他说不定反应没那么激烈……”

    “哪来那么多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戴四海隐隐后悔,中考对于戴柯这样的吊车尾没有任何意义,当初就不该非要熬到中考。

    梁曼秋下了楼,戴柯人高腿长步子大,早跑得只剩一个渺小的背影。

    她费劲地奔过去,遥遥盯着他,不敢叫人。

    拐弯处,戴柯余光瞥见她,似乎慢了几步。梁曼秋跟着转过屋角,没追多久跟上了他。

    戴柯:“你出来干什么?”

    梁曼秋如实道:“我也不想,阿伯叫我看着你。”

    戴柯微顿,似乎明白过来,隐怒,怒的是自己:“不想就滚回去。”

    梁曼秋委屈强调:“阿伯叫我看着你。”

    “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狗。”

    戴柯步伐大了些,像拽着主人狂奔的疯狗,害得梁曼秋小跑。

    不禁又放慢脚步。

    梁曼秋气喘吁吁,始终离戴柯一米远,防传染病似的。

    走到街心公园,戴柯一屁股坐到半米高的圆形花坛边,撑着两只膝盖喘气。

    梁曼秋在戴柯的九点钟方向坐下,吞吞吐吐说:“其实……暑假的时候,我就看到了,阿伯和阿莲姨……”

    戴柯:“看到什么?”

    如果今天之前,梁曼秋会实话实说,看到戴四海摸阿莲屁股。

    在黑漆漆的衣柜里,她也经历同性质的动作,心里起了一块疙瘩。

    难道男生长大都是色狼?

    梁曼秋嗫嚅着,“反正就是看到阿伯和阿莲这样那样。”

    梁曼秋暗示的是蜻蜓点水,戴柯自然往深处想,瞪大了眼,“不是吧,在哪里?”

    梁曼秋:“档口后厨。”

    “他们在档口后厨干?”

    戴柯声音走调,诧异至极,明显透着对戴四海和阿莲的不满。

    那个粗鄙的动词下梁曼秋一跳,她差点抹黑了戴四海和阿莲,着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戴柯古怪道:“你又知道我想的哪样?”

    梁曼秋无法启齿,情急之下,倒出脑袋里仅存的信息,“不是PSP里面那些。”

    戴柯默了一瞬,双手抓着膝盖,涨红了脸,“你看过我的文件夹?”

    梁曼秋嗓音越发低沉,“可是,你没说不能看啊……”

    戴柯只说过不能删,没说不能看。

    “所以你就看了?”

    梁曼秋哭丧脸,深受其害一般:“谁知道会有那些东西……”

    戴柯有气无处发,撇过头看向另一边。

    梁曼秋声音低,像说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怎么、你怎么看那么恶心的东西?”

    戴柯嘴硬心虚,“哪个男生不看,四眼明也看。”

    梁曼秋瘪嘴瞅了他一眼,表情无声控诉:这么恶心的东西四眼明怎么可能看。

    戴柯讥嘲扯了扯嘴角,“四眼明看完才拷给我。”

    梁曼秋不敢将文弱的金明和那些猛烈画面联系起来。

    戴柯气呼呼说:“哪个男生告诉你他没看过,他就是在装大逼。”

    “好恶心。”

    梁曼秋盯着足尖前方的地板喃喃,更恶心的部分没法言明。

    半个下午,戴柯没听见梁曼秋叫一声哥,看来已经恶心他了。

    戴柯破罐破摔,“恶心你别跟我讲话。”

    梁曼秋望他一眼,双眼噙着泪花,不知失望还是害怕。

    “你为什么要那样子……”她无力正面控诉,害怕惹怒戴柯,也怕被丢回福利院。

    戴柯以为还是指控他看黄片,破罐破摔骂道:“我看关你什么事。”

    梁曼秋悄悄咬牙,“我说在衣柜……”

    戴柯怔住。

    平时脑袋里有过很多龌龊念头,仅仅是念头,只要跟梁曼秋保持安全距离,戴柯自忖不会越界。

    刚才事发突然,突然将他们的距离压缩至最短,防线消失,罪恶随之衍生。

    “为什么?”梁曼秋重复,自言自语多于质问。

    但跟初一刚开学被他放鸽子一样,戴柯从来不会正面解释。

    他正在气头上,气梁曼秋前头的不理解,也气自己,无法面对肮脏的秘密。

    青春期的欲念隐秘、激烈而邪恶,一个人独处时尚无法灵活控制,一旦牵涉他人,稍有过界便引发更严重的灾难,摧毁彼此信任,或者自我认知崩塌。

    梁曼秋和戴柯面对更为严酷的危机,冲击性远大于戴四海和阿莲的恋情。自己的麻烦,远比别人的八卦要紧。

    这一次,他们没有打架,甚至没有吵架,青春期禁忌紧紧束缚他们的嘴巴和手脚,一个不敢正面指责,一个不敢正面认错。

    他们学会了冷战,没有肢体冲突,表面看着理智,背后情绪暗涌,压抑而找不到发泄口,远不如一场互殴来得酣畅淋漓。

    饭点回到碧林鸿庭,阿莲没有来吃饭。两小一大各怀心事,个个都在装下午无事发生,除了需求□□流没有其他闲聊。

    这个家庭成分复杂,成员之间没有谈心习惯。两个小孩处于青春期,心思敏感多变,无形催化了凝重的氛围。

    这事急不来,戴四海当天没找戴柯详谈,让他先自行消化,后续再慢慢做思想工作。

    晚上临睡前,戴柯看着梁曼秋爬到上铺,忽然站来,叫了她一声。

    梁曼秋刚好跪在爬梯口,扭头用鼻子看他,眼底闪过一丝惊慌。

    戴柯将手搭上架床爬梯中间,微微仰头,看了眼梁曼秋,“给你踩我的手。”

    伸出的正是衣柜里的罪恶之手。

    第34章  肯定会把她送回福利院。

    梁曼秋缓了一口气, 转身扶着爬梯口的护栏俯视他,嘴唇微微战栗。

    “你要是再那样子呢?”

    戴柯发毒誓,“把手剁了给你。”

    梁曼秋吓一跳, 转念想到戴柯不会真的剁手, 又气又怕, “谁信你。”

    戴柯改口, “给你咬一口。”

    吃亏的还是她, “谁要咬你,硬死了。”

    戴柯眼睑低垂,第一次认输, “你想怎么样都行。”

    她的犹豫对他就是折磨。

    只要梁曼秋不动手,这份难堪将会持续下去。

    梁曼秋寄人篱下,受制于人,若不是戴柯主动低头, 她拿他一点  办法也没有。

    她慢慢踩下最上方的一级爬梯。

    戴柯撇开头,看着地板,受刑一般,没有直视他的手。

    “快点。”

    早死早超生。

    梁曼秋不知道在考虑什么, 他的报复吗?

    戴柯可不会保证。

    梁曼秋又踩下一级,犹豫的声音比日常脚步响亮,像带了千斤怒气的重量。

    戴柯没缩手,莫名隔空感受到了手骨爆裂的巨痛。

    “你要是再动手,”梁曼秋小声说,“我就告诉阿伯。”

    “嗤, ”戴柯冷笑, “那么小求我都不摸,啊——!”

    下一瞬, 微凉的温度覆盖手背,接着,重压猛然将他的指骨悍在爬梯上。

    戴柯忍不住呻.吟,五官扭曲,像打球时被踩了脚趾。

    梁曼秋留了情面,只用足弓踩踏,压痛感不及足跟剧烈。

    力度转瞬即逝。

    梁曼秋嗖地一下爬回上铺,躲到床头的角落,抱过棉被护在身前。

    戴柯没有追上来。

    他从不上她的床。

    平日里,戴柯有自己的地盘意识,从不侵犯她的边界。

    如果不是偶然挤到衣柜,可能秘密不会发生。

    戴四海在外头问:“又干什么了?”

    戴柯无声龇牙咧嘴,猛甩手,指骨像骨折。

    梁曼秋成了罪魁祸首,只好欠身,替戴柯掩饰,朝着门外扬声:“阿伯,哥哥关抽屉不小心夹到手。”

    “毛毛躁躁。”戴四海在外面喃喃。

    戴柯倒抽一口气,回归正题,说:“一笔勾销,以后不许再提。”

    梁曼秋:“以后你也不许再动手。”

    戴柯:“我又不是色狼。”

    梁曼秋:“本来就是。”

    戴柯扬声,“还说?”

    梁曼秋缩了缩脑袋,拉紧棉被,寻找一种物理上的安全感。

    心里也清楚只是徒然。

    他们体格和力量悬殊,戴柯若是有坏心,她压根无法反抗。

    她的安全全靠他自我约束。

    也许真像丁莉莉说的,妹妹和哥哥就不该睡同一个房间。

    梁曼秋满腹委屈,又酸了眼眶,“你真的吓到我。”

    把一声声哥长哥短都吓没了。

    “说好不许再提……”

    戴柯宁愿饱受皮肉之苦,也不肯撬开牙关,吐出一句对不起。

    他又甩甩手,抓几把空气。

    还好,关节灵活,痛感渐弱,没有骨折。

    熄灯钻进被窝,戴柯仰躺,没再习惯性枕着双手,只愣愣盯着黑暗中的上铺床板,倾听上面的动静。

    窸窸窣窣,偶尔掺杂几声骨折般的脆响,梁曼秋应该在跪着铺展棉被,然后躺下,双脚伸展,掖好被子。

    她总习惯裹成蝉蛹,不像他偶尔支棱一条腿到被窝外面。

    好一阵没动静,冬天两扇房门完全关闭,只留一点点窗缝透气,安静显得异常窒息。

    “睡了?”戴柯冷不丁开口。

    以往这属于梁曼秋的台词。

    梁曼秋脑袋在被子外,声音清晰,“没有。”

    想了想,鼓起勇气,“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戴柯从来不会随便答应她。

    “你要正面回答。”梁曼秋早清楚他的套路。

    戴柯:“你先说。”

    梁曼秋:“不行,你答应正面回答。”

    如果不抓住戴柯此刻的心虚,梁曼秋以后恐怕很难有机会让他掏心掏肺。

    戴柯:“赶紧说。”

    梁曼秋:“正面回答。”

    戴柯:“不说拉倒。”

    下铺的动静似乎是翻身蒙头。

    梁曼秋只能开口,异常难启齿,“你是不是、跟其他女生、那样子过?”

    “那样是哪样?”

    戴柯的脑袋存储太多纷杂的画面,难以确定,并非狡辩。

    梁曼秋急道:“就是那样。”

    每一遍重复,胸口似乎传来揉捏的异样,焦心又新奇。

    戴柯摘认领罪名很谨慎,“说清楚,不然我可不认。”

    梁曼秋不得不委婉,“衣柜……”

    戴柯:“我还以为你问PSP……”

    梁曼秋吓一跳,语无伦次:“衣柜有过?”

    戴柯:“你真当我是色狼啊!”

    梁曼秋还是那套台词,“本来就是。”

    戴柯习惯了梁曼秋小声说话,即便她声若蚊蚋,斥责力度远强于大声控诉。

    他不知道心虚,还是学会忍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时没有顶嘴。

    “哎……”梁曼秋的那一声“哥”今晚彻底失踪。

    戴柯:“哎什么哎。”

    学校的青春期性教育仅限于认识生理期,梁曼秋对于爱欲的认识全来自偶像剧,最亲昵的举动莫过于亲嘴,嘴贴嘴,哪见过PSP片子里两根舌头互相搅弄,交换口水,还摸屁股摸胸,甚至更私密与深层的交融。

    她的认知一步一步崩塌,在怀疑的混乱中,又一点一点重塑。

    现实比想象残酷,也带来额外的新奇。

    梁曼秋斟酌道:“女生和男生谈恋爱都会做那种事吗?”

    戴柯嗓音里没了平日的张扬,“谁知道,我又没谈过。”

    跟异性探讨爱欲,哪怕隔着床板与黑暗,多少有点别扭,断断续续,委婉含糊。话题带着禁忌色彩,依然让人蠢蠢欲动,不肯闭嘴。

    “你很想谈吧?”

    梁曼秋在不清楚拍拖含义时,身边其他女生已经开始偷偷拍拖。同学按成绩划分圈子,梁曼秋属于成绩好的真空层,基本不会被八卦渗透。戴柯无疑处于最动荡不安的差生层,没谈恋爱已属奇迹。

    戴柯好一阵没讲话。

    多静默一秒,恋爱风险就大一分似的,梁曼秋挪到护栏边,挤着掖好在垫被下的蚊帐,“哥,问你话呢。”

    “谁不想谈。”戴柯倒挺诚实。

    也是,戴柯又不爱学习,只能打篮球和谈恋爱消遣漫长的校园时光。

    梁曼秋丧气地枕回枕头。

    片刻后,这副不学无术的样子又令她窝火。

    “老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就不能好好学习?”

    “嘁。”戴柯轻蔑一笑,听不出无奈还是自暴自弃。

    反正梁曼秋无奈地放弃了。

    “哥,如果你谈了,记得告诉我,我可以帮你保密。”

    咦,她怎么说了跟四眼明一样的话?

