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诅咒

    广州由秦汉起至明清2000多年间, 一直是中国对外贸易的重要港口城市,是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

    据《新唐书·地理志》记载,到唐朝时, 这条海上“丝绸之路”称为“广州通海夷道”,其航程从广州起,经南海、印度洋,直驶巴士拉港,到达东非赤道以南海岸, 这是16世纪以前世界上最长的远洋航线。

    到唐宋时期,广州已发展成为世界著名的东方大港,并首设全国第一个管理外贸事务的机构——市舶司;明清时期, 广州更是特殊开放的口岸,在一段较长的时间内,曾是全国惟一的对外贸易港口城市。

    这种对外的开放性, 体现在方方面面。

    比如说, 在应城的街道上, 极少见到小汽车的身影,就连大院里,除了红旗轿车, 也就是军绿色的北京吉普了。

    可在广州街头, 却能见到不少外国车的身影, 赵朱徜徉其中,看着这些造型经典的“老爷车”, 忍不住冒出收藏几辆的念头。

    尤其是一辆白色的大众甲壳虫,牢牢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欣赏了一会儿那圆润流畅的线条,赵朱摇了摇头, 遗憾地收回了目光——等待的时光虽然难捱,但好歹心中有个预期,掰着手指头数数,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难得来一趟广州,如今却连游玩的时间都没能留出来,于是,她索性提前出发,步行去威尔逊先生下榻的宾馆,这也算是变相的游览了。

    南方的春天来得早,街头如今已经有了初夏的气息,艳丽的群芳虽谢了春红,葱郁的绿枝却更显葳蕤繁昌。

    赵朱也不着急,就着和煦的阳光,慢慢悠悠边走边看,此间各种风物在她眼中,变成了一幅幅别有韵味的风景画。

    赵朱提前来到了宾馆门口,她表明了身份,进到了大堂中等待,要等前台与威尔逊先生确认后,才能上楼与其会面。

    此时距离改革开放尚有几年光景,定点接待外宾的宾馆并不接待国内客人,但有几个说着粤语的中国人走进了大堂,却没有停留,径直朝电梯走去。

    他们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头发虽然又厚又长,但特意修剪的长鬓角显示着属于这个时代的时髦。

    赵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心道:这应该是港岛的商人吧?

    就在她打量那几个人时,其中一个被众人簇拥,满脸倨傲之色的男人也瞥见了她,盯着她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她敏锐地感觉到了那股视线,可当她看过去时,那人却飞快地转过了头去,避开了她的目光,很快就闪身进入了电梯之中。

    赵朱微微颦眉,盯着那扇已经合拢的电梯门,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

    ……

    再次见到威尔逊先生,赵朱和之前一样表现的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百万订单而露出丝毫的谄媚。

    她仿佛纯粹是来向新认识的朋友话别而已,谈了些合同执行中可能发生的小问题,又聊起了广交会上的一些趣事。

    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她拿出了一个做工精致的布袋,将其打开来,里面是一个款式别致的皮包。

    这个包跟赵朱拎着的包很像,但又有所不同,虽是类似的形状,却添加了一些小细节,优雅别致的造型让它更像是来自巴黎秀场的某个名媛的玉腕之间。

    “这是我自己设计,请有祖传手艺的匠人手工定制的独一无二的真皮手包。这份礼物是我们应城代表团的一点心意,希望您能笑纳。”

    “谢谢,我想我太太会喜欢这件礼物的。”威尔逊先生笑着点了点头,旁边的劳伦斯便替他接了过来。

    说着话,赵朱露出了一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威尔逊先生,恕我冒昧,我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出于朋友的关心,想问一声:您的腿脚是有什么不便吗?我认识一些医术精湛的中医,假如您需要的话,我很乐意为您引荐几位。”

    俗话说的好: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哪怕是出于好意,赵朱这话说的,也算是交浅言深了。

    更别提对极其看重隐私的美国人,赵朱这话问的的确也太无礼了!

    但听到这话,威尔逊先生却并没有被冒犯的恼怒,而是摇着头笑道:

    “不,我的腿脚没有任何问题,之所以坐轮椅,只是因为我的家庭医生给我的健康建议——我需要减少运动量,避免不必要的能量消耗。

    当然,你所说的中医我也听说过,关先生已经介绍了几位给我,但似乎并没有显著的改善。”

    赵朱做出了吃惊的表情,连忙摇头摆手道:

    “对不起,我应该想到的,当然,以关先生的级别,他当然比我更有机会接触到顶尖的中医。我是多此一举了,实在不好意思。”

    她道完歉,便如同犯了大错的孩子,惶惶不安地站起身来便要告辞:

    “时间不早了,我就不耽误您休息了,再见,祝您生活愉快,尽快恢复身体健康!”

    她说着就站起了身来,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再见,也祝您好运!”威尔逊先生朝劳伦斯使了个眼色,他便站起了身来替他送客。

    可赵朱还没走到门口,却又停下了脚步,她转过了头来,依然是那副不好意思的表情:

    “抱歉,我还是想多问一句:您是否出现了浑身乏力、畏寒的症状,有时候甚至还会无缘无故地流鼻血?另外,您身边亲密的伙伴、家人,是否出现了同样的症状,甚至更加严重?”

    威尔逊先生还没有说话,劳伦斯就抢先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什么人?你们在监视我们吗?”

    赵朱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她连连后退了几步,面对着对方情绪激动的质问,来不及解释太多,只是一个劲儿地说:“不不不!”

    威尔逊先生的唇边依然挂着波澜不惊的笑意,但他的手已经死死抓住了轮椅的扶手: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劳伦斯黑着脸步步逼近,赵朱离大门就近在咫尺,但她却没有一丝夺门而逃的勇气,就如同一只受惊的大白兔,只能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无力地辩解着:“不,我没有,你误会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威尔逊先生,但威尔逊先生那平静的目光中,同样充满着探究——看起来,她一时半会儿是不能离开了。

    她张起双手,仿佛屏障一样挡在身前,阻挡着劳伦斯那噬人般的目光,一点一点挪回到原先的座位。

    缓缓地在威尔逊先生面前坐下,吞吞吐吐道:“威尔逊先生,是这样的,其实,我来见您,除了向您告别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哦?什么事?”威尔逊先生配合着问道。

    赵朱斟酌了一下,才试探着问道:

    “请问,您的身体是一直都不好的吗?还是,从今年1月份才出现的症状?”

    劳伦斯站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看着赵朱,果然,她不装了!他们在监视威尔逊先生,甚至从1月份就开始了!

    他刚要开口质问,就被威尔逊先生那冷厉的目光吓得一个激灵,接着就牢牢闭上了嘴巴。

    “哦?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威尔逊先生饶有兴致地问道。

    赵朱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道: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是这样的:我的朋友——时代生活在海上的巴夭族,说他们的祖传宝物被您在1月份纽约苏富比的秘密拍卖会上拍到了,那是一尊20厘米高的女海神塑像。”

    威尔逊的手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用眼神示意赵朱继续说下去。

    赵朱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他们托我向您致敬,同时还想转达他们的意向:他们愿意用超过拍卖价的价格赎回他们的族宝,或者,用您想要的其他宝物交换也可以。”

    “你在转移什么话题?难道你就是为了这个监视着威尔逊先生?”劳伦斯忍不住嚷嚷道。

    赵朱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看傻子般无奈的表情:

    “劳伦斯先生,你也太高估我了,你觉得我会有能力去监视地球对面的威尔逊先生?”

    劳伦斯一噎,是的,这的确不可能——别说她一个普通人,哪怕是关先生那样的级别,在他们的国家也不可能毫无痕迹地监控威尔逊家族的人。

    赵朱转过头来,继续看向威尔逊先生:“威尔逊先生,我的话已经带到了。”

    劳伦斯嗤笑了一声:“你大概不知道威尔逊先生的财力吧?什么人就敢到他的面前横刀夺爱?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买下整个那什么巴夭族!还加价?呵,他们可出不起那个价钱!”

    听见这话,赵朱显得坐立不安,她欲言又止地看向威尔逊先生,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朝对方道:

    “威尔逊先生,你不但是我的朋友,也是我们的合作伙伴,你可能不知道你的订单意味着什么,但事实上它对我们而言异乎寻常的重要!

    所以,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是我宁可背叛朋友,也不得不向您透漏的消息,不过,出了这个房间,我就不会再承认说过这件事,请您为我保密,可以吗?”

    看着她异常认真,又为难的表情,劳伦斯收起了奚落的表情,而威尔逊也点了点头:

    “我会为你保密的,请畅所欲言!”

    赵朱却不放心地又看向了劳伦斯,他连忙竖起指头同样点头道:“我发誓,我也不会泄密的!”

    赵朱这才缓缓道来:

    “威尔逊先生,您的病症,甚至还有您身边人的病症,可能都是那尊塑像带来的。也许对巴夭族人而言是海神的存在,对其他人而言则是海妖。您或许并不是生了病,而是受到了海妖的诅咒!”

    第062章 物归原主(倒v结束)

    诅咒?听到这个说法, 威尔逊心头一紧:全球最顶尖医生用最先进的设备为他做过彻底的检查,都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

    他就这样一天天虚弱下去,直至达到连走路都困难的程度, 不得不坐上了轮椅。

    对方的认真态度,表明她的话并不像是信口开河,她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欺骗自己,难道,这一切真的是神秘诅咒的力量?

    见他低垂眼眸, 若有所思的模样,赵朱叹了口气,又继续道:“事实上, 虽然有朋友相托,但我并不是很想来做这个中间人,原因正如劳伦斯先生所说:以您的身家, 我不认为你会为了一些溢价就让出自己的藏品。”

    “但你还是开口了, 不是吗?”威尔逊先生抬眸望向她。

    赵朱无奈地摊开手:“因为我看到你的身体状态似乎比我上次见到您时更差了。

    我不由得想起了巴夭族的秘密传说:他们祖传的宝物有着神秘的力量, 就像一把双刃剑,能助人也能伤人。

    对他们族人是祝福,对非他族类, 则是可怕的诅咒。所以, 我才会大胆询问您的身体状态, 提出他们的交换要求。毕竟,这是一种双赢, 不是吗?”

    “你说的都是真的?”听到这里,劳伦斯再也忍不住, 开口问道。

    赵朱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威尔逊先生:“威尔逊先生, 选择权在您的手中。

    而我,其实把话带到就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喏,”她说着,就从包里翻出了一个小布袋,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展示在他们的面前:“这就是我带话的酬劳——一颗美丽珍贵的天然黑珍珠,我已经提前拿到了。”

    劳伦斯看到那颗珍珠,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呼吸急促了一瞬。而威尔逊见多识广,虽然不至于被震撼到,却也不由得轻轻点头。

    赵朱小心翼翼收起自己的宝贝,这才看向了对方:“至于诅咒的说法,那是我无意中听到他们族人间的秘密对话偶然得知的。

    原本我还对此事将信将疑,但看到您的反应,我才真正相信这个可怕的传说!

