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重回年少时
“换一种方法?”池盈没懂他的意思。
曲成溪笑起来,看了一眼萧璋,漂亮的眼底似乎有些说不明的光,然后扭头对池盈道:“让弟子们先出发,我们随后就到。”
萧璋还真不知道屈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双手抱在胸前靠在一旁,看着屈漾送走池盈,然后指挥着小厮送进来一个洗澡的大木桶放到屋子中央,又在桶里放上滚烫的水,看样子竟是要在出发前先洗个澡?
有的时候屈漾的性格太跳脱,他都跟不上,不过他挺喜欢这样的,和屈漾在一起他总觉得特别舒服,好像就这样一辈子都不会腻似的。
氤氲的水汽散在屋内,萧璋忽然有些恍惚,他忍不住想……如果和阿杨在一起一辈子会是怎样,会比和屈漾在一起更开心吗?
然而这个问题只冒出个头就被他立刻按了下去。
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对屈漾对阿杨都是不公平。
“再送两套……来。”曲成溪神神秘秘地在小厮耳边小声道。
萧璋凑过去:“两套什么?”
曲成溪警惕的把他推开:“别偷听,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萧璋笑着坐到一边,只见小厮最后送进来一个屏风围在了木桶前,又把怀中抱着的东西放在屏风后,这才退了下去,帮他们关上了门。
“萧无矜。”屏风后传来曲成溪的声音,那声音魅惑入骨,就像绵软的糖。
他抬手脱掉自己的里衣,柔软的布料顺着他的肩膀滑落在地上。
阳光将他的身形投在屏风上,成年男子的身形比平常人要更瘦一些,手臂上略微起伏的流畅肌肉线条却显示出某种不可忽视的力量感,而腰部的线条又忽的收紧,那狭窄的细腰让人有种想要用力握住的冲动,艳丽魅惑得毫不收敛。
萧璋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笑了:“大白天的怎么洗起澡来了?”
“勾引你呗。”
那漂亮的剪影抬起一支修长的腿迈进了木盆里,然后整个人浸了进去,水波被推开的声音让萧璋整个人微微绷紧,然后紧接着只见那剪影抬起一支玉手抓住了桶沿。
屏障后的屈漾扬起脖颈,靠在了木桶边缘,萧璋只听他发出了一声闷哼,似乎是被热水蒸腾下的舒服的喟叹,却又有几分像是痛意袭来忍痛低吟。
萧璋一惊立刻冲过去:“阿漾!”
屏障后的一幕却让他惊呆了,蒸腾的白汽中,木桶中的屈漾锐利妖媚的眉目收敛出稚嫩的模样,脸部的线条变得更为柔和,修长的四肢全部都小了一号——竟是变成了少年时候的样子!
“怎么样?”小曲成溪的下巴泡在水中,笑意盈盈的看着萧璋,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介于磁性和稚嫩,“萧哥哥。”
窗外鸟鸣声清脆的传进窗棂,在萧璋心底撞出剧烈的涟漪,他足足愣了好几秒,才道:“你是想变成少年门生混到平澜派的队伍里,以同伴的身份帮他们破解新桥县的谜题?”
“没错。”曲成溪划开水波向前一趴,到了他近处的桶边,黑葡萄似的眼珠看着他,“我可爱吗。”
萧璋的喉咙绷紧,一动不动地盯着曲成溪,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曲成溪笑了,一把扯住他的衣带:“热水可以帮助缩骨,你也来。”
片刻后,平澜派衣着打扮的少年人踏上了前往新桥村的路,之前还恭恭敬敬和他们打招呼的大门侍卫并没有认出他们,奇怪的看着这两个陌生的少年从平澜派的门口走了出去。
“萧哥哥,你小时候也挺好看的。”曲成溪溜溜哒哒地侧头看向萧璋。
萧璋摸了摸他的头:“还是你可爱。”
曲成溪笑了,没有说什么,只是放缓步速,随手摘下一片树叶叼在口中吹了起来。
树叶吹出的小曲有一种悠扬却又深远的空灵感,曲成溪看着萧璋的背影,音调微不可查的轻轻颤了起来,在之前的某个瞬间,他其实有一种极其强烈的期盼,期盼萧璋能认出他。
如果萧璋能认出来,那他也豁出去了,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再也不隐瞒。
五年又如何,尽情恣意地与最爱的人厮守五年,胜过一辈子。
……但是萧璋没有认出他,就像之前的无数个瞬间一样,萧璋对他笑、夸他好看,但是那笑意却只溢在眼底,从未到达过心底。
曲成溪的心里忽然翻涌起山呼海啸般的不甘和痛苦,他甚至想扑过去抓住萧璋的领子,大声冲他喊:“我就是阿杨!”,把心里的憋屈全部都喊出来!
萧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怎么了阿漾?”
仿佛有一阵风轻轻从两人对视的双眸间吹过,曲成溪心底的波澜一下子平息了下来,化作了沉静的深潭。
“我就是想……”曲成溪淡淡笑了,明明什么情绪都压制住了,但是鼻子有点酸,“想听琵琶了。”
***
燕北,花月教。
铮——
琵琶声从茂密的竹林翻旋而起,惊掉一片扑朔的落雪。
“哇!教主的琵琶真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凌玲趴在不远处的山石上鼓起掌来,她的身旁牵着一个小腿高的布偶娃娃,也跟着啪啪鼓掌。
沈钦默默的收起琴:“和他比还是差远了。”
他?
想也不用想凌玲就知道沈钦说的是谁:“这世间恐怕没有谁能和副教主比琵琶技艺,教主已经很厉害了。”
她没有说“曲成溪已经死了,教主您的棋艺只怕要天下第一了”之类的话,自从抓住了张显,某些之前认定的事情,已经出现了巨大的变化,距离某些真相被捅破,只剩最后一层窗户纸。
“我并非要和他比。”沈钦抬眼看向天边南飞的鸟群,“他爱弹琴,更爱听曲,我只想有一天,要我的琴声能入他的耳,让他能喜欢。”
凌玲没来由的想起来了很多年以前曲成溪喜欢沈钦的时候,曲成溪弹遍各种绝世仙音给沈钦听,然而沈钦却总是回应淡淡,如今这境况竟然全然反了过来。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凌玲心中啧啧啧,表面上却认真的点了点头。
沈钦忽然看向她:“凌玲,你爱过人吗。”
凌玲被点名猛然一个激灵,做贼心虚地挠了挠头发:“没有吧……我只是喜欢他们的脸。”
沈钦:“那如果那个被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呢。”
“那我就直接把他做成娃娃,”凌玲戳了戳娃娃类似人皮质感的脸,“让他不能拒绝我,一辈子陪着我。”
沈钦笑了:“倒是个好方法。”
凌玲看着他温润的笑意,却只觉得一股毛骨悚然感蔓延开来,然而沈钦又接着摇了摇头:“可惜我喜欢的不只是他的躯壳,我舍不得抹去他嬉笑怒骂的鲜活样子,所以,还是算了吧。”
凌玲其实没有和别人谈心的习惯,她缺少最基本的共情能力,这一点她自己也知道,别人的喜怒哀乐在她眼中没有任何意义,她理解不了那些人丰富的情感,也不愿意花心思去理解。
也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沈钦才喜欢和她说话,有的时候凌玲甚至觉得沈钦并不是在和她说,他只是想要说出来而已。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找到他之后要怎么办。”沈钦说,“像你一样把他做成娃娃?还是用铁链拴在身边?以前的我可能会选择二者之一,但是现在我发现我做不到了。”
沈钦苦笑一声:“我发现我想要的,不过是他再像以前一样真心喜欢我。凌玲,你觉得这很难吗?”
凌玲吞咽了一下,摇了摇头:“不难吧。”
“应该是挺难的。”沈钦自顾自地说,“毕竟一开始我把他捡回来,看中就是他的仙骨。之后我给他锦衣玉食,帮他修习灵力,不过是想要培养一个衷心的下属,将来在我杀沈为霖、夺天下的时候能助我一臂之力。”
“你知道吗,其实他之前并不喜欢我的,他对我只有感激。”沈钦笑了笑,“他凶狠毒辣,但是却特别有良心,就像一只小狼,答应跟随我一辈子就一定要做到,答应要还我的恩情就绝对不负我。”
凌玲愣了愣:“我还以为他从小就喜欢您……”
“不是的,”沈钦摇摇头,声音沉了下来,“他真正‘喜欢’我,是从我把他从天灵山抹去记忆接回来的那时候开始的。”
凌玲不明白,却隐约感觉到自己触碰到了什么真相。
“他醒来之后,把我当作了那个回忆中的影子。”沈钦抬起眼眸,平淡的声音中渗透出蚀骨的凉意,“他在天灵山爱上了一个人,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爱人,爱得刻骨铭心,哪怕是被我抹去记忆之后也依旧忘不掉那深入骨髓的爱意,而那时候在他身边的只剩下我,于是他误以为那份爱意是对我的。”
“他从原来的沉默冰冷的性格变得张扬、艳丽,骨子里的浪荡也激发出来,都是为了追求我,确切地说,是为了追求他记忆中的那份爱情。”
凌玲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沈钦轻轻拿起飘落到琵琶上的落叶:“我那时从不回应,甚至觉得他可笑,对他越发冷淡,然而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我那时的心理——那是妒忌。我妒忌他真正爱的人,于是我愈发阴暗,心想反正这份爱是白来的,于是我变本加厉,疯狂地利用他,直到最后,他看清了我,而我也终于看清了我自己。”
凌玲整个人都僵硬了,心说知道了这么多教主不会把我灭口吧。
日头一点点升高,竹子梢头的雪逐渐融化成了晶莹的水,顺着微黄的竹竿流了下来,还未等落到地上,就被风吹干得消失不见了。
然后沈钦站了起来:“走吧。”
看来教主没把我当人看。凌玲松了口气,又忽然想起什么,实在没忍住,问道:“教主,您这两天怎么不折腾张显了,他还没招呢!”
凌玲心里痒痒,心说你要是折腾累了我可以代劳,然而走在前面的沈钦却摆了摆手:“已经确认的事实,没有必要再从他嘴里确认了,我自己自会确认的。”
凌玲心中一激灵,立刻想起昨夜教主似乎已经往江南派去了什么,她微微明白了什么,只觉得风雨欲来,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她又道:“那能不能把张显给我!”
“不行。”沈钦拒绝得斩钉截铁,紧接着,凌玲似乎依稀从他后半句话中听出了一抹藏得很深的疯狂,“留着他,之后有大用处。”
*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节期间因为旅游更新时间可能会被打乱,感谢小可爱们的耐心等待!比心心~
第072章 关系户
虽然不知道曲成溪为什么忽然想听琵琶,但是萧璋还是立刻满足他的心愿,他带着曲成溪一路赶到了新桥县,找了家小酒馆,点了里面的琵琶师,一边听着琵琶,一边吃了一顿美美的午饭。
他俩都是少年模样,平澜派打扮,掌柜的听他们要点琵琶师,还着实惊讶了一下,小声嘟囔了句:“现在的仙门小子弟都这么会享受了……”
两人一笑而过,说实话,被当成小孩子还是挺有意思的,若不是这次为了帮平澜派,他们也不会有这种机会。
吃饭的时候萧璋本以为曲成溪会专心听曲,没想到这家伙只有三分心思在曲子上,七分心思都在自己这,总是时不时偷偷瞟他一眼,要不然就是趁他喝汤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萧璋被他搞得哭笑不得,却隐约又觉得曲成溪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深似的,带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正想着,萧璋忽然听到楼下有人说话。
“说好的又大能来带我们呢,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不满地从楼下响起,“咱们十几个人能行吗。”
“就是的,我还想看看屈大能有多好看呢,这下没机会了。”
曲成溪从窗外探出视线,低低笑了:“哟呵,这不是巧了吗。”
楼下正是平澜派今年新招的十个门生,走在队伍最前面带队的是池清,一行十一个人大部分都愁眉苦脸。
池清安抚他们:“能独自历练的机会少之又少,你们是这届学生里最优秀的学生,总分排名前十,所以掌门和长老才这么放心你们。”
队伍中一人接上池清的话:“池清师兄说的对,这是旁人都没有的机会呢,你们想想其他学生,现在都还在操练上吭哧吭哧练基本功呢。”
有对比才有差距,这些优秀的小学子都有些心高气傲,听了这话才算真正的舒心,脸色都缓和了下来。
池清感激地看了一眼那说话的人,后者对他心照不宣的眨了眨眼睛。
“那不是商唯吗。”楼上的曲成溪一眼认了出来,拄着下巴赞赏道,“果然还是这么会说话。”
萧璋却盯着他,似笑非笑:“他们怎么知道你好看的?”
曲成溪微微一愣,然后浪荡地一撩头发:“我自然是美名远……”
“扬”字还没出来,萧璋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搂住他的脖子,在他柔软的脸蛋上狠狠捏了一下,“就不该让你当这什么劳什子老师,瞧把你给美的,抛头露面、被人惦记你很得意是不是?”
变小之后的曲成溪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稍微一碰就微微发红,被萧璋搂在胳膊下蹂-躏得两个脸蛋上都溢上了淡粉色,狼狈得锤萧璋的大腿:“铁板鸭你给我放开!”
这萧无矜小时候也比他力气大!
楼下的小孩子们已经走远了。曲成溪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揪住萧璋的领口:“萧无矜!”
靠!为什么每次都是自己先浪起来,但是最后总是反被萧无矜调戏?
“嗯?”