    戴柯:“少来,你肯定第一时间告诉老戴。”

    梁曼秋:“哪有。”

    戴柯:“你们这些成绩好的最爱打报告。”

    梁曼秋莫名站到他的敌对阵营,声音越发低沉,“才没有。”

    戴柯:“谈了也不告诉你。”

    梁曼秋:“小气鬼。”

    咚——

    床板微震,戴柯又从下面踢了一脚。

    梁曼秋:“小气鬼!小气鬼!小气鬼!”

    咚咚——

    梁曼秋:“哪个女生眼瞎才会跟你谈恋爱。”

    “梁曼秋,皮痒了是吗?!”

    戴柯掀被起身,站床沿扒着上铺护栏骂道。

    声音突然逼近耳旁,护栏上浮起黑影,梁曼秋吓了一大跳,见鬼似的尖叫。

    笃笃——

    “干什么?”戴四海敲门关切问,“又打架了?”

    梁曼秋缩到角落,“阿伯,哥哥吓我!”

    听到她带着哭腔,戴柯不怒反笑,朝她呲牙:“胆小鬼!”

    戴四海:“大D,你又搞什么鬼?大晚上吓妹妹做什么?”

    戴柯:“我哪吓她,是她太胆小。”

    啪。

    一声闷响。

    梁曼秋胆大一回,隔着蚊帐打一下他扒在护栏上的手,不轻不重,惩罚不足,教训有余。

    打完马上躲回床角。

    戴四海的声音再度插进来,“你都多大了,能不能有一个哥哥的样子?”

    “你给老子记住。”戴柯低声威胁一句,倒是缩回他的下铺。

    长夜再无别事。

    兄妹不留隔夜仇,次日起床,梁曼秋和戴柯谁也没再提“衣柜风波”,秘密深扎心里,根须悄然疯长,必定会改变一些东西。

    比如她回头时不时撞上他的眼神,比如他发现她的日记本上了锁。

    戴四海破天荒在假期给他们做早餐,和煎蛋一同端上桌的,还有戴柯久不见天日的PSP,后者显然比前者更为诱人。

    戴柯为此放弃赖床,早早爬起洗漱。

    戴四海说:“按昨天说,寒假和节假日才能玩,开学收上来,周末再发给你。”

    戴柯一把捞过,按了一下开关键,电量早已耗完,电池怕是饿坏了。

    说了一句这样很伤电池,顾不上吃早餐,先带回房间充电。

    对于一个不学无术的初中生,比起单身父亲的恋情,眼前的快乐更为重要。

    戴四海处在截然不同的心境,小心翼翼问:“我和阿莲的事——”

    戴柯打断他,开门见山:“我不想跟她一起住,也不想再有弟弟妹妹。”

    饭桌一时剑拔弩张。

    戴四海隐瞒两年,在一个尴尬的场合被迫公开,戴柯还愿意回家,他不敢得寸进尺。

    梁曼秋抬起半张脸,悄悄打量这对单亲父子,气质没有一脉相承,一个温厚,一个张扬,没有大动干戈已属罕见。

    她不姓戴,没有置喙的权利,只能随遇而安。

    戴四海沉吟片刻,问:“你为什么不想有弟弟妹妹?”

    戴柯瞪圆了眼,“难道你们有了?”

    梁曼秋也吓一跳,埋头吃小笼包。

    戴四海忙说:“没有,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戴柯蹙眉,把握时机说:“你还没答应我,不让她住进来。”

    两年多以前,戴四海先斩后奏,贸然把梁曼秋留下,已经对不起戴柯。这么多年他忙于生计,父子关系本就一般,戴柯没有严重偏轨已是老天开恩。他若重蹈覆辙,父子关系岌岌可危,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跟阿莲长久分居也影响感情。

    戴四海左右为难,只能用缓兵之计,暂且应下,“她暂时不会住进来。”

    戴柯:“暂时是多久?”

    戴四海叹气,“你中考之前不会,行吗?”

    戴柯:“等我上了高中寄宿,就偷偷把人接过来?”

    梁曼秋第一次从戴柯口中听到“高中”,讶然偷瞥他一眼,似乎跟听到乞儿佬说起黄金,像天方夜谭。

    戴四海借机教育,“你也要考上高中再说,万一上了翠田高中,天天走读……”

    戴柯厌嫌道:“谁上翠田高中。”

    戴四海冷笑一声,潜台词不言而喻:戴柯早给老师划进“翠田高中都考不上”那一档。

    戴柯闷头吃小笼包,一时无话。

    戴四海欠身端起盛荷包蛋的菜碟,一人拨了两个进他们的餐碟。

    “话说回来,大D,你为什么不想再要弟弟妹妹?跟小秋不是相处挺好的吗?”

    戴柯咽下最后一口小笼包,朝他扯扯嘴,“你那么想生?”

    “暂时没有计划,我就问一下你的想法。”

    戴四海现在养两个小孩压力不小,梁曼秋的福利院补贴只是杯水车薪,不够戴柯花销的一半,他起码尽可能一碗水端平。

    戴柯:“你都一把年纪还生,到时候去开家长会,老师问,小孩爸爸怎么没来,你是小孩爷爷还是外公,你怎么回答。”

    咳——

    梁曼秋差点笑喷,憋得脸红,使劲埋头。

    戴柯还一本正经蹙眉。

    戴四海气笑了,摇着头,“你这孩子……”

    戴柯:“难道不是?我们班有个男生他爸就是,头都秃了。”

    戴四海不由摸了下茂盛的头发,应该还可以扛十来年。

    “那不用你操心,笑话不到你身上。”

    “你养得起那么多么。”

    戴柯忽然来气,筷子把餐碟边缘的荷包蛋一起扒到近前,莫名其妙瞥了梁曼秋一眼。

    “你有了第二个小孩,肯定会把她送回福利院。”

    第35章  没人能赶你走。

    梁曼秋一直置身事外, 不参与戴家问题的讨论,突然被拉入话题中心,惶恐不安。

    早两年心思不成熟, 哭着求着留在戴家, 不回福利院。换成现在, 梁曼秋做不到这样没皮没脸。她已经足够麻烦戴四海, 不好意思再当他的绊脚石, 妨碍他追求新生活。

    “我、过两年上高中就可以寄宿了。”

    戴柯似乎怨她没默契,不跟他统一战线:“你周末不回来?寒暑假不回来?又住水井圈? ”

    “总会有地方去……”

    梁曼秋拿不准福利院是否还有她的一席之地,突然红了眼, 低头默默嚼着小笼包。

    戴柯单手扶起梁曼秋的额头,看清她红通通的眼眶,“又哭了?”

    梁曼秋偏头避开他的手,“才没有。”

    话毕, 泪珠不争气滑过脸颊,跌进餐碟,给荷包蛋加了味。

    一包纸巾扔到戴柯手边,戴四海朝他示意梁曼秋。

    戴柯抽了两张, 塞梁曼秋执筷的手里,“有什么好哭的,没人能赶你走。”

    梁曼秋一直耷拉着脑袋,默默将纸巾换到另一边手擦干泪,继续吃荷包蛋。

    戴柯有时好得没谱,像上天给予的礼物, 如果不是他阴差阳错把她从福利院“拐”出来, 戴四海恐怕下不了决心留下她。有时又坏得像恶魔,把她拉入噩梦。

    如果成长是一步一步接受不完美, 梁曼秋已经认识到现实不像童话故事,会存在100%的好人。

    戴柯的缺点和优点一样突出,她只能和他的缺点磨合,记住他的优点。

    戴四海:“小秋,听到你哥哥说了么,没人能赶你走。”

    梁曼秋忙点头。

    戴四海:“这里就是你的家,明白吗?”

    梁曼秋吃两口就擦两下脸,像得了重感冒。

    戴柯解决完两只荷包蛋,放下筷子,瞥她一眼,“傻不傻?”

    梁曼秋又吸了两下鼻子,脸蛋全然看不见。

    戴四海说:“妹妹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动手动脚。”

    戴柯揉了下后颈,“我又没打她。”

    女生脸皮薄,当着梁曼秋的面,戴四海点到即止,对戴柯说:“我看你才傻,小秋多聪明。”

    眼看二胎问题就要糊弄过去,戴柯端起餐碟和筷子,起身送往厨房,再次强调:“反正我不会再要弟弟妹妹。”

    饭毕,戴柯溜回房蹬了棉拖,钻被窝跟阔别已久的PSP重逢,不忘心疼机子电池。

    梁曼秋收了餐桌,一拍脑袋才想起昨天放了周舒彦鸽子,没去翠田图书馆跟他写作业。

    等到十点,估摸周舒彦也该起床,梁曼秋用家里座机拨下周舒彦的手机号码。

    她握着听筒,看着次卧,莫名有点提防的意思,怕戴柯突然出来,看到她在打电话。

    除了金明,梁曼秋没把家里电话告诉过其他男生。

    次卧隐隐传来游戏音效,戴柯没插耳机。

    嘟嘟几声,电话通了。

    “喂。”周舒彦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梁曼秋不自觉压低声,“喂,是我,听得出来么?”

    他们好像没有叫过彼此名字,她一时拿不准该怎么称呼。

    周舒彦:“你啊……”

    梁曼秋:“嗯,昨天、家里出了点事,没有去图书馆,忘了跟你说一声,不好意思。”

    周舒彦:“严重么?”

    梁曼秋:“啊?”

    周舒彦:“家里的事?”

    梁曼秋:“已经解决了。”

    周舒彦:“今天下午出来吗?”

    不待梁曼秋作答,一条男声强势插入,“梁曼秋,你在跟谁说话?”

    梁曼秋将听筒从耳边挪开,捂住画筒,有一点心虚,“我跟同学打电话。”

    戴柯便没了声音。

    梁曼秋挪开手,继续说:“你刚才说什么?”

    周舒彦:“刚才是你哥?”

    梁曼秋没想到对面还能听清,“嗯。”

    周舒彦:“下午还能出来?”

    梁曼秋:“能。”

    “再放鸽子我会生气啊。”

    周舒彦的警告比戴柯正常说话还要柔和,梁曼秋舒心之中隐隐透着点不安,不太适应。

    梁曼秋:“不会的。”

    周舒彦:“这是你家的号码么?”

    “嗯。”梁曼秋斟酌该怎样提醒他不要随便打电话。

    周舒彦:“你每天都什么时候在家?”

    梁曼秋只能直说:“还是我打给你吧。”

    周舒彦:“座机接听收费吗?”

    梁曼秋:“啊,应该不用吧,没听说过。”

    周舒彦:“以后你打响我电话,我挂了再给你打回去。”

    梁曼秋:“一般也没什么事……”

    周舒彦:“难道你不会主动找我?”

    “不知道。”

    梁曼秋时刻留意计时,打到差不多满整分钟,匆匆挂断电话。

    回到次卧,在床前踱步好一阵,她开口:“哥,下午我和同学一起去翠田图书馆写作业。”

    戴柯靠在床头,换一条腿支起膝盖,扫了她一眼,“男的女的?”

    梁曼秋犹豫一瞬,咬了舌头,“女生。”

    戴柯没多问,继续沉浸游戏。

    梁曼秋走到书桌,又回头,“哥,你要一起去图书馆么?”

    “不去。”戴柯头也不抬,丢出两个字。

    “去嘛,跟我一起去写作业。”梁曼秋连自己也没发觉有点嗲。

    戴柯拇指忘我狂击,压根没听清。

    梁曼秋白表情,撅了撅嘴,从书包抽出新借的书翻看。

    下午临出发,梁曼秋在公车站附近的精品店挑了一块草莓橡皮,一会送给周舒彦当赔礼。

    她尝过被放鸽子的滋味,不太好受。

    春节一天天临近,梁曼秋回姑姑家,吃了除夕晚饭和初一两顿正餐,依旧回碧林鸿庭过夜。戴四海带戴柯回乡下老家也差不多行程,只吃饭不留宿。初二去戴柯外婆家会捎上无处可去的梁曼秋,发妻已故多年,戴四海还能做到年年大包小包拜访老人,已经成了邻舍美谈。

    今年戴四海和阿莲关系偶然曝光,理应带上阿莲下乡,阿莲觉得进度太快,婉拒了。

    阿莲是二婚,前夫家暴,她几乎赔光嫁妆才领了离婚证,不单婆家骂,连娘家也骂。她跑出来打工就没再回老家,每年和同样留海城的小姐妹一起凑合。

    梁曼秋第一年去戴柯外婆家时,收了红包不好意思,交给戴四海。得了阿伯首肯,才自己留着。第二年去已经成了名正言顺的表姐表妹,只要黏着戴柯,没人再探究她的身份。

    临开学,戴四海又问了一句梁立华有没有联系她,梁曼秋摇头,说问了姑姑也没有。

    梁曼秋心地善良,唯一的恶意留给梁立华,自私地希望他不要再出现,不要再打破她平静稳定的生活。

    春节期间翠田图书馆闭馆十天,梁曼秋和周舒彦没再见面,年后走亲访友,也没再约见。

    初一贺年电话,梁曼秋和周舒彦约定,等开学每周微机课上□□给他留言。

    没想开学不久,梁曼秋的平静生活还是起了涟漪。

    梁曼秋开始感觉班上女生排斥她,下课约着一起上厕所的女生先拒绝她,再答应另一个女生的邀约。

    原本只是一件小事,没头没脑,积少成多便显得可疑。

    体育课没人跟她扎堆闲聊,回到教室桌面的书被推乱,连人缘最旺的丁莉莉都朝她冷笑,再没来问过戴柯的八卦。

    放学后,梁曼秋和金明一起走去车棚等骑单车的哥和姐。

    梁曼秋说:“四眼明,这个学期开学,我总觉班里女生怪怪的。”

    金明望了她一眼,“哪里奇怪?”