    尽管让人难以置信,但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为了您的健康着想,我建议您还是忍痛割爱,把那尊塑像卖回给他们吧!作为一项投资,您一定会获得值得惊喜的收益的。”

    威尔逊先生慢悠悠地开了口:“只是一个摆件而已,原本我拍下它,就是想把它当做这趟旅程的回礼,送给你们国家的。

    如果你的朋友需要的话,送给他们也无所谓。但是,”

    他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犀利:“假设,你所谓的‘诅咒’真实存在,那么,将其还回就能解除诅咒了吗?又要怎么证明,那看不见摸不到的诅咒真的被解除了呢?”

    赵朱仿佛被他的锋芒毕露吓了一跳,她嗫嚅着道:“只要把它还回,那诅咒就应该解除了啊!至于该怎么证明诅咒解除,对啊,这要怎么证明呢?”

    就在她苦恼该怎么证明的时候,威尔逊先生轻声叹了口气,似乎是替她回答一般,语气又恢复了平静:

    “如果我的身体能够恢复健康,我想那大概就能证明这个诅咒已经彻底解除了。但如果不能的话……”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停了下来,接着他眼睛看向赵朱,却是向劳伦斯下达了指令:“把她说的那件东西拿来,请赵朱女士替我物归原主!

    顺便,告诉关先生,我决定多在这里呆上几天,在此期间,我想要聘请赵朱女士作为我的翻译,请他代为办理相关事宜。”

    听到他的话,赵朱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但随即,她又无奈地摇头苦笑起来:“早知道我不该说这么多的!”

    劳伦斯暗地里对着她轻蔑地撇了撇嘴,在他的认知里,但凡接触过威尔逊先生的人,得知他的身家地位后,无不追捧逢迎,在美国如此,在欧洲也如此,更别提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了!

    哪怕是他自己,短短一段旅程下来,就收到了各种花样百出的示好。

    可她能够荣幸地被威尔逊先生钦点为翻译,她却偏偏表现出这种抗拒的姿态,简直虚伪的可笑!

    但腹诽归腹诽,他还是迅速地执行起了威尔逊先生的命令,很快,一个精致的木盒就被拿了过来。

    不等威尔逊下令,劳伦斯就将那木盒打开,将里面的塑像展示在了他们的面前。

    那是一尊惟妙惟肖的女子塑像,她的头顶戴着冠冕,脚下踩着的珊瑚、海鱼、海蚌似乎都在诉说着她海神的身份,难怪会被误认是“妈祖”。

    赵朱扫了一眼,就迅速收回视线,身体下意识地远离了那个盒子,嘴里道:“既然您同意还给他们,我会通知他们前来自取,您可以亲自跟他们的人谈交换条件。至于东西,我还是不要经手了!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再见了!”

    说完,她就蹿了起来,这次她真的是毫不犹豫地夺门而逃,不等威尔逊他们反应过来,就已经看不到她的背影了。

    劳伦斯抱着木盒的手不由得抖了一抖,他迅速地将盒盖盖上,把木盒放到了距离最远的另一面墙的博古架上,才走了回来。

    看了眼窗外,他竭力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道:“先生,要不要出去转转?这种天气,出外看看风景也不错。”

    自从看到那个塑像,威尔逊就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

    闻言,他的目光不动声色扫过那个木盒,又望向窗外,轻轻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我们出去转转吧!不得不说,这里的天气很不错。”

    ……

    赵朱一回到招待所,就见赵若兰笑眯眯迎接她道:“咱们这好人也算没白当,昨天咱们救下来那个姑娘,人家家里人谢咱们来了,还带了不少海货,有海带,紫菜,还有风干的干鱼条,快去瞧瞧,那姑娘眼巴巴正等着你呢!”

    红珊瑚今天收拾的清清爽爽的,一见到她就笑得很是开怀,赵朱同样裂开嘴露出了一个笑容:

    “幸不辱命,我已经和威尔逊先生说好了,他答应把那件宝物还给你们,你们现在就可以跟我一起去拿了。”

    红珊瑚没想到她居然轻描淡写地就把这件事情办成了,惊喜的一时间说不出话,眼睛里涌起泪花,用她的母语轻声低唱了起来,仿佛吟诵着神秘的经文。

    激动过后,她抹了抹眼泪,对赵朱道:“稍等,我马上就让同伴把剩下的报酬拿来。你决定了吗?还是想要珍珠吗?”

    “不,我不想要那些东西。”赵朱却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

    “海上波澜诡谲,随时都可能会变天,再大的航船在海上也都如同玩具一般,你们究竟有什么特别的技巧,才能够在海上绵延生息呢?我想要的就是这个——你们对天气的预测办法,以及面对巨浪时,保命的办法。”

    “你就想要这个?”红珊瑚不解地望向对方,只见赵朱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对,我就要这个。”

    红珊瑚笑了起来,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在原产地一文不值的东西,跨越千里后,就能价值不菲,赵朱说的这些,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和吃饭睡觉一样的本能,她实在无法把这种无形的东西当做金银珠宝的等价物。

    “那好吧!你可不要后悔,那我们就出发吧!至于那些技巧该怎么教会你,我会向族长请示的。”

    赵朱他们赶到的时候,威尔逊先生刚好跟劳伦斯一起从外面回来,就好像是特意出来迎接他们一样。

    把塑像还给他们,威尔逊先生只是留下了瑞士银行的户头,让他们按拍卖价支付即可。

    接着,他就返回了房间,不要说谈条件,就连一个字都没有多说,仿佛那价值几十万美元的古董,和几十块钱的东西也没有太大区别。

    红珊瑚摩挲着手中的塑像,对着赵朱感恩戴德,而赵朱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手中的塑像,提出了一个疑问:

    “我想知道,这尊塑像是被供奉在什么地方吗?它对你们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我想,应该不只是精神寄托那么简单吧?”

    红珊瑚取出了一个金属质地的盒子,把塑像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合上盖子。

    既然已经寻回宝物,她也不再有所隐瞒,干脆据实以告:

    “对,在我族的圣岛上,有专门供奉她的神坛。所有有孕的妇人,都会在胎儿三四个月大的时候去祭拜她。

    只有这样,生下的孩子才会得到海神的庇佑,天生就能潜水。

    在她失踪的这几年里,新生的孩子几乎都失去了这种天赋,虽然他们也能学会潜水,但完全不像我们其他的族人那样,能自由自在地生活在水里!”

    赵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又道:“只有孕妇能去祭拜她,而且是特定的时间?那你们平时不去祭拜她吗?”

    红珊瑚嗔怪地看着她:“平日里怎么随意打扰神灵的修行呢?万物都有神灵,我们虽然崇拜神灵,但也不像你们,万事都要求神帮助。”

    赵朱笑着道:“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希望你记住我们的约定,我还会再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你们应该知道该怎么找到我。那就再见了,我的朋友!”

    第063章 看透

    挥别了红珊瑚和她的族人们, 赵朱并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宾馆门前,抱臂沉思:她大概已经知道了威尔逊先生的病情是怎么回事了:

    他是因为接触放射性物质而得了辐射病!

    但该通过什么方式帮他恢复健康, 恐怕还要好好想个主意才行。

    其实,早在火车上初次相见时,她就看出来他的腿脚是正常的。

    首先,作为庞大商业帝国“未来”的继承人,而非“现在”的掌权人, 他是残疾人的可能性极小。

    某些时候,人类社会和动物世界有着同样的残酷法则:弱肉强食——一个先天不足的个体,基本上不太可能得到继承权。

    哪怕他刚刚因为遭遇不幸而失去双腿, 也可能会就此失势,与继承人的位置失之交臂。

    但无论是关桦同志和其他人对他的重视,还是他本人的自信态度, 都表明他依然有足够重的筹码——那么他身有残疾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于是, 随着她留意观察, 就发现了他的鞋底并不干净——说明他是能够下地活动的,而他的双腿也会下意识避开障碍物,更是证明了她的初步推断。

    虽然不是先天残疾, 但他显然有一些健康上的困扰, 轮椅可不是什么方便的出行工具, 更别提这还不是后世那种极其人性化的电动轮椅。

    所以,除了身体虚弱, 他不得不坐外,她就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了。

    至于她所言中的其他症状也都不难猜:穿着薄外套都嫌热的天气里, 他膝头却盖着稍厚的盖毯,说明他畏寒。

    威尔逊的仪表虽然打理的干净整洁, 劳伦斯的衣服外肘部却有几点暗红的血渍,在他本人生龙活虎的情况下,这大概率来自于身体虚弱的威尔逊先生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不协调的地方:劳伦斯的表现实在是太生涩了。

    作为一个贴身助理,他推一下动一下,非要等到对方的指令和眼神才知道下一步如何行事,明显缺乏那种长期相处才能培养出的不言自明的默契。

    但像威尔逊先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成年累月都调教不出一名得力的助手呢?

    除非,是某些不可抗力让他不得不启用一个新人——他或许不够机灵,能力也不够出众,但只要值得信任,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慢慢再来。

    而那个原本作为他左膀右臂的助理,最大的可能便是因为跟他同样的病症,已经无力再跟着身边辅佐他了。

    而且,威尔逊的虚弱显然不是突然发生的,只有这样不明病因的逐渐虚弱,身边人还出现了同样的情况,他才会拖着病躯带着少数几名值得信任的亲信,千里迢迢飞到地球对面来。

    这显然不单单是出于生意上的考量——毕竟如今的中国,虽然人口众多,但生产力还不发达,消费能力也很低,还不足以让他重视到不顾病情也要执意前来考察。

    战略布局考察市场是一方面,脱离发病场所,避开可能在暗害他的“假想敌”,恐怕便是他的另一个目的了。

    而她这些大胆猜测,在亲眼看到威尔逊和劳伦斯的反应时,也一一得到了证实。

    再想到那个在1月份被他收入囊中的塑像,刚好就契合了这个时间,这也是为何她所说的“海妖诅咒”能够被他们相信的重要原因。

    事实上,赵朱也并非信口雌黄——世界上哪儿来的那么多巧合呢?

    哪怕没有经过仪器检测,她也不得不怀疑:就在那尊塑像的金属中,含有某种特殊的强放射性元素!

    威尔逊先生以及他身边的人,正是受到它的影响患上了辐射病,才会逐渐虚弱却无法查出病因的。而看不见摸不着的辐射,不正像是一种无形的“诅咒”吗?

    至于红珊瑚的说法,似乎也从侧面佐证她的推断。

    除了超大的脾脏外,影响巴瑶人超强潜水能力的其它基因还有BDKRB2,FAM178B。

    然而,与他们毗邻的其他生活在海边的种族却并没有这种变化。假如这是一种基因突变,会不会正是那种放射性物质引起的呢?

    正如现在对一些疾病的治疗会使用到放射性元素一样,或许他们的祖先就是获得了这种引发特定基因突变的方式,才让他们拥有了远超常人的潜水能力。

    同时,这种基因的遗产未必十分稳定,于是,孕妇在胎儿发育的小月份,会短暂地接触“神像”,得以获得“海神祝福”。

    那么,秘密就藏在他们祭拜的过程中,或许他们会在祭拜时服下某些类似靶向药作用的秘药?又或许,他们的祭台上有着特殊的装置?

