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现行(倒v开始)
说起田运河来, 这也是个可怜的娃,他娘生他的时候难产没了,后来他老爹又喝多了酒栽到河里淹死了, 只留下四五岁的他无依无靠。后来,他叔叔一家借照顾他的借口住进了他家。而他叔则接了他爹的班,一直等到他长大了,也没把工作还给他,还是他爹的老领导找人托关系, 给他找了个临时工的活儿干。
按理说,谁知道了这事儿都得说一句这叔叔是鸠占鹊巢,特别是后来他一直都没转正, 那说闲言碎语的人就更是没少过,不过,他这个当事人除外。
如人饮水, 冷暖自知。
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就被耳提面命教导一定要“知恩图报”。不管别人怎么说闲话, 田运河觉得叔叔能把他养大, 那就是大过天的恩情!至于他爸的工作,自己那时候还小,也接不了班, 不让给亲叔叔, 难道要便宜别人?至于他长大了后也没还他, 那他不是也找了临时工的活儿吗?家里有两份收入,总好过只有一个人上班赚钱吧?
再说到他家的房子, 房子那不都是属于国家的?房子建了给职工住,那他叔也是职工啊, 再说,叔叔婶婶要照顾他, 一家人自然要住到一起。
总之,当赵朱发现他是真心这么想的时候,也是觉得十分惊奇。
也许违背了大众的普遍认知,但“感恩”这种品质,还真不是人人都有的。
在心理学上有个概念被称之为“受助者恶意”,说人在受到他人帮助时,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恨意。这是一种藏在心底不易觉察的情感,也是为什么世界上会出现大把“升米恩,斗米仇”的案例。
田运河可能是继承了他老爹的酒虫,一喝就上头,喝了酒话也密了起来:“我们家老二的婚事,人家女方说了,老房子没地方住,想要个婚房再结婚。姜厂长人真好啊,他都承当我了,等再盖家属楼,指定分我一套。到时候就能给他当婚房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盖家属楼,可千万别拖太久。”
这话跟说他儿子似的,其实他自己还是个光棍呢,倒是操心上了他堂弟的婚事。
赵朱不但不能劝酒,还得拦着他别喝多了,好容易看他蹬上自行车,还能骑出直道来,这才摇摇头,返身往单身宿舍走去。
他们吃饭的国营饭店就在生活区里面,紧挨着工人俱乐部,往东边穿过几栋家属楼,就是单身宿舍楼了。
单身宿舍是四层高的筒子楼,一条连廊联通了一层楼的房间,这些房间不大,都是不到十平方的方块间,每层楼的中间则是公用的水房和厕所。
家属楼则有三层,有一室一厅和两室一厅两种户型。此时的户型可没有后世那么多讲究,什么南北通透,什么朝向采光,全都没考虑。可别管设计的有多不合理,却已经是多数人梦寐以求的好房子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那可是此时人们想象中的先进国家才有的现代化生活方式。
一排排的楼房之间并没有安装路灯,但为了抄近路,赵朱也没有再绕道,直接从两栋楼直接穿了过去。
当她走到一栋楼中间的楼洞口时,一个人刚好从里面走了出来,避让不及,两人撞了个结结实实,那人可能走路太急,撞上她后重心不稳,一屁股便坐倒在了地上。见状,赵朱连忙道了声抱歉,上前就想来拉那人一把,不料那人却是慌慌张张地自己起了身,向她点了点头后,就匆匆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那人走路完全不出声,不但戴着帽子遮住了眼睛,厚厚的围巾又把下半张脸盖的严实,被撞到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赶紧用散开的围巾捂住了面孔,似乎是生怕别人看到他的长相,这样子很难不让人起疑。
赵朱下意识看了看他走出的地方,暗自记下——1号楼2门洞,他出来的门洞,不正是姜林深他家吗?
赵朱不由得仰头看向三楼东户,那里的灯光正亮着——不知道姜林深是否就站在那扇窗户后面,也正在看着窗外呢?
姜林深没有看向窗外,他倚坐在沙发上,失神地看着窗边的一盆银边吊兰发呆,老婆被他打发回了娘家,几天没浇水的吊兰银边都大了一些,叶尖带了些枯色。
深吸了一口气,他合上眼眸: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自三年前车祸之后,委员长缠绵病榻,如今已是鲐背之年,眼看就如风中残烛,夫人纵使百般遮掩,可是世上哪儿不透风的墙呢?
原本他还心存希望,想要徐徐图之,可惜时不待我。万一委员长驾鹤西去,到时必有一番动荡,若是拖到那时,哪怕他立下不世之功,还能回的去吗?
所以,他当机立断,立刻除掉了碍事的家伙,并向上级汇报了自己的计划。等眼下这个大功一立,他便能够功成身退,再也不必日日提心吊胆了。
但想到即将要做的“大事”,他心中却还是免不了一阵悸动。
于是,他举起右手,仔细端详起来:那天的血迹其实不多,渗透过手套,也只在右手的食指上留了浅浅一道红色,拿肥皂只洗了一遍,就干干净净的,没留下一点痕迹。但昏黄的灯光下,看着还是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世上哪儿有回头路呢?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楼下,站在黑暗中的赵朱低下了头来,不由得咧嘴一笑:自己也是魔怔了,总不能来个鬼鬼祟祟的人就刚好跟姜林深有关吧?哪儿来那么多巧合啊?刚才那说不定就是个社恐的普通人呢?
她一边笑一边摇头,小心看着路,继续往宿舍走去。
到了宿舍,天色已晚,她困意上头,懒得再去澡堂洗澡,便拿出电炉丝做的小电炉来,想烧壶热水泡泡脚。
这边刚兑好了温水,她坐在水盆边把鞋一脱,就听见啪嗒一声,一个小东西从她鞋底掉落下来。
本以为是无意中嵌到鞋底的小石子,定睛一看,她却发现那是一个连着一截金属丝的灰黑色金属块。
她心中纳闷这是从哪儿来的,随手捡起就想扔了,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顾不得脏,立马把那小东西捡了起来,她左右端详,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来!