    梁曼秋:“突然不太喜欢我。”

    金明想了想,“她们可能嫉妒你成绩好,你看,你上学期都拿年级第一,还甩第二好多分。”

    梁曼秋摇摇头,“我感觉不对劲,我成绩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以前没碰到这样子的情况。”

    金明抓了抓刘海,欲言又止写在脸上。

    梁曼秋敏感地嗅到异常,“四眼明,你是不是知道原因?”

    金明生硬一笑,尴尬道:“我是男生,我怎么可能知道女生的秘密。”

    梁曼秋想想也是。

    金明又补充,“不过小秋,如果你听到什么不好听的话,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梁曼秋话锋一转,大眼睛炯炯盯住金明,“四眼明,你是不是骗我,你一定知道!”

    金明缩了缩脖子,“哪有。”

    身后传来谈话声,戴柯和金玲一起走过来。

    戴柯将手里卷成筒的书插进梁曼秋书包的侧兜,自己没带包,“你们两个吵架吗?”

    金明:“没有。”

    金玲也说:“四眼明才不会跟小秋吵架。”

    戴柯弯腰开锁,托了单车出来,跨上车等客。

    梁曼秋骑上后座,等车平稳上路再收脚踩踏脚。

    他们在校外路口便和金家姐弟分道扬镳。

    “哥,”梁曼秋依旧抓着后座,“最近还有女生给你写情书吗?”

    戴柯:“你有?”

    梁曼秋:“没有,我哪有你这么受欢迎。”

    戴柯:“问干什么?”

    “丁莉莉好像有点躲着我。”

    梁曼秋闷声说,隐隐猜到原因。她们仅仅出现过寒假那一次的异常。

    梁曼秋和戴柯睡同一房间,丁莉莉对此很震惊,该不会告诉了其他同学?

    想到丁莉莉八卦的性格,好像这会是她的作风。

    不然梁曼秋实在想不出哪里招惹了其他同学。

    戴柯:“谁?”

    梁曼秋:“寒假来家里的那个女生。”

    戴柯对上名号,臭着脸,“不要理那个神经病。”

    “她只是有一点点八卦,”梁曼秋替同学稍稍辩解,扩大教育面,“哥,你能不能少骂点人?特别是女生,听了会很伤心。”

    戴柯嗤之以鼻,“我还骂得少了,你不知道她有多烦,整天下课来找我,就差没跟我进厕所。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的。”

    梁曼秋适得其反,放弃训话,“她最近还烦你?”

    戴柯:“没了。”

    梁曼秋还是忍不住,“所以,你就别骂了。”

    戴柯:“你不提我都想不起这个人。”

    梁曼秋跟丁莉莉之前也只是凑合,没有多交心,“以后我不提了。”

    单车晃晃悠悠走了一段路,戴柯停在红灯前,踩着汤盆粗的路桩,扭头问:“有人欺负你了?”

    梁曼秋摇头,“没有啊。”

    戴柯:“谁敢欺负你,你跟我说。”

    梁曼秋:“就你。”

    戴柯默了默,淡淡剜她一眼,“我又怎么你了?”

    梁曼秋堆起笑,“哥,我什么也没有说。”

    “找死。”

    信号灯放行,戴柯风一样继续往前踩。

    小女生之间扯头花的琐事,戴柯没太放在心上,金明没跟他汇报异常,就证明一切正常。

    可不久,戴柯也察觉一点不同寻常,像梁曼秋描述那般同学有点躲着他。

    最近没有打架战绩,一般同学不至于闻风丧胆。戴柯脾气臭,没恶劣到看谁不顺眼就揍。

    同学的闪躲更像背后说人坏话。

    高子波那一伙人一见他就凑一起窃窃发笑,好像他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而且团伙里出现丁莉莉的身影。

    丁莉莉作为八卦集散中心,一出现总没好新闻。

    戴柯把金明叫来问了一通。

    金明推了推又加了度数的眼镜,小眼睛更显迷茫,“我没听说什么八卦。”

    戴柯又问了金玲,也是一样说法。

    戴柯开始理解梁曼秋的捕风捉影草木皆兵。

    开学第一周的周五下午,戴柯又和梁曼秋班同一节体育课。

    中途到初一和初二教学楼一楼上厕所,洗着手,碰见金明拎拿着块破抹布从第二个隔间出来。抹布中央红了一块,跟擦了什么似的。

    戴柯吓一跳,“四眼明,哪来的血?”

    金明撞见熟人,慌里慌张,“不是血。”

    戴柯:“不是血是什么?”

    “反正不是血。”

    金明吞吞吐吐,往洗手槽洗了抹布,红色冲淡,像是颜料。

    戴柯回过神,“你被罚擦厕所?”

    金明:“没有……”

    金明拧干抹布,站在原地犹犹豫豫。

    戴柯:“你还站这干什么?”

    不待金明回答,门口闯进两个男生,嘻嘻哈哈,一见到戴柯,忽地愣住,表情像背后嚼舌根被逮住。

    这两个男生分别进了前两个隔间,呆了不足十秒钟,又不约而同出来,一起换到后两个隔间,好像不是为了上厕所,而是到此一游。

    果然,后两扇隔间门同时打开,两个男生笑喷似的,对视一眼,又偷偷瞥了眼戴柯,捂着嘴巴,扭扭捏捏跑了。

    戴柯越发狐疑,走向后两个隔间。

    金明忽然拦在戴柯身前,大字型,手里拈着破烂脏污的抹布,形态可笑,像老嬷嬷似的。

    “大D,你不要进去。”

    戴柯微抬下巴,鼻孔瞅着金明,“里面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

    金明此地无银。

    戴柯:“让开。”

    金明:“大D,你真的别看。”

    一次次的阻拦适得其反。

    戴柯一把格挡开,金明弱鸡似的,压根不是对手。

    金明急得直跺脚。

    戴柯打开第三个隔间门,除了浓烈的消毒水味道,似跟以往没什么两样。

    公厕的小广告往往贴在门背,戴柯走进去关门查看。

    只见隔间门背斑驳,脚印依稀,衬得几个红色丑字越发清晰刺目:

    戴柯睡过梁曼秋。

    第36章  你答应我不要打架。

    戴柯猛踹了一脚门板, 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正好落在字迹正下方。

    门外,金明一脸挫败, 喃喃:“我就说不能看……”

    戴柯走出来, 进了第四个隔间, 门背红色丑字显然出自同一个人手笔, 内容大同小异:梁曼秋的胸是戴柯摸大的。

    前一句戴柯问心无愧, 眼前这一句,看着多少有点心虚,小桃子的形状似乎闪过眼前。

    戴柯走出隔间, 两手垂在身侧,拳头攥出了青筋。

    金明马上说:“我现在去擦掉。”

    戴柯扭头,“不擦。”

    金明捏着破抹布,不知所措, “不、不擦么?还留着?”

    戴柯:“哪个贱货写的?”

    金明摇头,“我也不知道,之前只是听说,今天才看到写门背上。”

    男生在学校多用外面的小便池, 很少进隔间。

    戴柯质问的声音走了调,“之前就听说?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金明用另一只手挠头,“我、我说不出口啊。”

    脸上的苦涩能拧出汁,“大D,我怎么说得出口啊!”

    戴柯:“什么时候开始的,寒假?开学?”

    金明:“我也不清楚, 我开学后才听说。”

    估计寒假早有传言, 开学第一周作业稀少,个个都在兴奋分享寒假新闻。

    戴柯思忖片刻, 问到关键,“梁曼秋知道么?”

    金明:“可能还不知道吧。”

    之前梁曼秋抱怨丁莉莉躲着她,那时候就知道,还是开始有察觉?

    到底谁才是始作俑者?

    大家都知道戴柯和梁曼秋是兄妹关系,同住一个屋檐下,成绩两极分化,可谓云泥之别,性格也大相径庭,一个张扬恣意,一个内敛文静,怎么也搭不到一块。

    戴柯问:“女厕所有没有?”

    金明犯难,“我也没进过女厕所啊。”

    戴柯:“去问猪肉玲。”

    金明看看手里的破抹布,担忧道:“大D,真的不擦么,岂不是、更多人看到?”

    “老子快成最后一个看到了!”戴柯目光凶戾,连金明也吓一跳,“谁写的谁擦,擦不干净老子让他舔干净。”

    教学楼每一层两端各有一个厕所,男厕女厕隔层交叉分布,一楼男厕靠近田径场,上面二楼是女厕。

    戴柯刚从厕所出来,只见丁莉莉路过,和另一个女生手挽手,准备上楼。丁莉莉对他没了以往热情,学长也不多叫一句,甚至避若蛇蝎。

    “你,过来。”戴柯眼神如箭,命中了丁莉莉。

    丁莉莉本想视而不见,奈何身旁女生太胆小,先怯场停下脚步。

    女生摇丁莉莉的胳膊,小声提醒:“他在叫你。”

    “有什么事?”丁莉莉下巴微扬,上个学期若有这份傲气,戴柯还能高看她一眼。

    “滚过来,别逼我动手。”戴柯径自拐向教学楼和围墙间的过道,这一隅不但避风,还能躲避监控,学生时常约着来此单挑。

    丁莉莉被同行女生搡着往前,焦躁骂道:“你推我干什么。”

    女生磕磕巴巴:“你、快去吧,我在这、给你把风,有事我就、叫老师。”

    金明扔下破抹布,站到跟她们差不多距离的地方,给戴柯放风。

    戴柯一记眼神扫射过来,丁莉莉硬着头皮走过去,终于相信梁曼秋的话:戴柯脾气臭,还会打人。

    戴柯开门见山:“厕所里面的字谁写的?”

    丁莉莉嘴角僵了僵,“什么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是么,”戴柯下巴往男厕摆了下,“你自己去看。”

    丁莉莉:“那是男厕所,我是女生。”

    戴柯:“整天往男人堆跑,怎么没觉得自己是女的。”

    丁莉莉哪受过这等嘲讽,泫然又愤怒,“你到底要干什么。”

    戴柯重复:“厕所里面的字谁写的?”

    丁莉莉撇开眼,“反正不是我写的。”

    戴柯冷笑,“刚刚还说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在我面前装什么,现在知道了啊?”

    丁莉莉咬咬唇,只知道戴柯跟自己一样吊车尾,哪想认真起来,还有逻辑缜密的一面。

    戴柯双手抄兜,本来站得好好的,忽地踹了一脚丁莉莉身后墙壁,给鞋印凌乱的墙脚又添一块脏斑。

    呵斥道:“谁写的?说!”

    丁莉莉肩膀一跳,双手本能缩到胸口,虚握双拳做抵御状,泪水不争气震落。

    “反正不是我!”

    戴柯太阳穴青筋隐跳,“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打你。”

    丁莉莉开始呜咽,低头抹泪,真信了梁曼秋的话:戴柯连他妹妹都打。

    同行女生上前两步,又不敢太靠近,绞着手指叫了一声丁莉莉。

    戴柯额角青筋隐跳,又踢一脚,“说不说!”

    丁莉莉一抽一抽的,低头掉泪,“是、是高子波,是高子波写的。”

    真不意外。

    戴柯讥笑,“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

    丁莉莉不敢细说。

    寒假那天丁莉莉离开碧林鸿庭,路上碰见高子波,试探几句,他早知道梁曼秋和戴柯睡同一个房间。她的震惊只能跟高子波倾诉,越说越激动,猜测离奇又合理,于是八卦便诞生了。

    戴柯没指望丁莉莉能吐出真话,继续逼问:“女厕写了几个?”

    “女厕没写……”

    丁莉莉头脑混沌,没失去最后理智,高子波进不了女厕,一旦承认女厕也有,嫌犯岂不是指向她?

    戴柯:“你说的最好是实话。”

    丁莉莉连连点头,“是实话,100%的实话。”

    戴柯:“如果女厕也有字,不是你写的,老子都当你写的。”

    丁莉莉忙摇头,感觉不对,又点头,更不对。晕里晕乎,只好抱头。

    戴柯又问:“梁曼秋看到了吗?”

    丁莉莉张口即答,“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

    人撒谎之前,会无意识重复对方的问题。

    戴柯刚好逮住她话里的漏洞,“姓丁的,刚才你说女厕没有,女厕没字她怎  么能看到?!”

    哔——

    尖锐的哨声逼近。

    不知道哪一班的体育老师冲着吹哨,作势走过来,“你们几个在那里做什么?几班的?”

    金明怕戴柯没注意,出声提醒:“大D,老师来了,快跑。”

    戴柯又骂一句,扭头转到教学楼后方小花园。金明就近拐进男厕,假装上厕所。

    丁莉莉明哲保身,不敢向老师投诉,扩大事态,低头抹泪,匆匆跑开。

    同行女生茫茫然跟上。

    戴柯一腔怒火,差点缺席集队。一解散,马上跑回教学楼堵金玲,“猪肉玲,帮个忙。”

    金玲伸一个懒腰,扯扯衣摆,“平常不打球没见你来找我,今天干什么?”