    总之,如果不是非自然力量,那么,这尊神秘的塑像身上的辐射,便是他们族人基因定向突变的诱因了。

    哪怕把这一切都当做是猜测,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实践出真知嘛!假如真如她所想,他的病情是由那尊塑像的辐射物质引起,那么远离辐射物后,他的病情自然会逐渐好转。

    至于其他的补救措施嘛,她愉快地笑出了声,正是天助我也,瞌睡就给自己送来了个枕头!

    最佳助攻,这不就来了吗?

    她一边想着,一边重新走进了宾馆,来到了前台。

    前台小姑娘见到她就露出了标准的笑脸:“您好!赵同志,还是要去五楼威尔逊先生的房间吗?”

    赵朱却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这次我还真不是找威尔逊先生。我刚刚看到了一个熟人,应该是住在3楼的,是来自港岛的客人,那位先生姓徐,麻烦你帮我给他带句话:就说难得故人重逢,赵朱想请他吃个早茶,明天早上七点钟我在越秀公园南门等着他。”

    那个小姑娘机灵又麻利,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她的留言,就去翻找住客的登记记录,但她翻看了半天,却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赵同志,您确定那位朋友姓徐吗?我们这里没有姓徐的客人啊!”

    赵朱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那就应该是姓余,跟着几个港商一起的。”

    小姑娘嘴巴动了动,又低下头,把手指抵在登记簿上一行一行地往下滑,果然在306的入住登记里看到了“余少行”的名字,她这才点了点头,看向赵朱:

    “好的,赵同志,我会为您转达留言的。”

    赵朱笑眯眯道了谢,悄悄放了个塑料发卡在前台上,便转身离开了。

    小姑娘急着要叫住她,但赵朱走的太快,一溜烟儿就没了踪影。她鼓了鼓脸颊,眼风左右一瞥,没见着人,便微微低下了头,一把将那发卡抓了过来。

    那是一个紫色的蝴蝶发卡,用弹簧上粘着两片薄薄的塑料片当做蝴蝶的翅膀,“蝴蝶翅膀”上刻着细细的纹路,顶上还有两根金色细钢丝做成的触须,她拿细细的手指轻轻一拨弄,那蝴蝶翅膀就颤悠悠晃动起来,似乎展翅欲飞一般。

    她把玩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将它收了起来:这东西可不能要,等哪天赵同志来了,再还给她吧。

    如今,塑料制品可是稀罕物,更别提还是这样精致的小玩意儿了,虽说女同志们不爱红妆爱武装,也害怕被小资情调腐蚀了意志,哪怕有条件打扮的也都朴素无华。

    但她所在的岗位因为要接触外商,反而少了一些限制,毕竟是门面嘛!就连门口站岗的男同志,还天天把胡子刮的干干净净呢!

    她心痒痒地又瞧瞧那个精致的发卡,比划比划还是戴到了头上:先带着,等赵同志来了,便还给她。

    接着,她便拿起电话机,给306的余先生转达了留言。

    余少行听完了电话,挂断了电话后,忍不住狠狠在心中骂了一句:真是倒霉,还真叫她看见自己了!早知道不利北行,怎么着也不该贪这次的报酬,如今悔之晚矣,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在这边摇头叹气的,可把旁边的中年男人吓得不轻:“余大系,您这系肿么了?系不系我的生意要赔钱啊?”

    余少行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没你什么事,我碰见一个过去的债主,要约我见上一面。”

    “那就好,那就好……”港商李生刚松了口气,自知失言,又连忙找补道:“冇嘢冇嘢,没有关系啦,欠多少钱,我这边补给你啊!”

    余少行冷笑一声,轻蔑地摇摇头:“这债,恐怕你可还不起!”

    见他的表情不对,李生明智地闭了嘴,只赔笑道:“那系那系。”

    余少行心烦意乱,抬脚就往里间走去:“你的事办完了,今日便可归去。我尚要多停留一段时间,帮我续房几日吧。我歇着去了!”

    李生笑眯眯应是,待他进屋关了门,旁边一个年轻些的男人才不满地嘟囔道:

    “大佬,佢鼻孔朝天,睇人唔起。点解雷不恼火,仲奉迎佢乜?”

    (老大,他鼻孔朝天,看不起人。为什么你不生气,还逢迎他啊?)

    李生对着手下可没那么好脾气,手指直接戳到了对方的头顶:“雷咩意系呀?话我托大脚佐?”(你是什么意思?说我拍马屁吗?)

    “冇嗨,冇嗨,大佬,我帮雷不值当乜!”

    (没有,没有,老大,我替你不值得啊!)

    李生的巴掌扇风似的呼在他的脑门上:

    “衰仔,唔生性。雷寄不寄佢系边個啊?徐半仙呐!

    (傻小子,不懂事。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啊?徐半仙呐!)

    三十年前,佢已半百,仲系個后生仔模样,今时今日,佢八十多岁,仲系这般模样,雷话佢有冇法力神通乜?

    (三十年前,他已半百,还是年轻人模样,今时今日,他八十多岁,还是这模样,你说他有没有法力神通啊?)

    敢惹佢不喜,我惊雷家破人亡都唔知点解呀!

    (敢惹他不高兴,我怕你家破人亡都不知道为什么啊!)”

    第064章 喜相逢

    不知哪位高人曾言:良心被狗全吃了和良心从没被狗舔过的人, 大都能逍遥自在。怕就怕良心只被狗啃了一半的,亏心事虽也做得,却又时时受那剩下半拉良心的磋磨。

    一见着赵朱, 余少行当时心里就咯噔一声,一边怕她认出自己,一边又心存侥幸,以为自己改头换面已经焕然一新,未必能被她认出来。

    但今天这通电话, 却打破了他的幻想。

    话说,余少行——徐瞎子自从逃走之后,提心吊胆地一路向南, 这一路上时而偷鸡摸狗时而沿街乞讨,东躲西藏风餐露宿,总算是在珠江河畔找到了一个知他本事的故交。

    靠着过去的名头, 一番操作后疏通了关节, 他总算是偷渡去了港岛。

    港岛人算是把封建迷信那一套全盘传承了下来, 对风水算命最是推崇,尤其是富豪名流,大事小情求神拜佛, 占卜算卦都习以为常。不管是大师甲还是大师乙, 但凡能闯出一些名头, 那便能出入高堂,受人敬仰。

    徐瞎子改了个名字, 化名“余少行”,很快便在港岛开了张。别看这么多年没经营, 打小练就的童子功还在身上,再加上年岁渐长, 经过了世事磨砺,更让他的气度有所不同。

    短短几月间,便为船业大亨定了家宅风水,又算出另一位报业大佬即将添丁进喜。

    做下这两件大事,他一时间风头无两,再有在港岛发展的国党旧人认出了他来,更是为他那“半仙”的名头添了不小的份量。

    这次来广,他便是受了来参加广交会的李生邀请,来替他谋几桩好机缘,看看哪些生意能让他赚的盆满钵满。

    虽然懊恼,但他的懊恼之中,又夹杂着一丝不安:她来这儿干什么?他留下的书信,那老两口见着了没有?到底有没有祸事找上门来?

    原本她不是对自己避之不及吗?为何又要主动找上门来?难道,真是一语成谶,那老两口遭了不测?她这是,寻仇来了?!

    这一夜,余少行那是辗转反侧,提心吊胆,八百个念头在心中来回拉扯:时而恨不得连夜跑路,带着细软跑去天涯海角,免得被那难缠的家伙给讹着。时而又恨不得飞回乡里,看看那老俩口安危如何。

    卦不算己,虽然没给自己算过命,但余少行觉得自己大概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幼时失恃失怙,克死了养父,熬走师父,结交了几个朋友,转瞬又天倾地陷江山易主。

    他虽与那老两□□往不多,但好歹算是患难之交,也是难得扛住了他这命格的“漏网之鱼”。要是他们真出点儿什么事,他虽不至于肝肠寸断,但怎么也得斋醮一场,为他们颂上几日《太上救苦经》。

    “尔时元始天尊。在玄景之上。清微天中。九色玉堂。升七宝座。”他才把经文默念上两句,便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念诵。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天光大亮,这是宾馆的叫醒服务,还是他特意嘱咐过的。

    洗漱完毕,看着镜中眼下那两片浓墨似的青黑,他呲了呲牙,不得不去敲了李生的房门,借了副墨镜戴上,这才出了门去赴约。

    ……

    “哟呵,几日不见,这派头可不小啊!雷朋的墨镜都戴上了。可恨我一时嘴快,还说要请您吃饭,合该让我吃吃大户才对嘛!”

    赵朱一瞧见余少行这打扮,就笑着打趣道。

    见她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余少行心中大石不知不觉就落了地,他抻高了眉头,从墨镜上边的缝隙挤出一道目光,做睥睨状: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我好歹痴长你二三十岁,你也不知道尊尊老,擎在这儿没大没小的。”

    “失敬失敬,不知道如今我该如何称呼阁下呢?是叫徐大师呢,还是余先生呢?”

    赵朱收起了笑意,语气却仍带着点调侃。

    余少行翻了翻白眼:

    “得了,你还是叫我余叔吧!我要是个火头居士,怕是娃都得比你大了,你也别‘大哥长’‘大哥短’的浑叫,我这年纪,就算长你一辈也折不了我的寿!”

    赵朱嘿嘿一乐,从善如流,欠身伸手往旁边一让:“余叔,那就这边请吧!”

    虽说先前赵朱担心牵连到麻烦事里,对他疏远了一些,但好歹他也间接受了不少的接济,他这亲缘绝断里的“漏网之鱼”,少不了还得算她半条。

    如今见她那副模样,倒也不似寻仇,反而真像是前来叙旧,他脑后紧绷着的那根弦也松弛下来,三言两语间,两人倒是熟络的真如亲叔侄一般。

    腊鸭、烧鹅、烤乳鸽……眼瞅着菜品一样一样往桌上端,摆的桌子都快放不下了,余少行拿着筷子凌空一挡:

    “哎哟,差不多得了,你这是发达了?还是真准备一顿吃穷我这个大户啊?”

    “余叔,怎么过了几天好日子,这胃口还变秀气了呢?放心,说好了我请您吃早茶,就不会让您掏一个子儿!”

    赵朱笑眯眯腾挪位置,又往桌上摆上了一屉肠粉,这才举起了茶杯来:

    “我以茶代酒,恭喜余叔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你这孩子,嘴里不长牙光长刺儿了是吧?会不会好好说话?”

    余少行虽老大不乐意,还是举起茶杯来,一饮而尽。

    他放下杯子,并不急着吃饭,而是问道:

    “那老两口怎么样了?搁你家住的还行吧?我走之后,有没有什么人找上门来?”