“不会吧?不可能吧?”她大惊失色,试图在脑海中搜索着相关的事件,但却没有任何的印象。
她脸上阴晴不定,一会儿觉得是自己脑洞大开胡思乱想,一会儿又觉得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最后,她脚也不洗了,穿上鞋子站起了身来,也顾不得天色已晚,转身就出了门。
有困难找警察,天塌下来高个儿的扛,管他真的假的,必须得告诉老杨一声!
接下来的几天里,一切仿佛都风平浪静,姜副厂长代理主持工作后,也延续了李厂长的优良作风,跑现场,下基层,不辞辛苦。更是不分白天黑夜,吃住都在厂里,真正是做到了以厂为家。
直到某个夜晚,氨合成塔顶部的平台上,随着一声厉喝,姜林深被老杨和小马合力一把按倒在地。
赵朱打着哈欠从暗处走出,她手里拿着手电筒,毫不客气地把光柱照向了姜林深的眼睛:“姜厂长,这下可是逮你个正着啦!”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姜林深狼狈地被压倒在地,慌乱过后,他很快冷静下来,甚至还高声呼救起来:“来人啊!救命啊!”
赵朱抽了抽鼻子,眼睛泛起泪花:陪着对方熬夜熬了好几天,她实在是困极了,却还是要强撑起精神来应付对方:“别叫啦!有话去警局慢慢说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这可是被抓的现行!”
她说着话,手电筒的灯光就打到了他的旁边,那里散落的正是几个灰黑色的小金属块——正是安全阀上的铅封!
姜林深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他只是借着灯光看清了压着他的两个人,身上穿着的都是警察制服,一时间,他脑子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赵朱目送着老杨和小马押送姜林深离开,她其实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自打发现了姜林深的小动作,在暗处跟踪监视时,她整个人都紧张成了快要绷断的弦,直到现在,她终于可以抹去脸上的冷汗。
化工厂的设备中有许多压力容器,而氨合成塔的工作压力更是能达到30MPa!这是什么概念?一个标准大气压是0.1013Mpa,就是说,合成塔顶部的工作压力,最高能达到将近300个大气压!
试想一下,一旦它发生爆炸,那将是一场堪比dao、dan袭击的重大灾难!而且,化工厂的有毒有害气体泄露,会引起火灾,污染,更是会将危险辐射到周边更大的区域!到时候,怕是半座城市都将遭到巨创!生灵涂炭、哀鸿遍野,都将成为现实的注释!
压力容器的设计压力是大于工作压力的,在正常情况下,压力容器运行不会超过工作压力,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而且,就算压力容器在运行过程中超压,安装在压力容器上的安全阀也会起到保险的作用。平常是关闭状态的安全阀,在容器内压力超压时,就会起跳开启,将压力泄掉。
而安全阀作为一道重要的“保险”,既要保证在运行超压时能及时起跳泄压,又不能在正常运行时经常起跳影响正常生产。所以,安全阀在定期校验完成后,就会被打上铅封,以防有人破坏。
姜林深就是打上了它的主意,丧心病狂地准备制造一场大bao炸!
他这几天趁着夜晚值班的功夫,把安全阀起跳压力调高后,又重新装好铅封,假装正常。
等到一切就绪,他就会利用田运河这个他一手提拔的“亲信”,绕开调度室直接下令,让他把氨合成塔压力不断调高。
而田运河刚刚调来这个岗位,原本就不熟悉工艺指标。他的性格又让其对“恩人”马首是瞻,肯定会盲从对方的指令。
到时候,不断加压的氨合成塔将会变成一个恐怖的超级炸dan,摧毁掉周围的一切!
而姜林深早就把自己准备好的衣物抛到了附近,正可以借着混乱趁机死遁。等到事故发生时,罪魁祸首的他早已跳上了去往南方的火车,在接应者的安排下,作为“英雄”荣归故里,再靠着这份“大功劳”,升官发财啦!
第037章 升职
深夜里, 何书记被老婆一巴掌拍到了后背,他长长的呼噜声猛地一顿,整个人瞬间清醒:“咋啦?!”
他老婆半披着棉袄, 刚穿上了一只袖子:“快起来吧!外面门都要被拍烂了,我听着像是小张的声音!”
何书记拿手捏了捏鼻梁,翻了两下干涩的眼珠子,果然听见外面传来的叫声,他长出了口气, 伸手把被面上盖着的棉袄扯过来,随手往背上一披,又扯过床头的毛裤, 一边往裤筒里蹬脚一边高声回应:“来了,来了!别拍了!”
看了一眼闹钟,才半夜一点半, 何书记吐出一口起床气, 脑后边的大筋立刻绷紧了起来:这是又出什么大事了?!
严冬寒夜的, 张大梁却是一脑门的汗,他眼看着大盖帽把姜厂长给押走了,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还是赵朱过来跟他解释了一下, 让他来跟何书记汇报情况, 这事儿太大, 他也是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就来了。
见着何书记, 他比葫芦画瓢,把事情一说, 就见何书记那锃亮的脑瓜上也跟他一样起了一层细汗。
赵朱的话并没有说尽——按她的习惯思维,没判之前那只能叫“嫌疑”犯, 况且,警方还要对他进行审讯,不管是他的真实身份还是之前的谋杀案都要再进行调查。
但有一点,他破坏生产这事儿是板上钉钉了没跑了,而眼下的形势,单这一条罪名,也够他喝一壶了,蹲笆篱子都是轻的,吃花生米也不是不可能。
何书记是什么人啊?能坐到这位置的就没有笨人,哪怕只听到姜林深破坏生产被抓了现行,听话听音,他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李光明的死!
