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解毒
“人呢!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了!”
整片街道被翻了个底朝天,连茅草垛都没放过,却始终没有那偷花贼的影子,杨蛟不甘心,身上的小蛇和他一起冲属下咆哮:“那就把每家每户都翻个遍,不配合的就地斩杀!”
沈钦温润的声音从后方响起:“这里是平澜派和炎阙宫共同管理的地界,大概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会有巡兵赶来,你这番动作,是怕花月教和正道打不起来吗。”
杨蛟瞬间冷汗遍布后背,转身跪在了沈钦面前:“是属下思虑不周。”
沈钦淡淡摆手:“带你的人回分舵吧,那人只怕已经不在城内了。”
一旁的项超吃了一惊:“可是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是怎么逃得那么快的!”
沈钦凝望着夜色中小巷蔓延的尽头:“有人帮他。”
小巷的尽头,冷风卷起落叶,地上的鲜血在月光下闪着微光,除了风声再无其他,看不出第二人出现过的任何痕迹。
“能在这么多人的包围下把那偷花贼悄无声息的带走,那同伙的灵力只怕不弱。”张显手里捻着佛珠沉声道,“雁过无痕,起码是气境以上。”
杨蛟立刻抬头拱手:“教主,属下一定为您找到这两个偷花贼!把花抢回来!”
他自负灵力高强,哪怕在江南这种大能云集的地方也向来没遇到过什么对手,像今日这番被杀了蛇又让人逃走的事情几乎绝无仅有,他此番在教主面前颜面扫地,如果不争取回来,他简直誓不为人。
“一月之内。”沈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花是在你的地界丢的,若是找不回来,你知道后果。”
杨蛟沉声道:“是。”
张显躬身:“教主,兹事体大,我恳请留在江南协助杨舵主。”
沈钦侧头看向他,目光幽深,忽的问了一句:“那偷花贼身上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的。”
众人皆愣了一下,张显停顿半秒,道:“夜色太浓,只依稀看出是深色。”
项超困惑道:“教主,可是那衣服上有可以显示身份的正道纹饰?”
不是,和纹饰没有关系。
沈钦垂眸看向那地上的血迹,夜色太深,他站得太高,看不清那偷花贼的面貌,却在那人被火球击飞的一瞬间,猛然觉得那人的腰线有种让他心悸的熟悉感。
阿漾习惯穿紫衣,方才那偷花贼穿的是紫衣吗……
可如果真是那人,怎么可能在这种小场面中重伤,还需要别人来救,只怕自己都拦不住他。
朝思暮想导致草木皆兵,任何异样仿佛都因为他,任何人似乎也都像他。
沈钦默然半晌,忽然抬手,将那地上的血牵引着飞起来,凌空凝成一个血珠,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将那滴血装了进去。
张显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后动作自然的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想要接过沈钦手里的小瓶子:“属下这就将这血送到江南圣灵阁查验。”
“不必。”沈钦扬手将那小瓶子收进了自己怀里,“圣灵阁的江南分部不如燕都总部血库资料齐全,你留在这协助分舵主,这瓶血我自会带回去查验……”
张显无声的放下双手。
“说起来,圣灵阁还差我一个墓室碎石的检查结果呢。”沈钦叹息似的呼出一口气,看向北方的天际,眼底似乎有说不出的微妙光亮。
张显垂首站在一旁,却忽的感觉强大的压迫感从头压下,让他胸口如同压下一块巨石,沉得喘不过气来。
“左护法,这次不要让我再失望了。”沈钦的声音一字一顿传入他的耳朵。
“是,教主。”张显低下头,“必不负使命。”
***
“阿漾,给我看看你肚子。”萧璋的喉咙有些发紧。
干什么?看肚子?
曲成溪这才想起来,萧无矜似乎之前在小巷里说过,要帮他治病之类的话。
曲成溪心中苦笑,心说好意心领了,治病还是算了。我自己天境都没办法,你一个气境一层能怎有什么奇招?
这假死药其实原名叫“绞肠”,原本是沈钦的老爹沈为霖为了折磨背叛者而研制的毒药,一旦入腹会立刻让人腹痛如绞,并且五年之内隔三差五反复折磨,直到把人折腾得日渐虚弱后,再彻底夺走人的生命。
因为效果极好,这药后来被量产,但有一批药在制作的中途出了点差错,出现了让假死七日的奇怪效果,于是就被废弃了。
曲成溪那时留个心眼,从废药中拿了一刻留存了起来,没想到后来真用在了自己的大婚之夜上。
从他把这药吃下肚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药解不了。用剧痛折磨换五年光阴,他认了。
“不用治了……”曲成溪疼的说话都费力,只觉得腹中疼痛越发难耐,就像是有人用粗粝的石头在磨他的肠子,疼的他眼前发黑,他用指尖抵着小腹痛处,抬眼看向萧璋低声道,“你……能不能去别的屋……”
一会儿真的疼起来还不知会怎样,他很久以前见过中这毒的人,毒发之时那大汉痛得满地打滚死去活来,如果他一会儿也会变成那样,他不想让萧板鸭看见,在一个只相识一天的人面前出丑成那样,还不如让他一头撞死得了。
萧璋失笑:“当这是你家呢?还赶我走。”
曲成溪垂下眸子,呼吸越发的重,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了下来。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确实没有理由把萧无矜扔出去,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根本没了力气,手心下的肠脏游动的幅度愈发的不正常,撕心裂肺的绞痛如同海浪一样袭来。
曲成溪双手化做拳头按进腹中,呼吸都在发颤,只觉得剧烈的腹痛一秒比一秒更强,每当他觉得已经到了巅峰的时候,下一刻便会被更痛苦的折磨加持上。
他没怎么怕过疼,可现在却感觉到了害怕,那种不知道尽头的折磨让他的心里蔓延出一股恐慌感,几乎让他怀疑,自己能不能挺过去。
萧璋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严肃了起来:“阿漾?”
曲成溪只觉得有人拿着一根狼牙棒在他的肚子里不紧不慢的翻搅着,下一秒更强烈的疼痛便来了,就像是整个脏腑都被缓慢的拧在了一起。
“唔!”曲成溪顾不上萧璋还在,猛的躬身痛苦的捂住小腹,双腿蜷曲起来靠近肚子,死死抓住腹部的衣物,恨不得把整个掌心都压进脏腑里。
然而忽的,他感觉萧璋按上了他的腰。
曲成溪在剧痛中颤抖道:“我都说了……不用治……”
然而下一秒他的呼吸一滞,萧无矜竟然抓住了他的衣带钩。
曲成溪的脑子里一下子就炸了,要说萧无矜救了自己想要讨个回报跟他这样那样,那也无可厚非,自己八成会答应,可能还挺乐意,但是他现在腹痛如绞,整个人都在崩溃的边缘,萧无矜竟然要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
自己怎么可能有体力做那种事,萧无矜在那方面强得惊人,真要弄起来,自己不得被他搞死!
“你……滚开!……”曲成溪奋力挣扎,他本以为姓萧的虽然骚但是起码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他竟然不是人!
“你放开我!……啊……”腹中忽然一阵剧烈的绞痛,小腹像是被长剑洞穿,又狠狠刺了几下,曲成溪疼的一下子疼得叫了出来,手指猛的陷入萧璋的胳膊,右手死死掐住小腹挺起腰身,疼的眼尾瞬间溢上了红色。
然而紧接着,他只觉得萧璋的大手掀开的他腰间的衣衫,掰开的他死死抠在腹部的手,温热的掌心揉了上去。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包裹住了他的腹部,就像是有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住了他痉挛的肠脏,制止住了其中的翻搅,并且往深处探寻而去。
“你看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萧璋叹气地揉按着他的肚子,掌心的温度滚烫,力道适中,“被人听到了还以为我要把你怎么样呢。”
曲成溪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不可置信地用朦胧的泪眼看着他。
萧璋弯下腰靠近他的脸,温柔中带着点无奈:“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人?阿漾,你可太让我伤心了。”
他是真的在给自己治疗?
曲成溪心里大起大落,萧璋的手掌在他的肚子上揉按着,滚烫的掌心贴着冰凉的肚腹,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肌肤相亲,但却似乎和上次不同。曲成溪的耳根烧了起来,脆弱处被拿捏、被爱抚,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治不好的……”曲成溪颤声道。
萧璋心说还没有我治不好得病:“放心,你萧哥哥靠谱。”
雪白如玉的腹部微微起伏着,曲成溪的腰很细,皮肤细腻如绸缎,却并不瘦弱,流畅的马甲线因为剧痛而紧绷着,每一分线条都恰到好处,肚脐深邃的轮廓清晰可见,端正的嵌在正中,漂亮得要命。
萧璋的手指按上面,只觉得像是按着一块细腻的绸缎,又像是按在柔韧绵软的糖上。萧璋心中啧啧,屈漾这身子,天生媚骨,就像是为了勾引人而生的似的。
灵力深入脏腑,起初萧璋以为会是是什么疑难杂症,但是仔细探查下却感觉似乎并不是身体本身的病症。
所以是毒?可什么毒会让人脏腑痉挛到这种地步,又会影响脉象?
忽的,掌心下一阵剧烈的抽搐,肠脏的痉挛竟然冲破了他的制约,曲成溪的媚眼瞬间紧蹙,紧咬的唇缝中溢出一声痛苦的哭吟:“嗯……”
萧璋赶紧加强灵力输入,心里却微微一颤,忍不住抬眼看向曲成溪的脸。
那绝美的容颜满是痛意,湿漉漉的生理泪水挂在眼角,汗水淋漓的布满了全身,就连那雪白的腹部都闪着一层晶莹的水光。
很少有人能像屈漾一样将妩媚渗透到骨子里,他的声音有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磁性,就连腹痛时痛苦的低吟听起来都别有一番风味,明明不是故意的,却依旧魅惑入骨,轻而易举就能勾得人心波都颤起来。
萧璋喉咙无声的上下滑了一下,他以前一直自认为能坐怀不乱,毕竟这些年他名声在外,往他身上贴的男人女人不少,他都从来没动摇过,但是不知为什么,面对着屈漾,这种镇定却总有要破防的趋势。
他从未想过一个人虚弱腹痛的时候竟然能有这种风情,那脆弱的被凌虐的美感带来的冲击力是巨大的,甚至比直接来的浪荡更让人着迷。
萧璋低头,强迫自己专心,救人救到底,他不是趁人之危的禽-兽。
屈漾腹中每个痉挛最重的位置都隐约有灵力的淤滞,而这些体内的灵力在腹中游走翻搅,最后都汹涌的冲向一个点——肚脐正下方,仙骨的位置。
萧璋心一沉,仙骨是所有修仙者的灵力载体,控制着灵力的收放和运作,按理来说灵力的流入流出应该非常平缓,而不是像现在往仙骨里横冲直撞。
难道这毒药的发作原理,是让中毒者本身的灵力攻击自己的仙骨?如果真是这样,难怪会引发剧痛,而且只要发作一次,恐怕就要元气大伤一次。之前屈漾吃金丸的时候只吃了一小口的量,所以说这毒药还是会多次发作的?这也太丧心病狂了!
“谁给你下这么重的毒?”萧璋皱起眉头,几乎有些愤怒了。
曲成溪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冷汗也越来越密集:“好疼……萧无矜……”
萧璋心脏一颤,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屈漾主动对他说疼,那虚弱的声音进入耳朵,在他的心脏上撞出了微妙的涟漪。
屈漾叫了我的名字,萧璋想。这个想法一出他就觉得像是赋予了某种责任,那柔弱的美人被他所救,此时剧痛之中也只能依赖他。
萧璋顿了顿,弯下腰趴在曲成溪耳边:“阿漾,我有个法子或许可以治你的病,但是过程恐怕会很难受,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曲成溪只觉得腹中的疼痛在这短短的片刻里已经演化到了凌迟似的程度,他浑身像是被水洗一样,汗水止不住的溢出来,疼得神志混沌,几乎就要坚持不住,下意识点了点头:“嗯。”
萧璋咬了咬牙,这个法子他有七成把握,如今已经来不及细细考究。
灵力从掌心凝聚在手指尖,萧璋深吸一口气,两指在曲成溪的肚脐处按了下去。
“呜!”曲成溪的瞳孔猛地缩紧,只觉得腹中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剧痛的开关,疼的他整个人从榻上弹了起来,“呃!……”
他还没来的及叫停,萧璋已然搂住了他的后腰,将他的小腹挺起,蕴含灵力的手指再次用力下压,灵力轰然侵入!
“呃!!——”
剧烈的疼痛在腹中炸开,仿佛有无数乱箭同时向着脏腑万箭齐发,曲成溪指甲猛地嵌入萧璋的手臂,极度震惊中只觉得肝肠寸断,肚脐深处的灵力疯狂躁动起来。
“萧无矜!……不行……好疼!……”曲成溪痛不欲生的抓着萧璋,那雪白的手背上因为力气过大青色的筋络狰狞的崩起,像是要冲破那薄薄的皮肤,“我的肚子……”
萧璋紧紧抱着他颤抖的后腰,强忍住怜香惜玉的心疼,另一只手中汹涌的灵力如同洪水般涌入曲成溪的脏腑:“忍一下阿漾,如果我这次用灵力给你冲开,一劳永逸,你以后都不会疼了。”
灵力造成的伤害只能由灵力能破解,如果他猜的没错,只要自己的灵力足够强大到能掩盖屈漾本身的灵力,就能把这毒从内部彻底瓦解掉。
开弓没有回头箭,灵力冲入灵穴不是那么容易停下来的。
不过如今他已经是天境三层,不会覆盖不了屈漾气境的灵力,今天这毒,必然能给他解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萧璋拍胸脯:放心,你萧哥哥靠谱。
曲成溪:……你确定?
第032章 绝望
曲成溪只觉得强大的力量挤进他的肠脏,想要继续向前,却被自己本身的灵力牢牢挡住,两者僵持之下使得脏腑不堪重负,瞬间剧烈痉挛起来。
“呃!……”曲成溪哪里受得住这种剧痛,只觉得腹中像是被一只大手仿佛揉搓。
铁板鸭这是在干什么?
莫不是……他想要强行把自己的灵脉疏通,用他的灵力把自己的压过去?
曲成溪整个人都崩溃了,这傻子哪里来的自信能比自己灵力还高?自己是天境三层,这傻子不过气境!
灵力相当或者低于本身的灵力如果强行冲卡,不但一点卵用都没有,只怕还会加速药效发作!
