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两人摊牌

    这一晚, 两人心思各异,同床异梦,祝荷没怎么睡, 而周玠则睡得很踏实, 盖因他死死箍住祝荷的腰肢, 她逃不掉。

    天光大亮, 祝荷醒来后没有走, 而是留下来陪周玠。

    两人正在吃饭, 周玠夹了一块鱼腹肉给祝荷,祝荷面不改色吞下, 阿三过来道:“老大,我们抓到王大树了。”

    王大树早有预谋要报仇,是以退路已然想好, 他藏得很深,绕是阿三他们人多势众, 也费了七天才找到躲在青楼里的王大树。

    周玠听言放下筷子, 念道:“王大树啊。”

    说来他还得感谢王大树那一棍。

    若非那一棍,他依旧会像个傻子一样, 被祝荷的甜言蜜语和忽冷忽热耍得团团转,也想不起前世的记忆。

    王大树可是他的大恩人。

    周玠并不打算计较王大树打他的事,他反而还想见见王大树。

    “带他过来。”周玠说。

    很快,阿三把被五花大绑的王大树押来。

    进来时,王大树面色难看,骂骂咧咧:“阿三, 放开我,我好歹是你表哥!”

    阿三压低声音:“表哥,你要想不缺胳膊少腿就老实点。”话落, 阿三对周玠道,“老大,人带来了。”

    闻言,王大树呸一声,悻悻抬头,乍见祝荷,心尖一颤,控制不住脱口而出:“祝娘子。”

    话一出,周玠睨祝荷,祝荷一声不响,淡淡看着王大树,计上心头后微微点头。

    王大树眼眶微微发酸,自他被打断腿就再没见过祝荷,那日听闻骆惊鹤失踪,王大树特别想施以援手,然动弹不得,只能作罢。

    后来王大树养伤期间猝不及防听说周玠浩浩荡荡带着聘礼来祝荷家提亲,成亲的日子都定好了。

    王大树郁愤不已,凭什么?倘若不是他强迫了祝荷,他们根本不会成亲,周玠那种嚣张残忍的人,决计不可能对祝荷好。

    思及此,王大树眼中冒出不甘心,再注视自己的断腿,他愤恨,暗暗决定不会让周玠好过。

    回忆结束,王大树旁若无人,放柔声音道:“祝娘子,你这些天过得可好?”

    祝荷故意回答:“大树哥,我很好。”她顿了顿,“你不该那样冲动行事的。”

    王大树:“我咽不下这口气,这是他罪有应得!”

    祝荷叹气。

    两人当着周玠的面交谈,完全不顾及周玠。

    “祝娘子,你”王大树正要继续说,周玠想起来王大树对祝荷有心思,眼下看来他对祝荷仍然是念念不忘好啊,周玠凉凉地笑。

    于是乎,恩人王大树的样貌在周玠眼中变得十分讨嫌。

    周玠发出突兀的笑容,径自揽住祝荷的肩膀,打断道:“说够了没?”

    周玠高高在上地俯视王大树,眸光挑衅。

    他的一言一行俱在告诉王大树,祝荷是他周玠的人,你算什么东西,竟然还敢痴心妄想,简直笑话。

    一阵憋闷和不甘冒出来,王大树喷出火,骂道:“你这个杀千刀的狗玩意,我真恨自己当时没再打你两下!”

    “是吗?可惜你打不到了。”周玠看着无能狂怒的王大树,轻描淡写说,“你哪只手打的,便用哪只手来抵债吧。”

    王大树是用最惯用的右手袭击周玠,这意味着要废掉他的右手。

    阿三欲意求情,但在瞧见周玠毫无笑意的眼眸时歇了心思。

    阿三动手,作势将王大树带下去,周玠指节叩桌,不容置喙道:“就在这里。”

    “可是”阿三欲言又止。

    这时,祝荷突然吱声:“周玠,你够了。”

    “大树哥做这些情有可原,若非你先动手断他的腿,他岂会一意孤行?你何必如此残忍?你若废掉他的手,他今后该怎么办?”

    周玠:“你要为他求情?”

    祝荷:“大树哥帮过我不少忙,看在我的份上,你就莫要计较了,冤冤相报何时了。”

    周玠哂笑一声,意味不明说:“你倒是叫得亲切,大树哥?”

    祝荷直接对阿三道:“阿三,给他松绑,送他回家。”

    “回家前先把他的右手留下来。”周玠插嘴。

    祝荷不管周玠:“阿三,你勿要听他的,快点带大树哥回去,大树哥,我为周玠向你道歉,往后不要再这般冲动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王大树红了眼眶。

    周玠咬字:“祝荷。”

    祝荷催促阿三,周玠:“你敢!”

    阿三满头大汗,他不懂为何情况莫名其妙就变得这般糟糕了,他都能闻到空气中蓄势待发的火药味。

    “阿三,带大树哥回去。”

    “阿三,我才是你大哥。”

    阿三进退两难,如履薄冰,正在这个火药味弥漫的时候,王大树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只听他英勇无畏道:“祝娘子,你别管我了,既然他要我的手那就拿去!我还不稀罕了,祝娘子,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你从周玠的魔爪中救出来!”

    周玠被王大树气笑了,他带着笑,声音冰冷瘆人:“阿三,拿锤子来,做人要有成全之美。”

    祝荷觉得气氛和情绪到了,遂不再和周玠试探,直接挑明身份。

    但见祝荷直接起身,怒视狠辣的周玠:“程津舟,你够了!”

    周玠与祝荷对视,咧嘴笑道:“我还以为你没认出我呢。”

    “让他走。”祝荷吸一口凉气,说,“我们之间的事何必牵扯一个无辜人。”

    周玠摸了摸自己受伤的后脑勺,忖度片刻,大度地挥手。

    阿三眨眨眼,满腔疑惑地带走了王大树。

    房间寂静无声,唯有周玠与祝荷绵绵的呼吸声。

    “周小鸦,别来无恙。”周玠率先打招呼,坦诚布公,揭开了两人之间薄薄的遮羞布。

    “别来无恙?你这个杀人犯对我这个受害者说这句话不腰疼吗?”祝荷好像卸下了伪装,讥笑,“还有,别叫我周小鸦,我叫祝荷。”

    周小鸦是祝荷以前未整容时的旧名,在整容后,她便将名字改成祝荷,告别过去,开始蜕变成一个职业爱情骗子。

    “那你也不要叫我的旧名。”

    “谁乐意喊。”祝荷偏头,没好气道。

    周玠:“你还在怨我开车撞死了你?”

    “我不能怨?你这个神经病。”祝荷骂道。

    天知道祝荷对周玠有多恨,若非这个发癫的神经病,她早在现代过上逍遥快活的退休生活了。

    周玠凝眄祝荷,轻笑:“你怨恨我是对的,因为我对你也恨之入骨。”

    周玠似乎想起什么,呼吸渐快,略白的脸色上出现一抹激动的红色,他咬着牙开口,语气很重:

    “祝荷,自打我们订婚后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无论你提什么要求,我都尽力去满足你,有求必应。我明知道你满嘴谎言,虚伪无情,喜新厌旧,可是我他妈爱你,所以我心甘情愿被你欺骗。我多天真,竟然去赌你的真心,赌我们之间经历的过去,你和我订婚后,我高兴得一夜没睡,我以为你选择了我,你愿意和我结婚,可是”

    周玠起身,双手按住祝荷的肩头,冷冷地笑,笑得骇人:“你——却背叛我欺骗我,我给你的钱还不够多吗?”这几个字他咬得很重,泣血似的,饱含周玠浓烈的恨意。

    他目光阴鸷怨恨:“你真是厉害,前脚把我送进手术室,后脚你就趁我做手术的时候跑路,我在手术台上听到消息的时候被你气得犯了病,当时我的心口已经开了刀,医生说如果不继续下去我很有可能会死,但我那时脑袋里全是你,我很愤怒,我就想手术我不做了,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就杀了你。”

    最后五个字,他说得特别轻松痛快。

    祝荷回眸,与周玠目光相接。

    周玠伸手摸祝荷的后颈,狞笑,笑意癫狂肆意,“要死一起死,这样多好,你看我们一起死了,也一起穿越了,还又重逢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死也甩不掉我,我们注定要纠缠,注定要在一起。”

    说到这里,周玠眉目渐渐和缓温柔,与适才疯狂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周玠拉住祝荷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痴痴地说:“你感受到了吗?祝荷,我的心脏很强壮,它跳得特别快特别有力,是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的心脏,再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你再感受我的身躯,它让你很满意是吧。”

    “所以祝荷,让我们忘却前尘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祝荷听完周玠一人的独角戏,面色淡淡,她说:“如果我知道你就是程津舟,我绝对不会勾搭你的。”

    若知晓他是这种疯子,她才不会去招惹他。

    思及此,祝荷脑海中闪过前世的记忆。

    程津舟是祝荷前男友,亦是祝荷的将将遗忘的初恋。

    他们两个认识要追溯到祝荷十四岁时。

    祝荷她妈跑了后不久,祝父便在外头养了个女人,养女人烧钱,祝父在花光所有积蓄后选择绑架勒索,他绑架的人正是刚从国外回来探亲的程家独子程津舟。

    程家产业遍布国外,而程津舟是程家唯一的继承人。

    成功绑架程津舟后,祝父狮子大开口向程家索要五亿的赎金,在程家凑钱的时候,祝父把十五岁的程津舟关在一个废弃厂里,给他下了会让身体提不起力气的药,时而虐待。

    祝父没工夫的时候会命令祝荷给他送饭。

    身份地位天差地别的两人便是如此有了交集。

    祝荷知晓自己父亲绑架了人,可她害怕祝父,根本不敢报警,只能多塞给少年好吃的食物,给他清理身体,让他干净一点,至少不狼狈肮脏。

    祝荷和程津舟在相处渐渐熟悉,相互扶持,相互安慰取暖,日复一日中,少男少女之间产生了朦胧奇异的心动。

    后来经过深思熟虑,两人决定逃跑。

    程津舟吐出一部分药,找回些许力气,而祝荷则确定祝父睡着后偷走锁链的钥匙,溜出来找程津舟揭开锁链,然后带着少年离开。

    夜色浓郁,两人牵手跑出废工厂的时候,双双感受到了自由的风,他们相视一笑。

    但不等他们开心多久,祝父竟然追了上来,为了让程津舟逃走,祝荷死死抱住祝父的腿,任祝父打骂也没有放手。

    不知过去多久,祝荷遍体鳞伤,耳边模模糊糊响起祝父滔滔不绝的咒骂声。

    祝荷感知不到疼痛了,却成功拖延住祝父,让程津舟跑了。

    祝荷笑了,她没有害怕,因为程津舟说过他会回来找她的。

    可是在祝荷被祝父关在狭窄的小屋里被折磨了很久很久,也没等到有人来救她。

    希望破灭,祝荷终于明白人要靠自己拯救自己。

    祝荷挺了过来,死里逃生后,她什么都不怕了。

    自此她会努力学习电视里的动作,她其实一直有拳击的天赋,只是祝父不让她学,女孩子不配学。

    就在祝荷努力变强时,祝父突然被警察带走了,从此再没有回来。

    而祝荷也没期待程津舟能来,他也的确没有出现。

    再不久,房子被家里的亲戚侵占,祝荷被赶出来,她也没有觉得绝望,自力更生打工。祝荷发过传单,卖过各种各样的东西,端过盘子,做过洗脚妹,当过发廊妹后来被祝父以前的教练看到,教练给了她暂时的安身之所。

    祝荷开始在拳馆打工挣钱,历经千辛万苦当上拳击手,荣耀加身时她救了一个孩子,导致双臂粉碎性骨折,无法再打.拳的同时还面临于后续昂贵的医药费。

    教练抛弃了她,祝荷没有崩溃。

    在过了一段黑暗日子后,祝父以前在外养的那个女人借了她一笔钱,她告诉祝荷声音好听,该善于利用好资源,于是就这样女人带着祝荷走上爱情骗子的道路。

    二十五岁这年,祝荷已然是个职业爱情骗子,她通过她那时的男友与程津舟认识,当时与他见面时,她没认出他,直到听到他的名字,祝荷猛然记起久远的记忆。

    时隔十一年重逢,怨恨谈不上了,祝荷只是单纯把程津舟作为下一个目标。

    用假名字假身份勾搭上他了,祝荷才得知他心脏不好,这没什么大问题,早死更好。她有骗婚的盘算,即便签了婚前协议,在程津舟死后她仍然能得到一大笔财富。

    订婚后,程津舟突然向她坦白,他一直记得她,也知道她,还向她解释当时没来的愿意——他逃出不久便被车撞了,不仅失忆了,心脏也变得脆弱。

    最近恢复记忆后,程津舟便派人调查祝荷,在找到她人后,他便故意出现在祝荷的圈子里,等到祝荷上钩——当然这段话他没告诉祝荷,祝荷是自己猜出来他在守株待兔。

    听完他的话,祝荷心中震惊无比,再加上发现程津舟有精神病,祝荷便做好打算。

    要让她为巨大的利益放弃自由,这不可能。祝荷忍痛拒绝和他结婚后带来的诱惑,直接跑路。

    然后就被神经病开车撞死。

    再然后,神经病恢复记忆,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收敛神思,祝荷牵唇微微一笑。

    其实不是没猜测过周玠约莫会是程津舟不是,计划不变;是,说到底也就给她添加点难度。

    不是大问题。

    周玠回答祝荷方才的话:“没有如果。”

    祝荷冷淡道:“是没有如果,所以我才不会接受你,我不可能和杀掉我的人在一起,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周玠深呼吸两口,见祝荷不答应郁愤又不甘,不由道:“你骗我一次,我杀你一次,我们相互扯平,再冰释前嫌不好吗?”