他看向张大梁,脸上尽量还是维持住了平稳。一般领导讲话,速度都慢,三思而后言,一句话不在肚子里嚼上三遍,都不会随便出口。
此时,他的语速却比往日要快了不少:“你说,这些情况都是赵朱同志让你说的?”
张大梁点头:“没错,她一直在帮警察同志收集证据呢!不过警察同志在侦查阶段,要求她保密,所以她之前也没说过,直到今天姜厂长被捕。”
何书记缓缓点头,脑子里不知在思考什么,无意识地把目光投到了一旁,左手摸到了右袖口,把缩进里面的秋衣袖子一点点往外揪。
张大梁屁股都没敢坐实,一面对何书记这种跟他家老头一个模样的老领导,他就有点发怵。说完之后,他就眼巴巴瞅着对方,想等个指示,但对方似乎是忘了他一样,过了好半晌才朝他道:“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说完,又提醒道:“对了,记得保密!”
姜厂长就这样突然消失了,刚被提为副厂长的原设备科科长李爱华是最头疼的,所有压力一下子都压到了他身上。
刚刚听了一耳朵关于姜厂长行踪的新猜测,赵朱正惊叹于广大人民群众的脑洞呢,就听见有人找她去厂办接电话。
现在的电话还要人工接线员转接线路,厂里的电话大多数都是内线电话,只能在厂里使用,能打外线的电话极少,一听让去厂办接电话,她就知道是外线。
赵朱连忙小跑去了厂办,听筒里传来的是老杨的声音:“小赵呀,过来局里一趟吧!想请你协助一下调查!”
赵朱这几天可攒了不少调休,闻言打了声招呼,立马就蹬了自行车往公安局赶。
老杨在公安局门口来回踱着步,瞅见赵朱来了,他把嘴里叼着的烟屁股往地上一吐,拿脚尖碾灭了火星,迎上了前来。
赵朱也没跟他多寒暄,见他那拧紧的眉头就知道有事,便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么着急?又出什么事儿了?”
老杨抬手正了正大盖帽,脸色很不好:“看不出来那家伙还是个硬茬子,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问啥都不吭气。”
不会吧?赵朱也很吃惊,从那天姜林深被捕,这都过去五天了,现在的审讯手段可没那么讲究,软的硬的恐怕都用过了,难道他还没有招供吗?
“对了,那天我说的那个人,你们找到了吗?”虽然只是昏暗光线下的随意一瞥,但因为对方的怪异举动,尽管他立刻遮掩,但赵朱还是刻意留心了对方的长相,并在当时去见老杨时,就提供了那人的消息。
老杨摇摇头,依然是一脸的凝重:“那人反侦察的意识很强,我们一直到现在还没找到他!”
赵朱点点头,现在没有满街的摄像头,加上他刻意伪装,想找他的确是大海捞针。不过,她突然灵机一动,对老杨道:“我有主意了!”
姜林深一开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确感到万念俱灰,但很快他又燃起了希望:功特林里那些人哪个不是手上沾满了鲜血?被枪毙的又有几个?自己的计划没能成功,这就叫做“未遂”,未遂与既遂可是两个概念!自己也未必就是死路一条。
这几天他一直保持沉默,却没有停止观察,当他发现审讯他的只是那个刑警队的副队长,他更是心中暗笑:他的级别还远远不够呢,他也没有必要多说!
哪怕谈条件也得跟有资格的人谈,一个刑警队的副队长,也给不了他想要的条件。
他被拘留的地方是一个封闭的小房间,靠近房顶的地方有巴掌大的一小扇窗,铁皮大门上焊着钢筋,只在中间的位置留了一个递饭的小口。
眼看着自己已经硬抗了好几天,姜林深正想着该怎么开口,让对方找更大的领导来谈时,就听见外面有人厉喝道:“老实点儿!往里面走!你个特务分子,到了这里可别想再耍什么花招儿!”
耳中听到“特务”两字,他敏感的竖起了耳朵,不由自主地趴到了门上,费力地扒开了门上那个小口,歪着头把脸贴近,用一只眼睛使劲朝外看去。
他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但那个熟悉的帽子围巾还有外套,让他一下子松开了手,猛然掉落的盖板,砸在金属门上,发出了咔嚓一声异响。
可如遭雷击的姜林深却是没有任何的反应,他满脑子都是四个大字——天要亡我!
秘密情报只有是“秘密”的时候,才是有价值的“筹码”!如果它们不再是秘密,那将一文不值!
他万万没想到,不光自己露馅,竟然连他也阴沟里翻了船,但此时已经不能再犹豫了,绝不能让他抢了先,他咽了口吐沫,一下子趴到了门上,用手铐咣咣地砸向铁门:“我要招供!来人啊!我招了,全都招了!”
…………
中午饭赵朱是在公安局解决的,因为姜林深终于肯招供,老杨硬拉着她不让走,非要请她喝羊肉汤。
羊肉汤热气腾腾,起锅时撒的那把葱段是点睛之笔,赵朱端着碗喝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带着胡椒味儿的热气,这才拿过炕得焦香的芝麻烧饼慢慢掰着往碗里投。
边吃着饭,老杨边开了口:“小赵啊,你是真的有干这一行的天赋,有没有考虑过换个单位啊?”
赵朱正嚼着一块肥瘦相间的羊肉,咸鲜肉烂,一尝就是本地的小山羊羔子,因为羊小,膻味儿并不重,反而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了羊肉特殊的鲜味。
她把羊肉咽下去,先慢斯条理地又喝了口汤,这才开口道:“老杨啊,干一行爱一行,我现在单位呆的好好的,干嘛换单位呀?”