刚才自己真是疼迷糊了,怎么会想也不想就答应他。
“萧无矜!……”曲成溪疼得双腿拼命蹬踹,在萧璋怀里左右辗转,痛不欲生到几乎带了哭腔,拼命捶打萧璋的胳膊:“停下!……你给我停下!……”
“阿漾!再忍一下!”萧璋的呼吸也有点发抖,灵力涌出身体的感受不好受,就算是强大如天境,在这种源源不断的灵力流出下也感觉到了身体被挖空的感觉。
他本想着让屈漾疼一下就给他治好,却没想到这事远比想象中困难。
萧璋只觉得灵力就像是碰到了一堵尖硬的墙,竟然难以攻克。
自己的灵力怎么会盖不过屈漾气境的灵力?难道说遇到了淤堵?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再加大灵力狠冲一下是不是能破解开?
“阿漾,我再试最后一下,我保证!”
这时收手已经不现实了,两股灵力紧紧纠缠在了一起,根本无法分开。萧璋额头冒汗,破釜沉舟,一咬牙抱紧了曲成溪的细腰,手指尖的灵力赫然加到了极致,灵力轰然冲进曲成溪的脏腑。
轰——
世界仿佛静止了,曲成溪的身体猛然僵直了一秒,萧璋紧张到连呼吸都屏住,紧紧盯着他的脸。
然而下一秒,曲成溪的泪水夺眶而出,猛的挣脱了萧璋扑倒在了榻上:“呃啊!”
两股力量僵持之下终于让肠脏难堪重负,痉挛跳动瞬间到了史无前例的程度,肚子里天翻地覆,满腹的肠子几乎要破腹而出。
“阿漾你怎么了!”萧璋惊了,不知为何会这样,他立刻扑过去想要抱住曲成溪,然而刚一起身就觉得头重脚轻,脚下一个踉跄。
曲成溪倒在榻上长发散落,双手拼命地戳进腹中,他只觉得自己要疼死了,这世间只怕再没有什么疼痛能抵得上绝命彻底发作时的剧痛。
腹中像是被无数虫子疯狂啃食,疼得他恨不得把手指都抓进脏腑,把腹部掐得一片青紫,衣服都撕裂。
曲成溪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在榻上剧烈的翻滚挣扎起来,床单被他踹得一片混乱,枕头被褥都被他横扫到了地上:“我的肚子……呃!”
“屈漾!”那痛吟撕心裂肺,萧璋心急如焚,内疚到了极点。
他本想帮屈漾治疗疼痛,却没想到适得其反,天境又如何,这世间万般事,难道天境都能解?是自己太自负了,若是不帮这个倒忙,屈漾或许还能好受一点。
他刚要强抵着头晕目眩扑过去抱住屈漾,防止他在剧烈挣扎中伤到自己,却之见屈漾一脚踹到了床板上。
哗啦!
刹那间整个床轰然倒塌,尖利的碎木渣粉粉掉落在地,屈漾的身子随之落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萧璋扑过去一把将屈漾翻身抱在怀里,自己的后背“咚”的一声撞在了满地的碎渣上。
尖锐的碎木刺入后背,萧璋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只觉得肩膀也是一阵刺痛——曲成溪再也承受不住那令人崩溃的剧痛,低头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
萧璋蹙了一下眉,却没有松开怀里的人,顿了顿,搂住了曲成溪纤细的腰:“我错了,阿漾。”
曲成溪泪如雨下,在腹痛如绞中死死的咬着萧璋的肩膀,像是要把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出来,直到腥甜滚烫的热流滴答滴答的滚落了下来。
他知道萧无矜是好意,没能疏通灵力也是意料之中,但是他实在太疼了,疼到崩溃,疼到想要一头撞死,疼到无处发泄直到怨恨一切。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脖颈和脸颊,那绝美的容颜如雪般苍白,脸上是崩溃的痛意,他咬着萧璋的肩膀,紫色的耳环随之剧烈的颤动着,发出轻微的脆响。
——如果当初知道绝命带来的剧痛会强烈到这种程度,而且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发作一次,自己真的还会那么干脆的喝下去吗?
曲成溪一直认为自己是个非常能忍痛的人,小时候沈钦给他喂了那么多次毒药他都挺过来了,所以并没有把绝命的副作用当回事,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
疼痛好像是无休止的,像是有一只大手在腹腔里乱搅,把肠子扯断又胡乱的攒在一起,再狠狠拽断。
曲成溪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死去活来。
是自己大意了,沈为霖研制的毒怎么会让人好过,这就是将人一步步折磨致死的毒药,而自己还傻了吧唧的一口闷了。
为了好好活五年,屡屡承受这样的折磨真的值得吗?
更何况这五年还不一定能好好活,沈钦已经在江南和自己打过照面了,随时可能找到他。
与其这么担惊受怕又痛苦的活着,还不如……
“唔!!——”小腹中忽然一阵剧烈的抽搐。
曲成溪一把推开萧璋扑倒在地,那一瞬间的他疼得真恨不得直接死掉,像是有什么已经勒到极限的弦啪的一下子崩断了……
“阿漾!”
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离他远去,曲成溪的手指不知道怎么摸到了地上一块形状尖锐的碎木板,这一瞬间心底里一个声音告诉他,“戳进去,戳进肚子里就不会疼了”。
那简直是致命的诱惑,曲成溪的大脑一片空白,本能的抓起尖木板,猛地朝自己的小腹刺了进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就连疼痛都仿佛停止,只有尖锐的木板棱角向着小腹逼近。
忽的,时空的拉长被猛然打破,曲成溪的腰被一把搂住,拉进了身后之人的怀里,一只大手毫不犹豫地伸出,挡在了他的肚子前面!
噗嗤!
尖锐的木板瞬间穿透了萧璋的手掌,鲜血喷涌而出。
***
与此同时,城另一端的炎阕宫。
地上用红色的宝石装饰而成的巨大火焰状图案彰显着气派与威严,六条高耸的立柱上栩栩如生的雕刻着蟠龙和凤凰。
正中央的炽焰椅上端坐着明家家主明铎,他看上去四十岁左右,轮廓深邃,五官如刀刻。
“父亲,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明禅低头恭敬地道,“最后星河血梅由池清带回了平澜派。”
高台上沉默了许久,明禅头低得脖子都酸了,才听到上方传来一声不清不重的问话:“为什么要把星河血梅交给池家?”
明禅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抬起头回道:“父亲,平澜派素来仁义,定不会仗着有星河血梅就自恃而骄。而且池阿姨……”
“我问你为什么不把星河血梅带回炎阕宫!”明铎沉稳的状态轰然破裂,明禅猛地抬眼,只见他父亲怒目圆睁,右手死死抓着椅子扶手,暴怒不甘的烈焰几乎从他的后背上蔓延出来。
明禅心脏猛然一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父亲息怒!”
父亲为什么会发怒?平日里父亲沉稳如山,几乎没有什么事会让他情绪失控,为了一个小小的星河血梅,父亲竟然如此在意。
“可是父亲……”明禅的眼圈发红,忍不住颤声抬头道,“孩儿不明白!池家和明家交好千年,情感深厚如同一门,那花放在池家和明家有什么区别!”
明明父亲也对池清喜爱有加,小时候经常一手抱着池清一手抱着他玩乐,池家和明家门生还经常一起游猎人间,甚至两家还一起治理江南,关系几乎情同手足。
高台上,明铎周身的烈焰微微一顿,紧接着缓缓平息下来,他脸上重新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暴怒都是错觉,对着明禅招了招手:“过来。”
明禅咬着唇站起身,沿着金黄的台阶一步步走上高台,跪在了炽焰椅旁。
明铎叹息一声,摸了摸明禅的头,片刻的时间,他又变成了那个明禅熟悉的强大而沉稳的父亲:“你误会我了,阿禅。那魔花不详,任何想要使用它的人都会遭到报应,爹是怕池家受那花所害,所以才一时着急发了脾气。”
明禅抬头:“父亲……”
明铎按住他的肩膀:“你生性善良,待人真诚,我在你身上总能看到你母亲的影子……你说的对,池家人确实仁厚聪慧,断不会犯那种错,关心则乱,爹不该朝你发火的。”
明禅的心里像是卸去了千斤的担子,整个人都松了下来,同时也内疚得很,自己刚才竟然以为父亲对那花也有占有之心,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抬头诚恳认错:“父亲,是我考虑不周,这种大事应该先和家里商量的。”
明铎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你是明家未来的继承人,也到了可以自己做决断的年龄。我之所以看重你,就是觉得你有别于你的兄弟,你更聪慧,也更沉稳,爹相信你的判断。此事就这样吧。”
“嗯。”得到了肯定,明禅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父亲,招新大会两周后就要开始了,孩儿这就去准备。”
“不急。”明铎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次秦淮楼之行肯定累坏了,先歇息两天再说。”
明禅立刻挺起腰板:“父亲我不累!”
明铎故意板起脸:“不听话了是不是?”
明禅胸口发热,笑了笑,终于不再争论,点了点头:“那孩儿先下去休息了,父亲有吩咐随时叫我。”
明铎点头:“去吧。”
明禅起身,向他父亲躬一躬身,转身朝外面走去。
“明禅!”身后忽然又传来明铎的声音。
明禅立刻回头:“父亲?还有什么吩咐?”
明铎轻轻捏着眉心,看上去有些乏了,只是随口提点似的低声道:“你既是明家继承人,有些事情我不说你也明白,仙门百家此消彼长,明争暗斗,远近亲疏时有变化,世间最险恶的不过人心,永远不会背叛你的只有你的家人,只有血脉是永恒的。无论是今时今日还是以后,你永远要记得,家族至上,一切以明家为重。”
明禅虽然聪慧,但这番话却听得他似懂非懂,他仿佛品出了些许隐含的东西,却又并不太明白。
末了,他微微垂眸,郑重道:“孩子记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3章 幼年
身上暖洋洋的,空气里隐约有温润的药香,火苗爆出霹雳啪的轻微响声,伴随着药罐子里液体的咕噜声,人只要在这种环境中就会不可避免的安静下来,像是整颗心都被浸泡在了温水里,静谧而安宁。
曲成溪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他的意识很昏沉,身子动不了,感觉自己像是在被人照顾着,那人轻轻捧起他的后脑,把温暖的汤药喂进他口中。
这辈子有人这么照顾过他吗?好像还是头一次。
爹不疼娘不爱的活了一辈子,到快死的时候竟然有人关心了,曲成溪忽然有些想笑,他不想琢磨萧无矜对他好是单纯的因为人好心善,还是因为对他有什么企图,他也没什么值得图的,除了一副漂亮身子和脸蛋,想要就拿去,他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汤药入腹,浑身都暖起来,曲成溪觉得自己似睡非睡,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拽着他向下方无边的黑暗坠入,身边划过一道道流星一样的光影,脑海里光怪陆离,里面似乎有沈钦,有花月教的众人,有个看不清面貌的少年,最后,还有儿时的自己……
小小的孩子身上衣衫褴褛,长发不知道有多久没打理,凌乱纠结着挂在脸侧,掩盖了他的大部分面容,脚上的鞋……如果能称之为鞋的话,上面都是破洞,露出了两三根脚趾。
初秋的冷风吹过,他的脚趾微微蜷缩了一下,打了个小小的寒战,打眼看上去,就像个小叫花子。
——我还有这样落魄的时候啊。
曲成溪像个旁观者一样惊讶的打量着回忆中的自己,恍惚间他忽然停止了坠落,从时空的高处落下,和那孩子融为一体。
那是何年何月,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初秋。
他低着头坐在路边的石阶上,正在认真的摆弄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我那时几岁?好像也就七八岁吧……
“哟呵这是谁啊!”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不怀好意的惊呼,台阶上的小曲成溪猛然回头,只见街当中站着个比他大几岁的挺着肚子的黄衣小胖子,身后跟着三个和胖子年纪相仿的跟班,朝着他露出了阴森的坏笑。
小曲成溪瞳孔微缩,窜起来转身就跑,小胖子一声令下:“给我拿下!”
一天没吃饭的瘦弱双腿怎么跑得过富家少爷的跟班,曲成溪被身后的跟班猛地扑倒,狠狠压在了地上:“交出来!又捡到什么宝贝了?”
啪嗒!
手中的东西一下子掉落在地滚出去了一段,曲成溪就像一只瘦弱却凶残的的小狼,回头一口咬在那跟班的手上。
那跟班惨叫着放开他,曲成溪趁机扑向那掉落在地的东西,然而临要抓到却只感觉背上剧痛,那胖子小少爷一脚跺在了他腰上。
刹那间曲成溪只觉得自己的后腰像是被踩断了一样,然而疼痛还没有缓解,他已经被那少爷拽着胸口的破衣服拎起来,狠狠打了两个耳光。
“敢咬我的人?”小胖子眼底闪着兴奋又残忍的光,“曲漾,我看你今天是不想活了!”
……
萧璋放下药碗,怀里的人已经暖了起来,靠在他胸口轻轻的呼吸着。
屈漾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嘴唇上的血色也始终淡淡,距离他疼晕过去已经过去一天了,似乎还没有醒的迹象。
“阿漾?”萧璋轻轻在他耳边叫他,“再不起来我就要强行和你发生某种关系了。”
屈漾没有反应,依旧沉沉的睡着。
“我刚才照了镜子,发现我的八块腹肌又明显了,你要不要摸摸?千年一遇腹肌美男,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屈漾不为所动。
萧璋轻轻叹了口气,他和屈漾认识的时间实在太短了,甚至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连诱骗都没什么可说的。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阿漾。”萧璋盯着曲成溪的苍白美艳的容颜,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眼睫毛。
忽的,他只见曲成溪的眼睫毛微微一颤,萧璋缩手,还以为自己把他碰醒了,然后他就意识到,屈漾好像在做梦,而且还是个很不踏实的梦,眉心都微微拧了起来,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说什么梦话。
刚才给屈漾喝的药除了能帮助恢复体力,那里面的其中一味草药还会勾起人关于过往的回忆,萧璋弯腰靠近他的嘴唇,却依旧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有几个模糊的音节。
近在咫尺却无法知道内容实在是太煎熬了,萧璋心里忽的想起,有一种法术可以在人虚弱的时候趁虚而入,窥探到那人此时此刻脑海中所想。
不行,太不道德了,萧璋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偷看人隐私这种事情岂是他这种正派之人应该干出来的事?
屈漾又皱了皱眉,身子甚至还轻微的抽了一下。
萧璋凝视着曲成溪:“……”
靠,管他呢。
好奇心实在难以克制,萧璋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将灵识投入到了曲成溪的脑海中。
……
大街上人头攒动,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几个小孩。
胖少爷瞄着曲成溪瘦弱的小身板,正在思考从哪里下手,忽然听到身后跟班叫他。
“少爷!”那跟班捡起曲成溪掉在地上的东西跑了过来,“好像是个雷火球!”