    戴柯草木皆兵,别人多关注一眼,都揣测对方知道八卦,他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你去女厕看一下,有没有写奇怪的字。”

    厕所隔板和课桌都是学生留言的重灾区,除了到此一游,还留下不少历届秘密和八卦。

    金玲一知半解,“会有什么奇怪的字?”

    戴柯:“你去看了告诉我。重点看初一的。”

    金玲隐隐察觉事态严重,“大D,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戴柯来不及解释,下楼找梁曼秋,刚才体育课似乎都没见到她的身影,不知道躲哪个旮旯,偷懒还是偷偷哭了。

    金明坐在靠走廊的一组,恰好帮忙叫人。他没扬声大喊,挤到梁曼秋的课桌边叫人。

    效果跟以往直接吆喝差不多,戴柯一出现,像水落油锅,炸开一片。

    交头接耳里都是厕所红字的爆炸八卦。

    梁曼秋低头从后门出来,眼眶泛红,一副哭相再熟悉不过。

    戴柯一愣,旋即了然,“你知道了?”

    梁曼秋点头,这份默契来自共苦。

    戴柯:“我去搞定。”

    那双大眼睛多了几许滚动的晶莹,“哥,那是谁干的?”

    “你不用管。”戴柯丢下一句,转身就要走。

    戴柯不擅长安慰,何况任何安慰都敌不过马上解决罪魁祸首。

    梁曼秋嗅到危机,小跑追上戴柯,小声问:“哥,你要干什么。”

    戴柯没有停下,梁曼秋不得不拉住他的衣袖,袖口上滑,露出铁实的拳头,青筋暴起,腕骨处最为鼓突,尤为可怖。

    一路拉拉扯扯,好像无形佐证了八卦,梁曼秋和戴柯真的有一腿。沿路学生频频回首,悄悄打量两位新闻当事人。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梁曼秋不敢大声爆哭,大眼噙泪,低声叮嘱:“你不要打架。”

    戴柯挣开她的手,搡了搡她的后背,“回你教室上课,放学自己回家,不要等我。”

    梁曼秋:“你答应我不要打架。”

    戴柯以前没听过梁曼秋的话,现在更不可能听劝,头也不回上了楼梯。

    上课铃声响起,音调高低错落的噔噔噔噔,悠扬而轻盈。

    梁曼秋的脚步被阻断在楼梯口。

    周五最后一节课通常做班会兼劳动。

    铃声响后十来分钟,各班动静此起彼伏,扫地、擦窗、整理讲台黑板,还有开学第一周布置学习园地。

    戴柯靠着“帮派人脉”,经常免除劳役。

    这一天同样不例外。

    金玲偷空溜来找戴柯,想告诉他女厕踩点结果。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个吞吞吐吐,一个面色狠戾,情况不言而喻。

    金玲难堪道:“大D,你是不是知道了?”

    戴柯目光越过金玲肩头,落在了她身后。

    高子波就在隔壁班,经过一个寒假的蓄养,又增加一个吨位,适合参加相扑。

    他独自一人挺着肚子前往走廊尽头的男厕。

    戴柯侧身绕过金玲,叫了两个班上相熟的男生,无声跟上去。自暑假偷钱风波后,金玲也跟着远离高子波。她跟戴柯走街串巷多年,熟知他的作风,定然是要找高子波算账。

    若是戴柯想动手,十头牛也拉不回。

    完了!

    金玲二话不说,先跟上去观望清楚再说。

    可他们要去的是男厕。

    金玲凭着出众的外形勉强可以混进去,始终不太道德。

    不得不下楼找上金明。

    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哪怕她弟是弱鸡。

    四楼男厕,两个同党门神一样护在门口,戴柯独自跟进去。

    “肥波。”

    戴柯拍拍高子波肥厚的肩头,久违地叫了一声。

    高子波刚回头,便被一股蛮力拖进最近的隔间。

    “操,你干什么?!”

    门板摔上,门背一片涂鸦之中,一句红色丑字尤为醒目:戴柯睡过梁曼秋。

    戴柯揪着高子波的衣领,把他摁在隔板上,反锁了门,拍了一下门背红字,整个隔间似乎隐隐震动。

    咬牙切齿,蹦出几个字:“这几个字,认识么?”

    第37章  有妈生没妈教。

    高子波抬手要挣开戴柯的禁锢, 不住骂道:“操.你,戴柯你有病啊?!”

    戴柯低吼:“跟老子装什么蒜,要把丁莉莉叫来问清楚吗?”

    听见丁莉莉的名字, 高子波愣了一瞬, 相当于不打自招。

    戴柯冷笑, “想起来了是么?”

    高子波:“放开老子!”

    戴柯一拳挥过去, 隔间逼仄, 高子波几乎占据一半空间,根本躲不开猝不及防的一拳。口腔酸痛难耐,像上火误咬了一块肉。

    “你他.妈又打老子?!”高子波不忘骂道, 拳脚占不了便宜,就在口头上突破。他狠狠啐一口,浓痰飞射,险些喷戴柯脸上, 幸好他机灵,偏头避开了。

    这一口攻击性不强,侮辱性不容小觑,彻底惹毛了戴柯。他恨不得把高子波脑袋摁进蹲坑, 涮涮粪水。

    下一拳扎扎实实揍在高子波腹部。

    可惜胖子脂肪层厚实,吸收了大部分劲力,戴柯铆足全力的一拳,竟似挠痒痒。

    他们都没学过格斗,毫无章法,揪哪打哪。小空间难以施展拳脚, 高子波四肢协调性差, 讨不到便宜,肆意谩骂:“我操.你坨大烂K, 你们家恶不恶心,你老子跟帮工搞一起,你跟你妹搞一起。全家乱.伦!”

    戴柯目眦欲裂,咬着下唇,每打一拳,眼里火焰便旺盛一分。

    直到高子波骂出“有妈生没妈教”,戴柯的下唇隐隐咬出血,一拳揍歪了高子波的嘴角。

    戴柯薅着高子波舍不得剪短的头发,将他脑袋摁在门背红色丑字上,“舔干净!”

    他狠狠摩擦,高子波的鼻血糊化了丑字,让句意越发狰狞。

    “给老子舔干净!”

    劳动课吵吵闹闹,似乎没人留意四楼尽头男厕动静,大家敷衍打扫,一心想着放周末假。动作快的已经收拾好书包,徘徊在校门口,只等放学铃声一响,立刻拔足飞奔。

    金玲半路被班干部拦住,不准她浑水摸鱼,说什么也要拉她回班干活。金玲分得轻重缓急,跟班干部拉扯一会无果,怒摔扫把,夺门而出。

    1001班,金明站在教室里侧,举着抹布擦靠走廊的玻璃,挥动几下,玻璃上突然出现金玲的脸庞,吓一跳,以为幻觉。

    嘭嘭。

    金玲拍脏了玻璃。

    金明划拉开推窗,抱怨道:“死猪肉玲,我刚刚擦干净,你怎么又弄脏了?讨厌死了。”

    金玲压低声,“还擦什么窗,大D要出事了?”

    金明吓得小眼睛大了一圈,“大D怎么了?”

    金玲:“你知道厕所红字的事吧?”

    金明一愣,“你也知道了?”

    金玲夸张得提高几个分贝,“每个厕所都有,我感觉我们是最后几个知道的。”

    “肥波干的好事,我们班丁莉莉跟他是一伙。”

    金明提防着周围,凑近金玲耳朵说,要不是姐弟俩看着像兄弟俩,估计下一对被造谣的就成他们。

    金玲:“我当然知道!大D现在估计找肥波单挑了,就在四楼男厕!”

    金明扔掉抹布,“还说那么多废话?!赶紧去救场啊!”

    梁曼秋倒了垃圾回来,撞见金家姐弟隔窗咬耳朵,不由咯噔一下,下意识想到戴柯。

    她放好垃圾铲,要过去打听几句。金家姐弟拔腿就跑,赶着救火似的。

    四楼男厕,两尊门神还在执勤,一见金家姐弟靠近,虽然认得,还是不由分说驱赶。

    金玲问:“大D是不是跟肥波在里面?”

    两尊门神异口同声,“赶紧走。”

    金明:“里面几对几,你们怎么不进去帮忙?太不讲义气了。”

    激将法对他们没用,不然就该叫帮手,而非门神。

    戴柯想单挑,谁也不能插手。

    男厕里面传来阵阵闷响,分不出是谁的。

    金玲语无伦次,“听着,从来没人敢给大D编这么恶劣的绯闻,肥波真的是找死。真的会死的,你们懂不懂?大D这次气炸了!”

    两尊门神略显犹豫。

    金玲趁热打铁,“真的会出人命!你们能负责吗?教训一下差不多了,真的别搞出事啊。”

    两尊门神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松了看守,跟着金家姐弟一起闯进男厕。

    隔间门打开,戴柯一脸杀气走出来,除了渗血的下唇,没有明显挂彩。

    高子波瘫坐脏污的地板,倚着隔板,胸口起伏,大口喘气,不知道累的还是被揍虚了。

    还好,活着。

    活得五颜六色,一张脸比暑假时精彩。

    胜负一目了然。

    金玲以前多跟戴柯打球,没参与过打架,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大D,肥波他……”

    噔噔噔噔。

    放学铃奏响,韵律悠扬,起伏有致。

    校园各个角落爆发一阵欢呼,学生洪水般涌向校门口。

    戴柯一言不发越过众人,大步往外走,不算逃,但难免有一点慌张。

    走到门口回头,“猪肉玲,帮我带她回家。”

    话毕,不等金玲回答,戴柯消失在四楼楼梯口。

    金明为难地看向脏兮兮的隔间,死胖子比环境更刺眼。

    不确定地问:“猪肉玲,大D叫你送他回家?”

    金玲没功夫计较花名,同样犯难,“我什么时候送过肥波回家?我都不知道他家在哪!”

    倏然间,金玲灵光一闪,“我知道了。”

    金明困惑:“你知道什么?”

    金玲拉拉金明衣袖,“我们走,这里臭死了。”

    两个门神醒悟过来,“猪肉玲,你真的是男的啊?跑进男厕所一点都不害臊?”

    完了,下周绯闻说不定变成:猪肉玲勇闯男厕所。

    金玲老脸一红,脚底抹油拉上金明遛了。

    金明缠着金玲刨根究底,“大D让你送谁回家?”

    金玲:“四眼明,你傻不傻,大D挂念的还有谁?”

    金明:“小秋?”

    金玲:“不然呢?”

    金明:“大D怎么不自己送,他要去哪里?”

    金玲:“男生的心思,我怎么知道。”

    金明推了一下眼镜,灵光一闪先把自己吓坏了,“大D不会想不开吧?”

    金玲拍一把金明后背,“痴线,大D只会让别人想不开。”

    1001班教室近在眼前。

    金玲嘱咐:“四眼明,一会小秋问起,什么都不要说,知道了吗?”

    金明不服,“我还想跟你说,管好你的嘴。”

    金玲:“我的嘴怎么了,比你的靠谱多了。”

    金明:“车大炮!

    梁曼秋背着书包,闷头走出教室。

    “小秋!”金玲叫道,脸上挤出笑容,“一起回家吗,等会我去拿一下东西。”

    梁曼秋走近,“猪肉玲,你有见到我哥吗?”

    金玲笑容一僵,“没有啊,我们又不同班。”

    梁曼秋:“今天周五,篮球队没有训练?”

    金玲:“才开学第一周,安排没那么快。你等会我啊,我去去就来。”

    金明后知后觉,三个人只有一辆单车,怎么骑回家?

    梁曼秋的疑惑跟金明不在同一层级,追问:“猪肉玲,等下,我跟你上去看一下我哥在不在班上。”

    “不在!”金玲忙说,要是上四楼撞见高子波,说不定会被寻仇,“你们两个,在车棚等我。”

    金玲头一次摆出大姐气势,震住小弟小妹,飞速收了东西到车棚跟他们汇合。

    跨着单车吩咐:“四眼明,你坐后座;小秋,你坐一下前面横杠,就是、可能不太舒服。”

    金明踟蹰,“我们两个那么重,猪肉玲,你行的么?”

    金玲讥嘲:“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弱鸡。”

    金玲像一个大姐大,一前一后载着他们,先送四海烧鹅,再回家。

    梁曼秋仍不放心,周五放学可是单挑的高峰期,学生们一般约在校外斗殴。

    “猪肉玲,我哥是不是找人打架了?”

    要不说梁曼秋能拿年级第一,这股聪明劲可不止出现在学习上。

    “没有。”金玲也不算撒谎,人家早打出胜负了。

    梁曼秋怏怏不乐,“猪肉玲,你一点不好奇我为什么这样问,是不是知道出了什么事?”

    金玲再叹梁曼秋的机灵,“小秋,你跟大D都是我的好朋友,反正外面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金明在后面附和,“这次肥波实在太恶心了,好歹认识那么久,怎么能编这种八卦。”

    梁曼秋讶然,“又是肥波?他暑假才偷了我哥五十块。”

    金玲腾出一只手,往后打了下金明,让他多嘴。

    金明自觉失言,不好意思吐了下舌头。

    梁曼秋很快串联起可能的线索,眼前浮现丁莉莉震惊的面孔,自嘲道:“他可能觉得我和我哥睡一个房间的上下铺。”

    金玲:“这有什么,我和四眼明不也一样。”

    金明:“谁像他是独生子,能自己有一个房间。”

    金玲:“这种人真的不要脸,暑假大D跟他绝交,真是做对了。”

    金明:“肥波老母估计不会相信她儿子又偷钱,又乱编绯闻。”

    金家姐弟格外仗义,你一句我一句,一路骂到四海烧鹅。

    金玲串串式超载带人,吸引不少路人眼光,令人想起烂仔骑摩托带太妹,也是油箱一个,后面一串。

    明档里斩料的戴四海抽空张望一眼,待梁曼秋进来,问:“小秋,你哥呢?没打球吧,我看金玲没打啊。”

    梁曼秋:“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离开校园,等于离开传播绯闻的沃土,梁曼秋回到一个相对真空的环境,心情平复许多,唯一放心不下戴柯。

    到底去了哪里?