老杨撇撇嘴:“行了,可别装傻了,你连那俩小辫子都透着股精明劲儿,骗骗傻子还行,搁我这儿还装什么憨啊?”
赵朱摸摸自己的两条麻花辫,很是不满——这么粗的俩辫子,哪儿能说小呢?
不得不说,现在这个时代的人都是发量王者,自打一把减掉了枯草般的乱发,才留了一年,她就拥有了两根粗黑油亮的麻花辫,晚上一拆头发,纯天然的波浪卷那可是真好看,现代几千块烫的也未必能有这效果。
看她摸起小辫来,老杨摇摇头,从制服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往她面前一丢:“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跟领导汇报过了,虽然我老杨相信你,但无规矩不成方圆,你这样没名没份的参与案件也不是个事儿,喏!小心收起来,别弄脏了!可别说你连这个都不想要!”
赵朱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封聘书:应城市公安局要聘请她作为编外的特别顾问,参与案件侦破工作。
赵朱哈哈一笑,小心翼翼地把那封聘书收了起来:“老杨你看你,真是不讲究,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乱扔呢?沾上了油水咋办?”
老杨看着她美滋滋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见她开口想问什么,便提前道:“证件还得过两天才能来拿,到时候我通知你。”
赵朱又想张口,老杨又提前堵住了她的话头:“放心,不让你白干活,一个月10块钱补贴,10斤的市粮票,每季度还有三尺的布票,半年一张工业票。可别嫌少,我可是费了大劲儿帮你争取的!”
赵朱眨巴眨巴大眼睛,又好笑又感动,最终,她端起了面前的大海碗:“老杨,客气话都不说了,以汤代酒,敬你一个!”
说完,她双手捧起大海碗,咕咚咚一阵灌,放下碗,她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两人相视一眼,不由得都哈哈大笑起来。
俗话说得不好,还真就有人是“福有双至,祸单不行。”
赵朱同志还正高兴自己多了份兼职呢,第二天就接到了个更好的消息——她又升职了,被任命为了化肥厂的工会副主席!
这可以算是连升三级了,但得知这个消息,赵朱还是不免产生了种古怪的感觉。
要说工会也是个好去处,活儿又轻松,福利也不少。但对于赵朱来说,却不太像那回事——她本来是走的技术路线,不管是去车间还是去技术科设备科,她都有信心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但工会嘛,说重要也重要,是连接工人的桥梁,但许多事务性的工作,也不是非她不可。
还没等她作出反应,孙总工先爆发了,他直接跑去找何书记闹了一通,却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何书记笑眯眯听了他一通抱怨,把他好好送走,却是依然没有改变决定。
赵朱同志那是既来之则安之,虽然觉得事出有因,仍是欣然接受了安排:工会目前只有她一个副主席,另外还有两个干事,看着轻松,其实活儿还真不算少。
就在她忙着新工作,到了周日才抽空回家看奶奶的时候,家里却来了一位客人,早已等候多时了。
第038章 上进
这客也不是外人, 见着赵朱回来,率先站起身来问好道:“姑,你回来了?”
赵朱也笑着回应:“若兰, 你过来了。”
猛一瞧见赵若兰,赵朱还以为是小松的病又出了什么问题,可见她神情之中不见焦急忧心,就知道应该跟小松无关。
但她的眉毛时不时蹙起一下,嘴角下垂, 还有那加杂在平静中长长呼出的一口气,都说明她心中郁结,这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不知道她这是遇到了什么事?
赵若兰年纪轻轻就出来工作、嫁人,小时的好姐妹慢慢就断了联系,婚后又忙着孩子工作, 她人要强, 两头蜡烛一样点着, 也不叫苦叫累。
如此一来,还真没有什么能说说心里话的朋友。
自打赵朱到市里工作,为小松制药以来, 她们两个人自然而然地亲近许多。
说是长辈, 年纪又轻, 但赵朱说话总能说到她心里去,不知不觉, 两人倒是处成了要好的朋友。
“小松这段时间怎么样?没有再发病吧?”赵朱先起了个话头,问道。
赵若兰点点头, 原本微颦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这一段时间一直都没有再犯病,看着是比之前好多了。”
“这就是好兆头呀, 也别着急,咱们慢慢来,只要有好转,早晚都能彻底给治好了。”赵朱笑道。
赵若兰点着头,斟酌了一下,先开口道:“姑,你知道我在纺织厂的销售科工作吧?”
赵朱点点头,也认真地看向她——这是要说明来意了。
在供不应求的时代,与后世采购部门受销售人员追捧不一样,如今采购科与销售科的地位那是截然相反。计划经济下,工厂先有计划才安排生产,而受限于原材料等问题,到底能不能完成生产任务生产出足够的产品也是未必。
所以,如今的销售人员不需要去拉新客户发展业务,只用等着别人上门来求购。有些单位因为采购不到想要的物资,还得来求人找门路。
就像化肥厂门口,等着拉货的卡车排出去老远,而采购员们则是斗得跟乌眼鸡一样,为了拿批条都要靠抢。
而赵若兰正是纺织厂销售科的副科长,说起来这可是个肥差,是人人眼中的香饽饽。
赵朱倒是没想到她是为工作而来的,说起来,这纺织厂和化肥厂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单位呀!
见她不解,赵若兰连忙解释道:“姑,是这样的,我们厂里今年争取到了春季广交会的名额。作为销售科人员,我也想去参加,也想为创汇做做贡献!”
她说这话的时候,意气风发,眼睛里冒出了闪闪发光的小星星。
原来是说这个,赵朱恍然大悟,立刻鼓励道:“好啊!好女儿志在四方!咱们国家现在外汇储备不足,急需外汇呢,你有这个心劲儿,我一定鼎力支持!有啥我能做的只管说!”