萧璋刚进入回忆中就被那跟班从身体里穿过,他现在就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回忆中的人不会看到他,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雷火球三个字让萧璋明白了过来,燕都是大央都城,更是仙门百家流通最密集的地方,平时街上经常会有修士来来往往,随手扔掉一些用过的一次性仙器,就会被仰慕仙门的小孩子们捡起收藏起来,如果有修好能用的,或者有还能发光或者有些残余功效的,就会被奉为至宝。
阿漾呢?
萧璋左右环视,忽然看到了躺在地上,被胖少爷拽着领口的孩子,那一瞬间如果不是那乱发下露出的一只熟悉的眼睛,他几乎没认出来那是屈漾。
他的印象中屈漾一直是高傲贵气的,他还以为屈漾必然是富家子弟出身,却不曾想他儿时竟然是这样的。
那胖小子是在干什么,难道是在欺负他?
胖子少爷的注意力被跟班转移,一把抢过雷火球,然而看了两眼眼里就露出了鄙夷,瞥向曲成溪:“原来就是这玩意?我家里有八个了,都是全新的!这个都没火了,就是个用过的垃圾!和你一样!啊不对……”
曲成溪用愤怒而冰冷的眼睛和他对视。
胖子笑得恶意满满,揪着曲成溪的领子靠近:“应该是和你的妓-女老娘一样,毕竟她被那么多人都用过了,是不是?”
萧璋心脏一颤。
话音未落,曲成溪已经极其凶狠地扑向了他的脖子,然而小胖子早有准备,一拳揍进了曲成溪的肚子。
“唔!咳咳……”曲成溪猛地双手环抱住腹部弯下腰,痛苦地干呕了几声,却什么都吐不出来。胖少爷一把拎起他,坏笑道:“话说你那野鸡娘到底是金羽楼的哪一个?凤仙?桃花?还是苏梨?总该不会是头牌紫荆吧?”
话音未落三人已经狂笑起来,其中一个跟班指着曲成溪:“就他这脏兮兮的丑样子,怎么可能是紫荆的孩子!是最丑的那个还差不多吧!”
“怎么哑巴了?这么半天都不说话?”胖子掐住曲成溪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压低声音盯着他,“等我长大了,把金羽楼的每个娘们儿都睡一遍,总能睡到你那野-鸡妈。”
这是什么混蛋孩子!萧璋心中怒道,要不是知道这是改变不了的回忆,他真想冲过去给这小崽子两巴掌,教教他怎么做人。
萧璋知道市井的孩子早熟,耳濡目染下对什么都懂一些,但他没想到小孩世界的恶意,竟然并不比成年人少几分。
阿漾竟然是这样的出身,萧璋看着被胖子欺负的屈漾,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曲成溪忽的虚弱的笑了起来:“你这喜欢逛青楼的爱好,跟你爹还真是一脉相承。”
胖子猛然瞪起眼睛:“你说什么!”
曲成溪微微喘息着后仰,打结的长发盖住了他的容颜,但是挑衅的目光却还是从缝隙中透了出来,那一瞬间竟有种完全不符合他年龄的,说不出的妖艳之感。
“姜大人每个礼拜都要来青楼两次,每次都要和那些光鲜亮丽的美人们大吐苦水,说家里的黄脸婆凶如罗刹,丑若冥兽,肚子上的褶子堆了五六层,只看一眼就让他要吐出来了。”
“你胡说!”胖子气的面红耳赤一把扯住他的领口,“我爹从来不去青楼!他每次来云水街……”
曲成溪讽刺地笑起来打断他:“都说是来体察民情,这借口在金羽楼已经传遍了。”
“你找死!!!”胖少爷这一刹那动了杀心,一把掐住了曲成溪的喉咙,曲成溪被狠狠按倒在地。
虽然知道没事,但是萧璋的心却依旧猛然一紧。
曲成溪的体重大概只有胖子的一半,拼命挣扎却根本无从抵抗,眼看着就要被掐的背过气去,忽然听到远处马蹄声响。
“少爷!是巡街的官兵!”跟班惊呼一声。
胖子吓的一哆嗦,掐死人事小,要是被他爹知道了他逃学出来玩事大,肯定又得挨一顿骂。
“走!”他撒开曲成溪,转身就跑。
曲成溪猛然呛咳着翻身,顾不上喉咙火辣辣的痛,扑向地上的雷火球,却只见那胖子慌张奔逃中一脚踩在了雷火球上。
咔嚓一声,将那小球踩成了碎片。
官兵巡过长街,行人一个个匆匆掠过,没有人注意到瘦小的曲成溪跪在地上,把那碎成破烂的雷火球一片一片的捡了起来,放在手心,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萧璋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忍不住的发酸。
还能拼起来吗?曲成溪试探的拼了拼,末了颓然的垂下了手,不行了,已经彻底坏了。
拼了三天,好不容易把这一次性的雷火球复原到了初始状态,只要最后加一点□□,就能换然如新了,本想着卖到当铺去,一盒胭脂的钱应该是够的,可惜现在……
曲成溪的眼圈红了一瞬,却又立刻被他强行憋了回去,他把那破铜烂铁扔到墙角,捂着肚子站起来,看向金羽楼的方向犹豫了片刻,终于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去。
萧璋无声的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忽然快步走到他身边,把虚无的手轻轻放在了他肩上。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4章 抱一抱我
“听说了吗!今夜金羽楼头牌紫荆姑娘要出台!”路上有行人兴奋的议论着。
旁人哄笑:“出台又怎样,能有你的份儿?那些达官贵人抢着一掷千金买她一笑,你能站在几层人墙外听到她琵琶的尾音都算是烧了高香了!”
“我肖想一下还不行?那美人儿倾城绝色,一曲琵琶惊动燕都,多少名门闺秀都比不过她,她就是命不好,这要是投胎到了官家,指不定都能当娘娘呢!”
有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我看她也红不了几年了。”
“怎么说?”
“生过孩子的女人就像是凋谢的花,很快就要老了哦!”
“谁说她生过孩子!?”
“你不知道?七八年前她闭门谢客好几个月,就是去生孩子了!虽然她从来都不承认,但是毕竟纸兜不住火,你们没发现近些年她的生意看似红火,实际上已经一年不如一年了?那些真正的王公贵族已经不光顾她了。”
“啊?不会是真的吧……”
“没什么好可惜的。她已经火了够久的了,头牌这名声,近两年也该要换到别人头上了。”
金羽楼中,白日里人不算多。
人声被木门隔绝在外,梳妆台前,女子十指丹蔻捻起一片口脂,双唇轻抿,染上艳丽的红。
镜子中反射出美人娇丽的倒影,那真是堪称绝色的容颜,妩媚的凤眼流露出动人的风情,鼻梁高挺精致,唇瓣如初春的桃花,一袭淡紫色长裙从身上垂下,依稀露出了白皙如雪的脖颈。
女人看了她都要自惭形秽,男人看了她无不流连忘返,然而此时那美人却皱着眉,看上去心情十分烦郁,靠近盯着镜子里观察着自己眼角一道微不可见的细纹。
吱呀——
身后传来一声细小的开门声,紫荆还以为是小厮来送热水,随口说了句:“放在旁边吧。”
并没有人应他,紫荆疑惑的回过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脸色瞬变,怒道:“谁让你进来的!”
小曲成溪咬了咬唇,掩上门,快步把手中的东西放到了紫荆旁边的桌子上,又快步退回到了远处,像是怕自己身上的脏污让她不虞,动作几乎有些局促。
紫荆的视线落在那东西上,只见是一捧新鲜的野花,上面还沾着晶莹的露水。
“本来想给娘亲带盒胭脂,但是……”曲成溪垂眸,又抬头笑了一下,“下次一定给娘亲送个最好的!”
紫荆的眼底控制不住的颤动了一下,然而那只是一瞬,下一秒她抓起桌上的花顺着窗户扔了出去:“谁是你娘亲!滚出去!”
曲成溪的心脏像是被刀子猛地刺穿,颤声道:“娘亲……”
“我说过多少次不许这么叫我!你就这么过来要是被客人看见了我怎么解释!出去!”紫荆歇斯底里地冲过来揪住曲成溪的领口把他往门口拽。
曲成溪豁出去了,一把抱住她的腰哭了出来:“娘亲,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过你了!每次来找你小厮都拦我,我今日好不容易才溜进来的,我就想和你待一会儿,求你了!”
“放开!!”紫荆的指甲几乎掐进曲成溪的胳膊里,拼命地把他往下拽,就像是想要甩掉一块让人无比厌烦的狗皮膏药。
曲成溪肝肠寸断,死死抱着她哭叫道:“那些人究竟一晚给你多少钱!我也给你!我只想让你抱抱我!……”
紫荆的动作猛地顿住了,她低下头,那一瞬间的表情似笑似哭,用修长的指尖抬起曲成溪的下巴:“五十两白银,你给得起吗?”
萧璋的手指嵌入掌心,一千铜板抵一两白银,如果小阿漾去给商铺搬货,一天只能赚五个铜板。
五十两银子,那简直是天文数字。寻常孩子随时可得的一个拥抱,屈漾竟然需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愣怔的片刻,曲成溪已经被紫荆拎着领子扔了出来。
嘭的一声,大门在他面前关上,曲成溪扑到门边,紧攥的拳头终究是没有再敲在门上,泪水滑下,他的咬住下唇转身离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阿漾不会真的去凑这笔钱了吧,萧璋追着他跑下楼,那不过是紫荆搪塞他的说辞,一个小孩子得赚多少年钱才能凑得过五十两!
忽然眼前的画面飞转,萧璋脚下一个踉跄,再一睁眼时又回到了街上。
天气又冷了几分,看样子似乎已经是几天之后。
阿漾呢?萧璋焦急的左右环视,只见不远处一个小胖子正百无聊赖的溜达着,身影看起来极其眼熟。
那姓姜的胖少爷再一次逃学了。
“娘的,讲那些大道理有屁用,我学不学将来姜府不都是我的……”胖子少爷今天心情很不好,因为逃学的时候他的两个跟班被先生发现了,只有他一个人溜了出来,他百无聊赖地在街上游荡,正想欺负欺负猫狗找点乐子,忽然眼前一亮。
萧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远处一个熟悉的瘦弱小身影出现在街头,是阿漾!
阿漾像是丢了什么东西,正在焦灼地左右寻找着。
萧璋心里一凉,随即只见胖子仿佛是发现了兔子的猎狗,一个箭步冲过去死死抓住了曲成溪的手腕,露出瘆人的坏笑:“阿漾啊,找什么呢?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找啊?”
曲成溪像是被吓了一跳,立刻做贼心虚似地要逃,被姜胖子扑过去一把按住:“跑什么跑你!”
曲成溪慌张挣扎:“放开我!”
姜胖子一看他这样瞬间来了精神,死死抓住他的小细胳膊扭向背后:“你刚才满地找什么呢?丢了什么宝贝?”
“没什么……啊!”姜胖子狠狠扭了一下,曲成溪瞬间惨叫了出来,看样子要哭了,崩溃的喊道:“是金元兔!”
姜胖子惊了:“你说什么!金元兔!”
金元兔是一种中级的仙器,是在木头小兔身上施加咒语,让其能跑得飞快如闪电,还能张口说话,一般这种兔子会被浑身涂成金色,用于传递仙家口信,传完信之后会被修士们放生,失去说话的功能,但是依旧金光闪闪行动飞快,就跟活的兔子没什么区别。
如果说捡到一个雷火球只能让穷苦人家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们羡慕,那么捡到一只金元兔,足以轰动整条街,让所有的孩子们都争相来看。
虽然在萧璋看来这种东西没什么大不了,但是这东西由于放生后非常难抓,在凡人玉岩′们收集的仙器中属于极其罕见的物件。
不过一般用过的金元兔都会被修士们放在山林里,怎么会出现在城市街头?
萧璋一挑眉,阿漾难道是在诈那小胖子,他想干什么?
姜胖子一听这话瞬间炸了,扯住曲成溪:“在哪呢!兔子在哪呢!”
曲成溪颤抖的往不远处的小巷子里一指:“我刚才看见它往那跑了!”
姜胖子想都不想拽着曲成溪就往那小巷子里狂跑着冲了进去:“哪呢!”
“左拐!”曲成溪道。
“没看到!到底在哪呢!”
“右拐!”
姜胖子撒开曲成溪,七拐八拐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小胡同,跑得气喘吁吁汗都下来了,最后终于在一个死胡同里精疲力竭地停下,左看右看都没有兔子的身影。
“靠!曲漾!”胖子咆哮着回头:“根本就没有,你是不是骗老子……”
他的话音忽然顿住了,曲成溪站在胡同的入口处微笑地看着他,这里不知道是哪,四下空无一人,就连街上叫卖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森冷的风吹起曲成溪的长发,阳光被他遮挡住,在他身前投下长长的阴影,那看不清容颜的脸在这一刻几乎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阴森感。
“曲……曲漾!你再装神弄鬼老子弄死你!”姜胖子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不对,声音有点发颤,却依旧强撑嚣张,“老子的爹是堂堂姜员外!你要是敢做什么,我不仅要了你的命,还要了你妓-女妈的命!”
刹那间曲成溪猛然抬眼,姜胖子嚣张的气焰一顿,竟是被那冰冷目光吓的后背一寒,那瘦弱的男孩在这一刻仿佛某种妖邪,对他缓缓勾起了嘴角:“你要告状,也要有命去才行啊。”
萧璋的眼角微微一动。
话音未落,曲成溪一扬手,将两个小球狠狠砸向姜胖子,当空炸开,姜胖子只见无数细小的黑色东西铺天盖地而来,瞬间落满了他全身。
紧接着,让人发疯的痒忽然爆起,就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他的身上游走,那感觉简直能让人发疯崩溃。
萧璋倒吸一口凉气:万蚁屋!
“啊啊啊啊啊!”姜胖子在地上疯狂打滚,拼命拍打着全身,“救命!救命啊!痒死我了!”
曲成溪扑上来骑在他身上,一巴掌抡了过去。
啪!
姜胖子哭嚎惨叫,左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
“万蚁嗜皮的滋味舒服吗?”曲成溪居高临下微笑着看着他,“这两个万蚁屋我用了三个月才修复好,用在你身上便宜你了!”
姜胖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敢相信曲成溪竟然给他下套,把他骗到巷子里来报复。更不可置信的是曲漾竟然修好了被修仙人士随手扔下的万蚁屋,这东西连城中最擅长修缮机械的廖师傅都修不好!