    赵朱没有接话茬儿,先挟了个烧鹅腿放到了自己碗中,才道:

    “放心,他们老两口好着呢!就是您这一走,都传着说你是投了河了,倒叫柳家村的大队书记吃了点挂落。

    还有栓子——就是大妮儿她表哥,整日找你看变戏法儿的那个小子,也背着人抹过几回眼泪,自己饿着肚子还往河里扔了两回窝窝头,耳朵险些没叫他爹给拧掉了。

    哎呀,傻小子还跟他爹犟嘴呢,也不知打哪儿听来的说法,说是怕你饿着肚子上路,要做个饿死鬼……”

    余少行听着她这一通白话,思绪晃晃悠悠就飘回了那个山脚下的小村庄。

    那充满牛粪臭气与刺骨寒风的回忆里,好像挤进了一丝别的东西,像是牧草汁液的青气,又带着一缕别样的暖意。

    他眨巴眨巴眼睛,等回过神来,目光一扫,手里的筷子立刻稳重狠地挟住了最后一块烧鹅:

    “哎!你这是请谁客呢?准备让我啃空盘子啊?”

    赵朱的筷子立马拐了个弯:

    “抱歉,抱歉,哎呀!都说这家老字号没有九十年也得有八十年了,这烧鹅皮脆肉香的,滋味儿是真不赖,快尝尝,快尝尝!”

    慢慢嚼着嘴里的烧鹅,余少行突然心情大好起来——吃不上那聒噪小子的窝窝头,有烧鹅吃,道爷他也当不了饿死鬼。虽然相隔千里,毕竟各自安好,便是大善啊。

    “余叔,你这是干回老本行了?跟着港岛的商人做生意呢?”

    闻言,余少行动作慢了下来,他抬眼瞧瞧对方,又垂眸继续吃了起来:

    “你都把电话打到我房间里去了,还问用问吗?到哪儿都一样,混口饭吃罢了!”

    “唉——”赵朱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口气悠长哀怨,把余叔的汗毛都叹得倒竖起立:“干嘛呢?”

    赵朱摇了摇头:“我是叹您,路走窄了啊!”

    余少行蛮不在乎地说道:

    “什么走窄不走窄的?你余叔我在港岛也算是打出了名头来,虽不及往日风光,也是实实在在做下了几笔大买卖。大富大贵不敢说,好歹算是衣食无忧了。”

    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了下来,思忖了片刻,突然正色道:

    “小丫头,我知道你是个讲义气的,不如这样,干脆你再帮把手,把那老两口送过来吧!我带他们去港岛,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他们俩。”

    赵朱不料这人还挺重情义,听这话头儿他还真是混的风生水起,比她想象的还妙。

    不过,去什么港岛啊?再捱上三年,武教授就能平反,将来还有数不清的科研成果等着她创造呢!

    不过,对于当下不能预知未来前景的余叔,这也算是他能提供的最好帮助了。

    赵朱苦笑一声:

    “您是不是太抬举我了?我何德何能,办的了这种事儿啊?我是能变出来户口簿啊,还是能变出来介绍信啊?哦,拿个胡萝卜刻个章给盖上,等东窗事发,我吃花生米,让我八十多的老奶奶黑发人送白发人啊?”

    “得,得,得,什么浑话直管乱说。”

    余少行皱着眉头连连挥手,接着道:

    “行行行,我也是随口一说。他们也不见得就能答应。不过,”

    他又瞧着赵朱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你也别跟我在这儿装了!你余叔我也是老江湖的彩门出身,不跟那俩老书呆子一样。你这丫头也就是晚生了几十年,不然哟,光凭你这张嘴,都能混个彩门门主当当!你这哄人的功夫,倒比我手上的功夫还厉害——”

    “嘿嘿,我听不出来褒贬话,就当您是在夸我喽?”

    赵朱觍着脸只管傻笑,接着,她又露出个狡黠的笑脸来:

    “余叔,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不得不给您说句实话,我呀,是给您介绍大买卖来了!”

    第065章 好买卖

    “嘁, ”余少行不屑一顾:“你能给我介绍什么大买卖啊?当我不知道如今是什么形式?”

    赵朱叹气:“叔啊!你刚才还夸我呢,你这夸人也夸的不走心啊!说起来,也是叫人伤心, 俗话说吃人嘴短,您这也没少吃喝我的。怎么聊了这么多,都没想着打听一句我到这儿是干嘛来了呢?”

    余少行一顿,嘴里的大虾饺没有嚼就直通通掉进了嗓子眼儿,噎得他好一通伸脖子瞪眼。

    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咳的是脸红脖子粗,也分辨不出脸上到底有没有愧色了。

    等平复了下来,他也不?菜了, 拿着筷子在自己碗里瞎划拉,半晌,才抬起头试探着问道:“你, 应该也是来参加广交会的吧?”

    赵朱点头:“嗯呐, 说的挺对。怪不得不用问, 敢情您都猜着了,哦不,您都算出来了是吧?”

    余少行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赔笑道:“这段时间, 广交会可是此地难得的盛事, 我也是陪李生来广交会谈生意的,不过那地方太大, 不然啊说不定咱们早就碰上了!就凭你这口才,生意也谈的挺好吧?”

    “挺好是挺好, 就是今天咱们应城代表团就坐火车走了,只把我一个人留下了。”赵朱低沉着声音, 端起茶杯一口闷,倒是喝出了一醉解千愁的架势来。

    “啊,这又是为什么啊?”余少行不明就里,动手给她斟上了茶水。

    赵朱将五指并拢成拳,拳心向下,五个手指同时连续在桌面敲了三下,这才继续道:“正如余叔谬赞,在下口才出众,被威氏集团的威尔逊先生聘作了翻译,接下来因为要为贵宾效力,所以,才不得不与队友们分头行动了。”

    “威氏集团?”余少行琢磨了一下,抬头吃惊道:“难道是我想的那个美国威氏?”

    赵朱点头肯定:“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威氏!”

    70年代是港岛崛起的年代,港岛由原本以轻工业为主导,转型为以电子工业、金融业和商业为重心,因此一跃而成“亚洲四小龙”之一。港岛报刊可不光盛产香艳的绯闻、神神叨叨的玄学预测,同样也有一些金融经济的专业内容。当然,两者、三者相掺的非专业内容也不在少数。

    余少行在港岛这几月间,周旋于权贵之间,耳闻目睹也知道了不少事情,起码,他听说过威氏集团这庞大商业帝国的名头!

    “不错,真是不错!你这是要直上青云了啊!”余少行可是真心诚意为她高兴了起来——别说他是捧高踩低的势利眼,但半生起起伏伏,他也算是总结出了一个道理:一个人无论出身如何,想要起势,就必要有贵人相助。说“寒门无贵子”,是以为寒门只能靠自己不能靠外力,那也太过绝对,寒门只要遇上贵人,一样能飞黄腾达!他这想法搁到后世,甚至能算是一种较为主流的思想——“人脉论”。

    他倒也算掏心掏肺,立刻向赵朱建议道:“你可得抓住这个机会,要是能跟他去到美国,那简直是去了天堂!”

    赵朱但笑不语,别说现在了,那怕是几十年后,趋之若鹜者也不在少数。不过,若是一个人有追求自己想要生活的勇气,继而还拥有了实现自己想法的能力——那无论其身处何地,都会是天堂。

    “嗐,”赵朱摇头苦笑:“别提了——”

    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原本两人就是在一个单间里,此时正要说到关键之处,她索性站起了身来,走到门口朝外左右张望一番,见没人走动,这才仔细关严了门,上了门闩。

    余少行也是被她弄的心中忐忑不安,看这阵仗,别又是什么不传之密吧?他这前半生可被“秘密”二字害得够呛,好不容易逃出升天,怎么如今又要来一出?

    他正要想法子拒绝,就听赵朱低声道:“威氏集团未来继承人——豪斯.威尔逊先生,因为某些难言之隐,身体每况日下……”

    “什么?”余少行一惊,立马跳了起来:“我是算命的,不是救命的。身体不行找医生啊!你找我做什么?”

    赵朱摸摸鼻子,讪讪一笑:“哎呀,余叔,急什么?坐下来听我慢慢说嘛!”

    大家族里藏着许多腌臜事,搁哪个国家也都一样,听这意思,那位太子爷别是已经药石无医了吧?现在叫他去还能干嘛?死马当作活马医?余少行可不想趟这摊浑水!他又生怕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只能小声抗议:“你少糊弄我,该不会拉我去做垫背的,给人背黑锅吧?”

    见他反应如此强烈,赵朱又是重重叹了口气,她默默起身,把门闩打开,又回到了桌边,居然一言不发地吃了饭来。

    她没有继续劝说,反倒让余少行心里不上不下的,坐下不是,一走了之更不是。

    赵朱见状,拿筷子指了指门道:“余叔,没想到你这么不信任我,那就罢了。喏,大门一开,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了。”

    余少行踟蹰了半天,终于一咬牙一跺脚,自己去把门闩上了,他在桌边坐下,一脸的视死如归:“行吧!算我还你那几个窝窝头,到底要我做什么,你说吧!”

    “早说了,就是一笔好买卖。您啊,就是帮着去化解化解,把这位威尔逊先生身上不小心惹上的‘诅咒’给破了就完事儿了!”

    听到还真是自己的老本行,余少行先是松了口气,又不解道:“外国人也信咱们这个?这不是一个体系,怕是也不好使吧?虽说我还吃着三清祖师赐的这口饭,但你能不知道我的底细?我这一点道行,怕是也不太够啊!”

    “嘿呀,”赵朱拧眉看向对方:“余叔,您都说您是彩门出身的了,还真信这个啊?你这个能掐会算的本事,说白了,也就是一种障眼法!我说的对不对?”

    “这话倒也没错——”余少行讪笑一声。

    “我就这么告诉您吧,说他是因‘诅咒’生了病,其实啊,那就是心病!心病还需新药医!

    您这名头,现在知道的人也不少了吧?我就直说了吧,您找个杂志那么一上,我再找机会给他一推荐,这事儿就成了一半了!

    接下来,您该怎么做法事就怎么做法事,驱邪破咒,显露显露您看家的本事!再让他定期输输新鲜血液,去去病气。开几个滋补的方子,给他补起来。过不了多久,保证他就能健步如飞了!”

    第066章 大师

    人都是会变的, 这话说得真是一点没错。

    余少行还是“徐瞎子”时,那是谨小慎微、万般小心,生怕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可在港岛这些时日, 眼瞅着上至达官富豪,下至升斗小民,知道他身份的无不笑脸相迎、殷勤客气。余少行的心态不知不觉就变了——说白了,他飘了!

    尤其是不久前,己被特赦的前国D战犯停留港岛等待去台期间, 竟有人自杀身亡——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吓得他闻风而逃的那件事的“知情人”。

    当他得知死者身份时,不由松了口气——终于死无对证了。

    如今又听赵朱说自己在柳家村已“投河自尽”, 他便有如重获新生,越发不怕身份暴露了。

    此时,听着赵朱的撺掇, 他也不免一阵意动——且不说那样的巨富会给多重的酬金, 单是行走江湖时, 轻飘飘说上一句:

    “威尔逊啊?打过交道,请我给他做过法!”这是什么感觉?这是什么派头?