“咱俩得约法三章。”曲成溪喘息着指着他,“第一条,一会儿咱俩分头行动,不要同时出现在孩子们面前。”
萧璋挑眉,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第二条,遇到之后你也要假装不认识我。”
“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一条,不许在孩子面前跟我亲热。”
萧璋靠过来:“哦?那是为何。”
低沉的嗓音在萧璋喉咙深处意味深长地响起,曲成溪紧盯着他,心忽然跳得很快,他看着这张和从前别无二致的脸,却从萧璋那笑意盈盈的深邃瞳孔中看到了不属于这份年龄的成熟和深沉,几乎让他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他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过来,萧无矜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萧无矜了。
以前萧无矜天真憨厚的像一张白纸,而自己就像一只浸透了黑墨水的毛笔,萧无矜和自己在一起只能被自己染上墨色,自己说什么他都信,说什么他都听,甚至有的时候他觉得萧璋就像一只忠心耿耿的小狼狗。
而如今,岁月在萧无矜身上沉淀了某些更深刻的东西,曲成溪再也不能把他一眼看穿,更很难诱导他做什么,不过这却给了他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比起曾经占据主导地位,曲成溪觉得,自己好像更喜欢现在的萧无矜。
萧璋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判断,会试探、怀疑、也会信任、爱上。这种慎重思考后的爱,比冲动之下的感情更加有分量,也更真实。不是一味的顺从,而是有来有往。
之前曲成溪一直不太确定,自己在秦淮楼在与萧璋重逢之后为什么会再次心动,究竟是因为是记忆中相爱过的潜意识,还是真的喜欢这个人,现在他似乎更加看清了一些。
爱是相互的,萧璋并没有想起来他,却也爱上了他,曲成溪终于意识到,这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比起五年后的失去,珍惜现在的幸运,才是最主要的。
曲成溪环住萧璋的脖子,轻轻道:“因为少儿不宜。更因为我肚量小,你我之间的喜欢,我只想彼此看见。”
***
新桥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个县城看似不起眼,但是历史却悠久得吓人,从仙门刚刚诞生时这里就存在。
传说当年仙门的开山鼻祖摩古真人就在附近的平澜山开创出了地境、气境、天境的修仙层级,并在朝云山颠羽化成仙。
那时的新桥县位于平澜和朝云的路程中间,还是一片荒凉的湿地沼泽,摩古真人路过此地,不忍看当地村民每日穿越危险的水域和肮脏的泥泽艰难度日,便将一粒种子丢入了水中,种子随即发芽生根,盘错的枝干变成了一座大桥,最后破水而出。
从此人们从桥上来来往往,再也不用挽起裤腿踏进泥泞的河泽之中,商贸和农业都发展了起来,新桥镇由此命名。
“你这个故事绝对是瞎编的。”队伍里叫柳杰的打断了队友罗明的讲述。
罗明眼睛一瞪,立刻急眼了:“才不是!这故事新桥县编年册里都写了,我来之前做了功课!”
小队一行人穿过新桥县的中心,走到了偏南的地段的小巷子里,距离出事的赌徒王武家已经不远了,队里却吵了起来。
“漏洞百出!”柳杰一撇嘴,“湿地沼泽怎么会有人住?”
“这世界上人这么多,住在沙漠的人都有,住湿地怎么了!”罗明反驳。
“就算是有人住他们干嘛要每天穿越沼泽,怎么这么闲?”队伍中另一人站在柳杰一边。
“他们或许要穿越沼泽去别的镇子交易!”
“那为什么他们自己不砍树铺桥,非得等摩古真人来给他们丢种子建桥?”
“因……因为……”
站在罗明这边的小学子们都卡了壳,谁都想不出能有什么理由。
“因为当时这片湿地长得都是低矮的灌木,木制酥脆纤细,根本不能作为建桥的材料。”一个不属于队伍中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同时回头,只见小巷的另一头的墙边阴影里靠着一个少年。
阳光从他的背后照过来,勾勒出他的身形,他歪歪扭扭地靠着,看起来非常站没站相,头发也不好好梳,随便地用根草结扎在脑后,明明看起来非常懒散,但是偏偏又不让人觉得邋遢,反倒看到他的人都下意识微微站直,似乎感觉到有一种强大却又隐秘的气场从那少年身上散发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柳杰不满他站在自己对立面,又不知他是何人,梗着脖子上前一步,“你亲眼看见了?”
那少年轻笑一声从阴影中走出来,阳光照亮了他平澜派的衣服,在往上,是一张极其漂亮又俊美的脸,那一瞬间他身上的气场凭空消失,仿佛就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还有点没正形:“我猜的,不行吗。”
队伍中的池清和商唯同时恍惚了一下,心道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可是细想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也不怪他们,曲成溪稍动手脚就在细微之处改变了自己和萧无矜的样貌,加上灵力的作用,就算是亲爹妈走在路上估计也认不出来他们俩。
柳杰:“你是谁?为什么穿着平澜派服装?”
曲成溪打着哈欠:“偷来的。”
被当大傻子敷衍的柳杰:“……”
池清脑中忽然闪过什么,一拍掌心:“啊!我想起来了!”临行之前他母亲嘱咐他说这次两个大能不来,让他一个人带好队伍,千万要小心,另外可能中途有两个新弟子会加入,让他关照一下。
他那时候心思全在怎么带好队伍上,对后半句几乎没往心里去,这下总算是想了起来。
“你就是母亲说的中途加入的新弟子吧。”池清握了握曲成溪的手,“我叫池清,这次负责带队,你先进到队伍里吧,我们马上就要到王武家了,对了,你叫什么?”
“奚音。”曲成溪临时给自己起了个名字,走到了队伍当中。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大家看他的神情都有点古怪,没人有打招呼——这个时候忽然加入新人,还是生面孔,一看就没参加天灵山招新会,除了走后门进来的还能是怎样。
几个少年沉默的对视,都不说话,但眼神中都隐约透露出了鄙夷,心道他刚才关于木料的说法肯定是胡编乱猜的。
曲成溪像是没注意到这种诡异的氛围,吊儿郎当地环顾四周:“这就是王武家门口了吧,怎么还不进去?我大概听说了怎么回事,有怪物吃人脑袋是吧,真吓人,哎,一会儿你们可护着我点儿。”
他简直一个纨绔,周围的学生都懒得搭理他。
池清也有点无语,不知道母亲那么讨厌歪风邪气的一个人怎么会放一个关系户进来,而且说不准一会儿还有一个。
“走吧。”池清不愿再耽搁,带着众人走到王武家门前,那里已经被衙役用封条贴了两道,不知后来为什么又被撕开了,此刻正飘飘悠悠的随风晃荡着,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就是这了。”池清看向众人,“都打起精神,我们进去吧。”
所有的学生都屏住了呼吸。
吱呀,大门被推开。
一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曲:谁救救我,我怕怕。
第073章
“呕!”
站在最前面的柳杰闻到这味立刻冲到一旁干呕了起来,其余的小弟子们也都被熏得后退了一步。
这和逢年过节的杀猪宰羊的血腥味不同,这是人血,前不久还属于一个活生生的人。
毕竟都是刚入门派的孩子,谁见过这么骇人的事情,这第一次就这么有冲击力,着实是有点吃不消,有几个人脸上立刻露出了打退堂鼓的神色。
“哎呀,这是什么味啊,恶心死了!”人群后的曲成溪忽然捂着鼻子一副要不行的样子,“香包!屋子里有没有香包!我要赶紧吸两口!”
他说罢竟然直接推开众人冲进了王武的小院,在屋里一通翻找起来。
新桥县确实家家户户都有在屋里放香包的习俗,大多是为了驱赶蚊虫,香包里都放着清新的草料。
谁也没想到曲成溪竟然直接冲了进去,这下他们也没了办法,有一个人进去,其他人总不能一直在门口站着。
“这个奚音,就会添乱……”有人小声嘟囔吗,“果然是走后门进来的,矫情死了。”
“别愣着了,”池清打断他的话,侧身让出门口,“进去吧。”
大家没了办法,只得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两旁的门柱上的鲜血呈泼洒状,整个院子的土都是暗红色的,就像是被鲜血整个浸泡过一样似的,即便是尸体已经被衙役运走,依旧能想象出当时可怕的场景。
柳杰脸色发白:“一个人怎么能流这么多血……”
“而且喷得满院子都是。”他身旁叫赵远的孩子喉结滚动了一下,“之前的报告说被害人没有头,而且断口处粗糙。难道说,被害人的头是直接从脖子上被扯下来的,所以血才会到处喷?”
众人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直接扯下去,这得多大的力气。
“院子里没有打斗痕迹,”另一个孩子蹲在地上检查着四周的痕迹,“说明王武是在对方发出攻击之后一下子就毙命的。”
“可是听池掌门说,王武原本是修士,虽然退出了门派,但是身上多多少少还有些功夫。如果能让他毫无反抗的余地,这袭击人的妖物只怕灵力很强。”
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杀戮之后的血腥气依旧弥漫在空中久久不散,几个孩子在院子里检查了几圈,除了满地的鲜血以外,似乎并没有其他线索。
没有人往房间里走,因为知道奚音在那里找香包,本来命案就是在院落门口发生的,屋里估计没有线索,现在大家更是不想进去,生怕沾染了奚音身上的纨绔之气。
“什么破地方,连个香包都没有!”房里传来纨绔的声音。
众人:“……”
而此时此刻,屋子里的曲成溪已经溜达着把房间整个检查了一圈,掀开床上的铺盖,又打开床头的柜子,取出里面的一沓纸看了看,又放了回去,眼底闪过一抹深意。
“但是一般的妖物袭击人不都是冲着吸□□气和灵力去的,为什么扯掉人的头?”几个孩子懒得搭理奚音,围在院落里讨论。
“是啊,我记得之前的调查显示王武的灵气和精气并没有损失……”
池清松了口气,见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起来,知道他们都找回了状态。这其实也是他第一次带队出任务,如果刚才真的大家都打退堂鼓,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王武房间,只见那个叫奚音的纨绔正从房间里溜达了出来,空着手溜溜哒哒地站到了人群的边缘,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起来,满脸都写着“怎么还不走”。
“……”池清心里直犯愁,有这么一个纨绔在队伍里可怎么办,如果真遇到危险,估计这家伙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边跑都得边担心自己衣服上的金丝料子染没染灰……
然而正这么想着,忽然,奚音就像是背后长眼了一样回头,冲他抛了个媚眼。
池清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莫名其妙又慌张地移开了视线。
“如果这杀人妖物不要精气,那它要的是什么呢……”刚才一直在找线索的商唯也加入了讨论,说着说着忽然眼睛一亮,“哎!你们说会不会是袭击王武的妖怪怕他挣扎,所以干脆直接扯掉他的脑袋,再取走想要的部分。我查过文献,记得这片地方之前出现过挖人眼睛吃的鸟怪,或许妖怪不要王武精气的原因,就是因为想要他头部的其他物件。”
商唯长得眉清目秀,说话的语气也向来柔和顺耳,他一说话大家都给面子的点了点头:“有可能。”
柳杰:“我觉得有点牵强,不过现在也确实没有更好的解释。我也听说过一种怪物叫食髓兽,专门以吸食人的脑髓为生,也有可能是这种怪物扯掉了王武的脑袋,总之,有类似捕食习惯不需要用精气补充灵力的妖物都有可能。”
柳杰不允许任何人出风头赛过他,所以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要补充一下,不过这次他说的确实有些道理。
“那咱们怎么确定?”有人问。
柳杰站起身来:“院子看得差不多了,我提议我们分头去新桥县四处寻找线索,然后在天黑之前在东巷回合。”
池清眉头一皱,这些孩子虽然是这届最优秀的门生,但是到底还太稚嫩,在明知新桥县有妖物的情况下还要分头行动,会不会不太明智,要是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然而池清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他想起母亲告诉自己要最大程度激发孩子们的潜力,不要过多参与他们的破案行为,那现在应该是拦还是不拦?
“我觉得可以。”罗明早就看柳杰不顺眼,听他这提议立刻跃跃欲试道,“我们分头验证各自的猜想,这样谁找到什么线索都是自己的,谁也别抢谁的功劳,咱们到时候再汇总。”
“还耽误什么,快去吧大家。”柳杰看了他一眼,眼底的不甘示弱几乎藏不住,带头就要往外走。
池清伸手拦在了门口:“哎等等。”
“怎么了池清哥。”
“你们这样分散着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我一个人又不能□□,到时候救都来不及救。”池清皱眉,“而且你们现在的猜测全凭想象,根本没有证据,这样乱找能到什么线索?”
前不久池清自己还是个孩子,而现在他却得负责整个队伍的安全,可在暗戳戳的竞争氛围中,孩子们各个心猿意马,根本顾不上他说什么,都恨不得自己成为第一个找到有用线索的人。
“哎呀我们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只是去查线索而已,池清哥不用担心。”
众人安抚池清几句,又叽叽喳喳的就要往外走,曲成溪混在队伍里,百无聊赖地看着房檐上的鸟,忽的一伸脚。
“哎呦!”经过他身边的柳杰啪唧一声摔在了地上,脸砸进了血泥地里。
这可不是普通的泥地,而是混合着鲜血的血泥,黏黏糊糊的触感让柳杰整个人都要疯了:“谁绊我!”
曲成溪一摊手:“自己走路不看脚下还怪我。”
柳杰气的想要窜起来打他:“你找事是不是!”
商唯赶紧一个箭步冲过来挡在二人中间,弯腰把柳杰扶起来:“你没事吧……咦?”
他忽然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音,伸手在柳杰脸上抹了一把。
商唯原本就长得好看又温柔,骄傲自大的柳杰被他轻轻一抹忽然脸就红了,对曲成溪的气愤一下子消了,拍开他的手结巴道:“你……你干什么!”
商唯:“这血不对劲。”
“怎么不对?”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没有人看见,角落里的曲成溪赞许的勾了一下嘴角。
商唯抬起粘血的手指:“颜色太浅,正常人的血是鲜红又浓稠的,而泥土里的血却特别稀。”他环顾四周,“之前我就觉得奇怪,正常人就算是把血流干也不会把整个院落的每一个角落的土都染红。”
已经隐隐有人明白了过来,罗明问池清:“池清哥,前几天新桥县下过雨吗?”
只有掺杂了水的血才会这么稀!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池清调出这几日的气象报告,摇头:“没有。”
“怎么可能没下过雨,地上那里哪里来的水呢。”曲成溪嫌弃的抬起脚,“啧啧啧,我新买的靴子都湿了!十两银子一双呢!”
众人:“……”
曲成溪:“看什么看,嫉妒啊!”
商唯顾不上这些,他脑子里忽的像是过电一样,激动地抓住一旁的柳杰:“新桥县修建于小河水畔,村中没有井,水源来源只有河!那袭击王武的妖物或许是住在河里的!”
与此同时,宁王府花园。
正午的阳光倾泻下来,花园里花香浓郁,气味芬芳,平静的气息让正在服侍王爷的小厮有些困倦,刚倒完茶抬起来的手臂微微一晃,长袖扫落了桌上的物什。
哗啦!
那围棋盘对面摆着的、白玉做的小鹿顿时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小厮猛然惊醒,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惊恐道:“王爷恕罪!!”