就连萧璋都惊了,万蚁屋可比金元兔高出了几个等级,屈漾这是多么惊人的天赋!除了天赋,修复这种等级的灵器还需要一定的灵力加持,果然他之前没看错,屈漾已经隐约开了仙骨。
这么小的年纪就开了仙骨,在修士里面都算少见。但是看屈漾之前被欺负的状态,他自己分明是不知道的,之后修灵器时用到的灵力估计也是不经意间流出来的。
只是这样有天赋又开了仙骨的孩子对自己的能力一无所知,在街上流浪,就像是一块金子毫无遮掩的躺在光天化日之下,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只怕……
胖子受不了那痒和屈辱,哭着道:“我爹……我爹……”
啪!
又是一个火辣辣的耳光,曲成溪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冷声厌恶道:“蜜罐子里长大的杂碎,仗着自己有个有权有势的爹就以为自己能升天了,你叫啊,再叫啊,看看你爹来不来救你!”
那平日里任凭他们的欺负的瘦弱曲漾此时就像是一只凶狠少年野鬼,姜胖子虽然还小,却深刻的感觉到蚀骨的恐惧。
忍辱负重,思虑周全,酝酿良久,准备完善,等到今日胖子没有帮手才出手,萧璋在担心屈漾之后的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是个屁事不知的公子哥,而屈漾却磨砺出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心机和狠戾。
他能看出屈漾并不想要胖子的命,但是出手实在狠辣,萧璋没有资格评判什么,屈漾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竭尽所能地活着,他只是觉得心里难受得很,如果屈漾出生在自己这样的门派家族里,人生将会有多么不同。
“这是还你之前的!”曲成溪一拳揍在了胖子肚子上。
“呕!”姜胖子差点把胃呕出来,又疼又痒挣扎着哭道:“我认输!我认输!”
曲成溪冷笑:“等你把之前的账都还回来,我自会停的。”
小巷子里传来了姜胖子经久不绝的惨叫,足足一个时辰,终于弱了下来。
姜胖子被揍得脸都肿了,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气焰早已不见,哭着求饶。
曲成溪一把拎起他的领子,姜胖子被吓的尿都快出来了,以为他还要来,哭着叫:“别打别打!我服了!”
“服了就好。”曲成溪微微一笑,甩了甩沾血的拳头,“跟我去个地方。”
日暮西斜,城北机械修理店的廖师傅正要放下帘子收摊,忽然一只手拦住了他的帘子:“师傅,收东西吗?”
廖师傅叼着烟卷一皱眉,弯腰一看是个脏兮兮的瘦弱小孩。
“不收不收。”廖师傅懒得搭理,挥手就要赶他走,忽然只听旁边一声熟悉的:“廖师傅,是我。”
廖师傅眯起眼睛,半晌,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姜少爷!”
那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小胖少爷不知道遭了什么难,脸肿得像个猪头,正捏着衣角紧张的站在那瘦弱小孩旁边,廖师傅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是他。
廖师傅叼着烟卷笑:“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他虽然不待见小孩,但是姜少爷他爹是当朝姜员外,那是他惹不起的人物,再者姓姜的小胖子经常来他这买修好的仙器,每一次都出手阔绰。
仙器本不允许人间流通,但是架不住被修士们丢弃的器物他能修好,能修好就能卖钱,卖的就是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孩,这小胖子可是他的大主顾。
姜胖子颤颤巍巍一指旁边的瘦弱小孩:“这是我朋友,有几样东西,想问问你收不收。”
萧璋轻轻呼出一口气,果然,屈漾今日不只是为了报复才揍那胖子一顿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杀不会很长,等讲完这一段关键剧情,解释完一些事情就会回归现在的时间线~
另外有小可爱问为什么没掉马,因为曲和屈发音太相近,而且萧璋是南方人,下意识以为是北方口音问题,没往心里去,之后章节会说哒!
第035章 火焰
姜胖子颤颤巍巍一指旁边的瘦弱小孩:“这是我朋友,有几样东西,想问问你收不收。”
他似乎是非常局促,本来用一根手指指着那瘦小孩,似乎又忽然觉得不妥,换成了用手掌示意,那小心翼翼的姿态看上去滑稽至极。
廖师傅的眼神在曲成溪身上游走了一圈,慢悠悠道:“从来都是从我这里卖出去东西,没有从别人那收的道理。不过是姜少爷的朋友,我倒是可以先……”
曲成溪懒得跟他废话,干脆一掀帘子钻了进来:“你先看看我有什么再说。”
那廖师傅断眉一皱,正要骂这小叫花子没规矩,却忽然看见了曲成溪从怀里摸出来放在桌子上的几样东西,呼吸一下子就凝滞了。
“水云璃,万蚁房,平衡轴,指路球……”曲成溪林林总总拿出十几样小东西,最后从裤子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方块,“还有千层方,都是完好能用的。这些东西,有你看得上的吗?”
虽是问句,但那少年眼底自信的光却藏不住,的确,廖师傅震惊到眼睛都发直,没有一个机械师看到这些宝贝会不动心,这简直像是酒鬼看到了美酒一样致命的诱惑。
这小子怎么会有这么多宝贝!
有些东西他这里也没有,甚至遍寻民间也找不到一个完好的。他怎么会有这么全!还这么好!
曲成溪看了一眼门口的姜胖子:“你可以滚了。”
他不想让姜胖子知道得太多。姜胖子求之不得,连忙连滚带爬的跑了,经过曲成溪刚才的威胁和摧残,他早已屁都不敢放一个,就算回家也不敢告诉老爹,怕被曲成溪报复。
廖师傅内心里惊涛骇浪,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随手拿起一个左右看了看:“你这些东西是哪来的?偷来的?”
曲成溪嗤了一声,跳到了桌子旁的椅子上,晃悠着两只腿:“用得着偷?这是我自己复原的,你要是不信这些东西完好,试一个就知道了。”
说着,他随手拿起指路球,对着它说了一声:“去姜员外府。”然后把小球放回了桌上。
刹那间,只见小球张开了一个小口,光芒从口处亮起,一张周边街道详细的地图便从投放到了桌面上,其中红点代表着他们现在的位置,另一处的蓝点代表着姜员外府的位置,正在微微闪烁着。
再玩好不过。
廖师傅其实不需要他证明,那些东西一上手他就知道是绝对能用的好东西,现在指路球的展示让他更确定了几分。
曲成溪盯着他:“怎么样,你收不收?”
虽然说出口云淡风轻,他的掌心微微出汗,心脏似乎有丝丝缕缕的抽痛,这些东西是他近几年来攒下来的所有的拿得出手的宝贝,几乎是他全部的家当,每一样他都视若珍宝,都是他花费了无数个日夜,一个螺丝一个螺母拼凑好的。
别人不懂得这种感情,但是经历无数次失败,无数次尝试,最后把一件破铜烂铁修复成具有完备功能的仙器,这种付出无数心血的感觉就跟造了一个孩子差不多,不仅仅是价值的问题,这些东西更承载了他全部的成就感和幸福感,之前他就算饥寒交迫也没想过把这些东西卖掉。
但是他现在,曲成溪有了更想要的东西,为了得到那样东西,这些他必须都狠心舍弃。
萧璋无声的走到桌边,大概按当时的收购市场价测算了一下,光是指路球一个市场价就值十二两银子,水云璃,万蚁房,平衡轴,千层方这些也都至少七八两银子一个,其他的林林总总加起来,总之大概值七八十两银子,就算是廖师傅压价,五十两银子也足够了。
“收。”廖师傅吐出一口烟圈,“所有全包,总共给你十两银子。”
空气静止了几秒,曲成溪死死的盯着廖师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十两,不多不少。”廖师傅拿起桌上的一个千层方,左右掂了掂,“只是面上过得去,内部有大问题,用不了多久就得坏,卖不上几个钱,这些都是。十两收你这些已经,我已经足够大方了。”
他看着曲成溪惨白的脸,把烟灰往桌上磕了磕:“看在你时小孩的份上,我多给你加一两,总共十一两。”
内部有大问题?面上过得去?
放屁!这些东西就算是卖给仙门也绝对拿得出手,没有任何问题,自己亲手调试过无数次的!
曲成溪愤怒到浑身发抖,他知道世间人欺软怕硬,却不曾想竟能到这种地步。
他抓起桌上的指路球怒道:“就这一个就值十二两!我打听过的!”
“那你打听错了。”廖师傅从怀里摸出十一两,钱袋子落在桌上,啪地一声,“要卖就拿钱走人。”
曲成溪盯着他,这一瞬间他双眼发红,紧攥的双拳发颤,忽然冲过去,把桌上所有的小玩意儿全部收回了自己衣服里。
“老子不卖了!”你不买还有别人!曲成溪转身掀开帘子就走。
廖师傅在他身后慢悠悠地笑起来:“你想去别家卖吗?你去,试试别人家有谁敢买你的。机械行当我廖十三说的算,没人敢得从我眼皮子底下抢东西,你今日进了我这大门,消息早就传遍了整条街,只要我不发话,你一件都卖不出。”
曲成溪的脚步猛然僵住,身子微微的摇晃了一下,却还是没回头,一咬牙跑远了。
萧璋却没有立刻跟过去,他站在店里,死死盯着廖师傅。
廖师傅靠在门口,拿着烟斗吐出一口浊气,在烟雾缭绕中注视着曲成溪的背影,眯起了浑浊的眼睛。
“师傅。”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廖师傅的大弟子从房里的暗处走到他身边。
“小孩子不懂规矩,”廖师傅把烟斗递给他,转身回到屋里,“你去教教他。”
天色渐暗,秋风打着旋儿扫过地面,将地上的落叶扫在曲成溪的小腿上,曲成溪失魂落魄的向前走着。
他刚开始还不信邪,一路跑到两条街外的另一家机械店,问人家收不收,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之后他又跑去了下一家,接连几家下来,他终于意识到,廖十三说的是真的,消息传得飞快,他看上的东西,没有人敢抢。
五十两银子明明触手可及,这下转瞬之间便成了泡影。
人性为什么这么可恶,如果自己是个成年人,是个位高权重的成年人,廖十三定不会那么对他,就因为自己是个无权无势的孩子,所以才被故意打压,因为廖十三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靠山,也没有退路。
这一刻,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漫上心头,一般人家这么大的孩子还在父母的怀中撒娇,而他却为了那一丝温情,尝遍了人间的冷暖。
曲成溪的鼻子发酸,然而很快眼泪又被他抹去了。
不就是五十两吗。他去做苦工,每天再少吃一点,经年累月下来一定能攒够的。
曲成溪抬眼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偏僻的小巷子里,他转身就要往米铺跑,想问问米铺老板还缺不缺搬米工,却在回头的一刹那,撞在了一人坚硬的大腿上。
夜色笼罩了小巷,曲成溪闻到了那人裤腿上机油的味道,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那人的面貌,便被那人重重一脚踹在肚子上飞出去了几米远。
哗啦!——
墙角的垃圾堆被他撞得散落一地,这一脚太重了,曲成溪眼前一黑疼的差点直接晕过去,然而紧接着那沉重的脚步声向他走来,曲成溪挣扎着从垃圾堆里翻身想跑,又被那人从背后一把抓住衣襟,狠狠抡在了地上。
咚!
后背砸在地上的闷响中曲成溪脊椎骨传来剧痛,他惨叫一声,然而还未来得及挣扎,成年人坚硬的拳脚毫不留情的落在了他的身上,拳拳到肉。
那简直是单方面的虐-待,曲成溪一开始还能抱住头,嘶喊着挣扎反抗,到后来却只有蜷缩起来力气,他就像个破袋子一样被那揍得体无完肤,忽然,右手上剧痛撕心裂肺的袭来,他听到了自己骨头一根根断裂的脆响,曲成溪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剧痛让他整个人颤抖如筛糠,那一瞬间他几乎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把他拎起来,从他身上摸出所有的机器物件揣进自己的口袋,然后丢下他,扬长而去。
夜色终于降临了,隔壁两条街以外灯火通明,叫卖声欢闹声四起,没有人知道一个瘦小的孩子在阴暗的小胡同里遍体鳞伤,抱着单薄的身体痛得几乎死掉。
萧璋站在距离曲成溪两米的地方,手指都在发抖。他想用灵力治愈屈漾身上的伤口,想要那机械店的师徒付出代价,却知道一切都无济于事,过去的事情已然发生,他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曲成溪在地上躺了很久,直到远处的叫卖声都淡去,家家户户都熄灭了灯,他终于动了动,身体里一股从未有过的怨愤如同野火般将他的整颗心都燃烧成焦炭,轰然点燃了某种沉积在身体内最阴暗处的东西。
曲成溪用鲜血淋漓的左手扶住地,艰难地站了起来,萧璋的瞳孔微微一缩,他感受到了屈漾身体里的仙骨中似乎有某种力量在苏醒,曲成溪自己也感觉到了,周身的环境里似乎能捕捉到微弱的灼热感,他下意识在空气中一抓,指尖竟然跳跃起一丛小火苗。
每一个修士在开仙骨之后的最初表现之一都是控制五形元素,屈漾控制的是火。
火焰跳跃在曲成溪通红的眼底,他左手五指合十,将火焰按灭在掌心,晃晃悠悠向着廖家机械铺子的方向走去。
“好啊,真是好。”廖十三拿着手中平衡轴在烛灯下左右转动着,赞不绝口,眼里射出兴奋的光。
他那徒弟站在一旁,也看得眼睛发亮:“师傅,这一只要是卖,能卖多少?”
廖十三随手抹去平衡轴上面粘的血,笑眯眯地叼着烟斗:“稍加包装,直接卖给达官贵人,能卖到五十两。”
“没想到那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徒弟阴阳怪气的冷哼一声。
廖十三心情颇好,笑着摆摆手:“倒是个极灵性的,可惜了啊。”
徒弟暗笑:“师傅您放心,刚才徒弟已经把他的右手手指一根根掰断了,他就算是再想做,没了灵活便利的手指也做不成了,整个燕都只有您有修缮这些机巧的技术,别人想分羹,没门!”
廖十三拍了拍徒弟的头,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就知道你懂事,你放心,将来我百年之后这些技术,都是你的。”
徒弟瞬间喜上眉梢,口中却道:“师傅这是哪里话,您肯定长命百岁呢!”
两人同时大笑,然而忽的,徒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对,皱了皱鼻子:“师傅,您闻没闻到烧焦的味道。”
廖十三没在意,还摆弄着那机巧:“是烟草的味道吧。”
“不是,”徒弟皱了皱眉,“好像是哪着火了……靠!后门!师傅后门着火了!”
微小的火苗不知何时从后门跳跃而起,几乎是在片刻就将整个后门都点燃,噼里啪啦的火焰越窜越高,灼人的热浪瞬间扑面而来!
“快跑!”徒弟惊恐的扑向大门,猛然一拽却没能拽动,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封死了!
“好热!师傅!怎么办!!”