    梁曼秋卸下书包,在档口帮手,一直到了开饭时间,戴柯依旧不见人影。

    戴四海习惯性叉着腰站门口张望,“这契弟又跑去哪里?还不知道饿么?”

    阿莲台词不变,“要不要等一会他?”

    “不等,我们先吃。”

    戴四海照旧摊出戴柯的菜,放电饭锅里保温。

    上一次这样等戴柯还是暑假,他带回一个光头惊喜。这一次,梁曼秋不敢盲目乐观,如果她知情不报,万一戴柯出了意外,戴四海会不会责怪她?

    梁曼秋心跳加速,执筷的手微微发颤。

    戴柯有一点没有说错,像她这样循规蹈矩的优等生的确爱打报告。

    “阿伯……”梁曼秋一口饭也没扒,怯怯地望着戴四海。

    戴四海垂眼夹菜,没有看她:“怎么了,需要交资料费了吗?要多少,晚点我给你拿。”

    刚开学,这是最可能的需求。

    “不是。”梁曼秋还是一贯的声若蚊蚋。

    “大点声,”阿莲含笑鼓励道,“阿伯没给你吃饱饭吗?”

    梁曼秋不由挺直脊梁,“是哥哥他……”

    嘀灵灵,收银台座机打断梁曼秋的下文。

    “我来接,”阿莲放下碗筷,起身咕哝,“这个点难道还有订餐吗?”

    阿莲娴熟地拿起听筒,“你好,四海烧鹅。——小奇哥啊,对,海哥在,我现在叫他来。”

    阿莲指指电话,戴四海灵醒走了过去,接过听筒,“小奇哥,吃了吗?”

    章树奇:“还没呢,海哥啊,大D在吗?”

    戴四海以为章树奇约他喝酒,一听找戴柯,准没好事,忽地有一种玄妙的感觉:胆战心惊养儿子,这一天终于来了。

    “不知道疯哪里去,周五总会回得晚一点。找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两年来,章树奇跟这特殊的一家人走得近,看着戴柯初初长大,也不忍心等到这一天。

    “海哥,赶紧找到大D,带他来翠田所一趟。高子波他妈找上门,说你们家大D把她儿子打了。”

    第38章  两只宽厚的手掌紧紧罩住她的耳朵。

    戴柯和高子波是同学, 如果真的发生肢体冲突,也该先找老师和家长协商解决,怎么一下子升级到派出所?

    戴四海:“小奇哥, 你先给我一个心理准备, 高子波是不是受伤很严重?”

    章树奇保守道:“比起伤势, 家长情绪比较严重。”

    戴四海只能如实交代, “大D还没回家, 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一个人先过去,等他到家,再让他过去。”

    章树奇:“大D该不是躲起来了?”

    戴四海难为情道:“小奇哥, 跟你说实话,我清楚他什么德性,如果他心虚躲起来,我不意外。但我不会把他藏起来。”

    章树奇:“海哥, 别说了,我清楚你是一个好人,不会帮他逃避问题。你一个人先过来,翠田初中的校领导和老师也在来的路上。”

    戴四海放下听筒, 若有所思。

    阿莲关切道:“出什么事了?”

    戴四海回到桌边,匆匆扒光饭菜,把事情交代清楚,落实安排:他去翠田所,面对高子波家长;阿莲在档口,处理剩下的琐事, 顺便等戴柯回来;梁曼秋联系戴柯的死党, 打听有没有见到人。

    派出所的名号一出,梁曼秋脸蛋煞白。

    高子波死了?残了?

    眼看戴四海就要驱车离开, 梁曼秋匆匆追出去,叫住戴四海:“阿伯。”

    戴四海启动汽车引擎,声响淹没了她的呼唤。

    “我可能知道哥哥为什么打高子波。”

    也可能知道戴柯“躲”去哪里。

    梁曼秋只能对着空气喃喃,折回档口,告诉阿莲:“我出去找一下哥哥。”

    这下,轮到阿莲追她,“小秋,你去哪里?”

    别一个还没回来,另一个又跑没了。

    梁曼秋抬手看了一下手表,时近七点,“阿莲姨,8点钟我一定打电话给你,9点钟前回来。”

    阿莲放不下档口,“太危险的地方不要去,听到了没?”

    梁曼秋跳上刚好到站的公车。

    翠田派出所,灯火荧荧,亮如白昼。

    章树奇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冬季警服,出门接到了戴四海,告诉他里面局势,让他有个底。

    高子波蔫头耷脑,高母异常激动,校领导和老师宽抚无效,也被骂了狗血淋头。

    戴四海刚进门,便成了校领导和老师的挡箭牌,挨高母一顿骂。

    高母请搡着高子波往前,轻掐他下巴转向戴四海,“你看看,你儿子把我们子波打成什么样子?”

    高子波一张脸堪比调色盘,嘴角淤青,鼻梁不知天生还是受伤,不太笔直,大概流过鼻血,鼻头通红,鼻腔似乎挤满血块,黑乎乎的。

    戴四海:“赵老师,不管怎么说,打人确实不对。如果真的大D打的,我给你道歉,医药费也是我们出。但我可以知道打架的原因吗?大D虽然调皮顽劣,一般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当然,无论怎么样,有矛盾好好解决,都不应该打人。”

    高母全然无视戴四海头头尾尾强调的重点,“是啊,你也知道不应该打人,戴柯为什么还要动手?”

    章树奇及时介入,控制局面:“赵老师,我们也一直跟您说,先了解两个小孩发生冲突的原因,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矛盾,避免第二次发生冲突。”

    高母继续鬼打墙,扬声,“你告诉我,打人就对了吗?”

    胡搅蛮缠,没有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

    半个小时后,梁曼秋下了公车,到达位于滨海区隔壁盐山区的天鸿网吧。

    梁曼秋第一次只身进网吧,个头小小,面孔幼稚,一看就是未成年,立刻被坐收银台的网管拦下。

    网管面无表情,“有身份证吗?没身份证不能进来。”

    梁曼秋开始好奇戴柯怎么办的卡,“寒假我跟我哥来过。”

    网管:“你哥是你哥,你是你,这次你哥怎么没带你来。”

    网吧靠近工业区,进出的多是流里流气的男青年,个个都好奇打量几眼。梁曼秋像沦为猎物,毛骨悚然。如果不是找戴柯,她不敢一个人进来。

    梁曼秋:“只进去十分钟行么,我就看一下他在不在。”

    网管:“走吧走吧,一分钟都不行。”

    梁曼秋一步三回头。

    网管欠身挥手赶她。

    梁曼秋不甘心,回头憋足劲,冲着一排排机子和黑压压的脑袋,大喊:“戴柯!你在哪里?戴柯——!”

    戴着耳机的大多数没有反应,没戴的纷纷回头,甚至有一两个站起来张望,目之所及全是陌生男人的面孔。

    猎物属性越发强烈,梁曼秋悄悄攥紧了拳头。

    网管走出收银台,呵斥:“乱叫什么?!”

    梁曼秋退了几步,不死心,“戴柯——!出来——!”

    网管忍无可忍,“你有病啊?!”

    不一瞬,身后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手里捏着一支燃烧的烟,白烟袅袅升腾,细索一般。

    梁曼秋险些不敢相认。

    戴柯看上去毫发无伤,高子波却闹到派出所,情况似乎不太妙。

    戴柯耳廓泛红,嫌她丢脸似的,走过来扬手吓唬她。

    网管跟戴柯相熟,无语道:“你马子找上门,该好好负责了。”

    戴柯懒得搭理,把梁曼秋扯到一边,“找死啊,鬼叫什么?”

    “他们不给我进去找人,”梁曼秋如实说,目光落在他身侧的香烟上,“哥,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

    戴柯:“要你管。”

    梁曼秋:“臭死了。”

    戴柯:“滚开一点。”

    梁曼秋一动不动,抿抿唇,想到此行目的,“哥,阿伯和小奇哥找你,说肥波报警了,在翠田派出所等你。”

    戴柯僵了僵,偏过身,执烟的手不太熟练,跟吃筷子饼干似的,有一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感。

    深吸一口,没呛咳,大概在享受。

    下唇血痂醒目。

    梁曼秋刚好处于上风口,烟味隐然,皱了皱鼻子,“哥,你的嘴巴是肥波打的么?”

    戴柯偏头徐徐吐了一口烟,“你才被打嘴巴。”

    梁曼秋学会了叹气,拽了拽他的袖口,“哥,我们回家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戴柯躲是真躲,意外被人发现,莫名有一种被猜对谜底的惊喜。

    梁曼秋:“要是不在这里,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来盐山区之前,她已经找过一趟桌球室。

    戴柯初涉香烟,每一根都来得额外珍贵,默默吸完,往垃圾桶盖子掐了烟屁股。

    就在梁曼秋以为再没回应时,戴柯转身回网吧,“我先关机。”

    晚上八点多,戴柯和梁曼秋抵达翠田派出所。

    戴四海和高母已经争论过一轮,两个当事人一个沉默,一个不知所踪,谈话无法推进,目前双方分开冷静,一波呆在室内,一波出走廊透气,分别由章树奇和校领导劝和。

    隔着院子,章树奇先发现戴柯身影,后面依旧跟着一条小尾巴,朝他们招手,“小秋,也来了。——大D,来得正好,高子波可能跟你存在一点误会。”

    戴柯:“没有误会。”

    章树奇面有不豫之色,拍拍戴柯肩头,低声嘱咐:“一会别乱说话。”

    戴四海蹙眉,“跑哪里去?”

    戴柯:“没跑哪里。”

    询问室内的高母闻声出来,尖锐嘲讽:“打了人就躲起来不敢见人啊?”

    戴柯刚要顶嘴,章树奇眼疾手快按下,替他回答:“小孩子贪玩,明天不用上学,回得晚一点而已。他要是想逃避,连他老子都找不到他。”

    高母:“长得人高马大还小孩子,过两年都成年了。小孩子会把我们家子波打成这样么?”

    章树奇不得不打补丁,“两个都是小孩子,小孩子不懂事,存在摩擦很正常,错在不该用暴力解决矛盾。”

    戴四海说:“大D,是你打的他吗?”

    两个男生一直没有眼神交流,仇人似的。

    戴柯轻蔑瞥了高子波一眼,“怎么不问他为什么挨打?”

    高母逮住话里漏洞,尖声道:“我们家子波犯了天大的错误吗?就给你打成这样?你这种人就该进少管所!”

    章树奇和校领导同时拦住高母。

    章树奇警告:“高妈妈,请你注意用词啊,这里是派出所,解决邻里矛盾的地方,不是菜市场,不能随便吵架。”

    校领导相对委婉:“赵老师,我们就事论事,不要诅咒小孩。每一个学生的未来潜力都是无限大,子波是,戴柯也是。”

    高母继续鬼打墙:“不管怎样,打人就是错!”

    章树奇:“您的诉求是想让大D给你儿子道歉,然后赔偿医药费,对吗?”

    高母:“他满14岁了吧,可以判刑了吗,最好把他关十天半个月,让他长长记性。不然总是欺负我们家子波,暑假还污蔑我们家子波偷他的钱。”

    在派出所听到判刑,戴柯咯噔一下,第一次意识到游走到违法犯罪边缘。

    梁曼秋同样一惊,不由自主攥住戴柯衣袖。

    高母见过了像戴柯一样的学生,家境良好,不愁吃穿,在校不学无术,在外游手好闲。

    捕捉到戴柯脸上异常,得寸进尺道:“是不是怕了,再过两年成年,看你老子还护不护得住你。”

    章树奇:“高妈妈,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威胁小孩,尤其记住这里是派出所,不是随便撒泼的菜市场。”

    轻微的拉扯唤回戴柯的真实感,他目光越过一众大人,落在办公室对角线另一端的高子波身上,“姓高的,你不敢说你在学校厕所写了什么是吗?”

    高子波微抬下巴,咬牙切齿,一脸顽固,跟高母印象中的混子并无区别。

    戴柯:“说啊,敢写不敢说?”

    即使高子波敢说,梁曼秋也不敢听,将戴柯衣袖攥得更紧,要拧干水似的。

    终于等来突破口,章树奇催促道:“高子波,说,你到底写了什么,激怒了大D?”

    高子波狡猾道:“谁说是我写的,你哪只眼看到我写了?”

    戴柯:“敢写不敢承认是么?”

    眼看局面要沦为小孩争执,章树奇再度发话:“大D,你来说,学校厕所写了什么?”

    高母插嘴:“凭什么说是我儿子写的,你有什么证据?”

    章树奇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高妈妈,听清楚,我是问学校厕所写了什么,没说是你儿子写。明白吗?明白就坐下,有话好好说。”

    戴柯:“我说不出口,嫌脏,你让他说。”

    章树奇:“字擦掉了吗?”