商未离缓缓抬眼,他浓黑的睫毛就像两道屏扇,将浓黑的眼底拢上了一层深不见底的冷色,夹着白色棋子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然后放了下去。
小厮浑身剧颤,他打碎的那可是宝贝,是四皇子商唯前不久刚刚送给王爷的,说是以后他去了平澜派不能常在皇叔左右,就由这小鹿陪皇叔一起下棋。
商未离下棋不需要陪伴,他一个人就给可以持黑白双子,自己和自己对弈,可贵的是商唯留给他的这份念想,打坏了这东西他十条命都赔不起!
“王爷……王爷饶命啊!”小厮涕泗横流,整个人颤抖成了筛子,“奴才不是故意的!再给奴才一次机会吧……”
商未离轻轻呼出一口气,棋盘上纵横交错,黑白两方缠绕在一起,白子已然有了颓势,距离气绝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
视线顺着棋盘向下看,地上的白玉鹿从脖颈处折断,尖锐的碎片尖端闪着阳光的微亮。
看来,是命数将尽了。
商未离的呼吸轻微地抖动了一下,然而那只是一瞬,他垂下眸子,将手里的棋子丢回棋篓里,道:“我累了,送我回去。”
小厮惶恐又狂喜,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推着商未离的轮椅回到厢房,小心翼翼地将他从轮椅上抱起,轻轻放到床上,恭恭敬敬地盖上了被子。
“王爷,那奴才先告退了。”小厮躬身离开,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却在迈出房门的一瞬间,见寒光一闪,脖颈上多出了一条红色的细线,然后鲜血喷涌而出。
影卫无声地从他身后闪出,抱住他坠落的尸体,然后转头冲屋中道:“王爷。”
“明日换个心细的。”商未离清弱的声音从屋中传来,“阿唯留给我的东西,不能再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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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以防大家忘了商未离,提醒一下皇叔是商唯的暗恋对象,双腿残疾,之前出现在商唯在秦淮楼遇到的蜘蛛制造的幻境里,商唯是不受宠的皇子,和皇叔一起住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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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4章 人脸
“既然在河边,那就赶紧去呗。”曲成溪打着哈欠,“可累死我了,早点抓住妖怪早点完事。”
众人心中:你都干了些啥呀就累死了!
所有人一齐赶向河边,曲成溪慢悠悠地跟在队伍最后,看上去就像个凑数的,然而没有人注意到,他嘴角轻轻勾起的浅笑。
多少年了,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么潇洒过了。
曲成溪看着一众少年的背影,眼波微澜,没有了为花月教卖命的压力,不用操心天下局势,不用还欠谁的感情债,就这么自由地活着,比什么都强。
都说修仙的尽头是成神,成神有什么好的,天上谁知道是不是一堆麻烦事,哪有人间逍遥自在。
想着想着曲成溪忽的就看开了,就算还有四年半就要死,但是比起凡人,他已经多活了百年,比起神仙,他又少了劳碌和操心。
“萧无矜。”曲成溪用通灵术叫了叫萧璋。
对面几乎秒回,萧璋少年磁性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哎,怎么了阿漾。”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对面传来一声笑,听起来很开心:“才分开这么一会儿就想我了?”
“是啊。”曲成溪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通灵术相当于在心里默念,周围人都听不到,要不然这黏黏糊糊的情话只怕要让人脸红心跳,“想摸你的腹肌。”
萧璋正在天上御剑而飞,听到这话呼吸一滞,脚下的剑都抖了一下,曲成溪听到对面风声呼啸,问他在哪。
萧璋脸上发烫,赶紧清了清嗓子重新找回平衡:“我想趁着这功夫去平澜派武库看看,孩子那边有你盯着我挺放心的。”
“杀个回马枪?”曲成溪笑了,“池掌门肯定想不到你又回去了,不过至于这么着急吗,查完新桥县这边的事情咱们不就能光明正大进去了。”
萧璋顿了顿:“我还是有点在意那天晚上咱们听到的黑衣人和池盈的对话,那人想要挑起明池两家的纷争,这么大的事情绝不是一拍大腿想到的,我怕他之前做过什么,也怕他即将做什么,想尽快确认他的身份。”
“听你的。”曲成溪说。
哪怕没有看到曲成溪本人,只听到他的声音,萧璋都能想象出他对自己完全信赖的慵懒表情,萧璋的心里就像是被羽毛拂过一样,舒坦得不成样子,这世上恐怕再难有另一个人和屈漾一样懂他,理解他的每一个决策,对容颜的爱慕决定了第一眼眼缘,但心灵的契合才注定了感情的日渐浓厚。
“阿漾啊,”萧璋无形的尾巴在空中摇起来,“我现在特想抱着你。”
对面传来曲成溪开心的笑声,然后声音变得妩媚勾人:“那就忙完快点回来……”
萧璋喉咙猛然一阵涌动。
曲成溪的尾音仿佛带着小钩子:“我给你摸我的腹肌。”
那如丝绸般细腻柔滑的腹部,白皙如凝脂,漂亮的马甲线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一路延伸进腰带下方,精巧的肚脐仿佛最完美的精雕玉琢……一股热血顺着萧璋的心口直冲鼻腔,噗的变成鼻血喷了出来。
平澜派小队一路从城中往河边走去,曲成溪刚断掉和萧璋的通灵术,眼底还隐约藏着调戏完萧某人的得意坏笑,忽然看到一个人从队伍中脱离出来,装作不经意似的走到了他身边。
是商唯。
曲成溪微微一挑眉,心说难道这小子认出我来了?
“你叫奚音是不是?”商唯低声问他,“我叫商唯。”
“嗯,有何贵干?”曲成溪戏很足地倨傲抬头。
“一会儿到河边可能会遇到那杀人的怪物,”商唯斟酌了一下措辞,觉得这事还是直说最好,但是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比较委婉,“如果真的很危险,你可以到我身后,或者池清师兄身后躲一下,池清师兄已经是地境三层,一般的妖怪他都能对付的了。”
曲成溪的瞳孔惊讶地放大了一瞬,看向他:“你担心我?”
“不不不!我不是觉得你能力不行!”商唯摆着手有些慌张地笑了笑,“我只是担心咱们人太多,一会儿乱起来万一顾不上,受了伤就不好了。”
——糟了糟了,还是伤了他自尊心了。
商唯整个人都苦恼了。
刚才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叫奚音的纨绔子弟,长得这么细皮嫩肉又好看,还是走后门进来的,多半在灵力上不是很精进,关键是脾气又臭,别人又不待见他,万一出了问题,估计没有人会保他。
从小商唯就知道自己是个操心的命,见不得别人受难,奚音是他的同伴,虽然才刚认识,但是商唯是真的担心他。
别人没有经历过实战,但是商唯经历过秦淮楼,他知道怪物发狂起来有多可怕,他不想有任何意外发生在自己的同伴身上。
可是看奚音的反应,自己好像搞砸了。
商唯尴尬地摸了摸头:“不好意思,我可能话有点多了,你别介意。”——算了,一会儿自己主动关照他吧。
他提起步速想重新回到队伍里,却忽的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扯了一下,回头只见奚音鼻子朝天傲娇地哼了一声:“那我一会儿就跟着你了,你可得罩着我,出了事我就找你。”
虽然依旧嘴硬,但那态度明显是信任了他,商唯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没问题。”
“商唯!”前面忽然传来池清的声音。
商唯回头,只见池清正在冲他招手:“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哎来啦!”商唯跑过去,池清一把搂住他的肩膀,低声问他,“你跟奚音说什么呢?”
他俩本来就相熟,商唯立刻把自己的顾虑根池清小声说了,池清听完点了点头:“你做的对,我也会罩着他的……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这事,你昨天为什么请假了,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他那关切的眼神让商唯心头一热:“没事,是我叔叔放心不下我,想在我入平澜派之前再多嘱咐我一些。”
池清想起来商唯确实提起过家里有个双腿残疾的叔叔,他微微放轻声音:“我知道了,如果日后你家里需要你回去帮忙,你随时来找我就行,我帮你跟我娘请假。”
商唯满眼感动的小星星,抱住他的胳膊:“池清哥你也太好了!”
池清被他整得不好意思了,推了他一把:“滚滚滚,肉麻死了。”
商唯笑着凑过去:“对了,你没多久就要过生日了是不是?我可是听说明禅哥精心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期不期待?”
“就你话多!”池清从脖子红到脸,往商唯屁股上踹去,商唯灵巧地躲开,捂着嘴偷笑着跑了。
不过能得到池清帮忙请假的许诺还是挺好的,商唯心想,皇叔的腿不好,下人照顾起来自己总是担心着,如果能多回去几次就太好了。
想着想着,商唯又不禁想起了临行前皇叔对他的嘱咐,让他事事小心,遇到危险不要冒进,实在不行就回家,当个闲散王爷虽然混不出什么名堂,但好在一辈子舒心……
皇叔永远是那么温柔,时时刻刻关心着他。商唯下意识看向北方——偌大的皇宫城墙里住着他父皇和兄弟姐妹,本来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却冷淡到了几乎如同陌生人的地步。
如果这些年不是皇叔一直照顾他,养他长大,他只怕早就死在那深宫中,变成了一堆无人问津的白骨了吧。
商唯叹了口气,忽的想起什么,低头卷起袖子。
阳光洒在他白皙的手臂上,手腕内侧一颗小红点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像是雪地里的一滴血,商唯看着那颗小红点,眼底的光柔和了下来。
这是商未离在他临走前特意给他点的一颗福痣,据说是特地请了人用十六种材料特制出来的药水,有辟邪安神的效果。
商唯轻轻摸了摸那颗红色的小痣,皇叔待他的好自己无以为报,等自己修成大能,一定要治好皇叔的腿,让他幸福安康一辈子。
此时正值午后日头刚从最顶端落下去的时候,村中人都在休息,河边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平静的淡绿色水波拍打着河岸,就像任何一条穿城而过的普通小河一样,看不出任何异常。
“这下到湖边了,要怎么能让那妖怪出来?”众人走到河岸边,走在最头的柳杰回头问池清。
他那态度挺傲的,池清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想着初入门派的学生还不懂事,也没追究,上前几步走到众人中间:“平澜派以水系法术见长,之前你们已经学习了如何操纵水流,今天我就来教你们如何探查甚至吸引水中的灵力体,看好了。”
池清开始演示,一众小学子们都瞪大了眼睛跟着比划,曲成溪在队伍最后浑水摸鱼。
“如果灵力足够强的人,甚至可以通过勾一勾手指头直接把水里的妖怪直接召唤出来,”池清手中运起灵力的白光,手指变化指法,灵力的光晕随着他的动作在他指尖跳跃,“你们现在肯定是不行的,不过十个人加起来,或许可以尝试着引出河中的灵体……如果那东西真的在水里的话。”
话音未落,他一扬手,手中的灵力光晕瞬间被抛入湖中:“就像这样,把你们的灵力抛入湖中,如果够强,就会有回应。”
水波剧烈抖动了一下,然后涟漪散开,再没有其他动静。
池清一耸肩。
然而他的失败反倒让一众孩子打了鸡血,各个脸红脖子粗地操纵起手中的灵力来。
这些成绩优异的孩子都心比天高,心想着别人不行的事情我一定能行,不一会儿,几乎所有孩子手中都亮起了灵力的微光,立刻就有第一个孩子想要趁人不注意率先把自己的灵力光晕抛进湖中。
“哎哎!”曲成溪眼睛尖得很,扯着脖子指着他叫起来,“你凭什么第一个扔,我的灵力也亮起来了!”
他大言不惭地挥了挥手中指甲盖大小的灵力光晕,不过此时已经没有人顾得上嘲笑他手中那寒酸的光了,整个队伍已经在他的话音下乱成了一锅粥,所有人都吵着自己是先弄出灵力光晕的,要比别人先丢进湖里尝试,吵了半天把人的脑袋都吵大了,池清终于忍无可忍:“安静!!——”
这一声咆哮让河边终于又安静了下来,池清本来就是暴脾气,之前路上一直想着自己要为人师表不能发火,现在终于被气疯了:“老子说了一起扔!一个个的都聋了吗!”
众学子都惊呆了,甚至有人手里的灵力光晕被吓得啪唧一声熄灭了。
“争什么争!遇到危险的时候最重要的不是谁能出风头,而是团结合作!你们身边的都是你们未来的队友,日后都会有过命的交情,你们不是敌人!懂不懂!”池清双眼发红,“仙门百家都是一个整体,更别说同一门派的兄弟!这么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你们还学个屁!”
刚才还咋咋唬唬的孩子们现在都变成了鹌鹑,各个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池清的话仿佛一记惊雷劈响在他们头顶,典籍和长辈满关于合作的教诲终于被想起,一时间大家都意识到了刚才的行为有多离谱,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我倒数三个数,所有人一起,谁敢先扔立刻就给老子滚回家!”池清冷声道,“三,二,一!”
这一次,没有任何一个小学子敢争风头,所有的灵力同时抛出,十朵灵力汇聚成一颗巨大的白色光晕,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曲成溪人群后瞄着池清,狐狸似的眼睛微微弯了弯。
“池清哥,有反应吗?”罗明小声问。
涟漪在湖面上扩散开一圈又一圈,直到渐渐平静下去,河岸边水鸟飞过,天边淡云穿梭,没有任何变化。
池清冷静了下来:“有两种可能,第一,这家伙不在湖里,我们的猜测是错的,第二,它的灵力比我们预估的要更强,十个人的灵力都不足以将他召唤出来。总而言之,我们可以尝试下一种方法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旁忽然传来了水流轻微的哗啦声。
众人一起回头,却见并不是有妖怪从河中出来,而是柳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挽起裤腿蹚水溜进了河里,见被人发现,他一头扎进水里,快速往河中心游去!
池清头皮都炸了:“你干什么!!快回来!!”
“那妖怪一定在河里!”柳杰边喊边游得更快了,生怕有人来追他,“我觉得灵力得在河里投放才行!我再试一次,一定能把它引出来!”
临行前他父母就都嘱咐他一定要在小辈中崭露头角,千万不能被人看扁了,他们柳家小门小户就只有他一个进入仙门的,一定得争气。他现在就是在争气!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他能做到!他一定要证明给大家看!
曲成溪脱口而出:“熊孩子!”
池清甩掉外袍就跟着跳进了水里,疯狂地往柳杰的方向游了过去:“你他妈快给我回来!!”——这混蛋疯了!那空手扯掉人头的怪物就在河里,而且专杀修士!他这么一个人孤身下水是想死吗!
岸上瞬间乱作一团!
“池清!”商唯看见池清跳进去的一瞬间心都凉了,扑通一声也追进了水里,边往两人那边游边冲身后喊,“岸上的别再下来了!立刻凝聚灵力!有问题立刻捞我们上来!”