屋内的温度越来越高,就像把人放进了蒸笼里,两个人拼命寻找着出口,廖十三还想把桌上的机巧带走,然而炙热的火苗从后方扑向前方,滚烫的火舌一下子舔上了徒弟的衣角。
“啊啊啊!——”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6章 紫荆花落
夜晚的沉静被惊醒,熟睡中的人们纷纷跑出家门,只见冲天的火焰从廖十三的店铺熊熊燃烧着,几乎点燃了天际。
“走水了!”“快救火!”
大火直到凌晨才被扑灭,廖十三的店铺变成了灰烬,徒弟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焦黑的炭,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了最后一刻惨叫的狰狞状态。
廖十三匍匐在废墟前,咳嗽得撕心裂肺,他命大,自己用机巧工具打破窗户逃了出来,不过肺里灌进了不少的浓烟。
围观的众人纷纷感叹命数难料,正有人想要把廖十三送到郎中那,廖十三却忽然抬起手,颤抖着指向围观人群中的一个人:“是你!……”
“谁?”众人顺着他指尖的尽头看过去,看到了一个站在暗处,浑身是伤,却如同暗影般阴森的小孩。“那不是曲漾吗。”“那个小叫花子?”“他怎么了?”
人群议论纷纷,萧璋总觉得这些人叫屈漾名字的时候对“屈”的咬字有点怪,之前的小胖子也是,心道或许是南北发音差异?
廖十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扎着扑了过去,一把抓住曲成溪的领子:“是你放火烧了我的铺子!是不是你?!”他沙哑的嗓子像破锣一样声嘶力竭,像是要用那枯瘦的手把曲成溪掐死。
曲成溪咳嗽了两声,任由他抓着领口,在夜色中仰着头盯着廖十三的眼睛:“我一个与世无争的穷小孩,有什么理由,烧了你的铺子呢。”
他说这话时嘴角甚至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廖十三目眦尽裂,嘴角剧烈的抽搐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忽然,他的眸色暗了下来,咬牙道:“我认得你,你是金羽楼妓-女的孩子……走!”他扯住曲成溪的领子,力气已然恢复,跌跌撞撞走起来,“跟我去找你那野鸡娘!我要让她倾家荡产地赔给我!”
然而廖十三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围观的群众拦住了,人们看不下去他无理取闹,还以为他想碰瓷:“你怎么知道和这个孩子有关?兴许是不小心烛火点燃了草席呢?”
“就是!”“一个小叫花子能跟你有什么过节!”
人群中忽然传出一个尖锐的声音:“就是他!”
所有人都惊讶的转过头去,只见姜胖子躲在家仆后面探出头来,他不敢看曲成溪的眼睛,只是扯着嗓子叫:“我看见他今天早些时候和廖十三吵架了,他要把破铜烂铁卖给廖十三,廖十三不收,他就怀恨在心,烧了人家的铺子!”
这个时候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姜胖子豁出去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曲成溪的脸色终于变了,这一下人群一下子激动起来,方才护着曲成溪的人纷纷感觉自己受到了蒙骗,怒骂声四起:“还有这种事!”
“反了天了!”“走!今天非得讨个公道给廖师傅!”
有的人抓住曲成溪的胳膊,有的人搀住廖十三,浩荡的队伍沿着长街向金羽楼奔去。
金羽楼内,灯火通明。这里正像以往的无数个夜晚一样人满为患,甚至比平时更加热闹,因为今晚头牌紫荆出台,此时正在台上弹琵琶。
琵琶曲悠扬,丝竹配合左右,台下的权贵豪绅们豪饮大笑,沉醉在醉生梦死中,更有人摩拳擦掌准备好了钱袋子,做好了竞价与紫荆共度一夜的机会。
忽然,后方咣当一声!金羽楼的大门被猛地撞开,无数愤怒的人群推搡着曲成溪冲了进来。
“谁是这杀人野-种的娘!”
一时间,鼓乐声戛然而止,宾客们纷纷惊讶回头,老鸨慌张的跑过来:“各位爷,这是怎么回事?”
廖十三推开老鸨,一脚把曲成溪踹在地上:“这小杂种烧了我的铺子!”他揪住曲成溪的头发逼迫他仰起头来环视四周,嘴角勾起森冷的笑:“我来找他的娘。”
金羽楼里瞬间炸成了一锅粥,窃窃私语声响起,无数道目光落在了曲成溪身上,大多是惊讶,也有少数人轻灾乐祸地看热闹。
曲成溪颤抖仰着头,目光穿过神色各异的脸,落在了台上紫荆的脸上。
四目对视的一瞬间,紫荆的脸色瞬间煞白,那一刻的神情几乎无法言喻,不可置信中带着极端的厌恶和紧张,像是看到了一只让她避而不及的臭虫。
曲成溪在被虐待、折断手指的手指都没哭,而现在,滚烫的泪水却一下子模糊了视线。
那眼底的厌恶是那么明显,让他根本没法再找理由骗自己,告诉自己娘亲只是一时不开心。
廖十三眯起小眼睛,顺着曲成溪的视线看到了紫荆,忽的冷冷一笑,趁着无人注意一脚踩在了曲成溪右手的断骨上。
“啊!!——”曲成溪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孩子在最痛苦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看向母亲的方向,曲成溪冲着台上失声叫了出来:“娘亲!——”
人群中安静了一秒,瞬间炸了:“他在叫谁?我怎么觉得他叫的是台上的人!”
“台上,那不就是紫荆?”
“这小杂-碎的妈是紫荆!?”
“坊间的传言是真的!”
潮水般的议论声响起,逐渐整个金羽楼都沸腾起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台上的紫荆身上。
紫荆的手指死死的抓在琴弦上,在周围铺天盖地额度议论声中和那一道道惊讶、探究又不怀好意的目光中浑身剧颤,指尖几乎被琴弦勒出血丝。
廖十三拎着曲成溪的头发,冷笑着问紫荆:“你是这小崽子的妈吗?”
曲成溪眼圈发红的注视着紫荆,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然而他只听见……
“不,”紫荆的声音发颤,美艳的容颜苍白如纸,却没有半分犹豫,像天鹅一样扬起高傲的脖颈,“我不是。”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曲成溪的心里碎掉了,即便早已预料到结果。
廖十三眯起眼睛:“你不是?”
紫荆的嘴唇紧紧的抿着。廖十三一脚踢在曲成溪的后腰上,曲成溪闷哼一声扑倒在地,廖十三又问:“你不是?”
紫荆的嘴唇发起抖来,却依旧笃定:“不是。”
“诸位!”廖十三转向众人,苍老沙哑的声音传遍了金羽楼的每一个角落,“这小野种放火烧了我的铺子,烧死了我的徒弟!这样的狠毒的小崽子在你们身边长大,你们放心吗?”
周围传来一阵低低的附和声:“不放心。”
廖十三大声道:“你们放心你们的孩子和他一起长大吗!”
声音变大:“不放心!”
廖十三:“他既然能这么对我一个老鳏夫!烧我的房子!以后就能这么对你门,烧死你们的亲人、你们的孩子!”
群情瞬间激愤起来,人们围过来推搡着曲成溪:“打死他!打死这个小杂种!”
一开始还只是推搡,不知道是谁一脚把曲成溪踹翻,仿佛开启了什么开关,人们疯狂的扑了上来,暴风雷雨般的拳脚开始落在了曲成溪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上。
“这野种就不该活在这世上!”“从小就这么狠毒,长大了还得了!”
咚!啪!唾沫!耳光!拳脚!皮带!
紫荆猛的站了起来,手中贵重的琵琶当的一声磕在椅子上,她却看都没看一眼,只是目眦尽裂的盯着台下。
曲成溪小小的身影被淹没在暴怒的人海中,重物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如同闷雷,曲成溪撕心裂肺的惨叫着,然而那惨叫声又被瞬间淹没在人们激愤的怒骂声中。
紫荆浑身剧颤,眼底的爆出了通红的血丝。
“打死他!斩草除根!”“杀了他!!”
“救命!……不!……啊!……”
扑上来的人却越来越多,这一群人打累了,后面的人又立刻补上,那呻-吟哭泣声越来越小,直到声音都嘶哑,叫都叫不出来。
“够了!!——”
台上忽然传来一声几乎破音的嘶吼。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停下看向台上,紫荆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泪水汹涌而出,发出了崩溃的尖叫:“他是我的孩子!”
琵琶掉落在地摔得稀烂,紫荆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状若疯魔地冲台下众人狂吼道:“是我生的!怎么样!”
高傲的花终于跌落在了尘埃里,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是无数名门子弟追捧的头牌紫荆,而是一个生过孩子青春不再的寻常妓-女。
廖十三浑浊的老眼里露出了欣慰的光。
“你们不是要钱吗!我给你们!”紫荆疯狂的从自己的衣衫里扯出金银碎粒抛出去,那些刚才还在围殴曲成溪的人看见金银瞬间就疯了,争先恐后的扑过来哄抢。
紫荆:“全都给你们!!”
宾客们四散而逃,老鸨捶胸顿足地拦,金银泼洒一地,整个金羽楼就像是一场被打碎的醉梦,混乱成了纷杂的颜色。
紫荆披头散发怔怔地走下高台,掠过疯狂争夺金银的众人,一步步走到曲成溪面前蹲了下来。
那个瘦小的身影浑身是血,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地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都是你。”紫荆盯着曲成溪鲜血淋漓的脸喃喃的笑起来,眼里已经没了焦距,“都是因为你……”
曲成溪的手指动了动,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勾住她华丽的衣角。
娘亲,我好疼。
泪水顺着满是血污的脸滑落,曲成溪挣扎着抓住她,抱抱我……
然而那淡紫色的衣衫轻飘飘的从他的指尖抽走了,紫荆笑着,疯疯癫癫的走出了金羽楼,消失在了夜色中。
……
萧璋心口像堵了一块棉花,他知道屈漾肯定是挺过去了,才能活到现在,但是他不忍再看下去。
他原本以为自己年幼痛失双亲已经够惨,却不曾想有人会比他更甚。他自己起码还有过被疼爱的日子,而屈漾一天都没有体会过。
他从屈漾的回忆中撤了出来,睁开眼睛,面前还是熟悉的小屋,不远处的汤药还在火架子上咕噜噜的滚着,萧璋叹息一声,心里百转千回,忽的听到怀中昏睡的屈漾发出了微弱的呻-吟。
“肚子又疼了?”萧璋的声音一下子温柔了下来,大手按住曲成溪的肚子,轻轻按揉起来。
屈漾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就像是玩偶一样毫无反应,偶尔有几声被疼痛逼出来的低吟,萧璋帮他揉一揉肚子,他就会又恢复成那副毫无反应的样子,有的时候萧璋甚至怀疑他会不会一直睡下去。
然而这次,萧璋帮他揉着,却忽然发现了不同:曲成溪秀美的眉头紧锁着,眉心几乎隐约出现了一个川字。
萧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轻轻用指腹抚平他眉心的纹路,却只看见一道晶莹的泪光顺着曲成溪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那一瞬间,萧璋的呼吸都静止了,曲成溪就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柔软的长发从他的颈侧落下,他的脸色雪白的像是白瓷,没有了往日里犀利的锋芒,只是安静的、无声的靠在萧璋怀里,孤独得像是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自己,脆弱得让人的心都跟着刺痛起来。
萧璋的眼底一阵微颤,顿了几秒,从背后抱紧了他,温暖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他清瘦的肩膀,靠在他耳边温柔的轻声道:“乖,没事了,都过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更六休一,明天休息一天哦,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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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梦醒
都过去了吗?
曲成溪似睡似醒中听到了这句话,那温柔的声音似乎有一瞬间包裹住了他凉透的心,带来了片刻的暖意,然而随即却又被从内部滋生的严寒掩盖了下去。
没有过去,那过往的一切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那些悲惨的、令人愤恨的桩桩件件,在悄然中塑造了他灵魂的形状、留下了印记,他精明狠辣、猜疑警惕、有仇必报、浪荡疏离却又渴求温暖,种种的痕迹就像是车轨,早早注定了他后半生会走过的路。
曲成溪想要睁开眼睛,然而眼皮却依旧千斤重,思绪就像是陷入了名为回忆的淤泥中,依旧不断下陷。
紫荆的身影跌跌撞撞的消失在门口,曲成溪至今还记得她衣袂被风吹得飘起的模样——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母亲。
紫荆失踪了。后来有人说她是受不了周围人的风言风语,跑到南方去了,也有人说她神志不清,躲进山里了,总之再也没出现过。
但是她的崽子还在。人们围着曲成溪犯愁,要是直接打死了倒也方便,可是这小子偏偏不知好歹,始终剩着一口气不咽下去。
打人的时候掺一脚就罢了,但是真正下死手,傻子才干,出气就行了,背上人命不值得。廖十三也懒得管,让这小子身心受尽苦头、生不如死,他已然达到了目的。
于是曲成溪于是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抬起来扔到了街边,自生自灭。
今年燕都的秋天冷的吓人,在那呼啸的冷风中吹个几日,不死也得死了。
人们的生活恢复了正轨,没有人在意那个疯了的头牌花魁,也没有人在意街边垃圾一样的曲成溪,大街小巷叫卖依旧,繁华继续。
曲成溪趴在地上足足两天,身上的血都结成了硬块,却依旧没有死。他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自己,让他拼命的咬着那一口气活着。
我得活,他想,那些伤害我的人还没有付出代价,他们还好好活着,我凭什么死。
第三天的时候,肚子里强烈的饥饿感让他挣扎着动起来,再不起来就真要饿死了,他艰难的翻过身,他想要让自己向前挪一挪,却猝不及防的抓住了一路过之人精致的靴子。
那么精致的靴子,一只就可以买他十条命,那被抓住靴子的小少爷又惊又怒,一脚踹过来:“什么脏东西抓我!晦气!”
曲成溪下意识蜷缩起早已僵直的身子,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剧痛,却没想到那一脚并没有踹到他身上。
似乎是有人拦住了那小少爷。
“沈钦你拦我干什么!”那小少爷气急败坏扭头冲拦他的同伴道,“这小叫花子把我的鞋都摸脏了!”
沈钦……
曲成溪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对那暴戾的少年低声说了句什么,但是他听不清内容,他太饿了,饿得头晕眼花,耳朵里轰鸣不止。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面前一暗,鼻腔里涌入了温润的兰花香。
“你叫什么名字?”有人蹲下来,轻轻抬起了他的下巴。
曲成溪抬起头,逆着阳光,他看见沈钦的脸,那俊美的容颜仿佛被镶嵌上了一层金边,宛若天神。
曲成溪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因为太久没喝水,发不出声音。
沈钦凝视着他:“从今以后,你愿意跟着我吗?”