赵朱虽然话说的光棍,但心里还是带着疑惑——他们化肥厂可没有出口创汇的任务,国内还供不应求呢!更何况,此时国内的化工产业还很落后,就连进口的装置设备,也都是落后一代的产品,国外则已经有更新更高产的技术,也没有从中国进口化肥的必要。
不过,疑惑归疑惑,她还是更认真地听下去,想听听对方到底要自己帮什么忙。
虽然预想赵朱肯定会答应,但见她这么爽快,赵若兰还是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她摆在膝上的双手不由自主地交叉在了一起,上身挺挺直,期待地看着赵朱:“那姑,你能帮我引荐一下你们厂的孙总工吗?”
说完,她又连忙补充解释:“春季广交会要到四月份才开,我们厂的参会人员名额还没定下来呢!我很想争取一下,我们厂的业务我也是很熟练的,随你问哪个面料是多少支数,什么印染工艺,我都能答上来。但说句实话,我们厂想去参加的人也不少,人家也不见得比我差到哪儿去。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在别的地方下下工夫,要是我能学几句外语,是不是就比别人多个长处了?我也是打听过,说好多人外国人都说英语,听说你们厂的孙总工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还是什么桥的高材生。我就想着能不能找你给递个话,让我跟着他学习学习英语?放心,拜师的束脩指定不会少。”
建国后,因为与苏联关系亲近,俄语曾经作为学校的第一外语被教授,直到六十年代,中苏关系破裂,学校教授的第一外语就变成了英语,但因为没多久开始的特殊运动,许多正常的教学活动中断,而原本就缺少师资的英语,懂的人就更少了。
参加广交会的代表团当然有专业的翻译人员,但僧多肉少,未必每个展位都有足够的翻译人员,如果自己就能用外语交流,对推销自己的产品那肯定是一个利器!
她这个思路非常好,也真的难得。倒不是说想到这个主意如何意想不到的难得,而是在她根本不用费心去推销产品的情况下,还能保持想方设法去推广产品的思维难得!
人都有惰性,这不光是在身体上,也体现在精神上。如果垂手可得,那垫脚伸手也就成了劳苦。就像流行的短视频,看多了五分钟电影解说,甚至懒得去看一场真正的电影。
听她说完这些话,赵朱对她真是刮目相看,不管什么时候,愿意努力上进的人都自带光环。就像是看到顶破蛋壳的小脑瓜,看到雨后拔节的竹笋,蓬勃向上的力量总能让人动容。
说起来,从面试开始,孙总工就挺器重赵朱的,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赵若兰没找错人,赵朱还真能跟孙总工说上话。
不过,赵朱还是多问了一句:“你们厂的名额很紧张,竞争的人还挺多?没让向阳帮着打听一下?”
赵朱有此一问也不奇怪,说白了,参加广交会就是为了去卖产品,哪怕需要领导指挥,那也得有专业对口的人啊!赵若兰作为销售科的副科长,业务技能过硬,按理说她去参加顺理成章,怎么听这意思还得她努力竞争一番才有胜算?
所以,她才说起让刘向阳去打听一下的话,倒不是事事都要托关系,倘若真有什么坎儿,从上层打听总是能更快知道船究竟弯在哪儿了不是?
不料一听这话,赵若兰的脸色立马就难看起来,她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赵朱见状,心中不免有了几分猜测——看样子,是刘向阳不支持她去参加广交会?或者,是她婆婆不支持?
这一年来,赵朱对刘家人也很熟悉了,说起来,赵若兰的婆婆可不算什么好性子的软和人。
但她这样也能理解,什么我见犹怜俏寡妇之类都是某些人的yy,尤其是在如今的大环境下,没有再嫁的寡妇独自拉扯孩子,就是得强悍泼辣,有时候甚至还得不要脸皮。当她胡搅蛮缠时撒泼打滚时,难道她就是天生如此吗?难道她就看不懂别人的嘲笑吗?不,她只是用最不上台面的方式来争取一个相对的公平,只是用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来避免被人践踏到泥里。
赵若兰显然也对此心知肚明,况且,婆婆也是嘴硬心软,像是自己往娘家拿些东西,她也从没多嘴说过什么歪话。想让她多生几个孩子,也只是敲敲边鼓。只有骂她亲儿子的时候难听话不要钱似的往出蹦——反正是自己生的,骂也足够理直气壮。
到底是赵若兰沉不住气,把话说开了:“他巴不得我选不上呢?还能给我帮忙?”
“哦?是向阳不支持你?”果然如此,赵朱皱起了眉头。
按常理,两口子的事那是少掺和为妙,人家和好了,自己就里外不是人了。
要是别人听见这事,最多也就是和和稀泥,劝一劝赵若兰以家庭为重,说些刘向阳可是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前途无量,让她一定得好好珍惜之类的话。
但那是别人,可不是赵朱,且不说她来自后世,思想更为先进。就算是现在,也是伟人都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时代,正是与封建旧思想切割的时代,女同志怎么就不能搞事业了?
再说了,赵朱对自己的定位也很清晰:她可是赵若兰的娘家人,怎么着也该支持赵若兰,以她的想法为先。而不是因为身份地位,就搞不清立场,反而让自家人受委屈,去屈就别人。
但话说回来,刘向阳这人还算不错,有点自命不凡的臭毛病,却也没什么原则性问题,赵朱虽然向着赵若兰,也不会顺着话头就把他批的一文不值,挑得两口子反目。
有什么问题,解决就行了,遇山开路,逢水搭桥。
她安抚地拍了拍赵若兰的手:“你先别置气,他不是一直都挺支持你的?放心,我去问问怎么回事,保不准有什么误会呢?交给我吧!”