    “我为何要你与冰释前嫌?”

    “祝荷,你就这般无情无耻?”周玠咬牙切齿。

    祝荷反问:“我无情无耻?”

    “你不是吗?若非我恢复记忆,恐怕我又会被你骗了去,你是不是打算骗光我的钱后跑路?什么成亲,什么孩子,所有的一切全是用来迷惑我的工具,是你用来骗钱的幌子!”

    周玠前世把祝荷查得太透,以至于对祝荷知根知底。祝荷遂没甚好隐瞒的,直接说:“成亲是,但孩子是真的,我也不屑和你说谎。”

    闻言,周玠愣了下,旋即嗤笑道:“你以为我还会听你的假话,上你的当吗?祝荷,别想再耍我!”

    祝荷嘲讽道:“随你便,你说我无情无耻,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你这个疯子,你难道就不无情、不无耻吗?”

    周玠反驳:“我哪里无情?哪里无耻?你说给我听。”

    “你哪里不无情?哪里不无耻?我再怎么无情无耻,也比你这个杀人犯好,我不过是骗了你,你却狠到开车撞死我,你知道我被你撞到的时候有多疼吗?周玠,你的所作所为不比我更无情无耻无义吗?!”

    “那也是被你这个骗子给逼出来的!”

    说罢,气急败坏的周玠扣住祝荷的后脑勺,带着凶猛可怖的狂风暴雨,俯身强吻上去。

    第22章 第 22 章 开一剂堕胎药

    周玠如发狂的野兽堵住祝荷的唇, 携着要把她吞噬的力道,祝荷蓄力,狠狠咬破了他的下唇。

    汹涌的腥甜气味在两人密不可分的交吻中瞬间蔓延, 像是在天空中爆炸的簇簇烟花。

    在周玠皱眉的一息之间, 祝荷悄然提腿, 对准周玠的下裆膝击。

    但周玠早有防备, 迅速退开身用自己的右腿牢牢挡住祝荷的攻击。

    周玠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体弱到无法进行激烈运动的病患了。

    “祝荷, 你够狠够毒, 倘若我没防住,真要被你踢废了。”周玠眼中写满恼恨, 一张脸蓄满阴云,眼角下的疤痕醒目。

    那道疤是当年程津舟为了保护祝荷而被祝父甩了出去,致使他那处地方磕到桌角破口流血。

    那时候伤口不小, 流了好多血,祝荷差点以为他要瞎了, 好在没瞎, 但也留下无法磨灭的伤疤。

    然而往事如烟,且她后来为其拖住她父亲, 恩情还了。

    如今祝荷与周玠是血海深仇。

    祝荷眸中泛着冷冽的光芒:“真可惜。”

    “周玠,既然你说我无情无耻还狠毒,那今天我们就来算算账,让你领教领教我的无情无耻,我的狠毒。”

    说罢,祝荷就抄起旁边桌上的碗筷水杯扔向周玠, 趁周玠视线被堵闪躲之际,右腿裹阵疾风,用力踢向他的腹部。

    周玠闷哼一声, 硬生生扛了这一下,地面也变得一片狼藉,噼里啪啦一阵响,到处是碎裂的瓷块,洒落的饭菜,流淌的水液。

    气氛紧张激烈。

    然后两人赤手空拳搏斗起来。

    考虑到体格与力量的差异,祝荷一边与周玠利用屋里的所有东西与之交锋,一边找机会偷袭周玠,踢裆、插眼、砍脖子怎么阴怎么来,集中攻击对方的弱点。

    周玠被祝荷下三滥的攻击气到,偏他也不敢对祝荷动真格,大多时候以闪躲为主,集中精力找机会擒获祝荷。

    “祝荷,你够了。”

    祝荷缄默不言,直接举起茶盅砸中周玠的额头,茶盅落地碎裂的瞬间,周玠包裹额头的纱布便浸出血,见状祝荷直觉快意,出了口恶气。

    周玠摸了摸黏腻温热的额头,后槽牙要咬碎了。

    他想,他得让祝荷长长教训。

    周玠动了点真格,但祝荷也不是吃素的。

    两人交手约莫半炷香功夫后,屋里凌乱不堪,这时祝荷体力跟不上了,渐渐虚脱,即便有再多技巧也无济于事,周玠看到破绽,飞快从后桎梏住她的双手,带着捏碎她手腕的力道。

    周玠挑衅笑道:“还打吗?”

    话音未落,周玠的下巴就遭受祝荷头骨的撞击。

    痛楚来袭,周玠的下颌红了。

    周玠不甘示弱,低头叼起祝荷的颈肉,狠狠撕咬,血液溢出。

    周玠将血一股股吸咽。

    四周归为平静。

    “周玠,放开我。”祝荷蹙眉挣扎。

    “笑话。”周玠胸腔此起彼伏,细细用牙齿研磨祝荷的皮肉。

    祝荷见此就要故技重施,她的胃部蓦然一阵恶心不适。

    “怎么了?”周玠有所察觉。

    祝荷难受到五官皱起,紧紧抿着唇,也不说话,拼命挣脱,周玠连忙松开,然后他就看到祝荷飞快跑到窗台低头。

    接着便传来一阵呕吐声。

    周玠找回理智,疑惑地打量祝荷,她又在装什么?

    周玠想,她又想耍花招欺骗他。

    这般想着,周玠走过去。

    “祝荷,你怎么了?”周玠意欲伸手拍祝荷的背。

    祝荷挥开他的手,呕了好几下,等胃部的恶心感过去,她才抬头,用袖子擦拭嘴角,脸色苍白,唇色润泽。

    样子不似作假。

    空气中的火药味骤然消失殆尽。

    “你为什么会吐?”周玠问。

    祝荷用袖口捂住鼻子,皱着眉头道:“你还好意思问我,现在屋里满是那种刺鼻的腥味。”

    周玠神色凝滞,良久,呐呐道:“你真怀孕了?”

    祝荷没回答,错开他往外面走。

    这屋里是待不下去了。

    周玠回过神,思及适才与祝荷缠斗,她会不会受伤?孩子没事吧?

    周玠不敢往下想了,忽觉慌乱,赶忙叫人去请了郎中过来。

    请郎中过来时最保险的。

    绕是祝荷如此真实的反应,周玠依旧秉持猜疑,不敢百分百相信祝荷的话。假若是真的,那是不是说明祝荷对他还是有点感情的,而今她之所以不愿意接受他,只是因为介怀他杀了她这件事

    周玠心脏不听话,狂跳不止。

    等郎中到了,便晓得她是真怀孕还是假怀孕。

    前些日子,祝荷告诉他她怀孕的时候,周玠就想请郎中给祝荷看看身体,祝荷说不用,郎中已经看过了,说胎象很稳,药都不用吃。

    当时周玠不疑有他,现在不同了。

    偏屋。

    来号脉的是镇上最有名的妇科大夫。

    周玠:“让大夫给你瞧瞧。”

    祝荷好似看穿周玠的用意,淡淡睨他一眼,好整以暇。

    大夫给祝荷号过脉,周玠就迫不及待道:“请问大夫,孩子可安健?”

    大夫避开周玠的眼睛,缓缓道:“夫人脉象平稳有力,不必担心。”

    得到准确的回答,周玠大脑空白一瞬,旋即呆呆盯着祝荷的小腹,无声嘀咕:“真的有孩子”

    未久,周玠回神,他问:“大夫,这怀孕后都有甚要注意的?”

    “除了要注意孕妇的日常饮食,保证充足的休息,也切记不要让孕妇有过于激烈的情绪变化,怀孕后应当保持舒畅愉悦的心情。”

    周玠郑重道:“我记住了,多谢大夫。”

    周玠高兴,要亲自送大夫出去,这时,祝荷冷静的声音响起:

    “麻烦大夫给我开一剂堕胎药。”

    不等大夫回答,周玠便拉住祝荷的手腕,眉眼覆着寒意:“祝荷,你在说什么?”

    祝荷:“我没打算和你在一起,这个孩子自然也不能要。”

    周玠心里又气又怒又难过,他声线几不可闻地颤:“凭什么?孩子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你不能私自决定这个孩子的命运。”

    “孩子在我肚子里,我想怎样就怎样。”

    “祝——荷!你——敢!”周玠绷不住了低吼,大夫被吓到,忙不迭退开,生怕祸事殃及自己。

    祝荷语气近乎残忍:“我为什么不敢?”

    “你若敢胡来,那我也疯给你看,那什么骆惊鹤、管河丫、萧小花,我不会让他们好过。”

    “周玠,你威胁我。”

    “是你逼我的。”

    两人对峙,平静无声的僵持下是汹涌澎湃的巨浪。

    许久,祝荷侧首,周玠知道自己赢了,但心里却并没有胜利的快感,反而烧出一把妒火。

    从前祝荷孑然一身,她谁也不在意,没有人能够牵制住她,可一朝穿越,她竟然有了在意的人。

    思及此,周玠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妒忌那几个人。

    周玠深吸一口气,转而对大夫礼貌道:“大夫,我送您回去。”

    大夫摇手:“不必,我自个回馆。”

    说罢,大夫逃也似的跑了。

    祝荷启唇:“我要回去。”

    “以后你和我住。”周玠强硬道。

    “我要回去。”祝荷不退让,“周玠,你可不要玩那囚.禁的把戏。”

    周玠看着祝荷,毫不心虚,默了默,烦躁不安地抓了把头发,后脑勺的伤口痛得厉害。

    须臾,周玠开口:“好,但你不能伤害这个孩子,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不要忘了,我是个疯子。”

    祝荷回头看了周玠一眼,然后离开。

    出了门,祝荷确定没人跟着自己,悄悄去了趟管河丫的家,随后回村找萧小花。

    马威不在家,祝荷询问萧小花的身体情况,萧小花说没完全好,但下床干活也没甚问题。

    彼时的萧小花真的蜕变了,她的眼神不再闪闪躲躲,而是充满坚毅。

    提到马威的时候,萧小花眸里没了恐惧绝望,反而迸发出强烈的厌恶与恨意。

    祝荷欣慰,与萧小花重新商议好计划后就回了家,收拾好一部分东西,静心等待。

    祝荷原本的计划是稍加勾引下马威,然后待她与周玠成亲的时候静候马威上钩,等马威要强迫她的时候安排周玠撞见,用周玠的手杀掉马威。

    周玠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人,即便有原因也得蹲牢里。至于会不会判死刑,对祝荷而言不重要。

    她只需要利用肚子里的孩子,利用周玠不在的空挡得到自己想要的钱,然后卷钱跑路。

    但目下周玠身份大变,祝荷不得不更改计划。

    计划要提前,虽然匆忙,但要确保万无一失。

    马威不是说要请她吃饭嘛

    祝荷仰头眺望远方,是个好天气。

    这几天应该会下场雨。

    思及此,祝荷想了想,拿着在路边采的油菜花提步去西屋。

    祝荷叩门:“方便进来吗?”