岸上的孩子们那里见过这种突发情况,瞬间都慌了,听了商唯的话才勉强恢复神智:“快!把灵力运起来!做好准备!”“好!”“准备着了!”
“你们别追我!……咳咳!……”柳杰眼看着已经游到了河中心,吐出一口水花含混道,“我试试就回去!”
他已经精疲力竭,浑浊的墨绿色的水波将他包裹在中央,仿佛一张深不见底的巨口上飘着一朵白色的小花,他用脚踩水停了下来,在掌心凝出一道灵力光晕。
“妖……妖怪,如果你真的在,赶紧出来……”柳杰喘息着,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光晕猛然推进了河底。
其实是没指望能有回应的,只是无论如何想要拼一下,不想被人看不起。
光晕缓缓落入深不见底的河水深处,就像一根火柴落入了深渊之中,柳杰忽然感觉脚下的水流有异动,一低头,一张巨大的惨白色的人脸正从水底缓缓浮了上来,微笑着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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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075章 目标
一张巨大的惨白色的人脸正从水底缓缓浮了上来,微笑着看着他。
“啊啊啊啊!”柳杰魂都吓没了,拼命掉头想往回游,然而他刚扑腾起来一朵水花,整个人忽然被从脚底猛然一拽,消失在了水面上。
“操!”变故徒生,池清顾不上多想,一头扎进了水里,商唯距离他不到三米,也赶紧跟着潜了下去。
“这下怎么办!”岸上的孩子们焦头烂额,手里纷纷托着刚修练出来没几个月灵力光晕,也尝试着想要救人,然而灵力光晕却只是在水面上打出了几个水漂,就消散了。
那所谓优异的成绩在现实世界的残酷面前,就像泡泡一样灰飞烟灭,孩子们这才发现,他们没有池清的灵力,也没有商唯的勇气,在危机时刻只能站在岸上心急如焚地看着,刚才争夺第一的举动仿佛成了一个笑话,他们什么也做不成。
哗啦!——
冰凉刺骨的河水灌入鼻腔,池清的眼睛在水底艰难睁开,浓稠的绿色和泡沫飞旋向上的白色混和成光怪陆离的光影。
他看见巨大黑影从湖底伸展而来,顶着一张被水泡烂的人脸,两只细长的胳膊上抓着柳杰迅速拉向河底幽黑的深渊。
原来这就是这怪物的真容!……可这是什么恶心玩意?
池清心中惊异又愤怒,顾不上自己也是第一次独立面对危机,只想着赶紧把人救出来,挥起剑猛然砍向怪物的手臂!
轰!——
这一下的威力不可谓不小,剑波将地境一层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水底的水波被猛然推开,跟在后面潜过去的商唯被掀得几乎在水里翻了个跟头。
那怪物猛然回过头来,一张泡烂的脸和池清四目对视,剑光照亮了怪物手臂上戴着青光的鳞片,然而就在即将劈到身上的时候,那怪物却忽的轻飘飘地一挥手,啪地将灵力打散了。
池清脸色骤变。
而那怪物却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很让它很感兴趣的东西,抛下柳杰,目光锁定池清,飞快的游了过来!
说是游,但那更像是瞬移。
水流的阻力对它来说仿佛根本不存在,池清看见那东西仿佛和水融为一体似的,一瞬间就到了他面前,诡异的人脸几乎贴到了他的鼻尖,下一秒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咳!”池清呛出一大口空气,抓住那双手,气泡疯狂从他的肺中被挤压出来,他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上传来巨大的撕扯力道,像是要把他的头直接从脖子上扯掉。
奶奶的!
池清这人吃软不吃硬,怪物掐他脖子的举动没让他感觉到恐惧,反倒把他惹怒了,他手中灵力暴起,正要豁出去跟这丑八怪拼了,却忽的听到一声熟悉的:“池清。”
那一瞬间池清惊呆了,他死死的盯着水中近在咫尺的怪物,几乎忘了挣扎,只见那怪物张着诡异的嘴,又叫了一声:“池清,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那分明是明禅的声音。
这怎么回事!
池清从头皮炸到脚,毛骨悚然地看着那怪物用明禅的声音说着他明禅说过的话。
是自己疯了,还是这妖物成魔了!
“池清……”惨白浮肿的脸一遍遍叫着他,似乎对池清的反应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贪懒地观察着池清脸上表情惊恐的表情,掐着他脖子的手不断的收紧,空灵的声音在水中仿佛产生了某种幻觉似的回响,“我怎么会忘了你的生日呢。”
就在这时,池清忽的感觉到自己的腰被猛地向后一拽,商唯一拳砸在了那怪物的白脸上!
即便有水流的缓冲,这一拳却依旧极重,那张脸几乎被拳头砸得瞬间凹陷下去,五官都扭曲在一起,显得分外狰狞,商唯嘶吼的声音在灵力输送下直冲池清耳膜:“快走!!”
池清猛然清醒了过来,却只见那怪物张脸上乌黑的瞳孔猛地一转,死死盯住了商唯,那一瞬间竟是浮现出了一种类似震惊又狂喜的表情,紧接着爆发出了一声欢喜的尖啸,震得整个河水就像沸腾了一样颤动波澜起来。
这让池清几乎有种荒唐的感觉:似乎这怪物看到商唯特别开心,像是一直在等他似的。
卧槽,难道商唯和这妖怪是亲戚?
还没等他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继续发散,那双掐着他喉咙的手已经猛然松开,扑向了商唯!
岸边一片焦灼。
“怎么这么半天不上来?”
“要不我们一起下河吧!”有人提议,“干等也是等,还不如采取措施!”
这个时候的孩子们已经和刚才大不相同,没有暗戳戳的小心思和竞争,大家都在想办法,就算是争论也都是为了救人的一致目标。
在人命关天面前,这些天之骄子终于明白了什么叫集体,什么叫协作。
曲成溪欣慰地眯了眯眼睛,又看向眼河中央。
他给商唯和池清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这么半天还没上来,只怕是遇到了麻烦。
曲成溪掰了掰手腕:该我出场了。
“救……救命!”忽的,河面中哗啦一声浮起一个人,扑腾着向岸边游来,正是柳杰!
岸上的孩子瞬间炸了锅,也不知谁喊了一句:“快!抛出灵力绳把他拽上来!”于是立刻所有人同时发动灵力,很快把落汤鸡似的柳杰拉上了岸。
“怎么就你一个!池清和商唯呢!”众人围着他急道。
柳杰狂喘不止,头上还挂着水草,颤声指向河里:“他们……他们被妖怪困住了!”
就在这当口,站在队伍最外侧的一个孩子忽然注意到奚音溜达到了水边,蹲下来用手指撩了撩水。
“你干什么?”那学生狐疑地问。
曲成溪头也没抬:“试试水温。”
那人没听清:“啊?”
曲成溪抬头微微一笑,他长得确实太漂亮了,即便是少年形态,那笑容绽开的一瞬间也几乎能摄人心魄,那学生被晃得一愣神,下一秒只见曲成溪竟然身子一歪,捏着鼻子直接侧倒进了河里!
“卧槽!!”那学生魂飞破散,“奚音掉水里了!!”
“怎么回事!!”
一瞬间,所有人都疯了,刚捞起来一个又掉进去一个,这还有完没完!
奚音这家伙真是添乱一绝!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混进平澜派队伍里的!
“快!准备下水!”
众人再不耽搁,手忙脚乱却又迅速地分成两个队伍,一队灵力在口鼻处形成呼吸罩准备下河捞人,另一队在岸上准备拉绳子。
然而就在要下水的一瞬间,众人只听湖中一声巨响,就像是有一颗炸-药在湖底炸开了一样。
水面上猛然升起几米高的巨大的水花,然后又轰然砸回了水里。
随即河中心忽然翻滚起漩涡,那漩涡越来越大,几乎搅得让天地变色风起云涌,紧接着一道水柱噗地一下从漩涡中心喷了出来,裹挟着三个人抛向了岸上!
商唯、池清、曲成溪先后落地。
曲成溪砸在池清的胸口上,发出了一声娇柔的哀叫:“啊!摔死我了!”
池清差点被他压得喷出一口老血:“你摔死个屁……要死的是我才对啊!”
“池清哥……”商唯呕出一大口水,瘫倒在地拍了拍池清,“你太厉害了,竟然把妖怪打退了……”
“他们出来了!”众人飞奔而至,“怎么样!受伤没有!”
“没事……”商唯踉跄地翻身爬起来,立刻有人扶住他,又有人扶起了池清和曲成溪。
柳杰扑过来,泪都飙出来了:“还好你们没事,我还以为我害死你们了!”
在水底待了那么久,然后竟然平安出来,商唯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他感激地看向池清:“多亏了池清哥……”
“不是我。”池清呛咳了两声。
“什么?”
池清摇摇头,那妖怪太强了,他根本没有办法解救商唯不说,还差点因为空气耗尽把自己也搭进去,意识即将涣散之前他只感觉一股巨大的灵力横空而来,猛然把怪物掀翻了出去,然后他就只觉得自己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翻搅的漩涡,再睁眼时已经到了岸上。
他的视线忽然移到曲成溪身上:“奚音……你怎么也到水里了?”
曲成溪:“我头发乱了,想到河边照照,脚一滑就掉进来了。”
“……”众人心里都:这种所有人都焦头烂额的生死关头你为什么会在照镜子啊喂!纨绔果然是纨绔,无药可救啊简直!!
然而池清却紧盯着奚音,眼底波澜翻涌。
不对,刚才那股极其强烈的灵力不可能凭空而来,当时河里就他们三个人,如果不是自己或者商唯,那就只能是……
奚音抖了抖身上的水,一脸嫌弃地抓住一旁的一个小弟子:“喂,有没有手帕?我身上都是水草,借你的擦擦,最好要真丝的,其他材质的我过敏。”
“……”
怎么可能是他。
果然还是自己想多了吧,池清抵住太阳穴,或许真的是自己在危机时刻灵力爆发了。
池清呼出一口气,除去这件事,他依旧觉得脑海中的千丝万缕搅成了一团乱麻。
这怪物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强?
而且好奇怪,这怪物杀王武的时候并没有取走灵力,只取了他的人头,似乎对灵力不感兴趣。可是在水里,它却又明显地在自己使用灵力救柳杰之后,抛弃了柳杰将目标换成了自己,似乎又渴望灵力……
但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这怪物后来看到商唯会那么激动呢?商唯的灵力根本没有自己强啊。
这东西选择目标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还有它为什么会学明禅说话?它从哪里知道的明禅?
“池清哥,”担惊受怕的情绪过去后,好奇心翻涌了上来,小修士们小心翼翼又好奇万分地问,“所以你们看到了吗,那怪物究竟是什么?”
池清回过神来,商唯正看着他,眼神中有些担忧:“没事吧池清哥。”
奚音也吊儿郎当的瞥了他一眼,看起来不太关心。
池清强迫自己把心静了下来,示意商唯自己没事,然后看向众人,把自己刚才看到的东西描述了一下。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我觉得,”池清沉吟了一下,“那怪物像是古籍上记载过的一种精怪。”
众人大惊:“你已经猜到它是什么了?”
“大概吧,不过还需要确认一下,”池清的目光沉静下来,又变成了那个冷静的带□□,“现在,我需要大家帮我找到这怪物两次杀人的目击证人。”
叮铃……叮铃……
清脆的声音随着风声而来,像是手链上银铃铛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响,一双精致的绣花鞋从空中落地,随后另一双稍小一些的脚落在了她旁边。
镇子把头客栈的老板这些年早就练就了火眼金睛,一眼就知道来的修士客人是不是有钱的主顾,看到来人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女侠是打尖还是住店?我们这里有上好的客房,酒菜都是镇子里最好的!”
“女侠?哈哈哈哈。”被称为女侠的姑娘笑起来,似乎对这个称呼感觉到很好笑,她身上妖艳的红色长裙衬得她肤如白雪,明明长得十分漂亮,但身上稀奇古怪的挂件和手中牵着的东西,却让她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住店。”她仰头。
老板心花怒放:“得嘞!一位里面请!欢迎来到新桥村!”
“是两位哦。”凌玲微笑着摇了摇牵着傀儡娃娃的绳子,“我和我的宝贝一起住。”
“没问题!”老板把她往里让,“您大概住多久。”
一粒金子随意的丢到了老板手心里。
“看情况。”凌玲笑意幽深,“或许我在这里多住些时日,能碰到有趣的人呢。”
第076章 人面
下午缱绻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平澜岛上,明明是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平澜派武库门口的守卫却丝毫没有懈怠的样子,两个在门口站得笔直,另外周围有至少十几个在巡逻。
忽的,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顺着清凉的风吹了过来,仿佛山谷自有的清香,可是武库门口的守卫们却一下子如临大敌,瞬间戒备:“呼吸罩!”
刷拉!刷拉!
几乎只有半秒的时间,所有守卫的脸上都笼罩上了灵力罩,将气味隔绝在外,过滤之后变成纯碎无毒的空气才重新输送进鼻腔。
“立刻把周围一公里内排查一遍!”“是!”
不远处的树林中,萧璋摸了摸下巴,小声嘟囔了句:“够警觉的啊。”
平澜派的武库防备还真不是摆设,哪怕只是闻到了一丝迷药的味道,整个守卫队却已经迅速运作了起来,在极短的时间内整个武库的戒备人员就增加了一辈,就像一个铁壳子一样把整个武库都围了起来,然后开始往林中巡逻。
萧璋笑了一下,他的面相其实并不柔和,人如其名,眉宇间带着一种嚣张的锋利感,尤其是当他想要动手的时候,这种锋利感体现得尤为强烈,高挺的鼻梁和坚硬的面部轮廓彰显出来让人不敢逼视的张狂。
守卫队只听林中树叶作响,无数的长剑立刻刷地指向声音发出的位置:“谁!”
一条腿堂而皇之地迈了出来,萧璋微笑着扬起头,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和极强的灵力波动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不好意思,打劫。”
“找到目击者了!”队伍里叫张钦的孩子气喘吁吁的从远处跑了回来,“王武之前的那个受害者彭畅住的那条街……我敲了所有住户的门,终于找到了一家姓殷的人家,他们家有人亲眼目睹了命案发生!”