第039章 请托
这边答应了去做刘向阳的思想工作, 另一边赵朱立马就去找了孙总工,拜托了他教授赵若兰英语,当然, 为了避嫌,赵朱也跟着拜了师,与赵若兰当了个同窗。
赵朱的英语水平不能说极高,但比起现在的人来也是强多了,如今跟着孙总工学习, 倒是能把她这项技能给过了明路了。
说起广交会来,赵朱也很感兴趣。
广交会,是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的简称, 创办于1957年4月25日,每年春秋两季在羊城举办,由商务部和广东省人民政府联合主办, 中国对外贸易中心承办。是中国历史最长、层次最高、规模最大、商品种类最全、到会采购商最多且分布国别地区最广、成交效果最好的综合性国际贸易盛会, 被誉为“中国第一展”。
即使是在特殊运动时期, 广交会也没有中断过,这扇对外开放的窗口,在一穷二白的时代, 为我国赚取了不少外汇, 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一提起这个来, 赵朱也不免跃跃欲试:能有机会为国争利,谁又会不乐意呢?说起来, 前世她也没少跟老外打交道,把除我国之外的外国人统称为“老外”的说法没问题, 但一律比量齐观那就大可不必了。
世界上有几百个国家和地区,老外跟老外那区别真是大了去了。可能这样说太“刻板印象”, 但实际上,人都是社会动物,每个国家的人自然也有自己国家的国民特性。
赵朱除了对自己的“社交工程学”造诣有自信,这方面的丰富经验也让她有信心——如果她能进代表团,必然能助力良多。
不过,眼看着连赵若兰这个理所应当能进代表团的人都如此费力,赵朱又要怎么做,才能如愿以偿呢?
……
跟学霸做同桌,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赵若兰现在就有了深深的感触:她也是个聪明又刻苦的好学生,虽然受限于实际情况,才上了一年高中就进厂参加了工作,但她上学时候成绩也是名列前茅的。即便如此,遇到赵朱这种“过目不忘”的异类,还是被惊的瞠目结舌。
一个陌生单词,她还在默默记意思呢,人家就能倒背如流熟练造句了!她刚刚把一个单词的音给读准,人家就能跟老师流利对话了!
好在赵朱只是为了让自己的技能过明路,可不是专门来打击赵若兰的自信心的。见赵若兰一副受到了打击的模样,她有意做出来一副废寝忘食的样子,让赵若兰相信——她之所以能进步神速,除了聪明,还有全部精力都投到了学习上的缘故。
赵若兰当然也用功,可她毕竟已婚有孩,刘向阳又不支持她参加代表团,她自然没办法像赵朱一样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之中。
加上赵朱从旁引导两句,她也就释然了,反而把压力变成了动力,进步也快了不少。
本地话里,“露能”可不是个好词,说的就是爱显摆的行为。赵朱同志觉得,到底是露能显摆惹人厌,还是脱颖而出得青眼,那就要看技术性的微操了。
孙总工得了两个资质不错的学生,也是欣喜不已,特别是赵朱,简直是个语言奇才,原本他还以为她在化工工艺上有天赋,进了工会是埋没人才。如今看来,她在化工厂里也是屈才了——试问谁能在一个月内就熟练掌握一门外语的听说读写啊?!简直是闻所未闻!
虽说从京城来到了三线城市,哪怕是名义上是受号召来支援三线建设,在不少人眼中也算“贬谪”了,但孙刚有着海外留学的经历,能在运动中没被斗倒,也说明了孙刚孙总工的背景其实并不简单。
但是,哪怕见过了不少市面,遇见这种天才,也是让他惊叹不已,直呼原来那些惊才绝艳的天才并非传闻!
面对孙老师的震惊脸,赵朱表现的依然很淡定,十分谦虚地表示:一则是老师教的好,再则,自己也并非资质不凡,只是有着一颗为国奉献的拳拳之心,全力以赴才取得了这么一点点的进步罢了。
听到这话,孙总工不由得扼腕叹息:爱徒这赤子之心真是让人动容,可她大概还不知道:咱们化肥厂也没有参加代表团的名额呀!
但看着对方诚挚而热烈的眼神,这么残忍的话他可说不出口,只能表情别扭地鼓励两句,转头就开始在暗地里揪头发——自己得怎么做,才能让爱徒的心愿不落了空呢?
虽然应承了若兰找刘向阳做思想工作,但直到她们学了半个多月的英语,赵朱才去找他谈了一次话。
其实,通过旁敲侧击,赵朱大概了解到了刘向阳不想让赵若兰参加广交会的真实原因:原来,纺织厂的名额有限,赵若兰还有另外一个同事也想参加这个代表团。这人业务能力也不错,目前是副科级科员,再踮踮脚就是副科长。早说了,销售科是香饽饽,能进这个科室,那位同事自然也有点来历。他算盘打得不错:等自己参加完广交会,回来再升个职那不就是顺理成章了吗?不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赵副科长居然也报了名——比资历,他弱了一些,比专业技能,赵副科长是从一线一步步干出来的,更是功底扎实。
于是,他转头就找大伯诉了一番苦,接着,就有人找到了刘向阳这里。
不管何时何地,有两样东西最硬实:枪杆子和钱袋子。
而赵若兰那位同事小高的大伯老高同志,正是财务局的一把手。
别看级别只差了一级,还是不同部门,可人家捏着钱袋子,刘向阳他们啥时候发工资还得看人家脸色呢,又怎么硬气的起来呢?
况且,刘向阳觉得人家说得也对:女同志嘛,还是应该以家庭为重,在家看看孩子轻轻松松的多好,何必辛苦奔波,又挡人家上进的道儿呢?况且,纺织厂参加广交会历来也就那么些销售额,大家也就是辛苦出出差,谁去不都一样?怎么她去了还真能多创汇不成?