    当然,派头都是虚的, 实惠才是重点, 有了此人做背书, 他便犹如多了个无限额的支票,那以后行事岂不是无往不利?

    余少行这人能靠彩门的本事吃道门的饭, 便知道他是个什么样人了。说胆小谨慎是有一些,但要说他不贪不奢?那是绝无可能!

    于是, 赵朱开口这一劝,他便也就坡下驴, 跟着盘算了起来:

    “你这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若他只是心病,那我还真是能医得。

    当年道爷我行走江湖,也见过不少这种事情——人这东西吧,活活把自己吓死的也有,得了绝症,大夫说他只有半年寿数,硬生生撑过了三五十年的也有,都不算稀奇。”

    赵朱嘿然一笑,这就对了嘛,便继续道:“余叔,你放心,这事儿刚巧是我亲眼所见。

    其实啊,是这么回事:我有一个住在海上的朋友,他们族中有一件至宝流落在外,刚巧就到了威尔逊先生手中。

    偏在传闻之中,那宝物身具‘海妖诅咒’,落到外人手里,就得害其性命。

    可巧,自从得到这宝物呀,威尔逊先生身边就有人病倒。不知是不是疑心生暗鬼,他同样是日渐虚弱,虽然找了名医诊治,却始终查不出病因来。

    于是,威尔逊先生这不时头疼脑热流鼻血的,原本康健的体魄,最后竟不得不坐上了轮椅才能出行。

    我得知此事后,便当了个中间人,给两方牵线搭桥,让那宝物回了原处。

    这诅咒之事,我听着也是玄乎,但无论如何,这病灶一除,他可不是该日见好转吗?

    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的意思,既然他信‘诅咒’之说,那就没有反而不信驱邪除灾的道理。

    我看您这派头,想必已在港岛成名立万了吧?不如你再上上专访造造声势。势必让他知道你是顶尖的行家!

    到时,我顺势把线一牵,请您给他做上一场法事——同时,咱们中西合璧,把什么输血疗法,滋补中药都给他试试!

    这一剂迅猛的心药下去,疗效那一定是立竿见影,原本半月能好的病,怕是不用一周便能痊愈吧?

    你细想想,这有什么可瞻前顾后的呢?”

    余少行听得那是一愣一愣的,他倒是从没小看过眼前这个姑娘,她的事情也听过一耳朵:知道她凭着一己之力,先是到城里大厂找到了工作,还当上了干部,回头又把那老两口给捞出了牛棚。

    但如今听来,他竟然还是低估她了!那什么神秘的海上朋友,又是什么威氏集团的太子爷,她这都是怎么认识的啊?

    说是故交,那也不对——她要是早认识这样的朋友,别说把老两口捞出牛棚了,她自己都得进去!

    要就是这回在广交会上新结交的,最多不过一个多月,她就能获得极度信任,得知这种秘辛了?

    不光如此,她行事也是这般老辣,又胆量惊人,明知道对方那种背景,还敢在老虎嘴上拔毛!

    起先可见他还是说少了——这姑娘早生六十年,别说什么彩门门主了,说不定混个皇帝当当也未可知啊!

    想到这儿,余少行的眼神都变了:他笃信得贵人相助者,便能起势,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但谁说“贵人”就非得自身显贵呢?眼前,说不定才是那个真贵人呢!

    赵朱说了这么多话,也有些口干舌燥,拿起茶壶来,先给余少行倒上。

    却见他神色郑重,双手扶杯,待她倒过了茶。他食指中指并拢,连敲了三下桌面。

    见状,赵朱也是吃惊地抬眼望向对方——为别人斟酒倒茶,对方以指叩桌面以示谢意,是为叩指礼。

    但这叩指礼也有讲究:

    晚辈向长辈,便要五指并拢成拳,拳心向下,五个手指同时敲击桌面,相当于五体投地跪拜礼。一般敲三下即可。

    而平辈之间,食指中指并拢,敲击桌面,相当于双手抱拳作揖。敲三下表示尊重。

    但长辈向晚辈,只用食指或中指敲击桌面,相当于点下头即可。

    原本余少行与她叔侄相称,算做她的长辈,可却跟她行了个平辈的礼数。

    莫不是他记错了?那也不可能,他这生于旧社会的人,做过高官座上宾,那些个风俗旧制都是烂熟于心的东西,行来根本不假思索,可是此时这般做法又是什么意思……

    她正思索间,就见余少行接过了她手中的茶壶,郑重给她倒了杯茶,不等她回礼,便摆了摆手,还站起了身来,郑重道:

    “赵朱妹子,之前是在下孟浪了,我虽然痴长几岁,但你往日赠粮活我性命,恩同再造。

    我实在不该倚老卖老占你的便宜,还与你叔侄相称,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我想过了,你还是照着往日,喊我一声‘余大哥’吧!我也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大恩不言谢,往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只管开口就是!”

    见状,赵朱也立刻起身,一脸激动的神情:

    “余大哥,这话说的太见外了,咱们那可是患难之交,你身陷囹圄之时,我又何尝不是乡野村姑呢?

    但世间万事有定数,风水轮流转。如今这个天大的机缘,只要咱们兄妹俩齐心协力抓住了。

    嘿嘿,那这件好买卖也不过就是个开胃菜,大头且在后面呢!来,咱俩共饮一杯,干!”

    两只茶杯在空中轻磕一下,只见得杯中茶水轻晃,隐约间映出两道狐影。

    余大师马不停蹄回了港岛,当下便联系上了报业大佬陈生。

    他的原配夫人老蚌怀珠,幸得余大师点破,果然查出喜讯,继而早早开始保胎。如今,陈太年近五旬身怀六甲,却身康体健,眼见着不日便将诞下麟儿。

    陈生自然对余大师是推崇备至,且还存了请他为夫人保驾护航的念头,见他来访,立马请了对方上座,又亲自斟茶倒水,殷勤备至。

    余大师身怀“神通法力”,瞧凡夫俗子时自带一股淡漠之色,他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

    “我来港已有数月,早有意向与本地同道切磋一二。如今,我夜观天象,掐算出了一些天机,想在陈生旗下刊物发表出来,也算是抛砖引玉,以道会友,还请陈生成全一二!”

    “哎呀,余大师,固所愿也,不敢请尔!”闻言,陈生当真是喜出望外。

    港岛的杂志报刊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竞争也是异常激烈。不管是正经大刊,还是花边小报,标题都是照着抓人眼球的模式写,先不管内容如何,造出引人的噱头才是第一要务。

    而港人又笃信风水八卦玄学命理,每逢年尾,玄学大师预测来年运势的刊物,常常甫一面世便被一抢而空。

    但一则是玄门中人自有规矩,且不论那虚无缥缈的三弊五缺之说,佛门讲因果,道门说承负。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要是把话说的太多太透,难免牵扯太多,岂不是要阻碍自身修行?

    二则,众目睽睽之下,一字一句都被放大,不见真章,光靠模棱两可的说辞,怕是也糊弄不了天下人。

    是以,大师们颇为爱惜羽毛,年末预言那是彰显实力的惯例。

    其余时间,倒也鲜少公开预测未来。

    哪怕真有什么神启预言,也多在口耳相传之间,少有这般大张旗鼓的。

    余大师此举,说是切磋,实为踢馆,他居然要以一己之力,单挑整个港岛玄学界!

    且不论他预言之事能否成真,单就此一举,在陈生看来,已经算是石破天惊的大新闻了!

    陈生刚听说陈太有喜的时候,都没有笑得像现在这么开心:这可是重磅的独家头条新闻啊!

    不出三天,一篇大字登着“余半仙测定乾坤,睇谁人敢与争锋”的报纸便出现在了港岛街头报摊的显著位置。

    此文一出,那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都想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口气!

    港岛虽只是小小一隅,但特殊的历史背景让它成为了中西文化交汇之处。

    玄学界也是百花齐放。

    身处海边,天后庙里拜妈祖那是天经地义。

    黑白两道,合该正邪不两立,堂上立着的又都是关二爷。

    佛、道两家各有香火鼎盛的处所。

    出门前看过了黄历,还要看占星师排出的星盘,自己此行是否有利。

    诸位有名望的“大师”揉杂一处,各显神通,却也算是相安无事。

    但如今,他们都把目光盯向了那初来乍到便大放厥词的“余大师”……

    第067章 青春

    就在全港的同道中人都等着看“余大师”笑话的时候, 却不料,他的预言居然都成了真!

    余大师坐在半山的豪宅之中,看着新闻上的报道, 脸上笑意更深,是掩不住的洋洋得意。

    看来,自己那位“贵人”所透漏出的人脉,比她提及的还要更广啊!

    她告诉自己的这几条消息,就在这短短时间内, 居然全都应验了!

    他当然不觉得对方比自己道法还高深,能掐会算,说白了, 这便是对方拥有更多的内幕消息罢了。

    例如,令最多人关注的股市行情。

    自从1973年港股股灾之后,恒生指数一泻千里, 由1774点的历史高位, 跌至74年的150点。

    这场股灾引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跳楼跳海的人也不在少数。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市场普遍信心不足时,赵朱却敢坚定地告诉他, 反弹时机已到。

    未来港股必然一路飘绿(港股大盘绿涨红跌), 高歌猛进, 让他直接发布股市即将大涨的预告!

    同时,她还偷偷告诉他了几支稳赚不赔的股票, 让他放心购入。

    当然,她也不是空口说白话, 而是掏出了一个极品黑珍珠,要以此物入股。

    此等宝物一出, 眼睛看直了的余少行更加坚定了要借“贵人”之力出头的想法。

    而预言结果,自然是股市立刻上涨,让众多看客都高呼神奇,又往他身上多按了个“金口神算子”的名头!

    “金口一开,百财皆来”——这种好彩头,让余大师的生意更是爆火异常。

    但是,他听从了赵朱的建议——就在其炙手可热之时,偏偏来了个闭门谢客,做足了世外高人的姿态。

    但他还是在陈生的游说下,才“勉强”接受了珍珠台的一档访谈节目。

    珍珠台是港岛一家十分有名的英文电台,也是威尔逊先生所在宾馆所能接收到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境外电台之一。

    于是,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惯例的下午茶时间,赵朱在不经意间打开了电视,又在不经意间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随即,她又捂上嘴巴,看向被她引来的目光的威尔逊先生,说道:

    “不好意思,先生,我没想到居然能在电视上看到我的同乡!”

    说完了话,她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电视屏幕,脸上也满是身为“同乡”的骄傲与惊喜:“真是没想到啊!他也太厉害了!”

    不等她说话,劳伦斯就已经把电视上的内容大声念了出来:“港岛幸运星!传奇的最强巫师——余少行,带来财富,带来幸运,消除灾厄的男人……”

    威尔逊先生的蓝眸无奈地瞥了对方一眼——电视里有英文的配音与字幕,自己完全能够自行观看。

    但很快,他就不再关注助理的举动了,电视上的男人穿着件十分奇怪的衣服——应该是某种宗教服饰,那种长袍广袖的样式十分少见,但看起来却跟他那种气质格外契合,显得十分洒脱又格外神圣。

    而这档节目的内容既丰富又单调,说丰富是因为节目讲述了许多对方做出的成真的预言、以及他用强大的法力解决麻烦的故事,而单调——是因为它的主题只有一个:对这位大师全方面无死角的赞美!