彭畅,又一个资深赌徒,和王武不一样,他的赌运非常好,几乎逢赌必赢,从他住的地方就能看出来,位于城里最方便的地界,街的整体风格比王武那寒酸的小胡同好得太多,彭畅自家是二进院,街坊邻居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中上等阶层。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目击者所在地,张钦被池清狠狠表扬了一番,激动得脸上都冒红光,曲成溪从他身边走过也拍了他一下:“挺厉害啊你。”
“嘿嘿。”张钦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运气好。”
“几月生的?”曲成溪忽的冷不防问。
张钦愣了一下,惶恐地道:“三……三月。”
“挺好,起码从生辰八字的角度来讲,你脾气好,不极端,温柔善良还有同情心,”曲成溪幽幽地呼出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遇到喜欢的人,对他好一点,别欺骗人感情之后又后悔,被人甩了之后又回头狂地追,听到没有?”
他那高深莫测的样子实在是太有迷惑性,有那么一瞬间张钦几乎有种他好像很厉害又比我大很多很有经验的感觉,不明觉厉下意识点了点头:“不会的。”
“乖。”曲成溪摸了一把他的头,背着手溜溜哒哒跟着队伍迈进了目击者的大门。
“哎呀仙长们!可把你们盼来了!”
目击者这家是一家三口,彭畅的邻居,此时这家的女主人正拉着池清的袖子一个劲儿倒苦水:“怎么偏偏发生那样的事情呢!真是作孽,我们孩子做了好几天噩梦呢!要说这仙家脚下应该最太平,怎么总出事?哎呀!……”
此时那位目击者,年方八岁的小男孩纯儿,正在他母亲旁边的凳子上低着头玩着手里的一块木头雕的兵人玩具。
商唯蹲下来轻声问:“小朋友,可以跟我们说说你那天都看见了什么吗?”
他长着一张论谁看都觉得如沐春风的脸,那股亲切感是与生俱来的,几乎没有人会拒绝这么温柔的问询,然而那孩子却只是抓紧了手中的玩具,用力之大几乎让手指都犯了白,嘴唇紧抿着一声不吭。
“仙长跟你说话呢,怎么这么没礼貌!”他母亲脸上挂不住,叱责了他两声。
她丈夫是做木材生意的,最近才起家,说白了就是暴发户,他们买了这上等人居住的房子,艰难地融入着本来与她们格格不入的生活环境,就是为了以后孩子能有个更高的起点。
仙门是社会的顶层,能和仙家修士上话,哪怕是在他们心里留个印象,也是极大的恩典。
池清打圆场:“可能是我们来得太突然,吓到孩子了。”
“没有没有,这孩子从小就闷得很。”孩子母亲讪笑,一边用胳膊肘怼自己那不懂事的儿子。
“你的兵人手里的剑都钝了,遇到危险能保护你吗?”曲成溪忽然弯腰,修长的手指指向兵人手里高举的剑。
这句话仿佛有什么魔力,那原本自闭似的孩子猛然抬头看向他:“可我就这一个……”
他母亲瞪起眼:“你有那么多玩具,哪里只有这一个?……仙长们啊,这孩子在看到对面杀人的那天手里的玩具丢了,我后来给他买了一大箱新的,他哪个都不玩,每天就捏着这个兵人不放,你们能不能帮我看看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这还能治好吗?”
曲成溪冲他母亲摇了摇头,那是一个很轻的动作,然而孩子母亲却莫名的心里一颤,一下子噤了声,曲成溪乌黑的双目平静地看向那孩子:“我帮你把兵人变得更厉害好不好?”
池清看着奚音,心里忽的又浮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只见刚才那还纨绔的奚音的手轻轻拂过兵人,刹那间一道微光闪起,透过他的手指缝漏出来,又渐渐暗了下去,他移开手,那兵人已经焕然一新,身上多了一套金光闪闪的铠甲,手中的长剑闪着金属的微光。
这其实并不是很难的法术,然而池清的心脏却狂跳起来,奚音那态度和说话语气,让他有种强烈的熟悉感,自己好像也曾经被这样对待过似的。
蜘蛛从四面八方逼近,腥臭的味道穿过秦淮楼零落的杯盏,焦灼可怕的生死关头,美得惊心动魄的男人悠然地靠在椅背上,耳边紫色耳坠勾勒出完美的脸型,他修长的手指按住琵琶琴弦,懒洋洋地转头:“捂住耳朵。”
同样的平静,同样的仿佛可以掌控一切的淡然,与那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却柔软如水的,对小辈的关心和怜惜。
池清瞳孔剧颤,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叫奚音的“纨绔”到底是谁。
“你一直抓着兵人不撒手,是因为想用兵人保护妈妈吧。”曲成溪轻声道。
那孩子紧紧抓着兵人,眼睛像星星一样亮起来,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孩子的妈妈惊呆了。
曲成溪轻抚着孩子的脸:“你看到了可怕的东西,自己害怕,也怕家人受伤,但是现在没关系了。”他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孩子的眼睛,直到孩子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缓和下来。
“我们就是来帮你保护妈妈和所有人的,你看到了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们。”
“骰子?”
片刻后,一行人从孩子他们家出来,往僻静的地方走去,罗明困惑地挠了挠头:“那妖怪闲的没事让人比大小干什么?难道是个骰子精不成?”
根据孩子的说法,他当时正趴在自己墙头想要翻出去和小伙伴玩,一低头就看见一只怪物正浑身滴着水,敲响了彭畅的家门,一手拿着骰子一手拿着金子,让彭畅猜大小。
彭畅运气真的顶呱呱,竟然猜对了大小,却没想到那怪物出尔反尔,直接把他的头扯掉了。
喷涌的血和怪物身上流淌的水混合在一起,铺成了满地的鲜红。
“扯掉头之后呢?”有人刚才离得员没听清,“是吃了还是怎么着?”
“那孩子说他看到这觉得太害怕,就缩回去了。”商唯说,他看向池清,“池清哥,你刚才说已经大概猜到了这东西是什么,现在咱们先到了目击证人,你能确定了吗,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池……清哥?”
池清正走在最后,目光灼灼地紧锁在奚音身上,那火辣辣的眼神几乎泛着光,商唯愣了一秒,倒吸一口凉气扑了过去挡在了两人中间。
“你什么情况!”商唯搂住池清的脖子把他原地绕了个圈,惊恐地压低声音,“莫非要移情别恋?”
“嗯?”池清猛地回过神来,锤了他一拳,“说什么呢!”
商唯瞪着他,从背后一指奚音:“你偷看他!”
池清哭笑不得,心说你要是知道他是谁也得跟我一个反应,不过他暂时不知道屈漾为什么要隐瞒身份,所以保险起见他决定也先瞒着商唯。
“我是觉得他刚才发挥得不错,是个可造之材。”池清压低声音,“你难道不觉得?让你和一个心灵受伤的孩子交流得那么顺利你能做得到?”
商唯琢磨了一下,平静了下来:“也是。”
走在前面的曲成溪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角勾了起来,这些小鬼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花月教当副教主的时候,除了上山下海抓鬼降魔,其他的时间都在带孩子。
对,带孩子,带花月教的小弟子。
哪些选择进入魔教的孩子们和正道的孩子们有着天壤之别,他们敏感又凶狠、自卑又自傲,甚至有的经历过的苦难比常人一辈子还多,跟这些比起来,和那目击者小朋友交流简直完全没有难度。
在那些孩子看来,从自己苦难的生活中来到花月教,就是一种走投无路之下的破罐破摔,兴许能在凶残的杀戮中拼出一条路来。
而曲成溪做的,就是把他们脑子里的水晃出去,灌进去一些些微弱的光亮。
这些年他在沈钦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直接或间接劝走的花月教小教众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那些孩子本就该走更明亮的路,而不是进入魔教这条杀人放火不归路,就算是在曲成溪还爱慕沈钦的时候,他也是一直这样想的。
自己已经陷入泥潭太久,即便厌恶到极致,却早已无法逃离,但是那些孩子还有选择的余地。
曲成溪闭上眼睛,无声的叹了口气。
如果有可能,他多么希望在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能有人稍稍指点他几句,告诉他正确与错误,给他指一条完全不同的路,或许今天的一切会大不一样……
不过好在……曲成溪睁开眼,乌黑的眼底有微亮的光,在这段日子里他还可以发挥余热,让这些正道的孩子们,走得更远更顺些。
“池清哥,你快说嘛,别卖关子了!”说话的是队伍里的一个女生,这个女生曲成溪也认识,正是之前在天灵山时和商唯组队的清瓷。
眼看已经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池清把注意力从曲成溪身上收回来,招了招手让大家围过来。
“之前我们在水里,看清那东西有几个特点,有一张人脸,手臂上还有类似鱼鳞的鳞片,”池清在严肃的时候还真有几分仙长的架势,几句话就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起来,下意识绷紧了神经,“这东西住在水中,又对人的头部感兴趣,还会说话,综合以上的特征,让我想起了一个传说中的生物。”
“什么生物?”
“人面鱼。”池清说。
人面鱼?
一时间队伍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这怪物的名字一听就让人毛骨悚人,罗明问:“池师兄,什么是人面鱼?”
“人面鱼是一种非常罕见又邪性的精怪,据记载百年才能被看到一次,”池清低声摇了摇头,“我本以为这东西早已绝迹,却没想到竟然在新桥县还有……人面鱼其实本相普通,就是黑漆漆的一条鱼,只生长在灵力旺盛的河流湖泊里,幼年的时候会一直沉在水底,从不上浮到水面来。”
“那他们吃什么?”商唯问。
池清看向他:“人肉。”
众人瞬间毛骨悚然:“什么意思!”
“人面鱼常年在水底听岸上的人们交流,久而久之就学会了模仿人类的声音,它们会发出小孩的哭声或者女子的呼救声引人们下水,然后突然从水底出击,把人拖进水里淹死吃掉。”
“那成年之后呢?”柳杰颤声问。
“成年之后,这东西会上岸。”池清眸色微深,“它们日复一日听着人类谈论岸上的生活,对人类社会充满向往,甚至妄想当人,可是它们的舌头并不如人类灵便,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长得也是鱼的样子,所以它们对人心生嫉妒,会上岸杀掉人类,把他们的面皮贴在自己脸上,再扯掉他们的舌头装进自己嘴里。当然,直接扯掉整个脑袋再慢慢装卸估计更方便些……”
清瓷猛地捂住嘴,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腾,差点没恶心得吐出来。
“呕!!”柳杰就没有这么强的定力了,一低头,稀里哗啦吐了一地。
想想若不是之前运气好侥幸逃脱,自己此刻八成了也成了这鱼的一条备用皮,商唯的脸色也一阵青白:“那它为什么会选曾经是修士的赌徒,又为什么会让他们比大小?”
‘这个其实我也不清楚,”池清如实说,“我找目击证人,只是为了确认它会说话这件事,至于这东西为什么盯上彭畅和王武……可能是因为这鱼幼时出生的地方在赌场附近的河底?又下意识在普通人和修士里选择了灵力更丰富的修士?”
池清说完,下意识看了一眼曲成溪。之前不知道屈漾在队伍中,他做事完全要靠自己的判断,现在知道有天境大能在队伍中,他忍不住想要证明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然而,在人群中最不起眼的地方,曲成溪眉头微蹙,似乎并不认同。
——我猜错了?
池清的心里猛地一跳,忽的就有点慌了。
其实他自己也只有六成把握,毕竟人面鱼的理论并能解释为什么那鱼会在水里叫他名字,还学明禅说话,毕竟这些事情他从未当众说过,同时也不能解释为什么这怪物在水中的时候会选择商唯……
可是如果不是人面鱼,还能是什么呢?
池清吞咽了一下:“总之大家今晚准备好,我调查过了,整个新桥县,是资深赌徒又曾经是修士的,还有一个人,咱们今晚就去他门口守株待兔,一定要把那怪物捉拿归案!”
忙了一天,众人都有些疲累,清瓷带头找了家客栈,领着大家上楼休息,准备养精蓄锐晚上大干一场。
曲成溪又恢复了那副纨绔样子,吵着要最好的一间房,急匆匆地冲了上去。
池清走在队伍最后,神色略有些凝重。
——我哪里像得不对了?
虽然曲成溪什么也没有说,但是那蹙眉的神情却让池清的心高高提了起来。
他正边上楼梯,边从头到尾地把整件事情又在脑海中捋了一遍,忽然感觉有人拽了拽他的袖子,一回头,是商唯。
“池清哥,”商唯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我有话跟你说。”
他的衣袖微微落下,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臂,手腕内侧一枚小红痣亮得惹眼,池清不知怎么忽的觉得又些违和,他记得之前在秦淮楼的时候,商唯的胳膊上是没有这个小红点的。
“怎么了?”池清暂时将这一点思虑压下,“有什么事?‘
商唯拉着他到了避开人的角落,靠近他的耳朵小声道:“那时候在水里,被掐住脖子的时候,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些奇怪?”
被怪物掐住脖子差点淹死这件事有哪点正常吗?池清没理解:“哪里奇怪。”
“就是……”商唯挠了挠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看向池清,一咬牙,“你有没有感觉到,那个怪物想要钻进你嘴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曲现阶段执念,嘱咐每一个名字是“钦”的人好好做人。
今天是个大粗长啊哈哈哈~
第077章 只能是他
池清:“嘴……嘴里?”
酒馆里人声鼎沸,小二端着盘子从大声闲聊的酒客中穿过,窗外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上。
楼梯上的商唯抓着扶手,脸色有些难以言喻,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就是它掐着我脖子的时候,我感觉它其实并不是想把我的头直接拔掉,而是想逼我张开嘴。”
浑浊深绿的河水中,那怪物死死掐着商唯的脖子,看着他张开嘴,那被泡烂的脸上露出极端惊喜的神情,就像是……就像是赌徒赌赢后看到满桌的金子,想要立刻据为己有似的,然后那张脸在水流中扭曲,迫不及待地对着商唯的喉管探了过来。
也就是在那时,一股巨大的灵力冲开水流轰然在他们两个中间炸开,强烈的白光几乎把水底照得如同白昼。
妖怪惨叫一声被轰出去十几米远,脸上的皮肤被炸得皮开肉绽,重伤之下仓皇地逃向了水底深处,不见了踪影。
“它抓住我的时候确实是想把我的头连根拔起的。”池清下意识转了转脖子,那被拔萝卜似的感觉还让他心有余悸,“它想要钻进你嘴里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商唯拿不准,苦恼地挠了挠头:“可能是我看错了吧,不过多亏了池清哥救我……”
“也不一定。”
池清拍了拍商唯的肩膀打断他的话:“你先回去休息,我帮你问问教中前辈有没有过这种现象,或许这妖怪身上真的有我们没有解开的目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非常认真,并没有因为商唯说的话匪夷所思而置之不理。
商唯感激地点了点头:“好!”