    戴柯:“放学我走的时候还在,谁知道他有没有擦掉。”

    章树奇转头问高子波:“你擦掉了吗?”

    高子波沉默越久,心虚越明显。

    章树奇要的就是这种反应,一锤定音:“既然字还在,你们又不愿意说,翠田初中离这里不远,我们所有人一起去看看,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校领导终于及时发挥作用,“如果是写在厕所,一定不少人看到,就算擦了,我们也可以问出来。”

    戴柯:“行啊,一起去看看,看他认不认得他写的丑字。”

    梁曼秋呼吸一滞,仿佛像邀请大家参观她的日记本,曝光她的秘密。

    她没有犯错,却要陪着一起承受围观的压力。

    梁曼秋躲进戴柯身后,几乎抱住他的胳膊,像落水者下意识抱住浮木。

    戴柯没甩开她,已是变相接纳。

    “走啊。”章树奇招呼屁股最重的高子波,他还钉在原位。

    “不走?”章树奇说,“不走你直接给我说说得了,大D说是你写的,一定有他的证据。”

    高母再度发飙:“说了不是我们家子波写的,为什么要给我们家子波泼脏水?”

    “我说,”高子波突然开口,“谁叫他们长那么大还睡同一个房间啊?”

    戴柯驳斥道:“睡你家了?管那么宽?”

    戴四海象征拦一下,想到更紧迫的层面。他早该把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同龄小孩分房,免得被外人拿这一点做文章。

    高母一个人奋战许久,惨遭背叛,慌了,“子波,不是你做的不要承认,肯定有人恶作剧,说是你写的。”

    戴柯冷冷开口,“说啊,大声点,吃那么多饭白吃么。”

    高母:“你骂谁白吃呢?”

    章树奇不再阻拦。

    戴柯逻辑清晰,以往总出馊主意的脑袋终于用在正道:“不说是吗,同样两句话,你写在男厕,另一个女的写在女厕,你不说,让另一个女的来说。”

    高子波嘴巴颤了颤,像给戴柯打抽筋了似,出现松口的势头。不是想保护丁莉莉,只是怕丁莉莉来了,会抖出更多不利证据。

    他耷拉脑袋,忽然开口——

    咦,梁曼秋突然听不到声音,只看到高子波的嘴唇一张一翕。

    戴柯转到她身后,两只宽厚的手掌像降噪耳机,紧紧罩住她的耳朵,替她屏蔽外界刺耳的杂音。

    第39章  吻是一个更暧昧的动词。

    现场气压瞬间高了一个维度。

    梁曼秋听不见, 但感受到了。

    两只耳朵微微发烫,分不清是自己的温度,还是戴柯的掌温。

    戴柯松开两只手, 梁曼秋又回到吵吵闹闹的世界。

    她完全躲到戴柯身后, 不想面对所有人的眼光。任何的震惊、猜测和同情, 都会令她不适。她已遭受过一次无妄之灾, 不想再唤醒后遗症。

    一直沉默的戴四海撸起袖子, 上前骂道:“荒唐!高子波你挨这一顿打还是轻了。”

    若是造戴柯和其他女生的谣言,戴四海可能不至于这般火爆。梁曼秋何其无辜,踏踏实实学习, 还要被造谣。简直把单纯的兄妹关系置于一个万劫不复的尴尬境地。

    高母厉声厉色,“哎,你们听听,这老子怎么当的, 还纵容儿子打人!”

    戴四海:“我就说大D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大D不动手,我都要替他动手!”

    章树奇和校领导作为中立小组,不得不再次阻拦双方战火。

    戴柯既得戴四海撑腰, 趁热打铁追问:“你就写了这一句?不是吧,还有啊,怎么不好意思说?”

    梁曼秋的脸颊一阵红一阵白,想让高子波闭嘴,又想严惩他。她和戴柯不是流言里的关系,以后却要  背负一重莫须有的标签, 好像隐形坐实了关系。

    高子波定然挑相对好听的话先撂了, 戴四海马上说:“大D,你先带小秋出去。”

    章树奇也同意, 不该让流言对他们造成二次伤害。

    戴柯轻搡着梁曼秋的后背,一起走出询问室。

    上一次来派出所报道,他们还在门口手拉手罚站,这一次关系被迫“升级”,“□□”污名扣下来,比肢体惩罚还要严重。

    许是太过熟稔,梁曼秋再看戴柯没有尴尬,只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梁曼秋的爱情观来自偶像剧,跟戴柯接触的东西截然不同。“睡”的实质内容对她而言像一种侵犯,她有一点拒斥,怕戴柯会伤害她。

    对抗外界流言时,他们又奇妙地联合成一个整体,她会依赖他。

    戴柯忽然开口,“不要理那些狗屎。”

    梁曼秋一愣,第一次没纠正他的脏话,点点头。

    丁莉莉在寒假说的话再度闯进脑海,现在似乎是最后倾诉的时机。

    “哥,”梁曼秋低声说,“你觉得,我们两个,睡同一个房间奇怪么?我们班的女生说很奇怪。”

    戴柯:“有什么奇怪,猪肉玲还不是和四眼明睡上下铺。”

    他也想拥有独立空间,但家里空间不允许。

    梁曼秋纠结的是伦理,戴柯只关注实际情况,聊不对头。

    戴柯回过神,“丁莉莉说的?”

    梁曼秋只带过这一个同学来家里。

    她点头。

    戴柯:“少跟这种女的呆一起。”

    这次流言风波威力堪比十级台风,风眼摧毁正常生活,过境后遗留一片狼藉。

    梁曼秋的成绩一骑绝尘,性格文静导致曲高和寡,以后大概很难再交到朋友。

    身后询问室隐隐传来动静,估计几个大人吵起来了。

    梁曼秋不住担忧,“他们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当初梁曼秋和戴柯打架,多了一层兄妹关系,还能握手言和。

    戴柯和高子波早已绝交过一次,这一次情节恶劣,新仇加旧恨,远不是三言两语能化解。

    戴柯双手抄兜,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大不了退学。”

    “不行!”梁曼秋的紧张全爆发在此刻,“哥,你不能退学。”

    戴柯扯了扯嘴角,“你不是说我连翠田高中都考不上,还不如早点去打工。”

    梁曼秋无法想象独自面对台风过境后的一切,写作文时洋洋洒洒,现在愣是挤不出一句话。

    “反正就是不行。”

    作文是事不关己的模板,可以随意编造,现在触及心底最细腻的感情,梁曼秋没训练过类似表达,生怕词不达意,也怕情绪过界。

    戴柯又出现在网吧被她意外找到时的心态,有一点惊喜,有一点别扭。

    心底隐隐渴望有人能发现他的不自恰,然后将他拉回正轨。

    嘴比死鸭子硬,“你说不行就不行,你又不是校长。”

    梁曼秋:“你努力一下……”

    戴柯:“我用力打他了。”

    梁曼秋搞不懂是鸡同鸭讲,还是他故意唱反调,戴柯似乎在逃避这个话题。

    梁曼秋小声说:“你要是退学,我也不想去学校了。”

    戴柯望了她一眼,“天天就想我载着你去,没脚走路么?”

    梁曼秋想骂戴柯木头脑子,“我又不是为了搭你的车。”

    戴柯懵懵懂懂,“不搭我车,我去不去学校跟你有什么关系?”

    梁曼秋急眼,“反正就是有关系。”

    转念一想,聪明脑瓜又正常发挥,“哥,九年义务教育不能退学的吧?”

    戴柯:“不知道。”

    他不打擦边球,没闲心研究规章制度。当了七八年学生,上学既是过去,也是未来,他没设想过其他可能。

    梁曼秋的说法可信度高,义务和权利的区别,吊车尾也懂。

    沉默片刻,各怀心思。

    派出所门外,一道播音腔的叫卖声由远及近,成功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

    “万水千山总是情,不吃烤肠可不行——”

    梁曼秋忽然问:“哥,你吃晚饭了吗?”

    戴柯抬步追着声音走。

    “哥,”梁曼秋跟上去,怕戴柯又躲起来,“你只是买烤肠吧?

    “喂,烤肠!”戴柯朝烤肠三轮车扬声。

    小贩看见他,也看见派出所,没有贸然停车,往前指了指,江湖暗号:下一路口见。

    戴柯大步追出去,身后像绑了一条无形的绳,将梁曼秋一起拖出来。

    小贩的三轮车停在路口,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言简意赅问:“要几根,辣还是不辣?”

    “四根辣的。”戴柯说完,抬肘随意碰了下梁曼秋胳膊。

    梁曼秋咽了口口水,灵醒道:“一根不辣。”

    淀粉肠香味浓郁,填补寒夜空虚。

    派出所里,一票大人为解决他们的矛盾焦头烂额,他们却躲在街角吃焦香的烤肠,不知该说没心没肺,还是心理素质强大。

    戴柯付了钱,一边举着三根,一边将一根送嘴里。

    梁曼秋刚吃两口,他已经干掉一根,饥饿一目了然。她悄悄掏出裤兜零钱,目测一下,“哥,你要喝可乐么,烤肠挺干的。”

    戴柯:“去买。”

    梁曼秋跑向派出所门口的报刊亭,“你要冰的还是不冰的?”

    “冰。”

    “不怕冷啊?”

    戴柯没回答,烤肠油不小心脏了食指,抬臂往梁曼秋送了一下胯部,“拿一下钱,我手脏。”

    梁曼秋手心摊着两块五,“我有。”

    戴柯:“买两瓶,傻子。”

    梁曼秋习惯回嘴,“你才傻。”

    她伸手进戴柯深至腕部的裤兜,掏了掏,空空如也,“没有呀。”

    戴柯觉得脑子抽了,轻易让梁曼秋靠近最敏感的地方。不自然扭了下躲开,嘴角抽了抽,“别挠我痒。”

    梁曼秋正正经经,“这边真的没有。”

    戴柯只得将另一侧送过去,过安检似的,庆幸冬天校裤有厚度,不至于感觉到她的手温。

    梁曼秋掏出一把零钱,咬着烤肠,快速点好数递给报刊亭老板。她摘下烤肠,咽了下口水,准备将零钱塞回戴柯裤兜。

    “你先兜着。”戴柯让开一步,可不想再来一次挠痒痒。

    梁曼秋和戴柯站在报刊亭前匆匆解决烤肠和可乐,用包烤肠竹签的小张纸巾勉强擦了嘴。

    梁曼秋问:“哥,我嘴巴还有脏东西么?”

    戴柯随意瞥一眼,她的嘴唇莹润有泽,像一种玫瑰果冻,口感清甜。

    奇怪,她刚才明明吃了咸口的烤肠,怎么会出现截然不同的想象。

    “哥。”梁曼秋唤回戴柯的浮思。

    “嘴角。”戴柯说。

    梁曼秋折了纸巾,用干净的一面印了印嘴角,纸巾没印下脏东西,“没有啊。”

    “还有,”戴柯说,“另一边。”

    梁曼秋又擦了下,依旧没有,恍然大悟,“哥!你骗我!”

    戴柯扬眉淡笑,“我让你信了?”

    年少时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像烤肠上的白芝麻,没有不太影响口感,有了会多一抹妙香。他们可能不会突然要吃白芝麻,想要烤肠的时候,一定不会忘记白芝麻。梁曼秋只会在想到戴柯时,才会想起与他有关的小打小闹。

    梁曼秋瘪了瘪嘴,微微仰头,盯着他的脸,确切说薄薄的唇。据说薄唇的人嘴皮子比较厉害,戴柯确实经常嘴上不饶人。

    她指了下,“可是你的唇角真的有。”

    戴柯扭头要走,“谁信你。”

    “真的!芝麻!”梁曼秋抓着他的衣袖,跳到他跟前,仰头举手,无名指轻轻揩下一颗白芝麻。

    “你看!”她摊手凑他眼底下。

    戴柯垂眼仓促一瞥,当初被摸喉结的微妙又来了。

    蜻蜓点水的触碰,比摸喉结短暂,却更为亲昵。四舍五入,好像吻了下她的指尖。

    吻是一个比“摸”字更暧昧的动词。

    “不许偷袭我!”戴柯说,比起警告,更像气急败坏。

    梁曼秋弹掉芝麻,嘀咕:“说你又不信。”

    戴柯:“不信就能动手动脚?”

    梁曼秋:“我在帮忙,谁叫你笨手笨脚。”

    戴柯睨她一眼,“你跟其他男生也这样?”

    梁曼秋:“嗯?”

    戴柯:“四眼明?”

    梁曼秋:“啊?”

    “算了,呆头鹅。”

    戴柯大步走回翠田所大院,只给梁曼秋留一个背影。送餐次数多,跟门卫混一个脸熟,出入如入无人之境。

    梁曼秋琢磨不出所以然,屁颠颠跟着他回到罚站的走廊。

    询问室的门忽地打开,漏出一方光亮,梁曼秋和戴柯同时回头。

    章树奇顿了顿,嗅了下空气,“什么味道?”