说这话的人不觉得有问题,听的人也不觉得有问题,可当事人听着却觉得肺管子都要气炸了!
赵若兰一提起来眼圈就泛红:“过去是小松小,说离不开我,后来又因为小松的病离不开人,我已经错过好几次机会了。这一次,还是因为小松的病情好转,我才决定去的。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说的难道不是外边的天?再说了,他们自己只能可丁可卯完成任务,可别以为人人都跟他们一样!明明是自己不思进取,还瞧不起人了,我偏要比他们多创汇!”
一说完,她就觉得自己不该说这种话: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似的斗气?况且,赵朱可比自己还优秀的多呢,人家都没这么张扬,自己倒在这儿夸上海口吹起牛皮了,于是一下子就红了脸。
赵朱倒不觉得她在吹牛,不能实现的才叫吹牛,能实现的那都只是目标而已。
有了主观能动性,只要肯迈出第一步,那事情就成了一半了,比起只知道按部就班的人强了不知多少倍!至于如何实现目标,这不是还有她吗?
等赵朱见着了刘向阳,开口既不讲情也不说理,甚至都没提赵若兰,而是笑眯眯开口道:“向阳啊,我想求你办个事儿,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
交往交往,那就得有来有往 。为何受人恩惠者,未必会感激施恩者,不就是手心朝上让人有低人一头的感觉吗?可古人尚且会发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呐喊,更何况现在呢?不管人生来是否平等,但人天性就在追求平等。
所以,刘向阳闻听此言,不但没有不快,反而是心下一喜——欠赵朱的这个大人情,总算是有机会能还上了!
还来不及问具体是什么事,他立刻满口答应了下来:“姑,你看你说的什么外道话,咱们这关系,还说什么求不求的?只要用得上我,那我肯定没有二话呀!”
赵朱则是长出了一口气:“哎呀,说起来这事儿,还怪不好意思的,我这不是跟着若兰一起跟着孙老师学英语吗?说实话,我原本就是当个陪衬,谁能知道,我可能在这上面还有点天赋,孙老师夸我学的还挺不错的。”
刘向阳听到这儿,虽然脸上没显出来,可心底却已有了一丝异样——赵若兰找孙总工学英语这事儿他是知道的,但这段时间因为参加广交会的事儿,两人正闹不快呢,若兰都没怎么给他好脸色看,更不会详说她们的学习情况了,原来赵朱也跟着学英语呢?看样子还学的挺好?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按下疑惑,他继续听赵朱道:“原本我想着,回头我也要跟何书记争取争取,希望也能入选代表团,但我是万万没想到呀,原来我们厂根本没名额!”
说到这里,她长长叹了口气,露出了一脸的艳羡:“那可是广交会呀!往大处说,那可是能给咱们国家创汇的好机会,咱们外汇多紧张呀?就拿我们厂里的设备来说,其实都是落后一代的产品了。就这咱们买来也费劲儿,何书记他们出国去谈采购的时候,真是锱铢必较,一点一点地往下磨价钱。为了省钱,他们连吃饭都是自带的饼子泡开水,生怕浪费一分钱的外汇,国外转一圈回来,都不知道外国饭啥味道。”
说到这儿,她感慨的摇了摇头,接着又道:“反正,要是我有机会去参加,不管成不成的,我一定得想法设法多为咱们国家赚些外汇,哪怕多一分钱都好!”
经历过旧社会的人,对新中国的感情那是实打实的,别管后来有多少人觉得“国外的月亮更圆”,此时的一腔热血都不作假。特别是刘向阳,他的感触更深:没有新中国,他们孤儿寡母还能活到现在?早就被人吃干抹净了!
人的感受并不相通,同样的话,有人觉得是假大空,有人却是感触颇深,听到这话,刘向阳不由得跟着点起了头来。
接着,赵朱又道:“虽然我不能走厂里的名额去,但我心里这个热乎劲儿真是消不下去,我真是羡慕若兰呀!她太幸运了,这是多大的荣誉,多好的机会啊!
我都能想象的到,二十年后,你们给小松的孩子讲故事,就说:‘那时候,咱们国家穷哦,想从外国买机器设备,都没有外汇呀!不过,还好你奶奶当年参加广交会,签了好几笔大单子,一下子赚了好多外汇!当年,咱们鸟枪换炮,买了好多设备!’哈哈哈,这故事都能流传到小松给他孙子讲了……”
赵朱说得绘声绘色,就连刘向阳都忍不住幻想起那场景来:他白发苍苍,把小孙子搂坐在他大腿上,一脸骄傲地讲起这个故事……
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顿时觉得一阵尴尬:原来,赵朱还不知道自己不同意若兰去参加广交会的事儿呢?
不过,想起若兰那全力以赴的架势,又想起找他说项那人的话来:“谁去都一样”,真的谁去都一样吗?他心里不免有些异样。不由得想起当初劳模宣讲会上,初见若兰时,她那谈起工作神采奕奕,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的模样。
眼看着对方陷入沉思,赵朱也没有打断,她停了下来,端起茶杯放到嘴边,抬眼瞥见里屋门口露出的一片衣角,她忍不住嘴角轻轻一勾,但很快就借着喝茶的动作掩下了笑意。
赵朱放下了茶杯,又笑着开了口:“向阳,你也别怪我强人所难,我想着你在市革委会工作,肯定比我了解情况,我想托你帮我打听一下:到底该怎么加入咱们市的代表团?别的不说,我腆着脸自吹一句:孙老师都夸我学的快呢!基本的英语对话我都能应付的了。只要能加入代表团,哪怕让我打杂跑腿也行呀!你可一定得帮我想想办法啊?”