他往楼上走去,走到尽头的时候忽然又回头一个坏笑:“池清哥,我发现你越来越有池掌门的风范了,明禅哥如果眼不瞎,绝对不会喜欢上别人!”
“小孩子一天到晚的说什么呢!”池清面红耳赤,追上去作势要踹他屁股,商唯飞快的夹着尾巴偷笑着溜走了。
池清轻轻呼出一口气,眼底的神情微微翻涌,他在原地顿了顿,也走上了二楼。
附近的房间里传来小弟子的窃窃私语:“你说那个奚音怎么回事,明明是个纨绔,但是竟然对待孩子还挺有一手的。”
“是啊,要不是他咱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你看他之前掉到水里不久,池清哥他们三个就上岸了。要我说,这家伙没准有点运气,虽然人纨绔了点,但是可以当个吉祥物哈哈哈……”
池清没说话,继续向前,直到走到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房门口——奚音脾气古怪,没有人想和他一间。
池清在门口站定,如果有人能看到,就会发现他此时的神情非常恭敬,那是在面对从心底敬佩又崇拜的人时才会有的表情,然后他用手指关节在木门上恭敬地轻轻叩了两下。
花月教,沈钦房。
妖媚入骨的声音在浓稠的夜色中地响起,仿佛流动的三月水,只怕是个人都无法抵抗那种致命的诱惑。
然而,如果抛去那灼人心肺的诱惑听得更仔细些,却似乎能听到一丝刻意。不过那丝刻意很快被打断,就像是被扼住了咽喉似的猛然收紧,变得破碎。
红色纱幔从榻上倾垂下来,勾勒出崩溃的剪影,纱帘的缝隙里,隐约露出一张绝色娇艳的脸。
那赫然是一张酷似曲成溪的脸!
“阿钦哥哥!……”
沈钦一语不发,灯光透过红纱落在他肩颈手臂的肌肉上,属于男人的强悍让人下意识心生畏惧。
“既然害怕被惩罚,为什么还敢离开我呢。”沈钦轻轻将他颊边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捋到耳后,那动作几乎是温柔的,仿佛面对最珍视的东西时一样,眼底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然的爱怜。
然而与曲成溪几乎一模一样的美人和沈钦那幽深如墨瞳孔对视上,只觉得从心底升起一股冰冷的颤栗,忍不住浑身抖发起抖来。
“等等……教主……啊!”
咚咚咚。
吱呀——
就在池清敲响曲成溪房门的同一时刻,与之相距不到几米距离的三楼,曲成溪房间的正楼上,一人从窗户无声地一跃而进,落在了房间里的人面前。
“右护法。”那人恭敬道。
榻上,红衣妖艳如火、奇怪又精致的小配件挂了满身,正轻轻摸着玩偶的脸的女子抬起头,灯光照亮了看上去五分天真五分妖邪的脸——是凌玲。
“如何?”凌玲问。
“跟踪到了,”心腹恭敬地道,“那怪物白天被重伤,此刻正在城郊荆湖底修养,我已经在通往城中的沿途设置好了诱香,等到明夜开启诱香,它就会寻着香找到平澜派的这帮小崽子。”
夜色幽深,楼下的酒馆里的喧嚣顺着敞开的窗子飘进来,马上就过年了,节日的气息已经提前借着酒香洒在了空气中,温柔的夜风打着旋撩动了凌玲的发丝,勾起了她嘴角一抹妖艳的冷笑。
“就算你不放,它也会找到这里的。”凌玲微笑着抚摸着怀里的娃娃,“毕竟,这里有它找了很久的东西。”
心腹忍不住好奇:“右护法,那水中的怪物……到底是什么?”
“极其强大又极其罕见的宝贝。”
心腹不解。
凌玲隔空招来一旁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纤长卷翘的睫毛倒影在酒杯中,晃起微微的波澜:“那东西身上的灵力超乎想象,还带着远古时候的烙印……其实我也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甚至教主也不知道,但是这不妨碍我们得到它,你说对吗?”
心腹连忙点头。
“物尽其用罢了,把那东西喂饱之后彻底激活,带回花月教,再利用它钓出我们想找的人,一举两得。”凌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心腹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右护法,教主怎么就那么确定副……曲成溪还活着?”
这不是钓不钓的问题,当初他也是亲眼看着曲成溪入棺的,他至今还记得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绝美面容和毫无起伏的胸口,就像是一具精致的大理石雕像,那生机全无的样子绝非是活着人所能演出来的。
难道只是因为从左护法张显那里查获了几只来路不明的鸽子?
“当然不只是因为那几只鸽子。”
“曲成溪”的名字在凌玲那两颗黑玻璃球般的瞳孔中激起了意味不明微光,隐约透露出压抑的激动和疯狂:“你太小瞧教主,也太小瞧教主对曲成溪的执念了。”
心腹一怔。
“秦淮楼事件以后,教主便开始了铺天盖地的调查,圣灵阁关于后山符咒被篡改的说法更让他坚定了曲成溪还活着,而种种迹象都表明,曲成溪就在江南,于是教主立刻采取了行动。”
“你知道曲成溪是什么样的人吗?”凌玲侧头看向窗外的夜空,“这些年表面上他做着最阴暗狠辣的活,手染的鲜血不计其数,但是实际上不知暗中放走了多少人,救过多少蝼蚁的命。他是这世上最嘴硬心软的人,披着最凶残漆黑的外壳,但是实际上内里却纯净得沾染不得半分污秽。”
心腹的眼睛逐渐睁大。
星空倒映在凌玲眼底,勾起回忆中的波澜。
“你杀了自己的父母,仇已经报了,又何必再坚持。”曲成溪轻声说。
她冷冷地笑起来:“还不够。我要让所有人见到我都闻风丧胆,任何胆敢欺辱我的人那我都要他们后悔生在这世上。”
清冷的风中一声淡淡的叹息随风而逝,一件狐裘披在了她身上。
“不必如此……”
……
“不得不说,这些年来正道、魔道、所有人都被他蒙在鼓里,只有教主是真的了解他。”凌玲眼底情绪稍纵即逝,冷笑道,“教主深知他在什么情况下绝不会袖手旁观,于是就创造了这样一个环境,果然,天灵山万物教屠杀正道门生那天,曲成溪出现了。”
心腹大惊:“原来万物教在天灵山的屠杀是教主安排的!”
凌玲:“并不是。”
“教主从来不会亲自动手,他所做的,从来都是借刀杀人。想要杀害正道小崽子的另有其人,教主不过稍加利用,将形势转化为对他最有利的方向,然后坐收渔利罢了。”
凌玲嘴角勾起冰冷的笑意:“那日我和教主就在天灵山不远的山头上看着,看着强大的灵力破开灵力罩的包围,那一刻我就知道,曲成溪完了。”
心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无比确信,”凌玲悠然地喝了口酒,“等到明天那怪物出现,他也会再次出现的。”
心腹忍不住问:“为什么教主那么在意曲成溪,自己却不来亲自抓?”
凌玲忽的一笑,扯过心腹的领子,凑近他的耳朵:“知道猫捉老鼠是怎么捉的吗?”
“不……不知道……”
“若即若离,将猎物玩弄于股掌之中,将猎物一步步被逼到绝望,最后在猎物毫无反抗之力的以后,再一口咬住,再不放开。”凌玲涂着大红色口脂的嘴唇像上弯着,“那种快-感无可比拟,尤其是当猎物极其有挑战性的时候。”
有的时候凌玲会非常确定,为什么自己成为了教主的左膀右臂,因为他们本是一路人。
“这就是教主,他爱曲成溪,却又恨他离开自己,所以他要惩罚他,像猫一眼玩弄他,一步步残杀掉他所有珍视的东西,直到外面的世界让他再无留恋的东西,将他逼到崩溃的绝境,再重新拥有他。”
心腹颤声道:“那又为什么偏偏是曲成溪,不能是别人?”
凌玲的手指一顿,松开了心腹的领子。
为什么,偏偏是他?
漫天风沙,乌云狂卷,风雨飘摇中那绝美的少年浑身浴血,将手里带血的首级轻飘飘地向下一丢,人头从他脚下小山一样的尸骸上滚落,鸦雀无声,那一刻狂风将他的长发迎风吹起,没有人敢直视他妖媚倨傲的笑意,万千魔众俯首称臣,像参拜神明一样朝着他跪拜下去。
那是绝对强悍,任何不服者都将死于他手。
曾几何时,自己也曾站在角落里仰望着他,哪怕得到他一个眼神都激动得浑身战栗。
“只能是他。”凌玲轻声说。
万骨堆上,沈钦踏着鲜血淋漓的尸骨走上巅峰,牵起曲成溪的手,两人相视而笑,仿佛整个天下都在这一握中尽在掌握,真情或是假意,那俯瞰苍生的狂傲资本,只有曲成溪能给他。
“不会是别人的。”凌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
作者有话要说:
意会吧意会吧,我真的累了
第078章 错误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在被锁之前看到的小可爱们可以再去瞅一眼!增加了一段关于凌玲对小曲的回忆,本来是应该放在后文里的,但是因为被锁之后删改了,导致字数不够,所以临时移到上一章了,大概100多字~
*
微凉的晚风带着江南特有的湿润,穿越新桥县的长街小巷,卷上窗棂,曲成溪静静地趴在窗口,抬眼看向漆黑的夜幕。
浓稠的夜幕漆黑如墨,连星星都看不见,寻常人只会以为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寒夜,但是曲成溪知道:
快下雪了。
鹅毛大雪花从空中飘扬而下,裹挟着纯白的回忆,落在天灵山连绵的群山中。
“没想到江南也会下这么大的雪!比上次还大!”少年萧璋张开双臂在雪地中大笑着转圈,就像每一个没怎么见过雪的南方孩子一样激动得无所适从,“阿漾!你的家乡经常会下雪吗?这也太幸福了吧!”
“你要是经常在大雪里操练,就不会觉得幸福了。”小曲成溪躺在一旁高处的树杈上晃悠着小腿,侧头看着萧璋。
“才不会呢!”萧璋干脆躺到了雪中,幸福得在雪地上滚来滚去,“让我在大雪里操练一辈子我都愿意!”
他那样子实在可爱,曲成溪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萧璋立刻发觉,一骨碌爬起来:“你偷笑我!”
“笑你像个撒欢的狗子。”曲成溪一仰头靠回树上,假装没看他,“傻死了。”
“有本事下来单挑!”
曲成溪懒洋洋:“我才不。”
一阵悉悉索索,紧接着,一个雪球嗖地飞了上来,在曲成溪头顶附近的树干上散开。
曲成溪一挺腰坐起来,瞪眼:“萧璋!”
嘭!又是一个雪球飞来,松软的雪哗啦散在曲成溪胸口。
“再不下来我可认真了,”萧璋笑得坏极了,手里还团着第三个雪球,“连环攻击你挺不挺得住?”
曲成溪心里被那雪球砸得发痒,哪里容得下他这般挑衅,当即跳下树,却不曾想落地的一瞬间,萧璋竟然扔掉手中的雪球扑了上来,把他整个人按在了雪地里:“抓住了。”
这是个诡计。
为了骗他下树,抓住他的诡计。
两人呼出的白色雾气交织在一起,曲成溪的脸烧起来,萧璋乌黑的眸子被莹白的雪衬得明亮如黑曜石一般,紧紧盯着他,近在咫尺。
“你耍赖!”曲成溪推他的肩膀,心脏狂跳起来。
萧璋低笑:“不只耍赖,还耍流氓呢。”
下一秒,炙热的温度落在了唇上。
大雪纷飞,曲成溪的眼睛微微睁大,六角雪花落在他轻颤的睫毛上,瞬间化作晶莹的水滴,给眼眸染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水色。
“阿漾……等开春,我有个礼物要送你。”
“什么礼物还要等到开春?
萧璋亲了他的额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曲成溪看着他,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冷,他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红:“不年不节的,你给我礼物做什么。”
萧璋笑了,轻抚上他的脸颊:“咱这家长都见过了,难道不是时候该准备下一步了?”
曲成溪蓦地睁大了眼睛。
萧璋:“到时候,收了我的礼物,人我就预定了。”
“阿漾,阿漾?”
脑内传来的声音让曲成溪猛地从回忆中抽离了出来,熟悉的声音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在。”曲成溪平静下来,在脑内回了一句。
通灵术的那一头,萧璋欢快的声音传来:“外面下雪了!”
“我知道。”曲成溪轻轻道,漆黑的夜幕中不知何时飘起来了雪花,顺着清风盘旋吹散在浓夜中,“我正在看……”
这么多年过去,萧璋还是那么喜欢下雪。曲成溪的眼底有一股无法言明的情绪稍纵即逝,似乎是温柔的缱绻,又像是淡淡的叹息。
然后他问:“你那边怎么样了?”
“顺利极了。”萧璋那边听上去在室外,有隐约的风声,“我打劫了平澜派的武库,和他们的看守打了一架。不得不说平澜派在安保方面做得还是不错的,我原本预计两个时辰解决战斗,没想到用了三个时辰。”
闯进号称天下第一大森严的武库,只用了三个时辰,这就是天境可怕的实力。
“阿漾我现在腰酸背痛脚抽筋,急需一个抱抱。”萧璋老脸不要,隔空冲曲成溪撒娇,“不对,一个抱抱不够,还得要个亲亲。”
曲成溪啼笑皆非:“亲亲亲,回来再给你做个全身大保健怎么样?快说正事,查到什么了?”
“我发现平澜派的武库里确实少了一些武器,根据武库的记录,缺少的那部分,正是万物教杀害孩子们时用的那批武器。”
曲成溪顿了一下,倒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池盈什么反应?”