曲成溪没说话,只是盯着他。
沈钦解下自己腰间精致的水壶,递到他干裂的唇边。下一刻,柔和的水流涌入干涸的喉咙,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活了起来,就连冰冷的秋风都变成了舒缓的轻抚,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曲成溪的眼眶红了,像是所有的委屈都迸发出来,酸涩的眼泪混合着甘甜的水一起咽了下去。
好,我跟你走。
沈钦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把手给我。”
曲成溪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的向沈钦伸去。
——不要!
一声冷不丁的嘶喊猝然从心底响起,小曲成溪的手指一顿,只觉得周围的景象像是被泡在了水中似的荡漾起来,无数纷杂的画面从那神明般的少年身旁流逝而过,赤红的鲜血和翻涌的黑色让整个世界都变得虚幻而迷离。
——不要!不要跟他走!
现实中的床榻上,曲成溪额头上涌出晶莹的细汗,无意识的左右转动着脑袋,手指死死抓住床单,抗拒到了极点。
然而回忆梦境中,小曲成溪只困惑了一秒,又抬眼看向沈钦,后者回以温润的笑颜,小曲成溪千疮百孔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那笑容抚平,用力支起身,义无反顾的牵住了沈钦的手。
床榻上的曲成溪身子猛然一抖,睁开了眼睛。
靠……
怎么又梦到那时候了。
曲成溪喘息着盯着天花板,好半天才从那可怕的梦魇中回过神来,冷汗早已浸透了全身,薄薄的里衣潮湿的粘在身上,凉飕飕的。
曲成溪翻身掐住太阳穴,自从他和沈钦决裂之后,在有关这段时期的梦境里,他梦到的都是自己在面对沈钦“你愿意跟着我吗”的问题时,一巴掌抡过去告诉他“去你奶奶的!”,然后把沈钦按在地上一通暴揍,以沈钦哭着叫妈求饶为结局。
这次怎么梦到真实回忆了?晦气,真是晦气!曲成溪呸呸几声,用被子蒙住了头。
我这是在哪来着?
刚刚苏醒的大脑还有点懵,曲成溪抓着被子边儿皱眉思索,之前似乎是在秦淮楼杀了孙岱,被杨蛟追杀,小巷里被沈钦轰飞,然后……
被子里幽幽飘来一股淡淡的香气,曲成溪吸了吸鼻子:“啧,一股铁板鸭味儿。”
姓萧的身上就是这股刚洗完衣服的皂角香,曲成溪想起自己好像是被他拐到鸭巢当小媳妇儿来着……
无数的画面又涌入脑海,自己被药物副作用折磨的死去活来,萧无矜抱着他帮他缓解疼痛,试图疏通灵力通道,画面最后,是萧无矜猛然伸手拦住了他刺向自己的木刺。
曲成溪摸了摸鼻子,忽然感觉到有点不自在。
他从被子里钻出来,看到枕头旁边放了一套干爽的衣服,抖开一看,明显比自己的体格大一号,看样子是萧无矜自己的衣服。
曲成溪盯着那套衣服看了半晌,慢悠悠地把衣服换上了,闻着自己身上的皂香,心说这下自己可是被铁板鸭腌入味了。
——他人呢?
房间外面似乎隐约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曲成溪翻身下地溜达到窗边,顺着窗户缝往外看。
“你跟我说说到底谁给他下的毒?”萧璋坐在小院中间的空地上,左手拿着个小破扇子卖力地摇着,面前的火堆上煮着一小坛药,火苗被他扇得噼啪作响,寒秋里萧璋竟然只穿了个白色的背心,手臂上的肌肉清晰分明,有种雄性特有的张力。
对面的地上端坐着一只油光水滑的黄鼠狼,正双手抱臂严肃的和萧璋大眼对小眼,一副“我啥也不知道你别问我”的样子。
“哎呀,黄兄,我这不也是为你主人好?”萧璋笑眯眯地跟香香套近乎,“我知道你忠心耿耿,不该说的不能说,但我也不是外人啊,我跟你主人都睡过了。你知道什么叫睡过吗?同床共枕,肌肤相亲,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一点儿秘密都没有……”
香香哪里允许他这么辣自己的耳朵,吱吱叫着扑上去作势要咬他,萧璋赶紧抬起右手挡在面前:“哎哟疼疼疼!这只手为了救你主人刚刚英勇负伤过的,如果不是我,他现在肚子都被捅穿了!”
对修仙之人来说皮肉伤根本算不了什么,除非伤在仙骨上,其余的小伤不一会儿就能愈合,香香知道他是故意装惨,但是还是没忍住心软了下来,毕竟他是为了自己主人才受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这个人曾经还是……
香香收回尖牙,踮着两只脚溜达到了萧璋旁边坐下,戳了戳他,矜持地以示感谢。
萧璋笑了,这小黄鼠狼挺有意思,极有灵性不说,还和他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即便看起来只护着他主人,但是实际上却总想和自己贴贴。
萧璋弯着眼睛摸了摸香香的头:“不过好在阿漾就疼完就完了,没伤及性命,这次之后我们都可以放宽心了,哎黄兄,我看阿漾这次折损了不少精元,要不然趁他睡着,我他带去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闭关十年可好?那地儿灵气充沛的很,消耗再多的精元,睡个十年也补回来了。”
香香一下子急了,十年对于修仙人士弹指一挥间,但是它主人只有五年活头,潇洒都来不及,难道还要呆在毛都没有的山洞里挨过余生?而且药物折磨也不是一次就完,每隔十天半个月就得有一次,这次亏得有萧璋在才能平稳度过去,下次萧璋如果不在主人身边了,主人要是再戳自己肚子怎么办!
“吱吱吱吱!”香香连比划带吱吱,在萧璋面前扭来扭去,两只小短手努力做出捂肚子的动作,在地上左蹦右跳。
萧璋“恍然大悟”:“你是说他不是只疼这一次,这腹痛会经常发作?我猜也是,多久,半年?三个月?一个月?”
曲成溪在屋内额角抽搐,这个笨蛋香香,被人套了话还不知道。
“咳咳!”他咳嗽着推门而出,惊得香香炸了毛,窜起来三尺高。
曲成溪原本是想咳嗽两声提醒一下这个没心眼的,没成想体虚之下假咳成了真咳,呛得停不下来,肚子里本来就还有点难受,咳嗽起来牵着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搅,不一会儿功夫眼泪都要下来了,就在要背过气去时,一只手扶住了他,温和的灵力缓缓流入他的后心。
萧璋搂住他清瘦的肩膀,唏嘘道:“你看你,这么着急起来干什么,我和黄兄聊的正开心呢,你要不再多睡会儿,休养一下生息?”
“再睡家底儿都要被你掏干净了……”曲成溪喘息着瞪了一眼香香,那正要亲热的扑过来的大耗子立刻做贼心虚,夹着尾巴躲到了火堆后面,假装自己不存在。
“好些了吗?”萧璋低头轻声问。
他的声音磁性而低沉,药香混合着皂角香随着他的靠近而浓郁,那气息浑厚温柔不带半点侵略性,却莫名的让人整颗心都沉静下来,仿佛泡在安全感无限的深海里。
曲成溪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向上和萧璋漆黑的笑睛对上,那一瞬间,耳朵忽然没来由的有点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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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038章 鱼
山里的风很清,吹得鬓边的发丝扫在脸上,痒痒的。曲成溪和萧璋对视着,呼吸飘散在微风里。
他的心跳没来由的加速,有一种被萧璋看光了的感觉。
那种感觉不同于身子被看光,身子被看光他一点都不介意,毕竟两人见面的第一天就坦诚相见了,让他感觉到耳朵发烫的是萧无矜见过了他最脆弱的样子,那种疼到崩溃,哭着挣扎,被折磨到残破的一面。
极少有人见过这样的他,萧无矜不仅见到了,还上手帮他了,甚至还表露出了持续不断的关切。
曲成溪难以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整个人都尴尬得不自在,却似乎又不完全是排斥,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心理中,一边羞耻得想要挖个坑把萧无矜埋了毁尸灭迹,当作这件事完全没发生过,另一边却又觉得心里像是被羽毛轻拂过似的痒。
他就像是一只习惯于张牙舞爪的骄傲的猫,忽然有一天不得已露出了柔软的姿态,被一人发现心疼的抱在怀里摸了摸,之后虽然恢复了高傲凶狠的原状,却暗戳戳的希望哪天能再被那人摸一下。
他的脆弱只有那人见识过,也只有那个人知道他并非表面那样坚不可摧,这个小秘密让两人之间那原本只有萍水相逢的关系产生了某种更紧密又暧昧的联系,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想什么呢?”萧璋笑着打了个响指,“被我帅晕了?”
曲成溪瞬间移开目光,一个挺身脱离萧璋的怀抱,快步走到了火堆边,坐到了萧璋刚才坐过的小板凳上,背对着萧璋捡起地上的扇子,专心的扇起冒热气的药罐来,问:“给我煮的?”
萧璋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息,愣了半秒之后不可置信地想:他难道是在害羞?
不可能,萧璋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屈漾那么浪怎么会害羞,估计是觉得自己救了他,自尊心有点受挫,又不好意思开口道谢才显得那么奇怪吧。
——可怜的阿漾,小时候经历了那么多,性格骄傲、奇怪点也情有可原。萧璋顿时一阵心疼和怜惜。
“这是给小黄鼠狼的煮的洗澡水。”他从门口另拿了个椅子坐到曲成溪旁边,笑了笑柔声道,“当然是给你煮的,还好我这院子里有些草药库存,要不然你还醒不过来呢。”
两人的距离只有半米远,萧璋没注意到,曲成溪在他坐下来一瞬间就开始如坐针毡,下意识瞟向了他之前帮忙挡碎木的手。
“现在感觉怎么样,不难受了吧。”萧璋关切地问。
曲成溪忽然冷不防地回头盯住他:“你想睡我吗?”
萧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啊?”
“你想不想睡我?”曲成溪又问了一遍。
病愈后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那粗布白麻的素色衣服并不合身,远比不上原本那件淡紫色锦袍来的华丽,却让他看起来如同出水的青荷嫩藕,别有一番清新素雅的勾人韵味,袖子从手腕滑下,露出了精致的腕骨和捏着扇子的白皙的手指,一本正经的说出那种话,几乎让人有种想要一把握上去的冲动。
萧璋的喉咙发紧:“我……”
“知道了,”曲成溪不等他说完就笃定又倨傲地扬起头,藏在发丝后的耳朵红到滚烫,“你救了我一命,我给你睡。”
空气一时很安静,萧璋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香香却终于逮到机会跳到了曲成溪大腿上,抱紧了曲成溪的胳膊谄媚的蹭起来:“吱吱吱……”
奇异的气氛被小黄鼠狼破解,萧璋差点笑出声。
屈漾表达感谢的方式真是神奇,骄傲的不想把“谢谢”两个字轻易说出口的,就以“让你睡”的方式作为报答,这种简单的等价交换心理实在是可爱。不过也有点让人心疼,在屈漾眼里,获得善意的对待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这里你随便住,”萧璋双肘支在腿上,温柔的看着曲成溪,“你昏睡了两天,现在花月教的人只怕还在到处找你,等过了这段风头再说,你不用着急走。我也不着急睡你,等你身体养好了再说。”
曲成溪面无异色,抚摸着香香的手却乱了节奏,把那颗柔顺的小脑袋揉成了鸡窝。他故作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你这小院子里预备的药还挺多,到底把我拐到哪里来了?……你家?”
他闻得出来,萧璋给自己煮的药里有党参,白术、元胡……这小院子明明在山沟里,药品却种类齐全而且品质极好,萧无矜对这里似乎也很熟悉似的。
萧璋笑了笑,捡起地上一根木头扔到火里,火焰里响起一阵噼啪的轻响:“现在还不算是家,虽然这处院子我很早就建好了,但是这些年只是偶尔过来,雇人每个月来打扫。”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不出意外的话,不久之后我就会一直住在这里了,这是我很早以前就选好的养老地。你放心,我在周围设置了结界,况且这里本来就偏僻,花月教找不过来。”
“在这儿养老?”
曲成溪有些意外,萧无矜富贵人家出身,怎么会选这么个方圆十几里都没有人烟的山沟沟养老?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萧璋双手抱胸向后靠近椅背里,抬眼看向远方的群山笑起来:“这里风景如画,有什么不好的,非得凑人堆里才舒服?每天赏赏花、逗逗鸟,岂不美哉?”
“你长得一副有志青年模样,竟然是个老头子心态。”曲成溪渐渐放松,翘起二郎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我要是你,必然全天下游个遍去,绝不会把自己后半辈子圈在山里。”
虽说这里景色确实不错,目光所及之处还有一座挺显眼的山,山顶云烟缭绕,仙气汇集,倒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但是这并不足以成为让人留恋的原因,大山大河多了去了,这里根本排不上号。
“天下有天下的好,山沟有山沟的妙,你没住过,怎么知道我这桃花沟不如别处?”
萧璋笑眯眯的靠近他:“说不定全世界最好的地方就是我这里呢。在最好的地方和最好的人在一起,阿漾,你真是全天下第一大幸运儿了。”
曲成溪对他的厚颜无耻叹为观止,抬手一指远处的山:“那山风水不错,叫什么名字?”
萧璋的表情忽的顿了一下,然后重新靠回椅背上,轻轻吐出几个字:“天灵山。”
“这就是天灵山?”
南方有几座灵气旺盛的山被称为五仙山,天灵山就是其中一座,据说在五仙山修行能让人平心静气,比别处更快入定,因此经常有修士前来仙山修行。
曲成溪凝视着那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问萧璋:“我记得以前江南附近的几个门派是不是有把入门晚、不开窍的学生送到天灵山修习的传统来着?”