    骆惊鹤下意识打量下自己,脸上滚过自厌自卑,恹恹道:“可以。”

    祝荷开门步入屋里。

    骆惊鹤徐徐掀眸,咳嗽两声,视线不露痕迹掠过祝荷手里的花以及她的肚子。

    祝荷把花插在桌上的空竹筒里。她好久没给骆惊鹤摘花了,今儿回来看到田里的油菜花开得极好,成群结队的蜜蜂蝴蝶盘旋在油菜花田里,倒是一番美景。

    花很美,颜色鲜艳金黄,只是她有了比花更美的东西——黄金。

    两人俱未出声。

    骆惊鹤瞧出祝荷在出神。

    相顾无言许久,骆惊鹤开口:“嫂子,你找我何事?”

    他的嗓音沙哑艰涩,好像说一次话要耗费大量气力,像是被沙子堵住了喉咙,音色仍然不好听。

    祝荷回神,就冲这小子叫的这声“嫂子”挺真挚的,她遂道:“惊鹤,我有话要跟你说。”

    骆惊鹤肌肤透出病态的苍白,经过细心调养,他脸上那种不健康的黄色暗暗消失,养出了气色,面部渐渐长出一点肉,看不起没有那般清癯了。

    那双眼,也稍微有神了少许。

    “嫂子直言便是。”.

    次日,祝荷待在家里没出去,跟着骆惊鹤识字。

    周玠果不其然找上门,祝荷不理他,他直接翻了篱笆进院子,不由分说拽着祝荷往外走。

    祝荷气得甩他一巴掌。

    周玠记起大夫的嘱托,立刻道:“你别生气,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与你谈谈。”

    “你滚。”

    周玠拉住祝荷的手,“是我冲动了,不该惹你生气,你要不再打我几下出出气?”

    祝荷抽回手。

    西屋,骆惊鹤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实际会偷偷用余光去瞄外头的情景。

    祝荷与周玠正在争执,祝荷在生周玠的气。

    他们两个真的吵架了,难怪祝荷昨儿会问他要不要离开的事。

    骆惊鹤眼神讥讽,似笑非笑。

    一个不经意,骆惊鹤的目光与周玠的目光对上。

    周玠眸色冰冷,即便顶着满头的白色布条,也浑不似个受伤病患,周身毫无虚弱之气。

    骆惊鹤若无其事地垂眸。

    不多时,祝荷回屋继续学,而周玠待在屋外。

    第二天,周玠又来了,祝荷照样不理他。

    祝荷去方便的功夫,周玠站在西屋窗牖下,拉开窗,手里漫不经心把玩一把锋利的匕首,对骆惊鹤道:“小子,记住你说过的话。”

    骆惊鹤用指腹摩挲书页。

    “哑巴了?豆芽菜。”周玠睨来。

    骆惊鹤眉眼锁着病色:“你多虑了。”

    就算他有意,这具受不得风的病躯也支撑不了他做任何事,累累沉珂旧疾。

    第三天,祝荷学习完,吃过晚膳,已至傍晚。

    祝荷去打水,准备烧水沐浴。

    周玠突然出现。

    “你有完没完?”祝荷放下木桶。

    周玠:“是你一直不肯与我好好谈谈。”

    言毕,周玠插手帮祝荷打水:“你一个孕妇,少做这些粗活,我再给你找个人。”

    “不劳您这个富家大少爷关心,我不要。”祝荷严词拒绝。

    周玠:“那我帮你。”

    “我怕折寿。”

    “先前不是很喜欢使唤我吗?”

    祝荷侧眸:“以前勉强入眼,现在看到你就烦,你能和杀你的凶手心平气和地相处吗?”

    周玠无法与祝荷感同身受:“那你要如何才消气?”

    祝荷没接话,心想:你杀我,我便杀你,周玠,我要你偿命。

    见祝荷不说话,周玠用力拽绳子,把装满水的桶提出井口,重重放在地上,水贱出来,滴落在土地上。

    “你要谈什么?”祝荷终于说话。

    “我们不说从前,谈谈我们以后。”周玠诚恳道。

    “呵,你要怎么谈?”祝荷双手交叉坐在井口上,宛若来了一点兴趣。

    昏黄的光撒下,落在祝荷脸上,衬得她五官神情模糊不清。

    周玠皱眉把祝荷拉进来,搂住她的腰。

    “你就不怕掉下去?”

    祝荷感受他的体温与气息,心生惋惜。

    “如果我掉下去,你会跳下来吗?”

    周玠毫不犹豫:“会。”

    祝荷笑了声,嗓音逸出一丁点媚:“还是别了,这井口不大,可经不住你跳,你只会把井给堵上,封住我逃生的路,我若是掉下去,可以自己攀爬上来。”

    “是,你厉害,不需要我救。”周玠欣赏祝荷身上那种从容的气质与自强的意志,还有那种蓬勃的生命力。

    祝荷悦耳的声线如一把雪亮的柔情刀:“你要说什么就快说吧,我没多少耐心。”

    周玠:“成亲的事不变。”

    “就算我们成了亲,也还可以和离,你知道我的德行,就不怕我给你戴绿帽?”祝荷仰头,伸手拎起周玠的衣襟。

    周玠俯首,额头抵住祝荷的额头,笑道:“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这里不是现代,你没有那么神通广大的本事了。”

    周玠狂妄道:“没有就去创造。”

    “祝荷,不要再当骗子了,我可以养你,如果你不满意我现在的状况,我可以努力达到你期望的高度,我们有孩子了,你不把我当回事,也要考虑下孩子,孩子得有母亲,也要有父亲。”

    “你能当好一个父亲?”祝荷反问。

    两人鼻翼相触,呼吸勾缠,周玠严肃道:“我可以学,我保证我会努力变成一个好父亲。”

    说着,周玠情难自已地吻了吻祝荷的眼睛,动作温柔至极。

    祝荷并未反抗,她的手顺着周玠的腰摸到他的后背,用掌心压了压他后背中间的沟壑。

    可惜了这具身体。

    祝荷推开周玠,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周玠望着祝荷的背影失落片刻,提起木桶重新打起精神,只要祝荷肚子里有他的孩子,他便不怕祝荷会跑远,她逃不掉的。

    祝荷无情却又有情。

    周玠咧嘴笑,笑得得意洋洋,有点神经质的味道。

    第四天,周玠继续来找她,祝荷对他爱答不理,周玠晓得她怨,小心翼翼上赶着凑,温水煮青蛙。

    但到第五日的时候,周玠傍晚过来时发现祝荷不见了。

    周玠叩窗:“骆惊鹤,你嫂子呢?”

    骆惊鹤想起祝荷临走时的嘱托,静默一刻,嗓音没有起伏:“去萧娘子家了。”

    “萧娘子?”周玠记起来,朗声道,“去萧小花那里作甚?”

    “萧娘子请吃饭。”

    “吃饭?”周玠嘀咕,请吃饭这事无可厚非,但脑中闪过马威的样子,这些时日他的注意力全在祝荷身上,没有再去问马威的事,马威现在在哪?

    周玠觉得事情不对劲。

    转念思及祝荷战斗力,她完全可以搞定一个马威,但是祝荷怀孕了,且如假如有意外发生,比如萧小花

    周玠与萧小花没怎么打过交道,与她不熟,也不怪周玠以恶意揣测萧小花会因为马威对祝荷做出什么事来。

    周玠面沉如水,低骂一声:“该死。”

    语毕,周玠飞快奔出院子,如疾风般往马威家去。

    第23章 第 23 章 一命偿一命

    马威家。

    祝荷吃过饭, 望眼天色,日薄西山,心里算了算时辰, 道:“天色不早了, 我该回去了。”

    “哎, 祝娘子留步。”

    马威一个闪身挡住祝荷去路。

    祝荷佯装不解:“还有何事?”

    “那么急着回家作甚, 再坐一会儿不好吗?正好和小花叙叙旧。小花, 你说是吧?”马威笑眯眯看向萧小花。

    萧小花一副怯懦的样子, 柔声道:“妹妹,你便再留下来坐坐吧, 我想同你叙叙旧。”

    祝荷佯装思量,重新坐下来,马威觑眼萧小花, 萧小花垂首不动。

    马威略恼,目光变得阴狠, 用唇无声命令:“还不快去?”

    萧小花转身。

    祝荷见状, “她这是要去哪?”

    “没事,她去拿点东西等会就回来, 祝娘子,来,你先吃口茶。”马威坐下,给祝河倒茶。

    祝荷端量嬉皮笑脸的马威与怯懦的萧小花,意识到不对劲,起身要走, “我也去。”

    马威一把扣住祝荷的手腕:“祝娘子,让你坐你就坐。”

    祝荷一惊:“你干什么?放开我。”

    马威故意捏了捏她的手腕。

    祝荷神色大变,甩了马威一巴掌, 用力挣扎开后想也不想跑。

    马威顶着火辣辣的脸,恼羞成怒,眼疾手快抓住祝荷:“想跑?做梦。”

    说罢,马威转首,呵斥道:“你还愣在原地作甚?还不滚出去把风,把门守好。”

    萧小花不敢看祝荷,跟老实的鹌鹑似的撩开帘子出去。

    屋里便只剩下祝荷与马威。

    祝荷奋力挣脱,然怎么都抽不会手,被死死桎梏住。

    马威收紧力道,蛮横地将祝荷拽至里屋后不再掩饰,露出垂涎的恶心模样:“祝娘子,跑哪去呢,留下来不好吗?”

    祝荷终于确认马威对她图谋不轨:“马威,你无耻!你快放开我,不然——”

    “不然你就怎样?吓唬谁呢?我这般诚心诚意邀请你,臭娘们,你就别不识抬举了。”

    祝荷拼命挣扎,又欲意打马威巴掌,马威有所防备,截住了祝荷的动作。

    看着给脸不要脸的祝荷,马威蔑笑道:“你这贱人又不是什么黄花大姑娘了,一个残花败柳,装什么贞洁烈妇,你丈夫没死多久,你就迫不及待和镇上的周玠搞在一起,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真是个饥渴的寡妇。”

    “还有,前些日子你不是还背着萧小花勾引我吗?你莫非忘了?像你这种女人,我马威今日便替天行道来收拾收拾你。”

    说罢,马威挥手把祝荷甩在床上,□□着解开自己的裤带。

    祝荷数着时间,一面留神关注外头动静,一面发挥自己炉火纯青的演技与马威周旋,拖延时间。

    “马威,你敢过来,周玠他是不会给你好果子吃的!”祝荷色厉内荏道。

    “周玠?”一提周玠,马威就来气,“他算个什么东西?老子会怕他?”

    祝荷捂住自己的肚子,垂死挣扎道:“你别过来,我、我怀孕了,你如果还有良心的话就不要碰我。”

    “怀孕?谁的孩子?”马威怔然一瞬。

    “周玠的。”

    马威恶劣笑了,目光淫.邪,逸出浓浓的兴味,“那不更好了,我还没玩过孕妇呢。”

    一想到他要上了周玠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还怀了孩子,马威的身体就激动到战栗,脑子被刺激得冒出白光,内心更是涌出一股报复的快感。

    闻言,祝荷脸色大变,心神惊惧:“你,你别过来”

    这时,外面“嘭”的一声,门被踹开,传来萧小花焦急慌张的声音。

    “你不能进去 ,不能进去,她不在这里!”