    不知不觉间,杯中的红茶早已经凉透,而威尔逊先生则是看得皱紧了眉头,想到刚刚赵朱的话,忍不住向她求证道:“赵女士,刚刚你似乎说过,他是你的同乡?”

    赵朱看节目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没有听到他的问题,还是劳伦斯不悦地用手在她面前晃了一晃,阻挡了她的视线,才让她回过了神来:“什么?”

    威尔逊先生轻咳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说,你认识他对吗?他难道真的已经八十多岁了?”

    黄种人似乎比白种人更容易显年轻,起码,很多三十多岁的中国人在他看来跟二十多岁的美国青年并没什么区别。

    但那只是相对而言!威尔逊先生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电视上那名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居然跟自己的祖父年龄相仿——当然,如果他老人家还活着的话!

    他当然也见过年迈的中国老人,或许由于生活的不易,他们并不像中年时那么耐老,很多人还不到六十岁就已经形容枯槁、满头白发。

    而电视中那位先生,简直像是喝了“青春泉”的泉水一样,这太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了!

    赵朱却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威尔逊先生,我还不到三十岁!我怎么可能知道他有没有八十多岁?”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劳伦斯对赵朱的感觉从最初的反感抵触妒忌,到了现在,已经转化为了欣赏,以及有时会闹点小别扭的好伙伴的亲切。

    见赵朱没有给出令老板满意的答复,他心里暗道一声:犯傻的家伙,即刻替老板出声道:“你当然不用和他一样大才能知道他的年龄,你们不是同乡吗?如果你有长寿的长辈在很早之前就认识他,不也一样能够证明吗?”

    “我们当然是同乡!”赵朱似乎被他的话刺激到了,她似乎误会了对方的意思——以为他在质疑她在说谎,她面红耳赤地争辩道:“他前一段时间就住在这家宾馆,我还请他吃了饭!

    当时,我还请前台小姐替我留了言,她可以为我作证!

    要是你还不相信,你可以去那家酒楼问问,也就是不到十天的时间,他们说不定还记得我们!”

    “OK!OK!够了!我的重点是:你有没有什么长辈以前就认识他?”

    劳伦斯气得直翻白眼,也不知道她这样粗鲁的模样,到底是怎么在初见时令自己产生“她可能是公主”的错觉的!哦,上帝啊!

    “呃,”赵朱一顿,沉吟着说道:“这个嘛,我的确有长辈跟他认识,他们曾经当过不短时间的邻居。”

    长辈?在决定聘请赵朱成为自己的翻译之前,威尔逊先生就已经得知了对方的身世——她的家族长辈就只剩下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了,而她说:他们做过相当长时间的邻居?

    那岂不是证实了电视上这个余大师真有什么神奇的方法来永葆青春?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在膝头轻轻敲打起来,在放弃那件东西之后,他的身体的确有些好转,起码他流鼻血的次数减少了,甚至有时,离开轮椅,他也能在房间内散散步。

    但这还是远远不够!他想要立刻恢复健康,让自己健壮的身体立刻回来!

    看着电视上那充满神秘东方气质的男人,他,心动了!——如果可以,他不单想要找回遭受无妄之灾之前的健康身体,他更想要自己失去的青春……

    “赵女士,你说,你和他刚刚一起吃过饭对吗?”他看向了赵朱,露出了一个充满绅士风度的笑容:“如果想要请这位大师为我祛除恶运的话,你能帮我联系上他吗?”

    “啊?”赵朱诧异地看着他,接着,她又露出了苦笑:“天啊!我真该管住我的嘴!”

    威尔逊不解地看着她那一脸的拒绝神色,连忙补充道:“我可以给你一个合适的价格!”

    赵朱叹了口气,她看了看电视上那个人,又看向了威尔逊先生,说出了自己的为难之处:

    “对不起,威尔逊先生,我想或许您应该通过这个港岛的电台联系他才更加合适。

    或许您不知道,他以前的名字不是这个,而且,他其实不应该出现在港岛……

    他改名换姓流落他乡——虽然因为同乡的交情,他见了我一面,但我不应该给他带去不必要的麻烦!让人知道他的过去。

    对不起,恕我不能答应您的请求,事实上,刚才的节目也说过:他如今在港岛十分有名,你应该很轻松就能联系到他,不一定需要通过我。

    甚至,如果他来为您驱邪的话,我想我最好还是回避一下。不然,万一让有心人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那可就不好了!”

    “我的上帝啊!难道他是现实版的基督山伯爵?他隐姓埋名是为了复仇吗?”劳伦斯的感慨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兴奋。

    赵朱白了他一眼,转头十分诚挚地看向了威尔逊:“威尔逊先生,真的很抱歉。”

    威尔逊点了点头,他本来就只是随口一问,这样的公众人物原本也很容易联系上,让他想一想,请港督帮忙的话,似乎有点小题大做?况且,他也并不愿意让太多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那么,就如赵朱所说,请电台联系他?让劳伦斯匿名去电台买一个联系方式就好了!

    “没关系,这是你的自由。”他偏头看向了劳伦斯:“劳伦斯,去电台买一个联系方式,当然,不用告诉他们我的名字。”

    劳伦斯早就跃跃欲试了,闻言立刻大声回答道:“好的,先生!

    ……

    能在港岛的半山豪宅区拥有一栋豪宅,向来都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当然,以余大师的财力,暂时还买不起这里的哪怕半栋房子。

    然而,买不起不代表住不上。

    就在余大师混得风生水起之时,陈生的报纸同样凭借这个头条消息一时间风头无两。

    加上老来得子的喜悦,令他一时激动,居然大方地把一栋产业免费送给余大师居住。

    余大师却之不恭,到底还是住了进来。

    而他身边,也多了几个服其劳的小徒弟,更显得派头十足。

    此时,一个愣头小徒弟拿起了花纹华丽的金色听筒。

    在听完了对方的请求,并且认真询问过对方的姓名后,他便按照师父的交代,礼貌地一口回绝了对方:“不好意思,家师因为要闭关修炼,不接受任何邀请,再见!”

    第068章 手足

    威尔逊先生不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一脸愧色的男人, 稍稍提高了一些声调:“你说,余大师不接受任何委托?你确定给过他报价了吗?”

    劳伦斯挠了挠头,他的金发失去了精致的造型, 无精打采地趴在鬓边,让他显得更加窘迫:“是的,先生,抱歉,我已经尽力了。我确认过了, 他并不只拒绝了我们,他拒绝了所有人!他要‘闭关’,那大概是一种很严格的宗教仪式, 或许像‘巴特力派’一样,他们有许多苛刻的规矩要守……”

    在对方冷静的蓝眸的注视下,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只听威尔逊先生用一种冷冷的语气道:“马丁, 给大卫打个电话, 我想要知道他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马丁.劳伦斯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来,他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与屈辱,但很快, 他便泄了气, 沮丧地低头回应道:“抱歉, 先生。好的,先生。”

    他转身离开, 但脑袋一直就这样低垂着,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死死按住, 好像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重新抬起它一样。

    而这样走路的后果, 就是在走廊转弯处,差一点就和对面来人撞到了一起:“劳伦斯,你这是怎么了?”

    劳伦斯抬起了头,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了来人的脸上:“赵朱?或许你不该叫我‘劳伦斯’,而是该叫我马丁,我是马丁.劳伦斯,但我不是那个‘劳伦斯’……”

    这种突然的胡言乱语似乎让赵朱感到莫名其妙,她向对方投去了满是关怀的目光,并提出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提议:“兄弟,你看起来不太好,或许,你需要来一杯白兰地?”

    宾馆的顶层餐厅就设有一个吧台——在这里,能喝到不少洋酒。

    广交会一结束,随着各国参会商人们的陆续离开,这里显得冷清了许多,但服务员同志并没有懈怠,依然保持着良好的职业素养:很快就为他们端来了两只酒杯,一瓶已经打开的白兰地和一个冰盒。

    赵朱刚倒了一杯酒,马丁伸手就端了起来,一饮而尽。赵朱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只是挑了挑眉头,又倒了一杯。

    “该死!”马丁咒骂了一句,可能因为喝得太猛,在用力放下酒杯的一瞬间,他的脸色就涨得通红:“这是个不公平的世界,对吗?我的朋友?”

    赵朱应和着他的话:“是的,有时候会是这样。”

    “不!不!不!不是有时候,是一直,一直都是这样!因为这就是一个艹淡的世界!”再次一口饮进一杯白兰地,他继续自己的内心剖白:“你做了所有你能做到的,但是,你就是比他差上一点。

    我只比他晚了五分钟来到这个世界,就什么都赶不上了!

    劳伦斯!劳伦斯!先生根本不是在叫我,他叫的是大卫.劳伦斯!

    因为他习惯叫这个名字,所以才会让我接替这个位置,但我只是个假货!该死,我把什么都搞砸了!”

    夺过酒瓶,马丁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事实上,没有加冰的白兰地并不是很合他的口味,他的舌头像是在燃烧,不过,现在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或许,你明天就看不到我了,赵朱,我向你说过我的哥哥吗?

    大卫.劳伦斯,他才是威尔逊先生的助理,一直都是他。

    而我,只是一个临时拿来顶替的备胎,我想做得更好一点,但显然我失败了,不是吗?”

    面对一个失意的朋友,有时候并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安慰,因为他可能并不需要安慰,只是单纯想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

    但是,赵朱可不能任由他彻底把自己灌醉,她果断地出手夺过了酒瓶,顺手把追来的手臂毫不客气地打开:

    “好了!暂停一下,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惹怒了威尔逊先生?

    你应该告诉我事情的详情,或许我能帮你想想办法呢?要知道,两个脑袋总比一个强!”

    “不,不是我惹怒了他,是那个余大师,他拒绝了我的邀请,甚至都没有亲自出面,也没有给我任何的机会,就这样拒绝了!嗝~”

    马丁忍不住打了个酒嗝,浓烈的酒气把赵朱熏得一个后仰,立刻拉开了跟他的距离。

    “我恨他!为什么?为什么拒绝我?难道大卫回来了,就能够说服他吗?”

    话痨马丁继续嘀咕着,把逐渐变沉的头枕在了自己的手臂上,侧脸眯起眼看着对面的人:“你刚刚说,你要帮我对吗?”

    赵朱叹了口气:“要不你还是去房间休息一会儿?你像是已经醉了……”

    “你答应我了!你说你要帮我的,刚刚你说过的……”马丁不依不饶地继续耍赖。

    赵朱显然不为所动:“好了,马丁.劳伦斯!别再装疯卖傻了,我知道你的酒量没这么小的!”