“震惊。”萧璋说,“以平澜派武库那变态的防御措施,除非是天境,外人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进入而不引起围攻,最大的可能就是监守自盗。所以我在池盈赶到之后直接这么问她,她的表现和我预想的一样,震惊又气愤,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萧璋大摇大摆地去抢劫是有目的的,他就是要测试平澜派武库的防御水平,然后惊动池盈,当着她的面给她看武库内部武器缺失的场景,再当着所有人的面逼问她,观察她的反应。
“‘我正道门派自古同气连枝,我怎么可能杀害同胞小弟子!’,这是她当时的原话,”萧璋笑了一下,“当时小姑姑气得发抖,脸都白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八成在脑内小剧场狂骂我呢。”
曲成溪拄着脑袋,看着夜色:“你什么想法?毕竟确实死得都是火系孩子,剩下的八成都是水系,她有充分的动机。”
“平澜派不可能那么傻,”萧璋说,“如果真是她,肯定不会用自己武器库的武器提供给万物教杀人,这不是等着被查吗。”
曲成溪微微一笑,懒洋洋地接住一片雪花:“借刀杀人,这招自古以来就好使。”
“是啊,总有人自作聪明,以为自己在背后就不会被发现,”萧璋呼出一口气,“但只是犯下过罪孽,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无论怎么抹杀,都是不会彻底抹去的,既然做了,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夜色寂静,曲成溪正在空中捞雪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定住了。
“我现在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已经离真相很近了,明天我再去一个地方,基本上就可以确认了……阿漾,阿漾?”
曲成溪猛地回过神来:“嗯。”
“怎么忽然神游起来了?”萧璋清爽的笑意响起,然后尾音压低,低沉的嗓音变得磁性又暧昧,“莫非是想我了?”
“……嗯”
这要是正常情况下,曲成溪就算是不浪起来也高低得说上两句,可是今天,萧璋却敏感地察觉到曲成溪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怎么了阿漾?你那边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唔……”曲成溪的声音从通灵术中传到萧璋的耳朵里,“是出了些问题。”
萧璋心里一紧,立刻道:“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似乎是觉得窗外的冷风灌进来寒意,曲成溪关上了窗户,“就是发现和之前想得不太一样。我之前以为这再新桥县作乱的是某种鱼怪,但是现在好像并不是如此。”
屋内的浅黄的灯光映照在曲成溪的侧脸上,他的面部线条堪称完美,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本就深邃,在思虑过重的时候那双眼皮的褶皱会更深地压下去,甚至有多层眼皮的趋势,这让他漂亮的面相多了些更深更浓重的感觉。
“那怪物似乎想进入人的身体里,”曲成溪轻声道,“而且灵力非常强,我有点摸不准它到底是什么,我担心,它是某种不该被惊扰的东西。”
窗外的风大了起来,即将落地的白色雪花被席卷上天飘忽而去,一如几十年前,花月教后山地洞的实验阁的水晶罩中翻旋而上的黄沙。
“这东西是在哪发现的?”
“回副教主,是在沙漠里发现的,起初我们的人还以为它是某种普通的沙地妖物,后来才发现并不是。它不知道从哪里来,蕴含着巨大的灵力,但是无法发挥出来,必须进入人的身体,和人类融合才行。教主下令让我们不计成本,好好研究。”
面前,一团不明的物体趴在有灵力加持的水晶罩里面微微扭动着,近看上去,就是一团有生命的黄沙,随着灵力的波动,变幻成各种诡异的形状。
感受到有人接近,那黄沙忽然像疯了一样撞击起水晶罩来,像是要冲破桎梏直扑到曲成溪身上。
曲成溪皱起眉头,这些年沈钦为了巩固统治地位,一直在寻找各种灵力强大的妖魔鬼怪,收服它们之后为花月教效力,眼前这东西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曲成溪盯着那团沙子,只觉得一股极其不舒服的感觉从毛孔中蔓延上来,那东西给他一种极其邪性的感觉,仿佛看一眼就要被它抓住似的。
“和人类融合?”曲成溪问。
“是的。”小厮双手递给他一个本子,“但是并不所有人都行,这是刚才实验的名单,请您过目,这上面的人被这东西钻进身体之后都是瞬间变得灵力爆表,但是很快就像是被吹爆的气球一样纷纷自-爆了,连骨头都被崩成了渣渣。”
“土系的人被上身之后活的时间是其他类型的四倍。”小厮说,“如果能找到一个人,和这个怪物完全匹配,兴许我们就完全得到它的能量。我们的地牢里现在抓住了八十多个土系的人,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都提上来。”
“胡扯!”曲成溪冷冷打断他,“你们连这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抓了八十多人等着被上身?”
小厮惊慌道:“可是副教主,教主说……”
“没有什么可是的,这就是异想天开。”曲成溪把本子往他胸口一拍扭头就走,“赶紧把地牢里的人抹去记忆之后放了,我们花月教养不起那么多人!”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放心,养得起。”
曲成溪的脚步猛然一顿,缓缓回过头来:“教主。”
沈钦从门口走过来,高大的身影从阴影中一点点显现,冲着曲成溪露出微笑:“你尽管去做,这东西潜力巨大,一旦成功了,对花月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幽深的地洞中,哭嚎声远远传来,像是某种绝望的悲鸣,曲成溪无声地咬住嘴唇,没有说话。
“怎么了?”沈钦关切的按住他的肩膀,“有什么难处?”
养育之恩培育之情,无以为报。自己曾经承诺过,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一辈子忠于沈钦。
“八十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阿漾不会舍不得吧。”沈钦低声问道。
“没有。”曲成溪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嘴角扯了一下,“一切听教主的。”
……
“不该被惊扰的东西?”萧璋不解。
曲成溪深深呼出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大雪纷飞,对面沉默了许久,萧璋再次开口:“阿漾,你是不是知道……或者猜出了什么。”
“我……”
“你要知道,你心情不对的时候,我是能听出来的。”萧璋轻声说,那是曲成溪最熟悉的,安抚又镇定人心的温柔语调,“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咱俩一起应对。”
曲成溪闭上眼睛,远隔十几里的萧璋看不到,那一瞬间灯火下曲成溪的眉眼中浮现起一种非常痛苦的神色,修长的指尖用力地掐进了掌心。
“没事。”末了,曲成溪说,“我能处理,你放心。”
萧璋没有再多说什么:“那好吧,我赶紧处理我我这边的事情,就去找你。”
“嗯。”
“那我走了?”
“嗯。”
“……”
久久的沉默,萧璋眸色微沉,垂下眸子,就在终于要关掉通灵术的时候,对面忽然又传来了曲成溪的声音:“萧璋。”
萧璋立刻:“我在。”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曾经犯过非常严重的错误,做过很多错事,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曲成溪轻轻地问。
第079章 坦荡
空气寂静了几秒,那几秒萧璋的脑海中闪过千万种念头,然后他道:“哪有人没犯过错,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没什么不能原谅的。”
总不会,是这种错误吧……
“也是。”对面忽然传来曲成溪的笑声,“我就是开个玩笑。”
萧璋也笑了:“吓我一跳,别瞎想了,赶紧休息,明天还有水怪等你收拾呢。”
两人切断了联系。
几乎是下一秒,萧璋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御剑的速度猛然加快,向着朝云山赶去,正躺在他剑尾悠哉悠哉的香香差点被甩飞,手中啃了半截的松果脱手而出,顿时发出了“吱”的一声尖叫。
这小家伙这段日子一直在天灵山和平澜派的小岛上找小母貂调情,潇洒得乐不思蜀,大概是知道萧璋和曲成溪在一起,它也没啥操心的了,整日寻欢作乐混吃混喝。
这次萧璋回来抢劫平澜派武库遇见香香,震惊地发现它已经胖成了圆筒状,于是不由分说把它拽走带在了自己身边,励志带领它减肥,重新瘦出腰来。
“吱?”香香在狂风呼啸中发出疑惑的声音看着萧璋,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着急。
夜幕中萧璋俊美的面部线条紧绷着,眉眼里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不着边际,取而代之的如深海般的深邃,他伸手一捞把香香塞进衣领里,道:“赶紧把这边速战速决,阿漾那边我不放心,我得回去看看。”
咚咚咚。
曲成溪刚切段和萧璋的通灵术,就听到有人敲门,他微微呼出一口气,去开门,发现是池清。
“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曲成溪瞬间入戏,做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刚才的情绪在片刻间就已经隐藏得滴水不露。
池清看着他那倨傲的神情,犹豫半晌,终于试探地叫了一声:“屈前辈?”
曲成溪表情一顿,不过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一把揪住池清的领子把他拽进了屋子里,啪的关上了房门。
“你都知道了?”曲成溪拽着池清坐到桌边。
“嗯。”池清看着他,两眼泛着激动的光,“我果然没猜错!”
“还挺敏锐的。”曲成溪放下满心的杂乱,笑眯眯的摸了一下他的头,“你打算今晚带着人去捉那妖怪?”
池清本来想问他为什么装成小孩子,结果一提到正事又立刻严肃了起来:“对,不过我现在又有些犹豫了。”
“为什么犹豫?”
“因为确认了你是你。”
曲成溪一挑眉。
池清说:“屈前辈是天境,那怪物今天在水里被你打了一掌,必然要受重伤,我估计它今晚八成不会作祟了。而且……我怀疑我之前分析的情况有误。”
“哪里有误?”曲成溪问。
池清一下子有点噎住了,其实他也不知道具体哪里不对,真正让他对自己产生怀疑的,是之前瞥到曲成溪皱眉的眼神。
曲成溪给他倒了杯水:“确实有些问题,我觉得那怪物并不是人面鱼。”
“为什么!”池清立刻坐直了。
“人面鱼确实有学人说话,拖人下水吃掉的习惯。但是它们生性怕闹怕吵,一般都只存在于荒山野岭的池塘里,与世隔绝,只有非常罕见的情况下他们会吃人,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在模仿林间的动物,诱惑小型动物来水边然后吃掉。”
“可是如果偶尔吃人的话,为什么它要被叫做人面鱼?”池清不解,“而且不是说它们因为对人类社会充满向往,想要变成人吗。”
曲成溪翘起一条二郎腿,靠在了椅背上:“确实有那么一部分妖怪想要变成人,但是仅限于高阶妖怪,那些妖怪已经突破了混沌的状态逐渐拥有了成熟的心智,他们好奇人类复杂的社会活动,又想要体验人与人之间复杂的情感,所以才会有想变成人的冲动。”
池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其实有的时候觉得它们挺傻的,”暖黄色的灯光映在曲成溪脸上,他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浓重的阴影,“变成人有什么好的,当个山鸡野鱼自由自在的多好……”
柔软的发丝从曲成溪的颈侧滑落下来,他这么慵懒的时候即便是少年形态,也有种说不出的媚感。
然而池清看着他,却似乎从他那被睫毛敛住的眼底看到了一抹近乎哀婉的叹息,他不知那是为什么,但是只觉得自己都被他的情绪牵动,心脏被捏紧似的难受起来。
“人面鱼并不属于高阶妖物,它虽然罕见,但是也只是中阶而已。”曲成溪忽的又抬眼,冲着他笑了笑,仿佛刚才的情绪只是池清的幻觉,“所谓的‘人面’之称,多半是以讹传讹被魔化出来的,估计是山中偶尔有人被袭击,添油加醋出来的故事。”
池清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然而下一秒,曲成溪忽然微笑着看着他,低声靠近:“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刚才说的都是骗你的,都是我现编的呢?”
池清一下子就懵了:“啊?什么……”
曲成溪邪魅的笑意在脸上绽开,仿佛某种致命艳丽的花:“如果我刚才一句真话都没有,你还盲目相信了我,明天带着一帮小弟子岂不是要全军覆没了?”
池清仿佛被当头一棒,后背上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曲成溪勾住他的下巴,扬起唇角轻声道:“你应该庆幸,我是个好人。”说完这句话,他身上那股强烈的压迫感缓缓地收了回去,重新靠回了椅背上。
“我刚才没骗你,不过这东西究竟这是什么,你得自己回去再做功课,我不会再告诉你了。”
池清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全身,心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豁然明了了。
曲成溪摆了摆手:“明日再去找那东西,我有些乏了。”
池清却没有立刻出去,他推开椅子,跪倒在了地上,双手向前,行了个大礼。
曲成溪淡笑着看着他:“这是做什么。”
“屈前辈的教诲,晚辈记住了。”这是池清第一次这么郑重地拜除亲族以外的长辈,但是他觉得曲成溪完全值得。
不依赖所谓的权威,时刻拥有自己的判断,这不仅是他成为一个修士,更是他成为一个领头人最该有的觉悟,这是曲成溪今晚给他上的最深切的一课。
拜完池清转身告退,临到门口却又忽的回头:“对了屈前辈,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变成小孩的样子混进队伍里。”
“是因为我不想当古板的教书先生……”曲成溪微微笑着。
池清听出他停顿的尾音:“还有其他原因?”
“还因为……我想再看看萧无矜小时候的样子。”
“再?”
呼,曲成溪却吹灭了灯,屋内陷入了黑暗,池清听到他上榻的声音:“去吧。”
***
距离过年已经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了,节日的气息已经悄然在朝云派散开,山中道路两旁的树上都挂上了红色的灯笼,昨夜的大雪在红灯笼上铺上了一层纯白,晶莹的白雪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反射着闪闪的光。
坦荡斋,朝云派历届掌门居住的宅院,此时主屋内忽的传来一阵躁动。
“相公!怎么了?”石夫人慌张地抚摸着丈夫的胸口,眼底还有些许没睡醒的惺忪和困惑,“没事吧?”
她身旁的石惊云正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将平静下来,按住了额角:“没事。”
石夫人拍了拍他的后背,凑过去小声问:“又做噩梦了?”
石惊云面色阴沉,没说话。
“又梦到他们了?”石夫人在一旁小声窃语,嗤了一声,“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总记着那事干什么,萧家夫妇早就在土里化成灰了,魂魄都散了,没有人会知道的,我看你就是因为最近萧璋混得风生水起所以……”
“闭嘴!”平日里和善的石掌门怒喝一声,那森冷的眼神让他夫人瞬间哆嗦了一下,闭了嘴。
石惊云没再说什么,穿上衣服走出房间。
洁白的雪铺满了整个院落,院落里摆放着一块碧玉色的镇山石,已经被雪掩盖得几乎看不出颜色。
石惊云走上前,手指拂掉上面的雪,雪下露出几个用刀刻下的稚嫩的两个字“坦荡”。
回忆在晨曦的光阴中翻滚而来。
“石叔叔,你看我刻得好不好!”虎头虎脑的小孩子不过成人的膝盖高,仰着一张胖乎乎的小脸举着小刻刀冲他笑。
“萧璋!!”身后萧迹咆哮的声音由远及近,“你这熊孩子!你知道这是我从燕北花了多少银子运过来的!看我不打得你屁股开花!”