    周玠面无表情推开萧小花,萧小花倒在地上,说:“你不能进去!”

    与此同时,周玠听到屋里头传来祝荷有气无力的声音:“滚开,畜生,你敢动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下一刻,祝荷的声音越来越小:“唔,嗯,别碰我”

    空气骤冷,周玠本就阴沉的面色更加沉了,如覆上厚重森寒的阴冷。

    等周玠进去时,就见脱了裤子的马威扑在祝荷身上。

    脑中轰动,周玠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过去,粗暴拎起马威,将其甩在地上,然后周玠绷起双腿肌肉,两只脚来回踢马威的下裆。

    “啊——”马威痛苦蜷缩,他本能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裆部,结果是手掌连同下.身一道被踢坏踢烂,变得血肉模糊。

    撕心裂肺的痛苦之下,马威企图站起来反击,然而还没动两下就毫无反手之力了。倒在地上的马威完全没了适才嚣张的模样,惨烈狼狈,宛如一条体无完肤的狗,被打得嚎叫连连,叫声尖厉悲惨。

    屋里飘起血腥味。

    周玠双眼猩红,嗜血的光芒在他瞳仁中凝聚,如恶鬼出笼。

    马威的惨叫声越来越小,吐出的血在地上积出一小片黏腻血洼。

    另厢,祝荷有气无力地整理好自己破烂的衣裳,忽然下腹钝痛,就像有人用刀子在她肚里疯狂搅合,她痛得皱紧眉头,捂着肚子低吟:“孩子,孩子”

    周玠听到幽微的声音,寻回一丝丝理智,他望过去——有血从祝荷身下流出来,浸染了她浅色的裙面。

    血腥味越来越浓郁,浓郁到凝结成雾。

    他清晰地看到祝荷小腿上流动的红色鲜血,红色侵占周玠所有视线。

    周玠瞳孔一缩,被这副画面刺激得大脑嗡鸣,霎时间什么理智都消失了,唯余满腔愤怒与暴戾。

    他动作更加癫狂,用脚踢尤觉不够,遂抄起屋里的凳子狠狠砸马威的头,一下接一下,浓稠的血液迸出,溅得周玠的脸、手、头上纱布以及衣裳到处都是。

    不知过了多久,马威了无生息,跟死尸一般,脑袋被砸得稀烂,面目全非,脑浆和血液融合在一起,画面血腥而恶心,惨不忍睹。

    床榻上的祝荷觉得差不多了,马威死得不能再死,死透了,且死前十分痛苦,但这点痛苦对比萧小花而言,依旧天差地别。

    “周玠,我疼”祝荷面色苍白,虚弱道。

    周玠徒然清醒,扔了满是血的凳子,快速擦了擦手,踉跄一下跑过去。

    “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孩子也不会有事的,我带你去看医生。”周玠慌得“医生”都飙出来。

    周玠俯身抱起祝荷,听到祝荷说:“他对我下了药。”

    周玠安慰:“没事了,他死了,我给你报仇——”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有人用坚硬的木棍从背后重重敲中了周玠后脑勺尚未痊愈的旧伤。

    阵痛来袭,周玠在晕厥前看到了祝荷惊愕惶恐的样子。

    即便到最后一刻,祝荷依然在演,但若是再细致些,便可洞悉祝荷虚假神情下的快意。

    周玠对祝荷何其熟悉,他既看到祝荷演出来的虚情假意,也在闭眼的最后一刻,依稀瞧见祝荷抑制不住微微上扬的唇角。

    意识消失,黑暗袭来。

    “嘭”的一声,周玠往前倒,全身重量压在祝荷身上。

    祝荷被压得呼吸不上来,嫌弃地推开周玠:“好重。”

    与此同时,打晕周玠的萧小花缓过神来,忙不迭扔了木棍,拉祝荷起来。

    “祝娘子,你没事吧。”萧小花紧张兮兮道。

    祝荷摇头,雀跃道:“我没事。”

    她把手搭在萧小花粗糙不平的手掌心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做到了。”

    萧小花注视着祝荷的笑颜,被那灿烂温柔的笑容感染,心弦一松,一股力量注进体内。

    她不禁露出开心释然的笑容:“是,我做到了,祝娘子,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萧小花说着,重若千钧的眼泪滚落,隐忍地哭。

    “没事了。”祝荷安慰道。

    萧小花用袖子抹掉眼泪,破涕为笑:“嗯。”

    “祝娘子,我可以抱一下你吗?”萧小花哽声。

    祝荷打量自己,道:“只要你不嫌弃我身上的猪血。”

    为了更好刺激周玠,也为了保险起见,除去安排周玠撞破一事,祝荷又多准备了一个手段——用猪血来伪装孩子没了,确保周玠把马威打死。

    至于孩子,祝荷当然没有怀。

    她事先料想过周玠会怀疑,也为取得周玠的信任,她在周玠尚未恢复记忆前就用了手段买通镇上以及附近所有的郎中,无论是谁来给她诊脉,皆断言她怀了孩子。

    而且周玠也没有能力让祝荷怀孕,因为祝荷早给周玠吃了断子绝孙的药丸——还记得她给周玠喂的糖吗?

    她用周玠给她的钱让人定制了甜味的绝嗣丸。

    你瞧,她多好,多会为周玠考虑。

    这个世上再没有比她有爱心有良心的骗子了。

    “怎么会嫌弃,我想你抱抱我。”

    祝荷张开双臂,萧小花搂住了她,瞬息之间,萧小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觉得安心温暖,如迷路的鸟儿找到了巢穴。

    两人身量相当,年龄亦相差无几,远看之下宛如一对感情深厚的姐妹,她们相互扶持,历经磨难后终于取得最终胜利。

    房间幽静无声,污浊肮脏,两个女人相拥,与血腥的环境格格不入,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意味。

    “祝娘子,谢谢你。”萧小花鼻音很重。

    “今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祝荷说。

    祝荷补充:“你自由了,萧小花。”

    萧小花茫然而好奇地喃喃:“自由”

    “是的,自由,今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自己而活,没有人会束缚你。”

    萧小花如醍醐灌顶,涣散迷茫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明朗开拓:“是,我自由了。”

    话毕,她大哭,心扉顿开,里头压抑数年的怨恨、恐惧、不安、委屈、绝望等等情绪争先恐后涌出来,萧小花如释重负,欢欣、喜悦、释然等情绪钻进心扉,填补修补空出来的、破裂的地方。

    萧小花的心好了,被塞得满胀,身体如云朵般轻松。

    “叫出来。”祝荷提醒。

    萧小花抽了抽气,第一次放开自己的情绪,哭着大呐喊说:“我萧小花自由了,自由了!”

    祝荷轻拍萧小花的后背,由着她发泄情绪。

    两人相拥半晌,等萧小花平静下来,祝荷开口:

    “那个药丸呢?”

    萧小花吸了吸红红的鼻子,拿一个瓷瓶拿出来:“在这里。”

    祝荷倒出瓶子里的药,红色的是能让人睡上三天三夜的药,紫色的是悄无声息置人于死地的毒药。

    这两样东西是祝荷让管河丫给她找来的,花了祝荷一支金簪的价钱。

    这毒药是祝荷特意给周玠挑的,保管他不会好受。

    祝荷将周玠翻过来,把两个药丸依次塞进周玠口里,让他吞下去。

    等周玠三天后醒来,他已被判了刑,也将毒发身亡。

    想到这,祝荷只觉大快人心,眉梢挑着喜悦,捏捏周玠的脸。

    想了想,看在同是穿越者的份上,她决定和周玠告别。

    祝荷凑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周玠,一命偿一命。”

    “今后我们两不相欠,在黄泉路上别想我。”

    祝荷抹了抹脸上的白.粉,眉眼弯弯,逸出一声清凌凌的笑声,拖长尾音:“拜拜。”

    另一边,萧小花目视马威的尸体,面色如常,眉头都没皱一下,讥讽道:“马威,你也有今天。”

    萧小花用脚踹马威,犹不解恨,旋即捡起木棍锤他。

    “猪狗不如的东西,禽兽,你定会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萧小花骂言颠三倒四,随着她的肆虐,丈夫留有余温的血溅到她脸上。

    不知过去多久,萧小花终于出了心口淤积的恶气与郁愤,随意用衣袖擦掉脸上的血,看着袖子上的血,神色异常平静。

    “原来也是红色的血啊,我以为你这个畜生的血是黑的。”

    祝荷撕下一截布料,擦干净自己腿上的猪血,再环顾四周,道:“小花,该收拾了。”

    收拾完就该报官了,也该去出去看看新的天地了。

    真是美好而快乐的一天,祝荷想。

    第24章 卷一完 再见

    两天后, 一辆低调的马车穿过饶州地界,此行目的是金华府。

    车厢内,祝荷抽了抽气, 略微哽咽道:“宋公子, 谢谢你帮我, 多亏了你, 我才能逃出那禽兽的魔爪。”

    被叫宋公子的少年白白净净, 五官秀气, 他道:“不用和我致谢,我们不是知己嘛, 朋友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更何况,我是自愿的。”

    少年说话轻声细语, 体现出良好的涵养和气质,不愧是饶州知府的小儿子。

    虽然宋之溪这般说, 祝荷照旧感激地看着他:“宋公子, 我何德何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你叫我之溪便好。”宋之溪耳根通红说。

    这是他第一次与自己知己正式见面, 他发现她声音真好听。

    “嗯,之溪。”祝荷浅笑。

    笑起来也好看极了,看着那么普通,可谁知道面前这个寡妇才华横溢,不仅诗词文章写得好,还很懂他。

    宋之溪感觉心跳得有点快, 脑中浮出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诗句,忍不住递给祝荷一方锦帕。

    祝荷略眨眼, 接过:“谢谢。”

    得亏有这个知府儿子,不然他们三个的路引可不好解决。可以找门道弄假路引,但有备无患,真路引也要准备。

    再者,有知府公子的帮助打点,加上马威的死无对证,周玠昏迷无法为自己辩解和她和萧小花的证词,仅用一天便定了周玠的死罪。

    周玠打死马威情有可原,是为保护祝荷,可他也的确是故意杀人,不过地方死刑需要上报朝廷,但还没等报告提交上去,周玠就会暴毙牢房。

    他那般兄弟再努力也救不回来的。

    祝荷穿来后就没打算在马头村待一辈子,很早她就思考未来该去哪里,最先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比如钱和路引。

    是以在与骆惊鹤识字前,祝荷拜托管河丫帮她打听饶州知府,得知他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受宠,喜好诗书风雅,最重要的是性格单纯。

    上辈子祝荷练过毛笔字,她抄了几首小时候背过的诗送过去投其所好,成功勾搭上宋之溪,数次书信来往中,宋之溪视她为知己。

    然后开始铺垫,在信中若有若无透露自己被恶人强迫,考虑到名声,忍辱负重与恶人在一起,接着等时机成熟,祝荷顺理成章向宋之溪寻求帮助。

    宋之溪单纯,也不会去查证,就听信了祝荷的一面之词,毫不犹豫违背原则帮祝荷。

    现在最后要做的事便是给这位宋之溪小公子上一课——宋之溪很好,但他在知道祝荷要离开这里时,竟然也要跟来。

    谁晓得这小公子在想甚?