    马丁并没有把戏被人拆穿的尴尬,他坐直了身体,一把将碍事的头发扒拉开,翠绿的眼睛在酒精的作用下闪动着水光,像是一只波斯猫:“哦,赵小姐,你真是个无情的女人,你的心肠比磨盘还要硬!”

    赵朱耸了耸肩,给自己也倒上一杯酒,放进了几个冰块轻轻摇了摇,轻啜了一口后,她呲了呲牙花——果然,她还是不喜欢这个口感:“马丁,你说错了,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谁都不应该去代替别人。”

    “然后呢?”马丁好奇地看着她,期望听到一些不同的见解。

    但她却突然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威尔逊家族应该是来自欧洲,比如日不落帝国?而你们劳伦斯家是他们的附属家族?世代为他们工作?”

    马丁点了点头,这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赵朱不禁摇头叹气,用中文说道:“你把路走窄了啊!兄弟!”

    看到对方不解的表情,赵朱切换回了英文,但她换了个说法:

    “我说,你不应该跟你哥哥去争夺什么‘贴身男仆’之类的职位,如果说威尔逊们是老钱,那你们劳伦斯家族就应该是旧骑士!而非老家仆!据我所知,骑士们虽然向他们的领主效忠,但他们同时也拥有自己的产业,不是吗?”

    “没错,我们家族的确拥有一部分威氏集团的股份,你是指这个吗?”劳伦斯不解地看着对方。

    赵朱却是笑了起来:“你也说了,那是威氏集团,可不是‘劳氏’集团,对吗?”

    劳伦斯已经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他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接过了赵朱为他倒上的酒——这次里面已经加上了冰块。

    他摇晃着酒杯,这次可没来个一口闷,而是小口小口抿着。

    赵朱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应该找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如果威尔逊先生身边不适合你,那不如去看看外面更广阔的天地。见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你其实是个很骄傲的人,难道不是吗?”

    ……

    宿醉的滋味真不好受,记得在海边度假时,马丁见过有人把椰子放在炭火上烤,他觉得自己的脑袋现在就像那个被火烤过的倒霉椰子。

    但很快,他就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看看手表上的时间,他哀嚎出声:“糟了!该死,我忘了给大卫打电话!”

    惴惴不安地飞速起床,他原本还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威尔逊先生暂时不要想起这件事,而他,应该还有时间可以补救,床头的电话铃声就响起了起来。

    “喂,你好!我是劳伦斯。”他忐忑不安地接起了电话,出乎意料,威尔逊先生的声音在听筒里似乎显得很是愉悦:“劳伦斯,起来了吗?”

    “是的,先生。”他连忙回答,一脸纠结地思索着该用什么借口掩饰自己的失误——跨洋电话时常会中断,不知道这样说合适吗?

    “那就快点过来吧,我们中午就要去港岛,你还有一堆事情要办!”

    去港岛?难道威尔逊先生决定亲自出面邀请?但这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他一头雾水地应了是,连忙往威尔逊先生的房间赶去,但他走到半路,就被一个熟人拦了下来:“马丁,早啊!”

    看到赵朱,马丁忍不住低声抱怨道:

    “你应该拦住我的,我简直像个该死的酒鬼!最糟糕的是,我还忘了给大卫打电话!”

    赵朱轻轻一咧嘴,同样低声快速地回答道:“但你用这种方式说服了我,让我答应替威尔逊先生联系余大师。而且,他答应了会为威尔逊先生做法事!”

    说完,她刻意朝他眨了眨眼睛,做了个挑眉的动作。

    “天啊!”马丁惊呼出声,随即他又捂住了嘴,压低声音感叹道:“亲爱的赵!你是我的天使!你救了我!”

    赵朱却是微微一笑:“我们是朋友,不是吗?虽然我希望你能另有一番作为,但我认为,就算离开,你也不该以这种方式被赶走。”

    听着这种体贴的话语,马丁的眼眶都要红了,但他仍有一个疑问:“可是,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试过了很多次,都失败了。而且,他拒绝了所有人,我打听过的,任何人!没有一个例外!”

    赵朱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嗯,他曾经欠我一位长辈一个人情,现在就是他偿还的时候了。

    当然,同时为了避免给他带来别的麻烦,我也提议威尔逊先生去港岛住一段时间,顺便请他做做法。

    毕竟,那里应该比这里有更好的医疗条件,也有助于威尔逊先生尽快恢复健康。而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马丁不停地点着头:“是的,你考虑得很周全!衷心地感谢你,我的朋友!我会永远记着这事,现在,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了!”

    第069章 顺风车

    愣头青徒弟给各位贵客上了好茶, 就老老实实侍立在了一旁。

    主座上,余大师一袭洒脱的青色道袍,虽然不比在电台出镜时穿的法服那般庄严肃穆, 但依然出尘绝伦超凡脱俗。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呢!又有谁能看得出,这位仙气飘飘的大师心中竟满是阿堵之物呢?

    余少行暗地打量着眼前这一行人:除了几个眼珠五颜六色的洋鬼子,还有两三个眼熟的本地名流。一看便知,当中那位拄着手杖,脸色苍白的褐发鬼佬便是今日的正主了。

    这段时间, 他是忍了又忍,为了维持这个世外高人的形象,不知道推掉了多少好生意!

    如今见得“大鱼”终于上了钩, 又是亲自上门,做足了恭敬的态度,他再如何忍耐, 不自觉间还是显露出了三分笑意来:

    “你们的来意, 我已知悉。既是故人相托, 我便是中断修行,也会先为阁下解忧的。”

    威尔逊先生身边跟着的翻译还是他从美国带来的,中文说得也算流利, 但细节上就只是说是差强人意了。堪堪与后世的机翻水平相当, 但想要信达雅, 那就是强求了。闻言,他只简单翻译道:“余大师说他知道了, 他停止了修行,要为您工作。”

    听了翻译的转述后, 威尔逊先生也很是高兴,连连道谢:“谢谢!谢谢!”

    “我门中有几门秘术, 驱邪除祟皆有不凡,待我夜观天象,选一时机,再为阁下做法便是。”

    余大师微微一笑,仿佛早已成竹在胸。

    说完了这几句话,他便轻轻端起了手边的茶杯来,遥遥朝来客一让:“请!”

    “端茶送客”乃是旧礼数,古时,来客相见,侍者献茶,主人认为事情谈完了,便端起茶杯请客用茶。

    来客嘴唇一碰杯中的茶水,侍者便高喊:“送客!”主人便站起身来送客,客人也自觉告辞。

    这样的惯例,避免了主人想结束谈话又不便开口、客人想告辞又不好意思贸然说出的尴尬。

    但偏偏来客是个老外,威尔逊先生纵然颇有绅士风度,却也并不知道这种礼节。

    况且,此时他哪儿有心情喝茶呀,听了翻译的话,他心里还有一堆的问题要问,但他瞥了瞥跟他同来的几人,却谨慎地没有开口。

    那几名本地富豪可并非是他主动带来的,而是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他的行踪,他一下船就冒了出来,殷勤备至要主动送他去余大师府上。

    说起来,这几人也是本地名流,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威尔逊说不上熟络,也都有过一面之缘,况且,这种事情他也早已习以为常,便顺水推舟坐上了他们备好的汽车。

    可能挫折真能让人更快成熟,劳伦斯一夜之间似乎变得沉稳了许多。

    一坐上了车,他便悄悄在威尔逊耳边低语,这几人可不是单纯来威尔逊面前混眼熟这么简单,恐怕,他们也是被余大师拒绝了的客户,为了见余大师一面,才来送威尔逊先生去他府上的。

    还真让他说着了,他们几人冒头来向威尔逊先生献殷勤,还真是不是无的放矢,可是都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呢!

    借机交好威尔逊先生这样的商业巨鳄自不必说,顺便蹭个来见余大师的机缘,才是此举的应有之意。

    这几名富商之中,便有之前邀请余大师去广交会的李生,他此时心中百感交集,只叹世事无常,今非昔比。

    虽说,余大师原本就不怎么能看上自己,但好歹还能请得动他,如今,对方身价倍增,隐有称霸港岛玄学界之势,他却是高攀不起了!

    偏巧他遇到一些生死攸关的难题,急需高人指点迷津,在联系余大师数次未果后,又得到了威尔逊先生要来港拜访余大师的消息,便索性搭了个便车,厚着脸皮同来拜访了。

    其余几人也都是同他一样的心思,是以,虽然见着了余大师端茶,他们却跟商量好了似的,颇有默契地没有一人去碰那茶水,只朝着他点头嘿嘿直笑。

    这一出可把余大师给架到这儿了,他也不知道这是赵朱那“饥饿营销”的馊主意给造的孽,只暗自纳闷:这往日瞧着都挺精明的人物,怎么今天一瞧都冒着傻气呢?

    旁边的愣头小徒弟行事那是一板一眼,师父说“端茶送客”,等客人茶水沾唇,那就要高喊“送客!”

    但眼瞅着师父是端了茶,偏客人们却没一个举杯的,那既然没到那一步,他虽虎目圆睁,蓄势待发,却是绷紧了嘴巴一字不出。

    余大师瞧着众人的反应,顺势饮下一口茶,又把茶杯放回桌上,干脆看向众人直言道:“诸位,我还要再继续修炼,就不多留诸位了!”

    谁知道他这一开口,李生连忙起身高声道:“大系!且慢,李某求您救命啊!”

    若是不露面还好,这露了面再说闭关不理俗事,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一见是他这个老客户有事,余大师也念着之前的几分香火情,瞥了众人一眼后,看向了他:“哦?何事以至于此啊?”

    李生连忙将事情一五一十讲了出来:原来,李生有个不成器的独子,不知何时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前些日子,在他忙着参加广交会做生意时,却不料这逆子输红了眼,欠下了巨额赌债,被人扣下了。

    如今,他的流动资金已经都在押在了货物上,思来想去,竟是几乎无路可走。

    要么把公司卖出,换儿子一条性命,要么就舍弃掉那不孝子,保住自己的心血。左右为难之下,到底还是骨肉亲情占了上风,他决定将生意兴隆的公司作价急售,来救回儿子。

    也是事上知人心,当得知他要借钱时,往日称兄道弟的朋友都是避而不见。更有甚者,“趁他病,要他命”,连他想卖公司救急,都被人恶意压价。

    如今,哪怕他救子心切,宁愿将公司贱卖,竟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买主。

    说着说着,他竟然不顾形象,捂脸痛哭起来,他虽不敢抱怨,但却忍不住凄凉地问道:“大系,之前您说我命格不错,广交会后就会财运滚滚。可我现在就要家破人亡了!待我唧仔冇咗,我要仲多财有乜用啊?”

    余大师没想到一下子就遇到了这么棘手的问题,且不说这种事情牵扯到人命官司,再说他上哪儿能给他找那接盘的人呢?

    但是,他好不容易声名鹊起,若是因为此事阴沟里翻船,被人看了笑话不说,怕是地位一落千丈也未可知。

    “大系,求你救救命,算算我该如何救回我儿子吧!”