“啊啊啊!我爹来了!石叔叔救我!”小胖子一溜烟躲到了他身后抓住了他的衣角。
紧跟着,萧迹抓着扫帚气喘吁吁冲进来。
他哭笑不得地拦:“哎呀萧哥,孩子还小,别动气。”
小萧璋从他身后露个头:“就是啊爹,你这院子不叫坦荡斋吗,‘坦荡’两字我也没写错啊!”
“你你你这小兔崽子!你给我过来!惊云你别拦着我!”
“萧哥萧哥!消消气!这字写得挺好的,坦荡做人坦荡做事,这孩子从小就明白!哎!……”
“救命啊!老爹打人啦!”
……
往事涌上心头,石惊云苍老的眼底浮起百转千回的复杂情绪,不过很快,那情绪就又消散了,变成了熟悉的深黑。
如今这只属于掌门的坦荡斋里,站的是他石惊云,不是别人,这就足够了。
咚咚。
忽的,院门外竟传来了敲门声。
谁这么早就求见,还没通报,这么不懂规矩?
石惊云皱眉,然而还没来得及说稍等一下,大门竟被灵力直接推开,一个人信步迈了进来。
“不好意思了石叔叔。”
萧璋在院中站定,俊眉星目的浅笑在白雪映衬下格外乍眼:“对这里太熟了,我就直接进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下一章有小高能~
第080章 混沌
院落中,石惊云与萧璋静默对视,时空仿佛穿越岁月的长河,恍惚间似乎院落中相对的人还是胖嘟嘟的萧家少爷和“石叔叔”,寒风忽的轻轻吹过过,院中的桃花枝上雪花飞落,再细看时,却早已物是人非。
“贤侄大清早来有何贵干。”石惊云平淡开口,“好像从你出关以来,都没有来看过我这个叔叔呢。”
萧璋随意地一拱手:“不好意思,事情太多,把您给忘了。”
他这么直白的不客气让石惊云一噎,萧璋却随即露出一副苦恼又困惑样子:“可是我最近实在是有个困惑无法解开,想来想去,能问的也就只有叔叔您了。”
“但说无妨。”石惊云维持着一门之主的宽容。
萧璋压低声音靠近两步:“您说天灵山的屠杀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灵山?”
石惊云的眼底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开口时却依旧滴水不漏:“这案子不是已经结了,是万物教记恨修仙门派实施的报复。”
“真的吗?”萧璋背着手在院中踱步,“可是我找了个非常厉害的人帮我看了看他们使用的武器,却发现是池家制造的,于是我昨日便造访了平澜派武库,发现确有缺失,您说,这是怎么回事?”
“池家?!”石惊云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思索半秒,不假思索道,“那必是万物教潜入平澜派盗窃!”
“我已查看,平澜派戒备森严,万物教的凡人不可能潜入武库。”
“那或许是魔教的人暗中作祟,用邪术潜入武库偷走武器,再送给万物教,目的就是为了借万物教之手削弱正道的势力。”
“现场并未发现魔气残留,况且平澜派有专门针对魔物入侵的警报,近期警报并未响起过。”
石惊云拧起眉头,似乎陷入了沉思。萧璋深深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半晌,石惊云看起来非常艰难地抬头,道:“其实有些话我一直藏在心里。我不愿意相信这个猜测,但是当一切的可能都被排除,只剩下最不可能的那一个了。”
萧璋:“哦?”
“我当时就有所怀疑,为什么那次屠杀死掉的大多都是火系孩子,水系的伤亡只有几个。”
“您是说……”
石惊云深深道:“这么多年池家一直和明家分庭抗礼,两家一直几乎并列仙门第一大门派,明家还稍微高一点,我怕……是池家终于不愿意与人平起平坐,联合了万物教,屠杀了本应成为炎阕宫门生的孩子们。”
萧璋露出不可置信之色:“这也太耸人听闻了吧!”
石惊云摇头,脸上浮现出痛心:“我对池盈还算有些了解,她本不应是这样的人,只是仙门兴衰乃一派掌门最重视之事,她若失一时糊涂,倒也不奇怪。但也有可能是万物教自己潜入偷走的,和池盈无关。”
“石掌门和池掌门相熟,你对她的评价自然是有说服力的,只是……”萧璋忽的笑了。
他的轮廓本就深邃,尤其是当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时,那下压的眉梢让他的眼神扬起如刀锋般锋利的弧度。
石惊云的心脏就像是被提到高空又抛下似的猛然一震。
那双眼睛和当年的萧迹如出一辙,那强烈的压迫感甚至比萧迹更甚。眼前的人已经早已不是曾经的孩子,而是整个神州大地都找不出几个修仙界翘楚,天境三层的大能。
“只是那日深夜,你为什么要一身黑衣潜入平澜派,怂恿池掌门灭了炎阕宫呢。”萧璋微笑着说。
石惊云:“我!……”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二个字,身后院门被再次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正是池盈。
新桥县,酒楼二层。
清晨的阳光洒在桌面上,上面铺满了各种文献,有的是池清来之前就装在乾坤袋里的,有的是昨晚现让飞鹰从平澜派文库连夜送来的。
“池清哥……你找到了吗?”商唯趴在池清身边的椅子上半死不活地在文献海里摸索着。
昨晚和池清一起翻看了一夜的文献,他现在眼皮都快要睁不开了。
“快了!”池清的双眼也都是红血丝,但却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亢奋,手里一页一页翻查着文献,“我感觉就在这里……”
忽然,他呼吸一滞,文献某一页的东西让他瞬间瞳孔紧缩。
“商唯!”池清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商唯,“我好像找到了……”
“什么?”差一点就要睡着的商唯一下子睁开眼,“我看看。”
“这儿!”池清激动地差点跳起来,指着一页发黄的古籍上面的字给他看,“咱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这东西根本不是妖怪!”
“不是妖怪?”商唯还处于半醒不醒的状态,“那能是什么?”
“这东西叫混沌。”池清飞快的看着文献。
商唯:“馄炖?”
“是混沌!醒醒!脑子里都是吃!”池清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你看这里写着,混沌其实是一种灵气的聚合体。”
商唯这下彻底清醒了:“什么叫灵气聚合体?”
“用人话解释一下,就是一般在灵力特别充沛的地方,灵气会汇集起来,久而久之会变成独立的灵体,产生灵识……就是本来是一团气儿,但是因为周围的灵力太强,这团气被养活了!”
商唯震惊了:“还有这种事!”
“有,但是非常罕见,比人面鱼还罕见……而且比人面鱼牛逼多了。”池清飞快的喝了一口水,浸润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从昨晚到现在他几乎都没怎么喝水,现在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渴,但是眼睛却还是不离文献,他有预感自己即将触碰到关键,整个事件的谜底!
“混沌产生的条件非常苛刻,必须得是灵力最充沛的地方,还得有活跃的人气,而且要与日月星盘的运行相吻合,总而言之天时地利人和才能产生混沌。这东西一出来就是高级灵体,人面鱼在他面前只能是弟弟。”
商唯:“可是这和我们找的河妖有什么关系?”
“这就说到了,”池清真恨不得一下子把文献都读完,“这混沌的样子千变万化,本身并没有实体,如果产生在灵力充沛的沙漠,它就会长成沙漠生物的样子,如果生在河流丰富的地方……”
“比如新桥县!”商唯后背一凉,眼前闪过冰冷的鳞片,“那它就会变成鱼的样子!”
“没错!但是这只是它成长的第一个阶段,第二阶段,它就会开始向人的方向发展。”
“人?”商唯后背的白毛汗层层叠起,“什么叫往人的方向发展?”
“屈前辈之前跟我说,高阶的灵物已经拥有了成熟的心智,他们好奇人类复杂的社会活动,又想要体验人与人之间复杂的情感,所以会有变成人的冲动。”
池清手指发颤:“你看这文献中也是这个意思,混沌会对人的表情特别感兴趣,它会刺激人作出某些表情,然后加以学习,学完之后,它会把人的脸皮收集起来盖在自己的脸上,假装自己是人,然后吃掉人的脑髓,试图通过这种方法让自己尽快变成人。它对灵力比较敏感,所以选择猎物的时候,会更偏向于灵力比凡人更丰富的修士。”
商唯只觉得心脏发凉,之前一切不合理的诡异之处忽然就有了解释:“所以池清哥,你说王武和彭畅之所以被杀,会不会和他们答对还是答错骰子的大小,根本就没有关系……那混沌只是想要学习赌输之后‘愤怒’的表情,还有赌赢之后‘惊喜’的表情,对吗。”
浑浊的水底,那怪物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那表情就和赌徒看到金子的时候的惊喜如出一辙——而那正是从彭畅的脸上学来的。
池清吞咽了一下:“多半是的。”
商唯只觉得胸口翻腾,几乎要吐了。
池清赶紧拍了拍的后背,给他输入了些灵力:“还好吗?”
“……没事,只是觉得这东西实在是太诡异又太恶心了。”商唯脸色苍白,“学人表情,撕人脸皮,吃人脑髓……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玩意儿,真不知道这东西为什么要存在。”
池清摇摇头:“可惜它还偏偏还特别受人追捧。”
“追捧?!”
“你看,这里写的。这东西因为是在灵气丰韵的地方孕育而生,所以拥有非常强大的灵力,一旦成长到了第三阶段,几乎强大到与天境匹敌,就算是在第二阶段,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读心……”池清一手扶着商唯一边继续翻看着文献,看到这里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怪物会叫出明禅的名字,多半也是为了学习自己震惊的表情。
“天境!!”商唯惊呆了,“这玩意儿竟然能有天境的实力?等等……怎样才算第三阶段?”
“我看看啊……”
池清看着看着,翻看着文献的手却忽的顿住了,他抬眼看向商唯,眼底升起难以言喻的情绪。
商唯被他的眼神看得发毛,推了推他的胳膊:“你倒是说啊,看我干什么?”
池清喉咙发紧:“第三阶段,混沌的心智已经趋向成熟,学会了大部分表情和情绪,这时他会选择一个合适的人,作为自己的容器。这种容器非常难找,有的混沌几百年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容器,但是一旦找到,它就会……占据他的身体。”
啪!
商唯后退了两步撞翻了桌上的茶杯,颤声道:“所以之前那怪物想要钻到我嘴里,是想上我的身?把我当成它的容器?他怎么会看上我的!!”
“你也别太激动!”池清赶紧安慰他,把文献给他看,“你看这上面写的,能成为混沌容器的要求非常苛刻,这人必须要和混沌本身的星盘命相匹配,修行属性相同,血液相融……总之整个神州大地都找不出来一个,不会那么巧就是你的,之前混沌想要钻你嘴里,可能也只是试试。”
不会是自己的,不会这么倒霉的。
商唯崩溃地摇头,自己只是阴差阳错入了平澜派,又全凭运气混到了前十名得到了来新桥县抓妖怪的机会,和这混沌没有半毛钱关系,怎么可能样样都匹配,一定是搞错了。
“你别担心,就算真的是你也别慌,它现在还只是第二阶段,屈前辈揍他绰绰有余,不会让它真的对你做什么的。”池清搂住他的肩膀。
商唯哭丧着脸,勉强从“屈前辈”几个字里获得了一点点的安慰:“文献上有没有记载,那些被上身的人之后都怎么了?”
池清又翻了翻:“好像没有关于这方面的记载……这本文献是平澜派上一任大学士写的,反正他活了五百岁,还没见过真被上身过的。你看,最近一个被发现的混沌是在三十年前,是被花月教副教主曲成溪抓回去的,这混沌一直停留在第二阶段,没找到可上身的人,后来灵力耗尽死了。”
商唯抬起了头:“曲成溪?那个恶名昭著的大魔头?”
“是他。”池清厌恶的皱了皱眉头,曲成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正道最憎恶的人排名第一,沈钦都只能屈尊排第二。
原因是沈钦虽然负责在背后谋划,但一切真正动手的事都是曲成溪做的,而他又真的很强,每次与他交手正道都损失惨重,给所有正道人士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
“这里写的:那只混沌出生在西域的沙漠里,被发现的时候几乎已经杀了半个城的人,距离第三阶段之差一个容器。曲成溪奉沈钦的命令过去抓它,一碰面就把那只混沌打了个半死,拎回了花月教。沈钦原意是想把这只混沌培养成效忠于自己的杀戮武器,但是最终苦于没有合适的容器,没能成功。”
商唯若有所思地听着,忽然问池清:“池清哥,你说要是屈前辈和曲成溪打起来了,谁能赢?”
“当然是屈前辈。”池清不假思索,“正定胜邪,那姓曲的邪魔外道遇到真正的大能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商唯:“也是,得亏他死了,要不然定要让屈前辈揍他一顿。”
“何止揍他一顿!”池清哼了一声,愤恨道,“也怪我们正道这些年来学艺不精,被一个魔教压制,等我以后长大了,一定要把花月教一锅端了!”
这么一番豪言壮语倒是把之前的紧张气氛冲散了不少,商唯笑了笑:“我相信你肯定可以!……不过池清哥,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其实有点怕以池清凡事都要做到最好、不肯服输的骄傲性子,会让他们立刻去追混沌。
那么可怕的东西,他可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没想到池清的情绪瞬间平稳下来,按住了他的肩膀:“这种高级灵体已经超过咱们能对付的范畴了,我可不能冒着你们被撕脸皮、吃脑髓的风险逞能,咱们这就回去,禀告掌门让他们来处理。”
“池清哥!……”商唯瞬间感动得两眼泪汪汪,觉得池清真是越来越成熟了,该傲气的时候傲气,该收敛的时候收敛,多少老前辈都做不到这一点。
“我可太崇拜你了!”他一把抱住池清。
池清这辈子第一受不了明禅的夸赞,第二受不了商唯的恭维,立刻老脸一红:“你给我正常点!”
商唯嘿嘿一笑,正要再夸他几句,池清却忽的皱了皱眉:“你闻到什么味了没有?”
“啊?”商唯心说自己不过一天没洗澡不至于就臭了吧,“什么味?”
池清吸了吸鼻子:“好像是水腥味。”
“屋子里哪来的水腥味?”
商唯摸不着头脑,嘀咕着抬头,然而这一抬头却让他瞬间头皮炸起,从头凉到脚。
窗户上趴着一个影子!
那影子奇长的四肢扒着窗沿,扁圆的脸紧贴着窗纸,像是在极力窥探,水渍一点点顺着窗纸渗透了进来。
正是混沌。
*
作者有话要说:
高能片段还没写到,发现字数有点超了,今天先发这么多,明天继续!终于熬过了这段衔接剧情,接下来估计会持续高能了,前男友要搞事情了~小曲挺住!亲妈微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