    她得甩了这个麻烦。

    祝荷刚想到这,外面就有声音响起:“给老子停下来,不然杀了你。”

    这不来了。

    马夫吓得勒紧缰绳停下马车。

    与此同时,宋之溪一听动静,正疑惑探头时,车帘就被一个蒙脸男打开,他拿到锃亮的大刀指着宋之溪和祝荷,命令道:“都给我出来。”

    宋之溪哪里遇到过这种事,当即脸色骤白,心生惧意,但瞥见身边惊惶不安的祝荷,他深呼吸,勉强定神后,小声安慰祝荷:

    “别怕,不会有事的。”这人没立刻杀掉他们,那便不是来杀人的,而是为了别的。

    祝荷点点头,扯了下宋之溪的袖子以示安慰。

    宋之溪心口一暖。

    “你们在交头接耳说什么?赶紧给老子出来,再不出来,就砍了你们的头。”

    宋之溪硬着头皮道:“好汉莫生气,我们没说甚,这就下来,还望好汉刀下留人。”

    祝荷和宋之溪从马车里出来。

    外头是崇山峻岭,地处偏僻,宽敞的土路上出现了三个手拿大刀的男人,他们个个用黑巾蒙着脸,浑身煞气,加上威胁他们出来的蒙脸男,就是四个。

    驾驶马车的车夫已经被敲晕,扔在一旁。

    蒙脸男用大刀驱赶宋之溪和祝荷上前。

    三个匪徒打量他们。

    “老大,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旁边一个汉子道。

    中间的匪徒头子听言,皱了皱眉头,然后道:“那都杀了吧。”

    此言一出,宋之溪和祝荷皆是一震,宋之溪急忙开口:“且慢,你们不能杀我们,我父亲是饶州知府,我家乃京城宋家的旁系,只要你们肯放过我们,今日之事我们绝对不会与旁人提及,就当一个梦,我还可以给你们钱,你们只管开口。”

    宋之溪洋洋洒洒说了一堆话,匪徒头子打量宋之溪的衣妆打扮,旁边的汉子附耳道:“老大,我记得他,他没说错。”

    见匪徒头子思量,宋之溪吐出一口气,有希望。

    “那她是谁?”匪徒头子指着祝荷问道。

    祝荷一身布衣,明显不是官宦人家的女儿,看起来就是个平头老百姓。

    祝荷身形一颤,似乎是害怕到说不了话了。

    宋之溪强行挤出勇气护住祝荷:“她是我的友人。”

    “那就不是你们宋家人了。”

    宋之溪一慌:“请好汉饶她一命。”

    然而宋之溪的话何其单薄无力,匪徒根本不听,一挥手,左边的同伙上前,直接拽着祝荷到一边,然后举起大刀。

    同时,蒙脸男给宋之溪一个寸击,宋之溪头晕眼花,瞬间失去意识。

    意识消失最后一刻,他听到了祝荷痛苦的叫声。

    不——

    宋之溪晕过去了。

    蒙脸男接住宋之溪,查看他的情况,抬头道:“晕过去了。”

    话音落,毫发无伤的祝荷走过来,摸索宋之溪的身体,找出了他带的五千两银票。

    祝荷数好银票,平静地开始分赃,正好每人一千两。

    四个匪徒,也就是管河丫铺子里的伙计有点不敢接。

    祝荷道:“都接着!给家里人买点吃的穿的,不要有心理负担,这是你们应得的,这点钱对于他们这种人家来说算不了什么。”

    伙计们面色为难,内心挣扎。

    祝荷道:“这一千两就当是有劳你们配合我演这场戏的报酬。”

    如此一说,四个伙计想了想,终于是接下来这滚烫的一千两银票。

    “祝娘子,这小公子和马夫该怎么办?”

    “马夫随他去了,这小公子嘛,把他丢进附近一座山里,你们暗中盯着他,不要让他出事,让他过两天苦日子,再把他扔到一个好人家门口,然后等他爹找人的时候,你们可以去提供线索,得点报酬,注意不要露出马脚,要守口如瓶。”

    宋之溪是个不错的人,只可惜撞上她这样一个缺德心黑还恶趣味的女人,希望他吃过苦回去,好好听家里话奋斗事业,不要再想着逃婚,老老实实和自己未婚妻成亲。

    至于这笔钱,就算做指点他走向正道的辛苦费了。

    “知道了,谢谢祝娘子。”他们四个全是自小和管河丫一起长大的,值得信任,也因为如此,管河丫才会借他们给祝荷用。

    祝荷颔首,弯身进马车,在车厢里乔装打扮一番,再抄起自己的包裹出来。

    伙计牵来一匹马,祝荷上马,向众人挥手告别。

    “我该走了,诸位再会,替我向你们老板娘说声再会,好好照顾自己。”

    “好嘞,娘子一路平安。”

    祝荷策马而去,接下来要去乐平县与萧小花和骆惊鹤汇合。

    再见,马头村。

    祝荷摸了摸自己衣裳,感受衣裳夹层里的银票,觉得安心幸福。

    她把周玠送给她的所有东西全藉由管河丫变卖掉,一共换取两万五千两银票,她只给自己留了一个金镯子,用来解瘾。

    黄金太重,不利于携带,不然祝荷也不愿意把黄金卖掉。

    本来还有铺子的,只是时间紧,来不及出手了。

    加上刚得的一千两,她现在身家有两万六千两了。

    但是,对于祝荷来说只是开胃小菜,她胃口大,这点钱远远不够满足她的欲望。

    她还要赚更多的钱.

    又过去一天,周玠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睛,慢慢撑起身,环顾四周,阴暗潮冷,是一间牢房。

    他按了按太阳穴,记起昏迷前的记忆,他杀了马威,也看到祝荷那熟悉的笑容。

    霎时间,周玠心口一痛,他知道自己又被祝荷骗了。

    周玠手握成拳,拳头狠狠砸向墙壁。

    祝荷,祝荷,祝荷,祝荷祝荷祝荷祝荷祝荷祝荷

    他一遍遍地念祝荷的名字,声音一遍比一遍森寒泣血,胸口恨意滔天。

    祝荷,你给我等着。

    周玠放完狠话,脑海刺痛,前世种种突然冒出来。

    周玠想起自己刻意掩埋的过往,他有先天性心脏病,即便家里再有权有钱,也无法延续他的寿命。

    周玠从小就住在国外,他做过很多次手术,有几次都差点掉进鬼门关再也回不来。

    十八岁时,家里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合适他的心脏,是程家的儿子程津舟。

    程津舟十五岁经历过一次绑架,逃出来后又遇上车祸,昏迷了两年后苏醒,失去最重要的记忆,家里又有意隐瞒,封锁全部消息,导致程津舟找记忆的路无比艰难。

    程津舟只能靠自己,像如迷路的旅人试图捡起丢失的记忆,可老天总是和他作对,没等他找回记忆,他便患上脑肿瘤。

    即便治疗,程津舟仍然成了植物人,脑死亡。

    但他虽然脑死亡,他的心脏却还在健康地跳动。

    为了得到程家的同意,周家又做了许多的事,真挚的诚意和巨大的利益双管齐下,程家终于同意了。

    周玠接受了已经脑死亡的程津舟的心脏。

    手术很成功,只要日后注意,周玠可以活到五六十岁。

    但也是这个时候开始,周玠开始在做梦,频频梦到一个看不清样子的女孩,梦里女孩身体瘦弱,声音清晰柔和,煞是好听。

    周玠被这个梦困扰了一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梦到了一千次,只要稍微打个瞌睡,女孩就会出现。

    他做了一千次的梦,可就是看不清梦里的女孩长什么样,只知道她会用动人的嗓音柔柔地叫他“哥哥”,魂牵梦萦。

    周玠去看过医生,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后来,周玠不止在梦里会梦到他,他甚至会在日常生活中想起她,每当想着她,不属于他的心脏就会加速跳动。

    周玠发现自己好像爱上了梦里那个看不见的女孩。

    周玠回想,自己出现这个症状是从移植了程津舟的心脏开始。

    于是,周玠开始调查程津舟的生平,但无论从哪里查,都没有查到程津舟的身边出现过一个特别的女孩。

    周玠扩散范围,但那些人与梦里的女孩截然不同。

    机缘巧合下,周玠得知了当年程津舟被绑架的事,顺藤摸瓜,他查到了周小鸦。

    拿到周小鸦照片的瞬间,周玠的心就告诉他,梦里的女孩就是她。

    确认了是周小鸦,周玠迅速开始找人。

    只是这个时候,周小鸦已经整了容,还改了名字叫祝荷,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销声匿迹又改头换面的周小鸦,何其困难。

    周玠动了点特别的手段,查到了祝荷。

    周玠找到人后,没有接近,而是暗中观察。

    因为他查到祝荷改头换面后的履历,发现她是个职业骗子,专门骗富家子弟的钱,是个无情的女人。

    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周玠又花时间去细看祝荷过去的经历。

    得知所有,周玠心情微妙,心脏刺痛。

    周玠默默观察她好几年,看她骗了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捞了一笔又一笔的钱。

    发现被骗的前任质问祝荷,问她有真心吗?

    祝荷思考后说没有了。

    又有人问她你喜欢过人吗?知道什么叫做喜欢吗?为何能这么无情?

    祝荷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也喜欢过人,很久以前。

    周玠立刻想到了已经死去的程津舟。

    他肯定祝荷说的这个人就是程津舟,他是祝荷的初恋。

    假如造化不弄人,程津舟肯定会排除一切困难与祝荷在一起,他们会是一对令人艳羡的情侣。

    想到这,周玠心口一股毒火冒出来,烧得他浑身难受,恨不得把心脏挖出来一口一口吃掉。

    因为程津舟而爱上祝荷,也因为程津舟,周玠疯狂妒忌这个死人。

    祝荷是没有真心的,所以疯了的周玠另辟蹊径——

    他去整了容,整成程津舟的模样,连眼睑下的伤疤也完美复刻,细节拉满。

    周玠用程津舟的身份和样貌靠近祝荷。

    程津舟是在国外去世,程家也没有让外界知道,是以没多少知道程津舟已化作一块冰冷的墓碑。

    周玠成功了。

    后来……就变成这样。

    最后一点记忆消逝,周玠心口绞痛得厉害,他顿时明白自己要死了。

    周玠捂住自己的胸口,眼睛渗透出血,目光偏执疯魔。

    在断气之前,周玠心里对罪魁祸首恨声道:

    祝荷,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第25章 卷二 薛韫山

    一年后, 大齐昭明三十八年,扬州城。

    天高气爽,碧空如洗。

    两个光鲜亮丽的纨绔子弟摇着绘有山水的扇子从宁府出来。

    左边穿蓝袍的少年合扇, 气冲冲道:“真是气煞我也!今儿广白生辰, 特意在八仙楼定了最好的雅厢宴请我们, 我就想带宁子梁出来散散心, 结果这厮竟然不给我面子!”

    “你就莫恼子梁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子梁的心上人叫家里给逼死了, 他现在和长辈闹得很僵,哪有心情出来耍?我都说不要叨扰他了。”

    “这不都过去一个月了嘛, 我还以为他只是玩玩,未想竟真对那卖花女动了真情。”蓝袍少年深呼吸,道, “走,去陈府。”

    “你忘了陈二也为情所伤, 还有”同伴列出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俱是昔日好友,现是行尸走肉。

    蓝袍少年气不顺, 百思不得其解:“别提了别提了,以前我们几个多好,整日相邀出游,赏花戏水,吃酒听曲,吃喝玩乐好不快哉, 可现在这一两个都怎么了?为个女的失了三魂六魄,要死要活。”

    “唉”同伴心念一动,道, “去薛府找韫山吧。”

    蓝袍少年一改唏嘘郁闷:“好,我可听说韫山最近得了个大将军,那大将军好生威猛,战无不胜,隐隐有问鼎魁首的宝座,好生让我眼馋,不晓得他会不会卖给我?”