    说着说着,李生居然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余大师连忙起身相避,同时上前把他扶回了座位。

    余大师眉头紧锁,目光扫过在一旁正听翻译讲述事情来龙去脉的威尔逊先生,心中一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就是现成的人选吗?

    但转念一想,人家威尔逊先生又不是什么冤大头,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就借给陌生人一大笔钱呢?

    他正在为难间,却没注意道,一旁听八卦听得正起劲儿的马丁的眼中闪过了一道精光。

    赵朱对他说的话不经意响起在耳旁——他应该在更广阔的天地里,有一番作为。眼下,这不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吗?

    虽然赵朱用“贴身男仆”来形容威尔逊先生的“私人助理”,但事实上,马丁和大卫都是名校毕业的精英,马丁在接替大卫的工作之前,也曾在威氏集团工作过一段时间。

    而他也很清楚,想要低价买下一所运行良好的公司,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情,贪婪蒙住了那些恶人的眼睛,但他可不会这样。

    可惜翻译只翻译了事情的大概经过,并未说到具体的数额,他还不知道自己能否吃下这块送到嘴边的肥肉。

    而且,在大卫回来之前,他也不太想在威尔逊先生面前暴露自己想要单飞的念头。所以,他当然也不能当场就表态,要做这个救人性命的“好人”。

    忽然,他看到了余大师投向威尔逊先生的目光,突然间,福至心灵,他似乎明白了余大师的意思——看来法术也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他也需要有人帮他解围。

    马丁的脑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转动得这么快过,把握机会的同时,又能向余大师示好——他想到该怎么办了!

    “先生,我想我刚有一个好的人选向这个可怜的男人推荐,假如能知道他对自己公司的心理预期价位的话。”

    他的出声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港岛此时还在日不落帝国的殖民统治之下,本地人的英语水平还算不错。

    他的话虽然是对着威尔逊先生所说,但毫不意外,李生却是直接朝他用英文发问道:“是什么人啊?请您一定要告诉我!五十万!只要五十万港币就可以救我儿子回来啊!我的公司年销售额都有五十万港币的!”

    马丁看了他一眼,却是转头朝着威尔逊说道:“我想赵朱应该会对这个感兴趣的,我记得她告诉过我,如果有机会,她很想出来闯一闯……”

    可是,她会有这么多钱吗?威尔逊刚想问,却想起了她从巴夭族那里得到的黑珍珠——谁又能保证他们给她的谢礼就只有那一颗呢?

    而像那种品质的黑珍珠,他心底暗暗盘算了一下,两颗的价值差不多就有五十万英镑了。当然,假如她愿意的话,他就可以出这笔钱收购。

    接着,马丁便转头朝李生道:“稍后,我可以给你一个电话号码,那位女士是一个很善良又博爱的人,我想她一定很乐意给你这个帮助!”

    “谢谢!谢谢!”李生激动得浑身颤抖,只顾得连声道谢,他抹了把脸,又站起来朝着余大师鞠了一躬。

    第070章 仪式

    不论如何, 有李生开了这个头,另外两人也打蛇随杆上,干脆也说起自己来求的事情来 。

    余大师也不好厚此薄彼, 只好坐回原位,听他们一一道来,好在另外两人要问的事情并不如李生那样棘手:一个是儿子即将大婚,要跟女方合一合八字;另一个则是想迁祖坟,想请余大师帮着看看风水寻一处佳穴。

    余大师的徒儿捧着纸笔将几人所求一一记下, 这几人也就顺势告辞而去。

    瞧瞧还坐在原处没动身的威尔逊先生,余少行不由得心里纳闷——这位怎么还不跟着走,这是还等着要吃个晚饭怎么的?

    瞧见这会儿没了外人, 威尔逊先生这才问道:“余大师,请问驱邪之后,我的身体什么时候能够恢复原样呢?”

    要吃这一行的饭, 头一条便是不可把话说满, 除却赵朱提供的那几条预言, 余大师说话向来都是只说三分,这一次,自然也是同样话术:“我观你面相气色不佳, 恐怕那诅咒已入体内奇经八脉, 病气已经由虚转实, 令你的实体有亏。

    除邪虽易,补体却急不得。

    但也不必过于焦虑, 我观你的亏空主要在血脉之中:若是以形补形,能以鲜血补给, 想必你不日便可恢复了。”

    他那什么奇经八脉、实呀虚呀的说法,把翻译也给为难住了, 但后面的话他倒是理解,连忙翻译到:“余大师说诅咒对您的伤害很深,最好采用输血疗法!很快您就就会恢复健康的!”

    听到这里,威尔逊点着头,心中也是一动。

    在西方的文化中,向来都把血液当作一种拥有神秘力量的东西。不管是宗教中,还是在恐怖传说中,无论是吸食鲜血就能永生不死的吸血鬼也好,还是用沐浴少女鲜血的血腥玛丽也罢,似乎都能把鲜血与生命和青春联系在一起。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眼前这位大师虽然信仰的是东方宗教,但他那与年龄不符的外貌似乎也证明了这个古老的传说。

    当然,他不是吸血鬼,不会去吸活人鲜血,但输血疗法他还真没有尝试过,或许,他应该去试一试,可能真有奇效也说不定呢?

    目送了威尔逊先生离开,余大师便嘱咐徒弟,今晚夜观天象时要澄心净气,自己得焚香沐浴,令他们前去准备。

    他则是进入了书房之中,锁好了门,他这才走到书桌前坐下,把最下层的抽屉拉开,取出了里面一个信封——那信封看起来平平无奇,封面上也没有什么地址信息,只用笔标了个“叁”字。

    同样的信,在那抽屉之中,还有另外两封——这便是赵朱给他留下的三封“锦囊妙计”了!

    此时联络不便,虽是一水之隔,赵朱也不便与他多联系,于是,便给他了三封书信,说他只要依信行事,必然无往不利。

    前两封信已经一一应验,如今他名声大显,财源滚滚也是指日可待,但这最后一封信里的内容却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只不过,既然之前一切顺利,那么这种事也不算什么,或许正如赵朱所言——造福众生,积德行善,才能真正顺遂无忧吧!

    另一边,马丁一进了酒店,顾不上洗漱,就连忙去给大卫打越洋电话,挂断了电话,确定了威尔逊先生说的没错——大卫已经完全康复了,用不了几天他就会回到先生身边。

    他没了昨日的沮丧,而是如释重负,盘算着自己要趁早做好单飞的准备,哦,对了!或许,他也应该找余大师问一问,把这笔生意作为自己的商业地图的开端怎么样?一个好的开头就是成功的一半!

    想起这个,他又想到应该给赵朱打个电话,把这事情给她通个气,请她在威尔逊先生面前帮忙打个圆场。而他自己,就以帮她联络的名义,抽空去考察考察那家公司的实际情况,看到底是不是捡了个大便宜。

    好在威尔逊先生虽然没在,赵朱却还没离开,依旧待在之前的宾馆,他才能联系上她。

    把这件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马丁期待地问道:“赵朱,你会帮我的吧?你不是鼓励我要去更广阔的天地里闯荡一番吗?你看,这个机会不就来了!”

    赵朱真是万万没想到,她昨天刚埋下的“种子”,还想着需要静待一段时间,那“种子”才会长大开花,哪曾想一夜之间,天赐良机,一眨眼大西瓜都长出来了!

    她乐得是见牙不见眼,趁着对方看不见,捂住听筒转身使劲喘了好几口气,这才转过头对着听筒,以一种沉重的语气说道:“马丁,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这样对我!我以为我们已经成了朋友,难道你还在记恨我吗?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呢?”

    马丁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立马手足无措地辩解道:“我们当然是朋友!你刚刚帮了我,我当然记得!”

    “那你为什么要用我的名义做这种事情,难道你不知道,这是一项多么严重的罪名吗?你在把我推入地狱!”

    “什么?你是什么意思?我没有!我只是想以你的名义买下那间公司而已!当然,钱的问题我会解决,我也不会白让你出力的,我会给你一部分股份,嗯,5%怎么样?我想这应该算是个不小的数字了!”马丁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说实话,他根本不了解此时的情况,当然,之前的他也并不关心这些,他只是以为对方认为他没有开出合适的条件而对他失望。

    “唉,希望你还没有把这件事情公开,不然,你就不一定还有机会见到我了。”赵朱叹了口气:“你的高傲自大让你连对这里毫不了解,好吧!我会帮你瞒着威尔逊先生的,我会告诉他,是我请你帮我卖掉了珍珠,买下了那家公司。当然,为了方便行事,我全权委托你代为处理相关事宜。不过,如果你还想看到活着的我的话,希望除了威尔逊先生,就不要向别人提及此事了。”

    “哦!赵,谢谢你!你放心,我不会向别人说起的,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马丁信誓旦旦地说完,却还是感觉到赵朱的语气有一些古怪。

    或许,他该找人问问,大陆人到港岛投资会有什么风险?这应该很不难问到吧?

    当然,有心打听,这还真不难问到。马丁才知道——原来,如今她的国家,对这种事情管理十分严格,私人买卖都不能有,更别提去港岛开公司了!

    听着那些言辞激烈的说法,马丁吓出了一头的冷汗,想起赵朱说他恩将仇报的话,他再怎么自私傲慢,也觉得自己真是个混球,满心都是愧疚。

    可是,他已经在威尔逊先生面前说过了那些话,如今再反悔更是欲盖弥彰,他一时间左右为难,甚至盼望那个男人说的都是谎话,单纯是个骗子才好,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拒绝对方,让这件事情当成没发生过。

    于是,在威尔逊先生住进了堪比五星级酒店的高档病房,每日输入新鲜的血液时,马丁则是迅速联系上了李生,以考察的名义去参观了他的公司。

    但不知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败家子的故事是真的,李生的贸易公司也是真的,财报账目更是漂亮得让人心动。马丁终于还是没能顶住诱惑,在救子心切的李生又主动降了一些价后,立马出手,买下了这间公司!

    而他也在良心的驱使下,为赵朱留出了8%的股份。

    ……

    为威尔逊先生驱邪的日子很快到来了。

    乙卯年辛巳月庚午日,

    宜:结婚出行合婚订婚订盟动土祈福祭祀 斋醮

    忌:搬家搬新房

    余大师穿着全套黄色的天仙洞衣,宽袖长袍高冠耸然,法衣之上绣着日月星辰祥云蟠龙,华丽之中更显庄严肃穆。

    此时,正是万里无云晴空万里,太阳光照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了层金边,让他在那高高的法台之上越发显得神圣凛然。

    随着他念动咒语,洁白的浮尘向着威尔逊甩去,竟然真有一道金光随之向他的身上照射而去。

    随着光线降下,威尔逊只觉得那道光线穿透了他的灵魂,让他从内到外都得到了净化,这道光线仿佛一个神迹,为威尔逊洗去了身上的一切邪恶!

    他一时间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索性抛开了拐杖,稳稳地站在了地上,向前走了几步,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好了!完全痊愈了!天啊!这真是一个奇迹!

    而在他没有看到的远处某个房间里,放在窗口的一面落地镜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被人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