    梁曼秋和戴柯不约而同绷起脸,像面壁思过许久。

    “大D,进来。”

    章树奇招了一个人,进来两个,无奈一笑,“忘记还有个小尾巴,小秋,对,你也一起进来。”

    询问室内人马依旧兵分两派,隔桌谈判。高子波低头缩在桌角,不知挨训还是困了。

    戴四海面色不佳,跟之前一样。高母也好不到哪里去,看来并没彻底和解。

    章树奇主持局面,“这件事由高子波引起,高子波先给戴柯和小秋编造恶劣的绯闻,并写在学校厕所隔间门被,扩大流言传播范围,给兄妹两人名声造成严重影响。高子波应该先给戴柯小秋道歉。高子波?”

    高子波不为所动。

    高母也充耳不闻。

    “高子波,”章树奇严厉几分,“这里是派出所。”

    坐高子波另一侧的老师小声重复一句。

    高子波不得不站起来,看也不看兄妹俩,对着空气:“对不起。”

    章树奇不满:“跟谁道歉,真诚一点。”

    高子波浑身僵硬,微微侧身对着兄妹俩,“对不起。”

    压力和关注移到戴柯和梁曼秋身上。

    戴柯下巴微扬,“我听到了,我不接受。”

    梁曼秋心头一紧,想法相同,却只能深埋心底。戴柯的叛逆里有着她无法企及的胆量。

    “每个人都有说不的权利,”章树奇没勉强,继续道,“戴柯看到厕所文字,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打了高子波。高子波有错在先,戴柯有生气的权利,但打人确实不对。戴柯也该给高子波道歉。”

    “对不起。”戴柯吐字飞快,不想为难章树奇。

    高子波学舌似的,“我也不接受。”

    初二下学期的第一个周五晚上,戴柯和高子波在翠田派出所,当着老师、家长和民警的面,正式道歉,也正式决裂。

    章树奇沉吟一声,说:“经过校领导商讨决定,罚高子波利用周末时间,清理掉公共场所所有跟戴柯小秋相关的文字,包括但不限于厕所的。罚写检讨,停学两周处理。戴柯赔偿高子波医药费,同样罚写检讨,停学两周处理。希望这两周你们能在家好好反思自己的错误,争取不要重蹈覆辙。”

    停学比预期的退学好太多,戴柯和梁曼秋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第40章  搬起石头先砸了自己的脚。

    高子波跟着高母离开翠田派出所。

    戴四海一家多留了一会。

    章树奇卸下派出所民警身份, 以戴四海兄弟的口吻,对戴柯耳提面命。

    “出手挺快,还懂避开要害, 眼睛没伤, 内脏没伤。打架都打出经验了。”

    戴柯双手抄兜, 立在墙边, 闷声:“我又不蠢。”

    戴四海骂道:“你还挺骄傲?”

    章树奇:“你光顾着打人, 就没想过,如果高子波要死不认字是他写的,你该怎么办?”

    戴柯噤声, 一脸肃重。

    章树奇:“如果高子波回头擦掉所以字迹,你又该怎么办?”

    “总会有证人。”戴柯不知道想不通,还是太过乐观,隐隐感觉章树奇的引导多于教训, 心情渐渐放松。

    章树奇:“证人会翻供,没有证据管用。”

    戴柯:“我又不是警察,找什么证据。”

    章树奇:“我看你正义感挺强,可以试试啊。”

    戴柯愣了一下, 像听不懂章树奇说试试什么。

    是反讽,还是看中了他的某种特质?

    心里隐隐期待是后者。

    戴柯:“死肥波这种人,偷钱还造谣,不揍一顿重的不长记性。”

    “所以啊,”章树奇说,“以后当警察堂堂正正收拾他。不然过两年你再这样打人, 从少管所毕业, 还得再到看守所深造。”

    当对方玩笑跟自己想法一致,玩笑不再是调侃, 而是变相鼓励。

    戴柯蠢蠢欲动,越看章树奇的警服越帅气,脑海里出现给死肥波戴手铐的画面。

    可惜戴四海一句话将他打回原形。

    “当警察起码要大专毕业,他恐怕连普通高中都考不上。”

    章树奇宽慰继续唱红脸,“离中考还有一年半时间,还有机会努力努力。”

    他拍拍戴柯肩头,“是不,大帅哥?”

    讲不清具体挨了哪句夸,戴柯双耳泛红,跟吹了半宿西北风似的。他反手拨了拨后颈发茬。

    今晚闹剧即将落幕,戴四海让两个小孩先离开,独自跟章树奇多聊几句。

    看着两个小孩的背影,章树奇难为情地提醒:“海哥,两个小孩都长大了,跟两年前不同,该注意一点日常距离。”

    戴四海也一脸难堪,给章树奇递了烟,“这两年忙着挣钱,确实疏忽了。我本来想着再攒一点,直接换大一点的新房,现在可能等不及了。”

    章树奇接了跟他一起抽上,“你养两个太不容易,换一般人肯定做不来。”

    戴四海:“小奇哥,我想打听一下,小秋他爸,有消息了吗?”

    章树奇说:“我帮你问了一下山尾村所属派出所,他出来后回社区报到过一次,后来没见踪影。”

    戴四海无奈,“像他作风,以前经常把他妈和小秋丢村里,一年到头见不到人,也见不到钱。”

    章树奇不好意思深究,如果梁立华出现,再折腾出幺蛾子,梁曼秋何去何从。

    小孩从出生开始,除了常规的人生阶段转折点,升学、工作、结婚、生子,还可能经历意外的结点,家庭变故,生老病死,等等。

    梁曼秋小小年纪,生活动荡,寄人篱下没有性情大变,已属难得。章树奇作为寄养方案的推动者之一,自然希望她能顺利成人,这两年对于这个特殊家庭,多有关注,能帮则帮。

    回到档口,戴柯埋头扒饭,竖着耳朵聆听戴四海教诲。

    在派出所时,戴四海既然说了换做是他,也会揍高子波,没太深入批评,着重后续惩罚。

    “既然停学两周,那就在家好好检讨,等下开始跟着学做烧鹅。”

    戴柯从不锈钢盆里抬起半张脸,像一条懵懵懂懂的狼狗,满脸的为什么。

    戴四海说:“你嫌学习累,让你试试干活累不累。”

    以往是做家务,在档口打杂,这次是当学徒,跟戴四海拜师学艺做烧鹅。

    戴柯扯扯嘴角,“小心我砸你招牌。”

    戴四海:“停学期间,取消零花钱。”

    戴柯狼狈咽下一大口饭,“打工都有工钱。”

    戴四海:“没倒扣你材料费、伙食费、学费,已经算好了。”

    戴柯低头不语,鲜少无言以对。

    戴四海又说:“每天起来准备早餐,把妹妹送到校门口,就来档口报到。”

    “凭什么?”戴柯就差直接拍桌。

    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是敬业。戴柯屡过校门而不入,是惩罚。

    梁曼秋过意不去,罕见插嘴:“阿伯,我自己可以走路去学校。”

    戴四海说:“小秋,你不用心疼你哥,他多得是力气没处使。大D,以后不读书,每天要忙的事不止一件,除了干活,还要照顾家里,抽出时间锻炼身体,联系朋友,等等。要是蹲监狱,军事化管理,每天干的零碎活更多,除了踩缝纫机,还要出操、上政治课。你早点体验一下什么叫分|身乏术。”

    次日一早,戴四海的家务惩罚方案落地。

    戴柯被定时叫醒,起床气间接吵醒了梁曼秋。她揉着眼睛出房间,厨房多出一道较为壮实的身影,吓跑了瞌睡虫。

    “哥,今天你做早餐?”太阳打西边出来,梁曼秋一时忘记惩罚方案。

    戴柯皱着眉头煎蛋,厨艺比成绩还烂,勉强能糊弄一碗白水汤面。

    “给你加两勺辣椒酱。”

    “不要啊,我怕上火。”梁曼秋溜进卫生间洗漱。

    戴柯俨然成了小家长,做家务,管小孩,除了挣不到钱,一样没落下。吃过中午饭,还带梁曼秋去配眼镜。

    假日出行人多,公车没空位,戴柯拉着吊环,梁曼秋只能扶椅背。人群推短他们的距离,衣襟相蹭,戴柯若是搭在椅背,就像对她展开怀抱。

    梁曼秋吸了吸鼻子。刚才置身档口,空气充斥烧鹅香味,戴柯身上味道不明显,出到外面,烧鹅肉香隐然。

    戴柯垂眼,“嗅什么嗅,狗鼻子。”

    梁曼秋诚实道:“哥,你有一股烧鹅香。”

    打球后的汗味都比打工仔的油烟味来得清爽,戴柯表情扭曲,顿觉魅力大减——虽然在梁曼秋面前,吊车尾可能没什么优点可言。

    戴柯刚想骂馋狗,只听她说了句“挺好闻”,话到嘴边生生咽下。

    “没吃饱啊你。”

    梁曼秋认真解释:“因为熟悉才好闻,又不是因为饿了才好闻。”

    人的味觉记忆相对深刻,烧鹅香味对梁曼秋意味着安定,属于家的体验。

    戴柯忽然抬臂,卫衣袖口凑到梁曼秋鼻子前,“那么喜欢,多闻闻。”

    “啊……”梁曼秋呼吸一滞,心跳跟着漏掉一拍,撇开脑袋,“你讨厌——!”

    “闻闻。”戴柯追着蹭梁曼秋鼻子,她躲得左支右绌,碰上到站刹车,险些站不住。

    戴柯顺手揪住她的胳膊,稳住她,结束闹剧,然后搡着她一块下车。

    还有一点,烧鹅香味也属于开心的童年。

    周一清早,梁曼秋在戴柯的目送下,心里五味杂陈走进校园。

    经过一个周末的冷却,流言热度下降。各班班会强调杜绝厕所写字和打架现象,公告栏张贴停学处分,种种举动杀鸡儆猴,没人再明面聊及梁曼秋和戴柯的八卦。

    流言给他们贴了暧昧标签,像随处张贴的小广告,揭下后仍残留污浊胶痕。

    梁曼秋在学校只剩下金家姐弟两个朋友,生性文静耐得住寂寞,偶尔也感觉孤独。

    放学的日子比较轻松,作业难不倒她,档口帮手已经习惯,除此以外还多了一件大事:收拾行李,周末搬家。

    “搬去哪里?”戴柯问,一到家就脱下“烧鹅专用”卫衣,套上干爽的衣服。习惯性偷偷嗅了下,没有烧鹅味,安检通过。

    戴四海:“还在碧林鸿庭。”

    戴柯一僵,新卫衣卡在胸口,“同一个小区为什么要搬?”

    梁曼秋也有相同疑问,往纸箱收叠衣服,探头张望客厅的阿伯。

    戴四海:“多一个房间。”

    戴柯缓缓往下拉卫衣,“阿莲要搬进来?”

    戴四海淡淡说:“你欢迎她搬进来么?”

    戴柯没好气,“废话,当然不欢迎。”

    戴四海无声一叹,“给你们一人一个房间。”

    戴柯和梁曼秋一个在客厅,一个在房间,不约而同望向对方。

    同寝关系进入倒计时,毫无预兆,又无可避免。

    戴柯:“买的还是租的?”

    戴四海:“租的,买的话大概率买新盘,现在还没看好。”

    戴柯:“现在这套怎么办?”

    戴四海:“再租出去。”

    戴柯莫名心生不舍,这套小房子承载出生以来的记忆,客厅角落的身高尺,穿堂风悠凉的卧室,空置多年忽然多了一个小床客的木架床。他逐年长大,房子日渐变旧,他好像在告别童年。

    “以后买新房,这套会卖了么?”

    戴四海收拾电视柜的杂物,往垃圾桶扔了许多,“再说吧。”

    租房跟现在的家隔了两栋楼,也是步梯房,在三楼。三室两卫一厅布局方正。戴四海住带卫生间的主卧,戴柯住卫生间对面的大次卧,梁曼秋住连通阳台的小次卧。

    分房而睡的第一晚,戴柯在床上鲤鱼打挺,再也踢不到上铺床板。他迎来放纵的自由,少了被发现的风险,没想到压力陡减,刺激似乎随之降低。

    梁曼秋翻身侧躺,没有护栏的床沿下方,只有黑洞洞的床底。床板再也不会地震。

    他们各自预习未来必然的分离。

    搬家还涉及分家,梁曼秋和戴柯包剪锤,最终由她保管锁着他们情书的铁皮箱。

    新家拾掇得七七八八,勉强恢复旧家的氛围,戴柯也终于结束“烧鹅学徒”的苦活,静待周末。

    周五放学,金明搭着金玲的单车路过四海烧鹅,手里扬着一封信,“小秋,有你的信。放学忘记给你了。”

    金明这个学期当宣传委员,负责到学校收发室取信。这年头电子媒体日渐发达,不少同学偷偷用上手机,写信的人少之又少。金明一周才跑一趟收发室。

    梁曼秋以为又是类似上学期的信,校内直达抽屉。

    戴柯人高手长,越过她,轻轻松松接过信。

    信封正面赫然贴着邮票,盖着邮戳。比起上学期的信,字迹更为圆劲,一看就是练过的,依旧是男生的字。

    右下角写着寄信人地址,戴柯念出来:“滨海中学初中部1010班,谁寄得,男的女的?”