    少年也是极为喜好斗蛐蛐,与薛韫山是臭味相投。

    “韫山最宝贝的就是他那些蛐蛐了,你若真能让他卖给你,我就叫你一声爹。”

    “一言为定。”蓝袍少年斗志满满,“给我等着。”

    同伴道:“看你大显身手了。”

    两人坐上轿子前去薛府。

    薛家乃盐商世家,其府邸坐落在新城南河下,几乎占了一条街,是一个偌大的十进宅院,气派奢华,红漆大门两侧俱伫瑞兽门墩,镇宅纳气,镀金紫檀木牌匾高悬天顶,匾面两字朱红,端庄饱满,尽显富庶底蕴。

    二人在门房引进下入薛府。

    天光灼灼,但见碧瓦朱甍,厅堂相连,园林水池,游廊玉楼,层台累榭,优雅别致,芭蕉修竹,奇花异草,一步一景,如一副渐渐摊开的绝美画卷。

    未至水榭,二人便遥遥望见亭台里的薛韫山。

    他正趴在案几上用象牙小棍训练蛐蛐,旁边的石桌上摆满各种各样的蛐蛐罐和蛐蛐笼,罐的质地有陶、瓷以及玉石等等,个个精美绝伦,每个罐单拿出去皆价值不菲,而笼有银丝笼、金丝笼、纱笼等,尽显豪奢。

    蓝袍少年大声道:“韫山。”

    听是熟音,薛韫山撑起身体回头,露出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蛋,眉目秀美,肤色瓷白,一双猫眼晶莹剔透,如璀璨的宝石,灵动而神秘,特别好看。

    两人摇着扇子踱步过去,仪态翩翩。

    见是不请自来的朋友,薛韫山拧眉,道:

    “你们过来作甚?”薛韫山语气不虞,显然很烦被人打扰了训练蛐蛐的事。

    蓝袍少年直勾勾盯着石桌上的蛐蛐罐,目光火热,迫切道:“听说你前些日子得了个威猛的大将军,在哪?快给我瞧瞧。”

    “你想得美。”薛韫山合上罐盖,没好气道。

    “那我自己找。”

    “你要是敢碰我的宝贝,那就别怪小爷我不客气。吧意四把一六9留三”薛韫山举起威风凛凛的拳头。

    “真小气,那这样,你卖给我,我把我手底下的三员猛帅转给你。”

    薛韫山一脸嫌弃,不屑地“切”一声:“别,你那自封的三员猛将我可看不上。”

    蓝袍少年:“我再加两个和田玉镂空雕罐,这可是好东西,我费了不少力才弄来的。”

    “滚,不稀罕。”薛韫山摸了摸青釉蛐蛐罐,不为所动。

    蓝袍少年被激发出要强劲,不信邪了,又拿出不少好东西,然薛韫山满脸冷漠。

    同来的男子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好了,阿逸,你就认输吧。“

    蓝袍少年深呼吸:“真是服了你了。”

    薛韫山骄矜地抬起下巴:“你要是眼红的话,自己去找大师,让他给你培养一个大将军。”

    “给我等着!”

    薛韫山不以为然打个哈气,猫眼慵懒明亮:“小爷我等你来与我一战。”他又问,“对了,你们找我干嘛?”

    “今儿是广白的生辰,我们来叫你一起去八仙楼。”

    薛韫山一愣:“什么?今儿是明广白生辰?”

    “当然了,韫山,你玩得也太乐不思蜀了。”

    薛韫山摸摸鼻子,他真给忘了,但好在礼物提前备好了。

    明广白与薛韫山是一对关系很好的狐朋狗友,两人又是表亲,一个喜好蛐蛐,一个喜好作春宫图,俱不务正业,顺理成章玩在一起。

    “也快到时辰了,一起喝酒去。”

    薛韫山点头,他蛮久没和明广白聚一聚了,最近这段时间明广白行踪不定,有几回他去明府找他,都没看到人影,下人说明广白这些日子天天早出晚归,神出鬼没,也不晓得他在搞什么鬼。

    莫非是在偷偷卖他的画?还是

    这回大张旗鼓在八仙楼举办生辰宴薛韫山咂摸,咂摸不出个所以然。

    和自己的宝贝们依次告别,薛韫山不愿和自己的大将军分别,遂将青釉蛐蛐罐捎上。

    随后,薛韫山与二人出得薛府,往八仙楼赴宴。

    第26章 第 26 章 我不干净了

    八仙楼是扬州城最富盛名的酒楼, 临湖而建,修三层高,五楼相向, 各有飞桥栏槛, 明暗相通, 珠帘绣额, 灯烛晃耀, 奢美豪华, 独具一格。

    薛韫山等人才至八仙楼,便有穿白布罩衫的跑堂伙计过来招待。

    他家少爷已提前嘱咐要好生招待好来的朋友——八仙楼乃明家产业。

    薛韫山一袭暗红色锦衣, 腰束玉带,鲜艳醒目,他道:“明广白来了没?”

    伙计笑道:“薛小少爷放心, 我家少爷早就来了,此刻正在三楼等着诸位, 请!”

    薛韫山等人告别跟来的奴仆, 拿上生辰礼登上八仙楼主楼三层,门口侯着的小厮打开房门。

    三人入内。

    包间宽敞明亮, 吊窗花烛,各垂帘幕,除去大门,三面皆设山水花鸟屏风,高几上的熏炉升起袅袅轻烟,香味清淡自然。

    此时包间已坐了好几个人, 而今日的主人翁明广白却倚窗而立,遗世独立,聚精会神地眺望远方, 不知道在看什么,浑然不知薛韫山来了。

    与薛韫山一道来的两个纨绔少爷已经找了席位坐下,开始和过来的人攀谈。

    薛韫山左顾右盼,没看到陌生面孔,走进他,重重拍打明广白的肩膀:“喂,广白少爷,在想什么?”

    明广白吓了一跳:“韫山,你吓到我了。”

    “这能怪我?还不是你看得太入神了,都不知道来欢迎小爷。”薛韫山把漆匣扔给明广白,“喏,生辰礼。”

    明广白托住漆匣,微笑,眉眼清逸:“你送的什么东西?挺沉的。”

    “纯金打造的蟋蟀。”

    明广白笑容一凝:“真不愧是你的风格。”送人礼物从来只考虑自己喜欢的,而不是去送对方喜欢的物件。

    他说着,眼睛又瞥眼窗外,柔和的面容上闪过恍惚。

    薛韫山观察明广白的样子,后退一步,审视他,摸摸下巴:“明二,我发现你好像有点古怪。”

    话毕,薛韫山凑近,压低声音道:“你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不是决定卖掉你那些画了?”薛韫山晓得明广白画春宫图,但他从来没见过,因为薛小少爷他不感兴趣。

    明广白:“瞎说什么,没有,我最近是有事要忙。”

    “你能有啥事?”薛韫山还不了解他?不是约三五好友出去游玩,就是把自己关在屋里日日夜夜地画画。

    明广白:“等会你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明广白不管他,径自坐到上首,薛韫山追上去:“说清楚,我最烦卖关子了。”

    然而明广白就是不说,气得薛韫山眼睛喷火,末了,人差不多到齐,明广白让人上酒水瓜果,薛韫山随意坐下,就靠着凭几,曲起一只腿,也没个好坐态,一边听罐里蛐蛐的叫声,一边张口,拾起圆润的葡萄扔进嘴巴里,一掷进洞。

    筵席开。

    有一班乐师入内,坐在屏风外弹奏,丝竹声响起,悠扬柔婉。

    纨绔少爷们吃着八仙楼最有名的遇仙美酒,开始找乐子玩游戏——每人即兴给今日寿星作一首诗。

    这作诗惹出不少笑话。

    一时间气氛活跃快意,嬉笑声不绝于耳。

    酒过一巡,薛韫山目及神思不属的明广白,抱怨道:

    “明二,今日可是你生辰,你怎么心不在焉的,一直看门口,我们这么多人来应约陪你过生辰,你好歹笑一笑哈,集中注意力参与进来,不然多扫兴?”

    明广白回神,忙不迭作揖致歉,又让乐师换了曲子,叫人提了美酒过来,方便大家畅饮。

    “抱歉诸位,招待不周,我自罚一杯。”明广白斟酒饮尽。

    “好!”底下少爷们的热情上来,纷纷举杯吃酒。

    薛韫山小品一口酒,始终不忘明广白卖的关子,于是道:“明二,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在这寿宴上宣布啊。”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少爷们眼中爆发出好奇。

    “广白,什么事什么事?快说快说!不要让兄弟们等急了。”

    “莫不是被逼着要成亲了?”

    明广白摇头,“非也。”他继续道,“既然大家都想知道,那我就提前告诉你们了,等会会有一人过来,此人乃我珍视之人。“

    突然冒出一个珍视之人,纨绔们震惊了。

    “珍视之人?”薛韫山费解,“什么意思?”

    蓝袍少爷若有所思地凝视明广白,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思及此,蓝袍少爷与自己友人对视。

    面对众人的疑惑和好奇,明广白不曾多加解释。

    因此,大家都被吊起胃口,对这个神秘的人感到十分好奇,薛韫山也不例外,他一边看蛐蛐一边猜测。

    众人等啊等,等到夜幕降临也未见人过来。

    有人耐心告罄:“这人到底来不来啊?”

    薛韫山也急,到底来不来!再不来,他就撩袍走人了!

    终于在千呼万唤中,房门被敲响,众人心里一下子紧张好奇起来,翘首以盼,明广白更是坐不住,起身去接。

    然而门打开后却是一小厮。

    在场的少爷们瞬间蔫了,跟萎了的花似的。

    明广白却是问:“人到了?”

    小厮道:“是的。”

    明广白喜上眉梢,走到门口的功夫就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莺莺。”明广白闻到她身上清新的茶香。

    莺莺温柔笑笑,手提一个花篮。

    明广白道:“今日的茶卖完了?”

    “嗯,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一点心意,希望你不要嫌弃,广白,祝你生辰吉乐。”莺莺把花篮递给明广白。

    明广白欣喜,小心翼翼接下花篮,含笑道:“你人过来就好,不用准备什么礼物的。”

    莺莺道:“我想你那些朋友肯定会送,那我也得送,不然说不过去。”

    明广白:“我很喜欢,莺莺。”

    莺莺轻笑,眼眸明亮如星,虽一身简朴素衣,身无饰物,仅一支木簪束发,却落落大方,没有半点小家子气。

    明广白心跳控制不住加速,脸发热。

    莺莺见状,关心道:“怎么脸红了?是不舒服吗?”

    “不是。”明广白拉着莺莺的手,喉结滚动,分明没吃酒,身体却在发热,道,“快进来,他们都等你好久了。”

    说罢,明广白牵着莺莺入包间。

    霎时间,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莺莺身上,有好奇、有打量、有疑惑

    薛韫山细详朋友身边的女子。

    样貌清秀明丽,说实话不算很出挑,亦找不出她身上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下移目光,瞧见两人牵着的手,薛韫山确认明广白和女子关系不简单,他想明广白眼光不咋好。

    小少爷向来以貌取人,长得不好看的都不配当他朋友,长得丑不拉几的人赶紧给他滚,不要污了他的眼睛。是以见人长得不出众,也就失去了兴趣。

    这时,其他人也发觉了,调侃道:“这位姑娘就是广白说的人呐,可让我们好等啊,欸,你们怎么还牵着手啊,广白,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快说实话,你和这位姑娘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听言,莺莺有点害羞局促,明广白道:“莺莺是我认定的人,今儿带过来介绍给你们认识,你们往后多照拂些。”

    对此,纨绔少爷们不意外,哪个没逛过青楼吃过花酒,一点就通,从看到明广白牵莺莺的手便晓得两人是一对。

    情侣有人呢喃:“莺莺?”

    莺莺行个礼,温声细语道:“诸位公子好,我叫茶莺莺。”

    这姑娘有一把好嗓子,听得人耳朵一麻,骨头发酥。

    在场的少爷懵了,他们哪里听过这般动人的声线,比那淮河畔唱曲的名伶还要悦耳。

    本来低头玩蛐蛐的薛韫山瞄眼茶莺莺,忍不住摸了摸耳垂,声音怎么这么好听?

    须臾,少爷们方才回神,个个垂着脑袋控制不住回味茶莺莺的声音。

    “原来姑娘叫茶莺莺啊,很好听,和广白挺般配的。”少爷们给明广白面子,纷纷捧场,毕竟明广白特意在寿辰时将人带来,就说明他认真的态度。

    茶莺莺柔柔笑了笑。

    明广白带茶莺莺到上首席位,一道坐下。

    这时,席间有少爷出声:“等会,我好像见过你。”

    薛韫山抬眸,不经意间与茶莺莺看过来的视线相撞,茶莺莺微微一笑。

    薛韫山心想,她冲我笑啥?他忍不住自恋,莫非是看他长得好?