“以前有过。”萧璋伸手掀开药盖子,滚烫的热气一下子冒了出来,“但是早在很多年前这传统就被废弃了,现在已经没什么人来天灵山修习了。”
曲成溪正要问为什么,萧璋忽然起身:“药煮好了。”
他变出个药碗和汤匙舀出一碗,用灵力稍微降了降温,递给曲成溪,曲成溪双手捧过来喝了几口,只觉得整个人淤滞的灵脉又开始重新转动了起来。
舒服。
药气蒸腾中曲成溪眯起眼睛,人和人真是不一样,铁板鸭的养老方式他一点都不能理解,外面的世界千姿百态,自己还嫌时间不够看不过来,萧无矜却想着窝在一个地方不动了,每天对着一座大山能有什么意思,闷都闷死了。
背后忽然一暖,萧璋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件厚实的毛大衣披在了他肩上:“你这身子骨还是别总在外面吹风,透透气就回屋子里歇着去。”
这么会照顾人,铁板鸭以前肯定是个浪子。
曲成溪忽然觉得萧无矜刚才说的话可能并不可信,这种浪子年龄大了肯定也不堪寂寞,说什么以后住在山沟里养老估计也只是说着玩的,装备这么齐全,这里说不准带回来过多少他英雄救美救回来的“美”呢。
回忆一下萧无矜之前的种种骚气行径,再想想他俩是在哪遇见的,真相一下子就不言而喻了。
啧啧,萧无矜善良热心会照顾人不假,可原来自己只是他池塘里的一条鱼。
养老小院?金屋藏娇还差不多。
曲成溪忽然感觉有点牙酸。
无所谓,他心道,人和人之间谁不是互相利用呢,让你睡我,实际上我也在睡你,各取所需,谁也不亏。
曲成溪忽的抬头。
“还有什么吩咐?”萧璋问。
曲成溪:“我饿了。”
萧璋失笑,也是,两天不吃饭,醒来肯定饿,自己光想着给他药物恢复体力,倒忘了准备饭食了:“想吃什么?我这里有好多现成食材,我给你做。”
保护欲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萧璋觉得自己在知道屈漾凄惨的过去后,心态似乎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之前他只想和屈漾发展长期性关系,而现在似乎滋生出了某些更柔软细腻的感觉来,照顾屈漾似乎让他获得了某种心理上的满足和慰藉,隐约有点欲罢不能的意思。
曲成溪微笑:“想吃肉,鱼肉,要清蒸。”
“鱼得去河里现抓,”萧璋纵容地柔声道,“你在屋子里等我,我去去就回怎么样?”
这位爷还真会点,鸡鸭牛羊这里样样俱全,唯独没有活鱼。但是谁又能拒绝大病初愈的小可怜的要求呢?对修士来说抓住并不困难,只是深秋天冷,鱼都藏到了深水区,估计得花一些时间。
曲成溪缩在大衣里咕哝道:“行吧,抓条大的。”
萧璋一笑,伸出手拽他起来,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昏睡太久体力不支,曲成溪起身的一刹那竟然脚下一软,直接往火堆里栽了下去:“啊!”
萧璋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一把搂住曲成溪的腰,挥出一道劲风,把火苗吹灭了:“你没事吧!”
“没事……吓死我了,”曲成溪微微喘息了几秒,抬头赶他走,“你快去,把鱼搞来,饿得我头晕眼花,路都走不稳了。”
萧璋不放心地扶着他:“你这身娇体弱得一个人能行吗?”
“你才身娇体弱。”曲成溪摆摆手,那意思你快走,别废话,“我有香香呢。”
萧璋坚持把风一吹就倒的娇弱屈漾扶回了床上,又千叮咛万嘱咐如果有问题画符叫他就行,这才忧心忡忡地跑去抓鱼了。
曲成溪在床上静静地躺着,就在萧璋的迈出结界的一刹那,忽的诈尸似的从床上跳了下来,把趴在床头的香香吓了一跳。
“在这里等我。”曲成溪对香香道,推开大门一跃而出,那矫健的姿态和刚才柔弱的样子没有半点关系。
山谷清幽,偶尔响起一两声清脆的鸟鸣,别有一番意境,风从山谷中间穿过,将金黄的落叶扫到幽静的空地上。
曲成溪从空中落下,脚踩着满地金黄,这片空地距离刚才的小院有一段距离,周围寂静得诡异,连鸟鸣声都没有。
“别藏了,出来吧。”曲成溪道。
不远处的一颗大树后响起了轻微的沙沙声,曲成溪的瞳孔微微缩紧,下一秒,树后露出了僧袍的一角。
张显捻着佛珠走了出来,抬起一双深海般波澜不惊的眼睛:“副教主,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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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曲认证:萧无矜是个海王。
这两章是过渡,之后节奏会加快啦!新副本即将开启,系紧安全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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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他是谁
静谧的山谷连鸟鸣声都静止,风无声的吹起两个人的衣摆,曲成溪忽的一笑,上前一把揽住张显的肩膀,抱了上去。
“多谢,”曲成溪的下巴落在张显肩头,轻轻蹭了蹭,“如果不是你那时候一击之下把我轰出去,我现在八成已经被沈钦用玄铁链子锁在山洞里了。”
柔软的身骨贴在胸口,张显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鼻腔里都是皂角的清香味,高高悬起两天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落回了原地。
“阿弥陀佛,没事儿,不谢。你离我远点儿,出家人经不起浪。”
曲成溪噗嗤一声笑出来,起身一拳擂在他胸口,顺便摸了一把他的脸:“就浪你怎么滴,假正经的秃驴,抢我酒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念叨佛祖老人家的名号?”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张显反手握住曲成溪的手腕,按住他的脉搏,表情严肃了起来,低声道,“你那天为什么没吃金丸?”
他严肃的时候看起来就真像是个得道高僧,僧袍雪白衬得眉目如画,颇有些飘渺脱尘的感觉,曲成溪每次见他都要暗暗啧啧,心说这副样子自己真是装都装不出来,秃驴在这方面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幸亏自己见过他撒酒疯时追着给村里的大黑狗算命的样子,要不然真信了。
“吃了,不管用。”
“不管用?”张显脸色一变,“怎么可能?”
曲成溪笑意盈盈的看着张显,粗布衣衫掩盖不了他惊世的魅色,他慢悠悠地道:“或许是哪个秃驴觊觎我副教主的位置,把药给我换了呢。”
张显表情动都没动一下:“别放屁。”
这些年张显一直在营造嫉妒曲成溪的假象,又被他屡屡开玩笑,以至于现在都有些麻木了。
曲成溪笑了一声,从怀中抹出那枚金丸丢给他:“你闻闻。”
张显接过来放在鼻子下:“药味清苦,似乎没什么问题?”
“再沾沾水。”
张显略有些疑惑,从身旁的树上点下一点露水粘在指尖上,又在金丸上捻了捻,刹那间,一股为不可查的腥味幽幽从金丸上飘了出来。
张显困惑了一秒,瞬间变了脸色:“这是!……”
“湿笼草的味道。”曲成溪眸色幽深,“任何药物在湿笼草里浸泡过一下,就会失去效用,但是表面上和闻起来根本没有区别。这玩意好久没出现在世了,我第一口竟然没尝出来。”
张显的脸色难看至极:“怎么会这样!……”
“你这金丸从沈钦的藏宝阁盗出来之后有没有离过手?”
曲成溪双手抱胸向后靠在了树干上:“问题肯定不会出在藏宝阁,藏宝阁戒备森严,除了你那次侥幸进入,在那之前绝没有可能有除沈钦以外的人进去,如果有问题,只能是被拿出来之后出的。”
张显皱眉:“药丸我一直随身带着,以我的功力,不可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我身上的东西……”
忽的,张显神色一变,曲成溪捕捉到了这抹异色,立刻道:“想到什么了?”
张显捏着金丸的手微微用力,闭上眼继而又睁开:“有一次凌玲过来挑衅,扯掉了我的僧袍,虽然只有一瞬,我立刻就抢了回来,但是……”
曲成溪只觉得一阵头大,花月教中他不想沾惹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沈钦,另一个就是凌玲。
凌玲性格十分古怪,喜怒无常,可能上一秒你还在和她好好说话,下一秒她就忽然觉得你的眼睛很好看,掏出刀子就挖。
有段时间她还极其痴迷自己的脸,在房间里制作了大大小小上百个自己模样的玩偶,每个都惟妙惟肖,就连耳朵上的耳坠都一模一样,曲成溪每次路过她的院子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后来有天夜里,那院子不知怎的忽然着起了大火,所有的娃娃都被烧干净了,凌玲气得大哭,把这笔账记在了他头上,从此由痴迷转恨,以后每次见面都要阴阳怪气,即便明里不敢和他对着干,暗中却一直在使绊子。
“应该不是凌玲。”张显心中焦灼,在地上踱了几步,回头对曲成溪道,“她不知道咱俩真实的关系,也不可能知道我帮你脱逃的计划。如果真是她换的药,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这说不通。”
“或许她只是忽然看你不顺眼,看你身上有颗好药顺手就毁掉了?”曲成溪摇摇头,“总之你帮我留意她,我有预感,她会是个麻烦。”
“我知道,沈钦那边我也帮你盯着。”
张显凝视着曲成溪,顿了顿,声音柔和了下来:“你怎么样?”
扯了这么多,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那天晚上他焦灼到整夜打坐不曾入睡,一闭眼满脑子都是曲成溪被火球击中的模样,要不是理智让他不能轻举妄动,他早就顺着曲成溪留下的记号追进山里了。
那药物发作的惨烈程度他是知道的,没了金丸,他几乎无法想象曲成溪要怎么挺过来。
张显:“那天晚上你……”
曲成溪的脸色忽的有些古怪,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摸了摸鼻子看天:“那天晚上没怎么,那药没有想象中疼,小意思而已。”
张显心说放屁,你这脸色现在还白的像墙皮一样,脉象也一看就是受过重创,药物发作的时候还不知道得怎么死去活来……想着想着,张显的心里忽然像是被针扎似的升起了细密的痛感,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握着念珠的手都有些发颤。
有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继续留在花月教的意义,如果在曲成溪最需要的时候自己都不能出现,任由别人把曲成溪带走,那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自己当初就是为了护他周全才加入花月教,可他在最痛苦的时候,自己却必须伪装得冷血无情,站在沈钦的身边对他发出攻击。
以和尚的身份入道,他不是禁欲,只是不想与曲成溪以外的任何人产生联系。
可如今这个身份让他位居高位也让他身陷囹圄,他想要脱身,却已经被无数藤蔓似的繁杂纠缠住,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早已丧失了离开的自由,甚至有时候会忘了自己真正是谁。
他至今还记得曲成溪告诉他要吃掉那让人寿命只剩五年的假死药时,自己那近乎绝望的心情,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在曲成溪心里永远只是挚友和兄弟,不能说服他做决定,唯一能做的只有用金丸让他少疼一点,而如今,就连这一点他都没能做到。
“那带你走的人还算聪明,”张显的嗓音有些发紧,“没有带着你御剑,否则现在早就被沈钦用灵力追踪抓到了,而且他在气境以上,那晚大概也用灵力帮你缓解过疼痛吧。”他的语气一如往常,就连曲成溪都没有听出那话音中情绪的异样。
“确实,他脑子够用,灵力也强。”曲成溪接住飘荡而下的一片落叶,“只不过他的身份……”
张显:“怎么?”
曲成溪看向张显,眉眼间浮现出一抹深色:“我怀疑,他是我听说过的一个人。”
哗啦!——
平静的水面忽然爆发出巨大的浪花,灵力如利箭般冲进水里,继而猛然向上,那风刃的尾端已然插到了一条鱼,正在拼命的摇摆尾巴扑腾着。
悬浮在水面上上方的萧璋一把将鱼抓在了手里:“娘的!可算抓住了!”
他擦了一把脸上被鱼扑腾上的水,飞回岸边,拎起地上的另一条鱼,他怕屈漾一条不够吃,特意抓了两条,这两条都有他小臂长,在深水处藏了不知多少个冬天,胖得要命,屈漾就算是天大的胃口也够塞了。
“你们放心,绝对物尽其用,不会浪费的。”萧璋拎起两条胖鱼笑眯眯道,两条鱼啪啪甩动着尾巴。
萧璋忽然想起,距离自己上一次做鱼,甚至上一次下厨,都好像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他越过两条鱼,视线投向不远处,天灵山静静地伫立在云雾里,平静而安宁,仿佛千百年都不曾变过,以后也会永远如此。
萧璋提着鱼凝望着天灵山,半晌,轻轻叹出一口气。
“阿漾!吃鱼了!”
打开结界飞进去,萧璋一进小院就提着嗓子就叫了起来,恨不得向全世界炫耀他捉了两条巨大的鱼。
正屋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曲成溪歪歪扭扭的往门框上一靠,懒洋洋地看着他:“怎么去了那么久?再不回来我就饿的要把香香涮锅了。”
香香没想到还有这种无妄之灾,整个貂都惊呆了:“吱!”
萧璋笑着小跑过来,一手拎一条大鱼来找曲成溪邀功:“别介,这不就来了。看看这大鱼,够你吃的吧。”
曲成溪眯起眼睛表示还算满意,萧璋立刻如同打了鸡血,冲到厨房里三下五除二把鱼收拾好,灵力和厨艺结合,不一会儿就搞出了两大盘子清蒸活鱼,香味能飘出三里地去。
“吃吧吃吧,尝尝我的手艺。”萧璋在桌子旁坐下,递给屈漾一双筷子,这筷子还是他刚用灵力变出来的,之前这里没来过外人,屈漾是第一个,不管之后屈漾会不会和自己分道扬镳,起码现在他想好好招待屈漾,多多少少帮忙弥补一些他小时候遭受过的委屈。
曲成溪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肥美的香味瞬间在口中散开。
“怎么样?”萧璋急不可耐的等待着他的反馈。
“嗯。”曲成溪媚眼一抬,“不错。”
萧璋整个人都飘了,瞬间获得了莫大的成就感,又把一大块鱼肚子肉放进曲成溪碗里:“那就多吃点。”
“你的觉得他是谁?”不久之前张显的问题犹在耳畔。
“首先他必然是正道。”
“为何?”
“虽然萧无矜一直没有用什么标志性招式,但是他出手太规矩,一看就是小时候门派里打下的基本功。气境以上,但是小辈们却不认识他,说明他要不然就是一直云游在外,要不就是一直闭关。”
“所以?……”
“我之前假装跌进火里,测过他的反应。灭火可以有多种方法,以水入道的人会下意识用水灭火,以火入道的人会下意识把火吸走,而他在那一瞬间的反应,用的是风。”
曲成溪:“江南本地有两个门派,炎阕宫和平澜派,但是距离不远处的襄阳,还有一个低调的门派,也是六大门派之一,而且,以风入道。”
“你是说朝云派!”
“对,朝云派里有个大能,常年闭关,神龙见尾不见首,我不知道他的字,但是他的姓氏,就是萧。”
张显微微屏息。
曲成溪眸色深沉:“我怀疑,萧无矜就是当年朝云派掌门萧迹的儿子。”
……
“米饭够不够,再来一碗不?”萧璋怜爱的看着屈漾不一会儿就已经见底的碗,心中充满了成就感和满足感。
“行。”屈漾吃得脸上都有了些血色,也不客气,把空碗递给他。
萧璋笑着接过来,起身往厨房走去,忽的听身后屈漾又叫了他一声:“萧璋,再帮我来杯水。”
“行。”萧璋想都没想笑意盈盈地应了一声。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我出去玩啦,白天身边没有电脑,明天也是晚上更新哦~
第040章 撒娇
第一秒萧璋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下一秒身体里忽然像是过电一样,猛的回过头来:“你叫我什么!”