第040章 一石二鸟
送赵朱离开后, 刘向阳刚一进家门,刘老娘就慌忙冲到了他面前,一个巴掌就拍到了他手臂上:“你个傻蛋, 好好的机会差点让你给搅和黄了!那缺德带冒烟的家伙不安好心,也就你上了人家的当,还跟若兰闹脾气呢,差点把咱们家的荣誉白白让给别人!”
刘向阳倒吸一口冷气,劳动妇女的铁掌一般人是真受不住, 他抽出了胳膊,一边揉一边嘟囔:“娘,你之前不是也说, 她要是出差久了,小松没人看吗?”
刘老娘呸了一声,横眉怒目:“谁说的, 你老娘我不是人?我看小松还看得少了?再说了, 你们上班时孩子都去学校上学了, 他又不是吃奶的娃娃,还能离不开他娘?”
刘向阳深吸一口气,这正反话都让老太太说了, 他也不能反驳, 只好点头:“对对对, 您老人家说的都对。”
不过随即,他也扭起了眉头:“就是高局长那边不大好交代, 财务局那可是能卡脖子的单位,就怕一句话说不好, 再结下了梁子。”
刘老娘鼻子里冷哼一声:“财务局又不是他高家开的,他还能一手遮天?这话他们本就不该提,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这各凭本事的事儿,凭啥就让咱们若兰让着他侄子啊?我看这就是欺负咱们呢!你别管,他要是真敢搞小动作拿捏你,我就敢上革委会贴他的DA字报去!我就不信,青天白日的,他还能平白害死我这个老寡妇不成!”
看刘老娘越说越不像话,刘向阳连忙叫停:“行了,娘!也没那么严重,你可别操这心了,我自己看着办。”
刘老娘也就是习惯性放放狠话,闻言也就不再提了,见儿子心里有数,她便道:“那我等会儿去割点肉,晚上给若兰包饺子吃,你也别恁犟,该说软和话就说两句软和话,知道不?”
“行行行,我知道了。”等刘老娘翻着白眼走开,刘向阳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他早先还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怎么就犯了糊涂呢?
赵朱可是心里门儿清,当赵若兰参加广交会只她一个人受益时,为了不让自己的利益受损,刘向阳当然属意她做一些牺牲。可若是把她的得益扩大化,把她的荣誉当做是整个家庭的荣誉,那她的得失不再是个人得失,而是全家的得失,这个时候刘向阳自然就要权衡利弊了。
参加广交会有没有好处?当然有啊!不然小高也就不会明争暗抢了:没有好处,人家为啥要往上凑?
而得罪高局长有风险吗?也有,但问题不大:想拿捏人,也得讲分寸,一个不好就要遭反噬。高局长也不傻,能成当然好,成不了也没必要反目成仇:都是老油条了,轻易不会把事情做绝。何况对他而言,这也不是什么占理的事。
赵朱相信,经她一点拨,刘向阳自己就能想清楚这个道理。而且,为了还自己的人情,他也会想方设法帮自己打听广交会代表团的事儿。嘿嘿,这正是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于是,赵若兰晚上一回家,就感觉家里气氛不对,婆婆笑脸相迎,又是帮着拿外套,又是帮忙拎包。
刘向阳也面带愧色地凑过来,开口就向她道歉,表明会全力支持她参加代表团。
就连小松都被教了几句好听话,他仰着小脸,一字一句地说,自己保证会好好听话,不调皮捣蛋,让妈妈要努力工作,争当创汇标兵。
赵若兰蹲下身来,抱着他的小脸猛亲了两口,感动的泪水瞬间湿润了眼眶。
激动过后,赵若兰还在奇怪,怎么他们的态度突然就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变?就听刘向阳说起赵朱来家里的事儿,赵若兰这才有种“果然如此”的真实感。
“咱姑是不是和你一起学英语呢?听说学的还不赖?”挟起一个饺子沾了沾醋,刘向阳问道。
说起这个,赵若兰那是一脸的佩服:“岂止是还不赖,简直厉害极了!你说人家的脑子也不知道咋长的?孙总工可是留过洋的人,我听着她说的英文跟他一样顺溜,一点磕绊儿都不打。不光能说,她还能读能写呢!孙总工原本自己写了几句常用语让我们学,她没两天就学会了,后来孙总工干脆拿了几本杂志和书让她边看边学,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我看一眼都头晕,她还看得津津有味的,啧啧,要么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呢?孙总工都说她上辈子搞不好是个外国人呢,哈哈哈。”
越是争强好胜的人,一旦佩服起人来,那就越是五体投地,诚心实意。
见赵若兰不吝溢美之词,一个劲儿把人夸上了天,刘向阳慢慢嚼着饺子,思索了起来。
半晌,把饺子咽下了肚,没顾上理会刘老娘饺子馅是甜是咸的追问,他把赵朱的来意告诉了赵若兰:“她来托我想法子,也想进代表团呢!”
赵若兰刚想说人家要是真想去,还用得着托你帮忙吗?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赵朱的用意:俗话说“一个猪娃儿不吃糠,两个猪娃儿吃的香”,就连人家赵朱都想方设法要进代表团咧,让自己把机会拱手让人,岂不是犯傻?
她自觉明白了赵朱的良苦用心,自然也帮忙道:“那你可得抓紧时间了,听说提前半个月大家就得去省城集中学习了,怕是三月初市里名额就得报上去!咱们可欠人家不少人情呢,不说小松的病,就连我找人家孙总工学英语,不也是托了人家的关系?”
刘向阳点着头,若有所思:赵朱英语说的好,是不是也能拿出来说一说?
参会的代表团名额,除了各个大厂,随行的工作人员应该也有一些,该找谁去递这个梯子搭这个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