    那少爷道:“你是不是淮水边那个卖茶女?”

    一言唤醒薛韫山,呸,他想甚呢!

    茶莺莺大方承认:“是的。”

    又是酥耳的声音,少爷们一时半会适应不了,耳朵烧起来,不禁道:“那我们以后都去光顾你的生意。”

    茶莺莺听言,看向明广白,明广白:“你们就少添乱了,来,上菜。”

    “莺莺,你不是喜欢吃鱼吗?这是扬州名厨做的清蒸鲥鱼,鱼都是刚捞上来现杀的,你尝尝。”明广白夹了鲜美多汁的鱼肉放在茶莺莺碗里。

    茶莺莺:“嗯。”

    筵席继续。

    “来来来,庆祝我们明少爷找到心上人,吃!”少爷们个个过来倒酒,势必要把今日寿星灌醉。

    夜风徐来,帷幕蹁跹,灯火摇曳,乐声悠扬,酒香四溢,笑骂声嬉笑声调笑声连绵不绝,装饰精美典雅的包间里透出一股子纸醉金迷。

    茶莺莺,或者说带着人皮面具的祝荷,她不动声色打量底下的一众纨绔子弟,目光隐约扫过一门心思玩蛐蛐的薛韫山。

    未及多时,有点醉意的薛韫山起身,按了按太阳穴,出包间解决内急。

    过了一会儿,祝荷对明广白附耳,明广白已然醉了,眼神迷离地拉了拉祝荷的手指。

    祝荷离席,出房门没走几步,迎面撞上步伐蹒跚的薛韫山。

    “啪”的一声脆响,薛韫山手里的蛐蛐罐摔在地上碎裂,里面关的蛐蛐重获自由,飞快跳走。

    薛韫山愣了,脾气一下子窜上来,怒气冲冲骂道:“你没长眼啊!”

    祝荷面色略白,赶忙道歉:“对不住,公子。”

    薛韫山酒醒了不少,他捂着脑袋气白了脸,但眼下懒得理睬她,跌跌撞撞跪在地上去抓逃跑的大将军,骂骂咧咧道:“给我回来,再乱跳小爷弄死你!”

    祝荷见薛韫山步子不稳,追上去,“公子,你小心点。”

    大将军似乎意识到有人在抓它,一直不停地跳,跳到了二楼。

    大将军和薛韫山你追我赶,好几次薛韫山差点就逮住了,可偏偏又让大将军给跑了,气得薛韫山一双猫眼喷出火来。

    许是疲乏了,健壮威武的大将军突然停在一节台阶上,薛韫山喘着气,压下不耐,举起双手悄悄靠近,正要扑到时,大将军又一跳,又跳下两个台阶。

    与此同时,楼梯上来几个人,他们正谈笑风声,压根没注意脚下,脚落地,踩死了薛韫山宝贵的大将军。

    “不——”薛韫山大声尖叫,吓得那几个人觑他一眼,加速上楼。

    天好像塌了,薛韫山步履沉重地来到大将军尸体面前,一副快哭了的模样:“我的大将军”

    “公子,你没事吧,那个抓到了吗?”祝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薛韫山不再觉得这声音好听,只觉得厌烦暴躁。

    都是因为她!都是她害的!

    薛韫山猝然回头,水灵灵的猫眼圆睁,像漂亮的宝石,死死瞪着罪魁祸首,若是没有她,他的大将军岂会死得这般凄惨!

    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宝贝死了,薛韫山就止不住脾气,暴跳如雷,他握紧拳头,恨不得捶死眼前人泄愤,可她是明广白带来的姑娘。

    祝荷满脸自责愧疚,一个劲地道歉:“公子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祝荷诚恳的道歉态度堵住薛韫山的火山口,欲发泄火气但什么都做不了,薛韫山要疯了,指着祝荷的鼻子怒吼:“你赔我的大将军!”

    祝荷手足无措:“我会赔的,敢问公子你那个东西值多少钱?”

    薛韫山道:“什么叫东西?那是小爷我的宝贝!我不要钱,我要你赔我一个一模一样的蛐蛐。”

    “蛐蛐?那我现在去外面去抓一个回来?”祝荷似乎不懂斗蛐蛐,说的话天真无邪,也差点把薛韫山的肺气炸了。

    “我的大将军是那些寻常蛐蛐能比的吗!”

    祝荷强作冷静:“那公子要我怎么办?”

    薛韫山固执:“赔我大将军,还有我的蛐蛐罐!”

    彼时,包间里明广白稍微醒了酒,见祝荷还未回来,遂起身去找,乍听二楼动静,又瞥见地上瓷块,忙不迭过去。

    “莺莺,你没事吧?”明广白率先询问祝荷情况。

    祝荷摇头,说清原委,明广白道:“韫山,你莫生气了,我到时候赔你一只蛐蛐和蛐蛐罐,包你满意,你可否原谅莺莺?她并非故意为之。”

    薛韫山看着重色轻友的明广白,再想到自己死无全尸的大将军,心头又火又憋闷又难过。

    下一刻,薛韫山没忍住,眼泪没出息地掉下来,转而念及不能让他们笑话,于是坚强地憋回眼泪,崩溃地喘息几下,给大将军收了尸,骂了一声“不可能,滚”,抱着大将军的锦帕棺椁气呼呼回府了。

    祝荷抓住明广白的袖子:“那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公子他”

    “无妨。”明广白宽慰道。

    祝荷蹙眉道:“他是哪家公子?”

    “是薛家的,姓薛,名韫山。”

    “他似乎很看重那个蛐蛐,特别生气我要不要追上去再道歉?”

    “不必,赶明儿我帮你赔。”

    祝荷低吁一口气:“我想先回去了。”

    明广白挽留,轻轻将她的手纳入掌心:“莺莺,再陪我一会儿?”

    祝荷摇头。

    明广白失落不已,但没有勉强:“我叫人送你回去,路上小心。”.

    那天后,薛韫山单方面与明广白恼了矛盾,指责他见色忘友,不接受他的歉礼,全叫人扔出府外。

    明广白无奈,只有等薛韫山气消。

    在府里为自己的大将军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后,薛韫山发泄了三天的脾气,悲伤了三天,终于出门,打算去西街蛐蛐集市给后继无人的大将军挑选一个继承人。

    过些日子,他和人约了斗蛐蛐。

    比赛断不能输!为此必须要找一个和大将军不相上下的蛐蛐。

    到了街巷,薛韫山便下了马车,正准备进巷子,谁知扭头就在对面看到最讨厌的人——茶莺莺。

    她正坐在一个摊子前吃着白肉夹面子,热腾腾的雾气模糊了她的面部轮廓。

    冤家路窄!

    不去卖茶,跑这边来作甚?

    晦气。

    薛韫山脸黑了大半,气恼间用脚踹车轮子。

    他用的力道很大,当脚撞上坚硬的木轮子后,薛韫山的脚趾钝痛。

    “啊!”薛韫山脸皱成苦瓜,下意识抱住自己脚。

    跟来的仆从道:“少爷,您怎么了?脚受伤了?”

    薛韫山强忍着疼痛放下脚,面无表情道:“我没事。”

    说着,薛韫山望向吃着正香的祝荷,磨了磨牙,凭什么她这么悠闲?而本少爷却送走了自己最爱的宝贝!

    薛韫山嘴角抽搐两下,招呼两个仆从上来:“你们两个,去把那女人给我叫过来。”

    奴仆领命,飞快过去对面。

    “姑娘,我们少爷有事找你,你跟我们走一趟。”仆从出现在祝荷面前。

    祝荷问:“你们少爷是?”

    奴仆指了指后面。

    祝荷回头,瞬间与薛韫山恶狠狠的目光相触。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警告:敢不来,你就死定了!

    祝荷留下八文钱,遂与仆从到对面。

    薛韫山打量祝荷,一身粗布麻衣,腰间揣了好几个布袋和牛皮袋,看着脏脏的,八百年没沐浴过了吧,真是穷酸土气,明广白怎么会属意她?

    薛韫山是越看越觉得祝荷讨人嫌。

    在祝荷离薛韫山有六尺距离时,他板着脸,嫌弃地警告道:“站住,你就站在这里。”

    祝荷驻足,郑重道:“薛公子,上回的事我很抱歉。”

    薛韫山臭着一张脸:“道歉有什么用?你能复活我的大将军吗?你若是能复活,这件事就一笔勾销。”

    祝荷面露为难。

    “反正明广白的赔礼我没接,我就要你这个罪魁祸首赔我!”薛韫山盛气凌人道。

    祝荷柔声道:“我晓得,但是我囊中羞涩,现在实在拿不出钱买蛐蛐和蛐蛐罐,薛公子可否宽限些时日,等我筹了钱一定会第一时间赔你,对了,我做了些东西补偿薛公子。”

    说罢,祝荷从布袋里拿出几个用狗尾巴草和灯芯草编织好的蛐蛐笼。

    “我编了四个蛐蛐笼,你看可以吗?”

    蛐蛐笼轻巧玲珑,煞是别致。

    “还有这个。”祝荷解下腰间的小竹笼,赔笑道,“薛公子你看,里面有三十只蛐蛐,都是我在田野里抓到的。”

    薛韫山却不屑一顾:“谁要你这种廉价东西?你打发乞丐呢?”

    “就是就是,我们少爷的蛐蛐个个都是千挑万选,花大价钱买的,一个就值五百两,那蛐蛐罐就更贵了,俱是一千两以上的价钱。”仆从附和道。

    祝荷闻言,尴尬又不自在。

    薛韫山敞开了说:“ 你也别说我为难你欺负你,我只是就事论事,你既然是卖茶的,那就赶紧去卖茶赚钱,早点把欠的债还清!给我找一只百战百胜的蛐蛐来,不然小爷不会让你好过!”

    话音落地,来赴约的明广白到了,听到薛韫山的话,将祝荷护在身后,安慰道:“不要往心里去。”

    “就要往心里去。”薛韫山插话。

    明广白皱眉:“韫山,不过一只蛐蛐,何必要如此逼迫莺莺?你就消消气,改日我请你吃饭,给你赔礼道歉。”

    “给我道歉有什么用?你要是想替她道歉,可以啊,去我大将军墓前道歉!”薛韫山蛮不讲理。

    “韫山,你过分了,哪有人给一个蛐蛐道歉的?”

    “在你们眼中,大将军只是个蛐蛐,可在我眼中,它是我薛韫山的兄弟!茶莺莺害死我兄弟,我岂能不为自己兄弟讨回公道!”

    听言,半躲在明广白背后的祝荷没忍住逸出一点笑,她悄然瞄薛韫山一眼,头一次听人说把蛐蛐当兄弟,怎么看着有点傻里傻气的?

    薛韫山恰好注意到祝荷的眼神,彼时他正在气头上,见她古怪地睨他,他回瞪过去,看什么看!

    祝荷收回眼神。

    明广白:“我们要为一只蛐蛐闹吗?”

    “老白,你还不清楚他们对我有多重要吗?”

    祝荷吱声:“薛公子,都是我的错,你莫要与广白吵了。”

    “你闭嘴!小爷看到你就烦!”

    祝荷抿唇。

    明广白:“韫山,你好好说话,先冷静下来。”

    “我就不冷静,反正这事没完!”薛韫山恶声恶气撂下话,然后再不理明广白和祝荷,跟一尊煞神似的气冲冲入巷,八个奴仆纷纷跟上。

    祝荷心道,小少爷脾气不小,转而想起那夜小少爷偷偷流了几滴泪的样子,挺有意思。

    彼时薛韫山横冲直撞跨步,面前出现一个人,他道:“滚开点,别挡了小爷的路,不然削了你。”

    被骂的路人一脸懵,回过神看着锦衣华服的薛韫山,晓得人家不好惹,只好忍气吞声,好在薛家的仆从懂事,直接掏了五十两银子补偿。

    路人这下笑开了花,被说两句就得五十两,这少爷真是阔气。

    薛韫山没走几步,也不知哪里传来一记狗吠声,他当即就停在原地,奴仆见状团团围住薛韫山,大声道:“谁家的狗?赶快牵走!”