曲成溪懒洋洋的靠在椅子里,或许是因为刚吃完一整热气腾腾的饭菜,他苍白的面颊上那抹淡淡的红润看上去比往日更妖媚几分,就连嘴唇的颜色都从毫无血色的淡色变成了诱人的粉红,宽大的衣衫柔软从他领口滑下去,露出半边精致的锁骨,乍一看上去,就像是个勾人魂魄的妖孽。
“萧璋,这是你的名字吧。”曲成溪狐狸似的眼睛盯住萧璋,“挺符合你气质的。”
自己的名字从屈漾的嘴里念出来莫名就带了蛊惑的意味。
这一瞬间萧璋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念头,包括立刻把屈漾和小黄狼一起打晕、打包、抹除记忆丢出山,或者在那之前先和屈漾强行发生一次性关系,再把他和小黄鼠狼一起打晕、打包、抹除记忆丢出山。
毕竟他此番离开朝云派,一是为了躲避石惊云给他下结婚的套,二就是想等这件事结束来天灵山脚下隐姓埋名地养老。中途碰到屈漾纯属意外,带他回来也只是好心,如果可以的话萧璋只想再建立一下友好性关系,抚慰一下自己孤独空虚的心,并不想把自己的老底交代出去。
江湖莫测人心险恶,他不想惹麻烦。
——我的麻袋呢?
萧璋的视线飘向角落里的杂物堆,绳子麻袋应有尽有,可是忽然,他的余光又看见了屈漾放在膝上的清瘦腕骨。一瞬间,脑海忽的又想起了那个被折断右手手骨,躺在金羽楼地板上遍体鳞伤的孩子。
萧璋咬牙闭上眼睛。
小时候他母亲总说他是他们兄妹三人里心最软的一个,恐怕以后会被人拿捏住,没想到真是对的,他发现自己没法做到翻脸无情把屈漾扔出去,他于心不忍。
但是不忍归不忍,气势得到位,他倒要看看屈漾忽然点破他的名字是想要干什么。
“姓萧名璋,字无矜。”萧璋手中拿着的空碗放在了桌上,当的一声,脸上缓缓露出笑意,“怎么,听说过我的威名?”
明明是在笑着,但是曲成溪却感觉自己像是被野兽盯住了一样,萧璋那卷起的袖子下是肌肉线条分明的精壮小臂,极强的雄性气息瞬间扑面而来,浓烈的压迫感赫然压在了他的身上。
……
“如果真的是萧璋,”张显眉头紧锁,“根据我之前的消息,他在闭关之前已经是天境一层,现在出来了,只怕已经至少是天境二层。你确定你要招惹他?”
落叶树下,曲成溪的神色凝重:“现在只有他能帮我了。”
张显沉默不语。
“我刚才跟你吹牛逼了阿显。实话跟你说,那天晚上如果不是他在,我现在可能已经凉了。我在疼痛发作的时候必须得有人在身边,否则自己挺不过去。而且,我觉得他用灵力强行冲破药物造成的灵脉淤滞这种方法稍加改进或许是可行的,我想下次再试试。”
曲成溪看向张显:“能冲破灵脉瘀滞的只能是灵力比我强的人,目前来看,萧无矜是最接近的,如果有可能,我想要帮他突破天境三层。”
张显呼出一口气,半晌才道:“可以试试,但是有一个问题。”
“怎么?”
“萧家当初灭门,是花月教做的。沈钦的父亲沈为霖为了夺取萧迹手中的星河血梅,亲手杀了萧璋的父亲萧迹,你若是被萧璋发现了花月教副教主的真实身份,只怕……”
“我现在已经不是花月教副教主了。”曲成溪耸肩,“再者,和萧家有仇的是沈家,又不是我,我那时候才刚入花月教几年?算起来应该还是个小孩子。况且几十年后沈为霖这老贼还是我亲自动手杀的,萧无矜应该谢我才对。”
张显摇了摇头,也不知是无奈还是不认可:“总之有问题立刻脱身,能到天境的都是狠角色,你现在身体经不起折腾,招惹不起就跑,你就剩五年活头了,别作妖。”
“知道,我有数。”
……
曲成溪盯着萧璋的眼睛,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到,他看出来萧璋看起来凶狠,但是那种凶是浮于表面的,仿佛只是为了吓唬他。
曲成溪忽然有些想笑,他觉得萧璋有的时候也挺可爱的,那五大三粗的外表下藏着的竟是一颗豆腐似的软绵绵的心。
然而曲成溪面上表露出的和心里所想的完全分离,只见他脸上刚刚浮起的血色瞬间褪去,妖媚的眼底露出了些惊慌又不知所措的神情,好像被萧璋那骤然凶狠的样子吓到了:“我就是胡乱一猜……”
萧璋盯着他:“我是不是萧璋又怎样,与你何干?”
曲成溪咬咬唇,像是终于破罐子破摔:“我中的毒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发作一次,我自己挺不过去,需要有人帮我输入灵力缓解疼痛,我之前还不信你,但是现在知道了你是朝云山大能萧璋,我必须抱紧你的大腿,天境大能的灵力雄厚,起码能……”
萧璋忽的笑了一声:“你的算盘倒是打得响,想把我当奶牛,定期给你挤奶是不是?”
曲成溪:“……”
萧璋:“……”这话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说出来确实有点奇怪。
萧璋咳嗽一声:“总之,你想要赖在我这不走了,还要我准备着时刻给你贡献灵力?”
曲成溪:“你之前不是还说这里我随便住?”
“那是我以为你就住个三五天。”萧璋努力让自己像一个翻脸不认人的混蛋,双臂抱在胸前凶恶地道,“灵力那么珍贵,我凭什么无偿给你?”
曲成溪嘴唇发颤,似乎不想抛弃自己的骄傲,又不得不屈服于萧璋的淫威,眼底都满上了水光,屈辱道:“我……我都说了给你睡!”
他那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简直狠狠戳到了萧璋,不敢相信自己罕见扮坏人竟然有这种奇效,萧璋直接犯了坏,恶狠狠地笑起来:“我要是不答应呢?”
曲成溪颤抖了一下,像是再也经受不住萧璋的刁难,猛然起身往外走去,声音都带了哽咽:“我一个气境能拿你天境怎么办,那就让我自生自灭吧!”
“哎!”萧璋哪里舍得真让他走,立刻追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回一扯,谁曾想曲成溪借着这个力道,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颤声道:“萧哥哥……”
萧璋如同被雷击,抱着怀中柔软的身子:“你……你叫我什么?”
“你满意了?”曲成溪抬起头,一双媚眼泪眼朦胧,像是实在走投无路,露出那种委屈中带着不甘又愤恨的神情,“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什么都从你。”
萧璋在听了那声萧哥哥之后灵魂都飘了起来。
原来让骄傲地美人服软只需要让他知道自己是天境就行了,这么容易,娘的,早知道自己当初不藏着掖着了。
让屈漾留在这里让他照顾他本来就求之不得,现在还能让屈漾对他软绵绵的叫哥哥,萧璋简直没见过这么划算的买卖,整个人都爽翻了,他立刻得寸进尺:“你再叫一声我就答应你。”
曲成溪看起来万分不情愿地开口:“萧哥哥……”
“哎。”萧璋再也绷不住,瞬间笑开了花,“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来来来,别站着了,吃鱼吃鱼,我去给你盛饭接水。”
萧璋把被自己欺负得眼泛泪花的小可怜按回座位上,屁颠屁颠的跑去厨房忙活了。
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曲成溪那委屈的眼神瞬间消散,化为了熟悉的慵懒幽深,没骨头似的靠进了椅背里,微微一笑:“小样儿。”
撒娇示弱这一招果然屡试不爽。只要是男人,没有不中招的。
曲成溪笑的像个老奸巨猾的狐狸,揪起桌上一粒萧璋早上新摘的葡萄丢进了嘴里,不过萧无矜答应的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快一点,这家伙似乎有点喜欢照顾人的怪癖……
啧,管他呢,现在的结果双赢,再好不过了。
“另外,”张显的声音回荡在脑海里,“我先前探访了多位炼药的名医,得到了一个消息:中绞肠毒者如果把灵力强行封锁起来,降低自身的功力,就能降低副作用发作的频率。你可以试着把灵力封锁在气境三层左右,不出意外应该够用。”
曲成溪懒洋洋地闭上眼睛,刹那间他的身体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强大的灵力被抽调走了一部分,强行封存在了仙骨里。
从现在开始,如果不主动解除封禁,他能使出来的灵力最多也就到气境三层。
一切都布置妥当,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快又悄无声息的,在自己下一次副作用发作之前,把萧无矜的灵力层级提升得更高。
“那么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回忆中张显神色严肃,“沈钦明日就会去圣灵阁取之前石块上拇指印的鉴定结果,同时会把你的血拿到圣灵阁,你的血之前在圣灵阁血库里有过留存的样本,只要一查立刻就能查出来,你要怎么办。”
曲成溪半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石头上的拇指印只能证明是人为,不能证明是他所为,而那留在现场的血,谁又说圣灵阁的血库查验可以当时就出结果呢,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血库两周才开放一次查验,距离下次开放还有一周多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作出充分的布置。
“饭来啦!”萧璋欢天喜地的端着饭碗和水过来,“趁热吃,不够还有。”
“谢谢萧哥哥。”曲成溪接过来,忽然抬眼看向萧璋,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了新名头的萧璋怀疑现在只要屈漾提出什么要求他都能答应。
“灵气浓厚的地方有利于身体尽快恢复,”曲成溪的长长的睫毛要掩盖住了眼底的神色,只显得妩媚可人,“我想去趟天灵山。”
***
燕都今天的空气似乎比往日阴霾一些,就连街上的小贩们逗比平时少一些,忽然,天空骤然暗了下来,小贩们惊慌的收拾摊位上的东西,以为乌云压顶要下大雨了,抬头却见一辆巨大的黑色马车从天幕中穿过。
四匹纯黑的壮硕骏马发出让人心颤的嘶鸣,那拖起马车的灵力浓郁到连云层都跟着翻覆,论谁一看心里都会立刻惊呼“有钱!”两字,然而还不待看清,便只见那马车向着东方疾驰而去,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不久之后,妙语山的山巅上方的天空忽然浓云翻搅,紧接着,骏马拉着漆黑的马车从云层中破出来,缓缓降落,停在山顶上一座长相极其奇怪的建筑面前。
说那建筑物奇怪,是因为它有完全不像这个时代所能有的特征:一种超乎寻常的简洁感。
整栋建筑大概五层楼高,通体纯白,不知是什么材质,从远处看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白色箱子,只有玄铁大门是朱红色的,看不见窗户,也不知道房子里是怎么采光和通风的。
“教主,到了。”项超从马上跳下,恭敬地拉开车门。
裹着狐裘的沈钦从马车上下来,他的肤色很白,被那乌黑油亮的狐裘衬托着,五官仿佛精雕细琢般,显出一种超脱于世外的仙气,而那乌黑的眼睛却如同深渊,给人一种不敢直视的压迫感。
“花月教教主沈钦在此,圣灵阁还不出人来接吗?”项超上前一步提声冲大门内道。
朱红色的大门里一片寂静。
项超一阵尴尬,额角青筋直跳,花月教到哪里不是人人跪拜敬惧,一个圣灵阁竟然在沈钦面前如此不敬。
项超深吸一口气又要喊,忽然被沈钦伸手一拦。
只听面前吱呀一声,那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了里面一条纯白的石板路。
项超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开门的意思,分明就是你爱进来不进来,反正就算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接的。项超一句“大胆!”的怒斥就在嘴边,身后的沈钦却忽的轻轻笑了一下。
“这么多年过去,圣灵阁还是这么有个性。”
说罢,沈钦径直迈步向前,走了进去,项超哼了一声也跟在后面,心说一会儿一定要给里面的人一点颜色瞧瞧,正想着,脑门上却嘭的一声。
他在迈进朱红大门的一瞬间被一道无形的墙拦在了外面,这鬼地方竟然只允许沈钦一人进去!
“教主!”项超在门外叫道,然而这无形的墙似乎还是隔音的,沈钦沿着白石路向前,没有回头,朱红色大门啪的一声在项超面前关上了。
白色的石板路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一样,沈钦款步向前,周围的景色逐渐退去,视野里都变成了纯色的白,不知走了多远,忽的,面前出现了一张朱红色的桌子。
桌子后面朱红色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漂亮女人,正在用手中长相奇怪的笔在桌上的纸上写着什么,见沈钦走到五米开外,终于抬头:“来了?”
那态度不算傲慢,也不算和善,完全没有常人见到花月教教主时应该流露出的情绪,沈钦面色波澜不惊,视线却落在了那女人的衣着上,这女人从头到脚都很奇怪,下身穿着的那好像是某种裤子,不伦不类的。
“一进门就盯着人家裤子看,不太和规矩吧。”女人笑起来,眼尾有一颗小痣,她看起来不太年轻,起码不是小姑娘,却又完全不老,看不出来具体的年龄,只能说那面容是美貌的,仿佛处于俏皮与成熟中间最和谐的临界点。
沈钦缓缓开口:“阁主,我今日来,不是来和贵阁探讨规矩的吧。”
那被称为阁主的女人微微一笑:“也是。”
“我要的东西有结果了吗。”沈钦问。
“啧。”阁主身子向后靠进那朱红色的椅背里,“几十年没来了,也不先叙叙旧,就这么着急?”
沈钦凝视着她,虽然一语不发,但是强大的灵力却瞬间从他脚底轰出,只听咔嚓声响,蜘蛛一样的裂纹沿着他的脚底爬满了周围的洁白的地面。
“瞧你这性子,急躁。”阁主眯起眼睛笑了一声,却没有表现出忌惮或者惊慌,她不慌不忙的从桌子下方拿出一块砖石,咚的一声放在了桌面上:“圣灵阁查验的东西,没有不出结果的。”
沈钦幽深的眼底终于波澜了一下:“所以,这石头上红色的印记确是破坏阵法的指纹没错吗?”
阁主忽然一抬手,那是一个暂停的动作:“不急。虽然沈教主今日不是来与我探讨规矩,但是圣灵阁的规矩千百年来如一,不能破。”
沈钦的眉头逐渐皱紧。
女子笑意幽深,双手交叠撑在下巴下面盯着沈钦:“想要从圣灵阁处得到答案,必须要付出一样对你来说珍贵的东西,沈教主,你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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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萧无矜:阿漾你就是想把我榨干到一滴都不剩对不对!
ps:昨天太晚了没更成,今天大粗长奉上!另外以后更新都是在晚上啦,大概11点左右!熬不住的小可爱们可以第二天早上再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