    金明替戴柯问出心中疑惑,“小秋,你在滨海中学认识谁啊,它的初中部好牛逼的,中考最次都能进高中部。”

    金玲附和老弟,“就是这么牛逼,不过我们小秋一样牛逼。”

    戴柯眉心紧皱,好像遭受一股无形碾压,强力又不留情面。

    不,也许是两股,来自两个方向。

    “哥,给我。”梁曼秋猜到寄件人,急着要回自己的信。

    戴柯扬得高高的,转身往后厨方向躲。

    梁曼秋忙追上去。

    金明推了下眼镜,和金玲面面相觑,“我们还是先回家吧。”

    金玲点头,“改天再问小秋。”

    戴柯在后厨门口刹车,用里面听不清的声音说:“说好情书不能看,要放铁皮箱。”

    梁曼秋放弃跳起来抢信,反正总抢不过他,解释道:“哥,这不是情书,只是一封普通的信。”

    戴柯:“管它是不是,要遵守游戏规则。还是你立的规则,梁曼秋。”

    当初确实是梁曼秋提议,他们约定彼此都不看情书,一起锁在铁皮箱里。谁偷看就要罚五块钱。

    梁曼秋出此下策只想对付戴柯,没想搬起石头先砸了自己的脚。

    委屈巴巴,“我付双倍,给你十块钱。”

    戴柯折了信收进裤兜,像上次一样。拍了拍裤兜,淡淡翻白眼,“老子缺你那点钱?”

    第41章  这才是好哥哥。

    整个晚饭时间, 梁曼秋一直在寻找机会夺回她的信。

    戴柯直接用大饭碗装了饭菜,一个人端到电视机前坐着吃,跟她实现物理隔离。

    这不像戴柯打人, 还可以报告戴四海, 青春期异性|交往敏感, 万一戴四海问东问西, 梁曼秋提起去年暑假偷逝者供品一事, 又得尴尬一回。

    回到新家,戴柯大步走进他的房间,眼看就要关门。

    “哥!”梁曼秋眼疾手快卡进半边身, 幸好,戴柯心软,没夹到她。

    戴柯扬声,“干什么啊你, 这是我的房间。跑进男生宿舍羞不羞?”

    梁曼秋反手关门,防他溜走,噘嘴道:“信还我。”

    戴柯:“说好不能看!”

    梁曼秋:“我就看这一封。”

    戴柯心头紧了紧,“谁写的信, 那么宝贝?男的女的?”

    梁曼秋:“我看了才知道啊。”

    戴柯比梁曼秋更好奇,“我帮你看。”

    话毕,他掏出信双手高举,准备撕开信封。

    梁曼秋急道:“那是我的信,跟日记本一样是我的隐私,怎么能随便看?”

    戴柯垂眸冷冷瞥她一眼, “你还看我PSP里面的文件夹, 问过我了吗?”

    不提梁曼秋一般想不起,一提那些白花花的肉|体又浮现眼前, 凭空涌起一股恶心感。

    梁曼秋瘪了下嘴,“那些只是你的收藏品,又不是你的作品。”

    戴柯大开眼界似的,唇角抖了抖,差点给男女主角换脸代入,“你还想看我的作品?!”

    梁曼秋又急又羞,双颊微烫,“什么呀!这理解能力,语文不及格么?”

    话罢,彼此均是一愣。

    戴柯成绩垃圾,是事实,以前梁曼秋清楚,但从没嫌弃过这一点。

    如今摆到台面嘲讽,多少让戴柯不痛快。

    尤其手里还捏着一封牛校某人寄来的信。

    这封信非看不可。

    他绷着脸,直接撕开信封,抽出折叠的信纸,单手抻开,高举着仰头阅读。

    梁曼秋大惊失色,“哥!不要啊!”

    戴柯像一座大山,任她抓扒,岿然不动,一字一句读出来:

    小秋:

    展信佳!最近过得怎么样?

    开学两周多,一直没碰到你上Q,收不到你的回复,学习忙吗?作业多不多?

    周末我有到翠田图书馆看书,可惜运气不好,没碰上你。上一次我们在图书馆自习已是过年前的事,算起来不到一个月,回想起来好像过了一年。

    我试过往你家打电话,提示已经停机了。是搬家了吗?希望这封信能寄到你的手里。

    祝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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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柯翻过信纸看背面,“没了?这么短?”

    梁曼秋跳起来,够不到她的信,连他袖口都摸不到,“我就说没什么特别的内容,看完了还我吧。”

    戴柯递到半路,忽地抽回。

    梁曼秋抓了把空气,直跺脚,“哥,还我!”

    戴柯又研究片刻,滨海中学的信纸,红色抬头就是他无法企及的高度,只是寄信人的保底水平。

    “男的女的?”

    梁曼秋缓了一口气,答案写在脸上。

    戴柯重读信件,眉心拧到一起,循着蛛丝马迹回忆,一点点拼凑梁曼秋的异常。

    “你加了他的Q?”

    难怪第一次带她去网吧,Q号刚申请,除他以外,联系人列表立刻多了一个好友。

    梁曼秋放弃抢信,默默垂首立在他跟前,像挨罚一样。

    戴柯:“你去翠田图书馆,是跟他约会?”

    梁曼秋必须得辩解,“哪有约会,只是一起写作业。”

    “只是一起写作业?”

    戴柯连上网吧都没约过其他女生。

    梁曼秋:“就写作业啊,自习室没人讲话。”

    戴柯又回头瞄了眼信件,捕捉关键词:“他知道家里号码?寒假跟你打电话的人是他?”

    梁曼秋点头。

    “你告诉我是女的?!”

    戴柯不觉扬声,再次尝到欺骗的苦涩,心里像有一头发疯的怪兽,横冲直撞,只找到嗓门作为发泄口。

    这个家庭成分复杂,戴柯曾经以为戴四海是一辈子的依靠,结果他偷偷跟档口的帮工领证结婚,隐瞒了长达两年;那会的冲击性尚可接受,戴柯以为还有一个梁曼秋永远不会背叛他,他并非孤立无援。

    但是,这个假妹妹翅膀硬了,准备胳膊肘往外拐。

    戴柯紧咬下唇,扬手要打她。

    梁曼秋双眼眨闪,下意识抱头,躲开两步。

    预想中的巴掌并没落下,不禁悄悄打量,戴柯眉头几乎拧在一起,胸膛起伏,生硬垂下手。

    她正要松一口气,下一瞬,顾头不顾尾,屁股挨了戴柯一巴掌。

    梁曼秋吃痛一叫,噘嘴揉着屁股,模样滑稽又不掩娇憨,看得戴柯牙痒痒,想打又舍不得再下手。

    “疼不疼?”戴柯冷不丁问,话里没多少关切。

    梁曼秋犹豫一瞬,松开屁股摇摇头。

    比起暑假互殴,这一巴掌的惩罚算轻了。

    戴柯:“不疼再打。”

    “疼!疼死了,哥!”梁曼秋立刻改口,也知道做错了事,低声道,“就是怕你多问啊。”

    “怕我多问?”戴柯将信纸甩向她怀里,“怕我多问什么?骗人很好玩是不是?”

    梁曼秋接住信纸,不敢多看一眼。

    安静盖住他们,像口锅盖密不透风。

    有一点窒息。

    笃笃。

    敲门声传来,来得不是时候。

    戴四海回到家了。

    情绪被迫压抑,戴柯无法冷静,只会发酵更多的怒气。

    他负者双手,左手扣着刚打过她屁股的右手腕。打的地方明明只比胳膊多一点肉,多一点弹性,触感异常微妙,比“衣柜犯忌”激起更大的欲念。

    想惩罚,更想独占。

    梁曼秋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妹妹。

    梁曼秋主动去开门,“阿伯。”

    戴四海略有不快,“关着门在房间里面做什么?”

    梁曼秋生硬道:“没做什么。”

    戴柯随机应变能力较强,忍着怒火,冷漠道:“开门又开窗,对流风多冷啊。”

    戴四海嗅出异常,“你们两个,没有吵架吧?”

    “有什么好吵。”

    戴柯坐到书桌,还是习惯姿势,抬起一边膝盖顶着桌沿,摇起椅子的前脚。

    分房之后,书桌丧失原本功能,没人用来写作业,桌面空无一物。

    他只能抱着胳膊发呆,说没吵架,鬼都不信。

    戴四海板起脸,“以后两个人在房间要多开门通风,不然多闷。”

    长大了,该注意影响。他只能点到即止。

    戴四海回了主卧,带上门。

    梁曼秋低头将信纸折回原形,握在手里,走到戴柯身边,扶着桌沿。

    “他是暑假墓园那个男生……”她小声说,“我、我不是偷了他姐姐的苹果么,寒假我买了新的,回去还给人家,刚好碰上……”

    戴柯仿佛听到脱离实际的民俗故事,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扭头淡淡瞥了她一眼。

    坐姿关系,他得微抬眼,像被哄的小孩子,仰视她。

    开口却是小孩子没有的冷漠,“然后呢,家里没桌子还是没椅子,非要跑到图书馆跟他写作业?”

    梁曼秋委屈在眼里,打湿了眼眶,“你又不陪我写作业,天天打游戏,我怎么写得下去?”

    戴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还成了我的错?”

    梁曼秋说:“你还叫我帮写作业,那么多,我哪写得完?刚好他能帮写一点。”

    “什么?”戴柯再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和语文水平,“他帮谁写?”

    梁曼秋沉默不语,目光指着他。

    戴柯噌地站起身,椅子轰然到底,异响招来戴四海关注。

    主卧门打开那一瞬,梁曼秋和戴柯默契进入休战状态,一个撇开头抹抹眼角,一个弯腰扶起椅子。

    “又打架了?”戴四海的面孔和声音出现在门口。

    “谁跟她打,”  戴柯说,“她打得过我么。”

    戴四海一时看不出破绽,又折回房里。

    主卧门没关上,战争迟迟不敢开幕,戴柯的眼神早把梁曼秋杀了。

    戴柯将椅子拉开一点,坐着抱臂,长腿伸直,轻踢梁曼秋的脚踝,接着上文,声音更低:“他帮谁写作业?”

    梁曼秋又避开一步,“还能帮谁?”

    “回答。”戴柯非要一个正面答案,死个痛快。

    梁曼秋硬着头皮,“帮你写寒假作业。”

    戴柯像一个过度饱满的气球,被梁曼秋扎了一针,爆了。

    “我让你写,你让他写?”

    “我没让他写,他比较热心,主动帮忙。”

    梁曼秋的实话像夸奖,又扎了戴柯好几下。

    戴柯一时气糊涂了,找不到理由反驳,或许,一开始理亏的就是他。

    梁曼秋一针见血,“哪有妹妹还得帮哥哥写作业……”

    戴柯:“我逼你写了么?”

    那一次,是梁曼秋提出的交易,戴柯带她上网,她帮戴柯写作业。

    梁曼秋嘀咕,“猪肉玲也带四眼明上网吧,四眼明就不用帮她写作业。”

    “四眼明是猪肉玲亲弟,你是我亲妹么?”

    戴柯的逻辑越来越站不住脚。

    每一次争吵的终点,他都会赶梁曼秋一次,好像她的消失可以解决矛盾,换来清净。

    前不久梁曼秋还会为此生气,戴四海宁愿租房也给她一间独立房间,无形给了她安稳的底气。

    梁曼秋:“不是就不是,以后我不叫你哥了。”

    戴柯挑眉,“你敢?你不叫我叫谁,叫他啊?”

    梁曼秋走到戴柯的床尾,坐下看着他的侧脸,他抱臂的姿势可以少几分拒斥感。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要怎样嘛?”

    是啊,他到底想要怎样?

    戴柯被问倒了。

    脾气发了一通,从头到尾没有提出核心需求。

    戴柯乜斜瞥了一眼梁曼秋,“不准再跟他见面。”

    梁曼秋想也不想,“太过分了。”

    “哪里过分。”

    “为什么要阻止我交朋友?”

    戴柯不客气,“你想交男朋友。”

    梁曼秋只是生气,没有羞臊,“哥,你能不能好好讲话?”

    戴柯自觉失言,可不想歪打正着,稍稍收敛,“不准再和他去图书馆看书。”

    “可以。”梁曼秋异常爽快。

    戴柯不太相信,“能做到?”

    “只要你陪我在家里看书做作业。”原来她还有下文。

    戴柯:“陪就陪。”

    梁曼秋强调:“是真的看书写作业哦,不能看课外书,不能发呆睡觉,不能玩游戏。你能做到?”

    约束看似简单,学生基本守则而已,对戴柯可谓酷刑。

    但这个年龄的男生向男人过度,极度好面子,哪肯承认自己不行。

    男人绝对不能说自己不行。

    戴柯斩钉截铁,“谁说不能?”

    “食言是小狗。”

    梁曼秋朝他伸出尾指。

    戴柯:“你才是细狗。”

    “哥!”尾指往前递了递,“拉钩!”

    “不拉!幼稚!”戴柯撇开头,准备转身。

    梁曼秋一把捞过他的手,轻轻掰出他的尾指,妈呀,快有她的食指那般长。小手勾住大手,摇了摇,富有节奏。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话毕,没松开,紧紧盯着他。

    戴柯也没主动挣开,垂眼看着勾在一起的手,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一热一冷,矛盾又协调。

    问:“又干什么?”

    梁曼秋:“你要重复这句话呀。”

    戴柯一脸不屑。

    梁曼秋:“重复。”

    戴柯拖腔拉调,凭感觉摇起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才是好哥哥。”

    梁曼秋松开他,即刻下达任务,“现在我们一起写作业去吧,在你房间还是我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