    等了一会儿,再没狗叫声传来,薛韫山这才继续踱步。

    祝荷若有所思。

    “莺莺,韫山的事我来解决,你不用担心,他的话也无须放心里去,他就是个脾气。”明广白道。

    祝荷道:“嗯,我就是内疚,方才听薛公子的话,我才晓得那蛐蛐对他来说有多重要,要是我那天没撞到他就好了。”

    “不要再想了,你也不是有意的。”

    祝荷笑了笑:“我不想了,广白,我不愿因为我让你和薛公子闹僵,也不想一直麻烦你,你已经帮我许多了,若是当时没有你救下我,我可能早就饿死了,所以这件事你就莫要插手了。”

    “莺莺,这都是我自愿的。”明广白眼中满满都是情意,“莺莺,不要推开我,让我帮你?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不,我会想办法的。”祝荷转移话题,“我捉的蟋蟀薛公子都不要,我们去把它们放生了吧。”

    明广白无奈:“好,这几个笼子他不要我要。”

    “你又不养蛐蛐。”

    “我是不养,但这笼子是你亲手编织的,莺莺,我才发现你心灵手巧。”

    祝荷莞尔,眼眸灵动:“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明广白心口荡漾.

    盖因降不下去的火气,薛韫山在集市上一掷千金,简直就是所有商贩的财神爷。

    商贩们好吃好喝供着财神爷,非常恭维谄媚,薛韫山心里的火气渐渐消弭,心情一好,又是一笔钱花出去。

    回府时带了一车的物件,有一百只蛐蛐,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数不胜数

    刚回来,薛老太太告诉薛韫山,说他哥和父亲要回家了。

    薛韫山第一反应是高兴,第二反应是平静下来,回了句知道了。

    与他关系不大。

    果不其然,两日后的接风宴上,薛府上上下下的人齐聚一堂,全都在夸薛韫山的兄长,夸得天花乱坠。

    薛韫山吃着瓜子听,也由衷觉得他哥很厉害,把这家族厂业打理得井井有条,有他哥在天上顶着,薛韫山就专心做个吃吃喝喝的纨绔子弟。

    次日,薛父闲下来后,本打算和自己小儿子说说话,关心关心他,可在得知薛韫山又买了一群蛐蛐回来,甚至为了养蛐蛐专门造个楼后,薛父怒了。

    他把薛韫山叫到书房里训话。

    “薛韫山!你什么时候能收收你那玩劲,就不能和你哥学着点吗?不求你像他一样出类拔萃,至少懂事点,不要整天就只知道玩蛐蛐,你花在蛐蛐上面的钱还少吗?就稍微收敛点不行吗?你不知道外面的人全在说薛家小少爷就是个蛐蛐少爷吗?”

    “我就是个蛐蛐少爷。”薛韫山理直气壮道。

    “你——”薛父要被气死了,“好,你这混账有种,现在立刻去给我跪祠堂,给我抄十遍百遍的经书,什么时候反省了,什么时候就不用跪了。”

    薛韫山被压着进了祠堂,老太太和薛母得知此事,心疼死了,试图劝薛父网开一面,然薛父态度强硬,就是不肯。

    老太太和薛母只好来看望薛韫山,劝说他和自己爹服个软,但薛韫山是谁?从来不知道服软两个字怎么写!

    老太太和薛母两头劝说无果,无奈退了。

    末了,薛韫山他哥过来看他,他哥心疼他,两人遂互换了衣裳,薛韫山他哥代替薛韫山跪祠堂,而薛韫山借此溜出来。

    黄昏降临,余辉如金。

    薛韫山闲庭信步走在街上,自言自语道:“想困住我?没门!”

    “我就是喜欢蛐蛐,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就玩蛐蛐怎么了?就知道说我,也不看看你,纳了多少房小妾了,养小妾可比养蛐蛐费钱多了。”

    薛韫山一路抱怨,发泄自己对父亲的不满,等吐完所有腹里的话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走到巷子深处。

    “这哪?”薛韫山懵了。

    正打算往原路折返时,突然响起狗吠声,薛韫山顿时浑身僵硬。

    这回他是偷溜出来的,身边可没人保护他。

    薛韫山额头冒出冷汗,神色惊惶。

    又是一声狗吠。

    薛韫山快步离开。

    没走几步,巷子左边拐角处窜出一条黑黢黢的大狗,也不知是谁家的狗,它看到薛韫山,一边狂吠,一边追上来。

    薛韫山吓得窒息,立马跑起来,仓皇逃窜,可他越是跑,黑狗就越是咬着不放。

    薛韫山咆哮:“不要过来!滚开滚开滚开——”

    “你别碰我。”

    巷子里进来几个人,听到薛韫山的叫声后以为发生什么事,立马跑出来,这就导致没人帮薛韫山。

    后面的狗穷追不舍,那可怕的样子让薛韫山感到恐惧,他使出吃奶的劲奔跑,一边叫,祈求有好心人救救他。

    “救命,救命!”

    可是巷子里没看到一个人出现,这时薛韫山的体力也不多了,眼看狗即将追上来,他面容惊惧到极点,泪眼飙出来。

    猛然,心力憔悴时他看到路过巷口的祝荷,顾不上什么恩怨,嚎叫道:“茶莺莺,站住,救救我,快救救我。”

    祝荷听到声音,扭头瞅见狼狈逃命的薛韫山,也看到他后面越来越近的大黑狗,毫不犹豫进了巷子救人。

    在大黑狗要咬上薛韫山袍角的那一刻,他及时扑到祝荷身上,双手双脚死死缠住祝荷,跟八爪鱼一般。

    而祝荷一脚把大黑狗踹开,解除了薛韫山的生命危机。

    此时,死死抱住祝荷的薛韫山恐惧到全身发抖,把头全然埋进祝荷肩窝处,脸色煞白,有泪洇湿了祝荷肩膀处的衣料。

    祝荷被薛韫山勒得有少许不适,她道:“那个薛公子,没事了,那条狗已经走了。”

    薛韫山不敢抬头,瑟瑟发抖,攀附地更紧了。

    须臾,他才出声:“真的走了?你可不要骗我。”声线略显哽咽。

    “真的走了,不信你自己看看。”

    薛韫山抬首后瞧,巷子空空荡荡,狗真的不见了,被祝荷吓走了。

    确认了安全,薛韫山紧绷的身心慢慢松懈,又因为惊魂未定,缓了好一阵子。

    祝荷提醒道:“薛公子,可以下来了吗?”

    此言一出,薛韫山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

    薛韫山极为缓慢地撩起眼皮,祝荷的脸近在咫尺,他呆滞两息,后知后觉嫌恶道:“我怎么在你身上!你这个色胆包天的女流氓,别挨小爷。”

    说完,薛韫山转身,脸爆红,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我不干净了,我脏了,被一个卖茶女玷污了。

    他又想,好丢脸!想死,好想死,一头撞死得了!

    第27章 第 27 章 少爷娇羞了

    霞光涌动, 薛韫山捂住自己的脑袋,跺着脚,脑子乱成一团麻绳, 脸上红晕迟迟不肯褪色。

    祝荷试探道:“薛公子, 你没事吧?”

    “你别说话。”薛韫山闷声道。

    祝荷止声, 薛韫山拍了拍脸, 确定自己恢复正常后转过身, 一见近在咫尺的祝荷, 立马满脸嫌弃道:“你靠我这么近干嘛?”

    祝荷想了想,默默退后几步。

    这时, 不知从哪里又传来狗叫声,吓得薛韫山条件反射,又扑到祝荷怀里。

    祝荷被撞得骨头有点疼:“”

    “快把狗赶走!”薛韫山尖叫。

    祝荷左顾右盼, 道:“薛公子放心,没有狗。”

    “我都听到狗叫声了。”薛韫山颤声道。

    “若是有狗来, 我会保护好你的。”

    “谁要你保护了, 小爷我一点都不怕狗,你少胡说。”不知是为让祝荷相信, 还是壮自己的胆子掩饰害怕,他嘴硬得跟镀了铁汁似的,强调道,“我怕狗?笑话!”

    祝荷从善如流:“是,薛公子不怕狗。”

    “真的没狗?”

    “没有,我保证。”

    薛韫山探出头, 张望四方,没有黑狗的身影后,他这才松开祝荷下慢吞吞来。

    祝荷往后退, 薛韫山疑惑:“你退什么?”

    “薛公子你不会你喜欢我靠近吗?”

    “赶快给我回来。”说罢,薛韫山就主动过去,死死箍住祝荷的手臂,半个身子全靠着祝荷,保持警惕,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

    两人出了巷子,月明星稀,各家各户点起火,有吆喝声传来。

    祝荷道:“薛公子,你要去哪?我送你。”

    薛韫山反问:“你去哪?”

    话落,一阵突兀的咕噜声响起。

    祝荷看着薛韫山,薛韫山闹了个大红脸,尴尬得脚趾抠地,今天就在最讨厌的人的面前丢了两次人,还有天理吗?

    不活了。

    “看什么看!”

    薛韫山飞快松开祝荷,转身蹲在地上用双手遮住自己臊红滚烫的脸,他恼怒地嘀咕:“丢人丢到家了。”

    可恶。

    祝荷轻笑:“薛公子,那个为表歉意,我想请你去夜市吃东西,我正好要去夜市卖茶,你可要去?”

    片刻后,薛韫山扭头瞥祝荷,祝荷保持微笑,薛韫山装模作样思忖两下,别扭咳嗽两声,风度翩翩起身理理衣袍,说道:“既然你诚心邀请了,那小爷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于是,祝荷带着薛韫山来到淮水这边最热闹的夜市。

    此时天已黑,夜里的风甚是凉爽,陆陆续续的商贩们都支起了摊子,开始吆喝,烟火气满满。

    祝荷带着薛韫山来到一个摊子,由于只有一个凳子了,祝荷便让给薛韫山,紧接着去点菜。

    很快菜就端上来,香气四溢。

    薛韫山看着小桌上的菜,被香气勾得咽口水,但他没动,费解道:“这都是什么啊?”

    祝荷刚从其他摊子买来一碗姜辣萝卜和水饭,她放下东西,道:“这是煎羊白肠,这个是炒猪肺,这个是炒杂碎。”

    总之就是下水。

    薛韫山登时嫌弃死了:“这能吃吗?”

    小少爷锦衣玉食长大,一顿饭吃的全是山珍海味,哪里吃过这种民间小吃。

    “很好吃的,你试试就知道了。”

    “我才不要吃。”

    祝荷没法只好去从食铺子买了几个包子和饼子回来。

    薛韫山虽然还是嫌弃,但到底是接受了。

    祝荷也饿了,遂夹了羊白肠和猪肺还有辣萝卜拌在水饭里,然后一屁股坐在树下开始吃。

    夜风徐来,祝荷享受此刻的快乐与美食。

    旁边的薛韫山见祝荷吃得那么香,忍不住看自己手里的烤菜包子和和菜饼,有些不得劲。

    薛韫山道:“这东西真的能吃?”

    祝荷:“薛公子不妨试试。”

    正在煎肠子的老板老早就注意到薛韫山这位鹤立鸡群的富贵少爷,听到薛韫山问,他给正在煎的猪大肠翻个面,油滋滋作响。

    老板笑道:“这位少爷,你以前没吃过下水吧,这东西好吃的咧,你瞧瞧周围的人,吃得多开心,这一片就数我老穆做的下水最好吃!”

    “下水是什么?”薛韫山皱眉。

    祝荷解释道:“下水就是指一些牲畜的内脏。”

    薛韫山顿时一个激灵,有点恶心,又忍不住环顾周围,客人们吃得特别香,薛韫山咽了咽口水,挑挑剔剔夹了块好看点的猪肺,然后视死如归闭上眼,一口吃下去。

    咀嚼两下后,薛韫山尝到猪肺的味道,软糯香麻,口感极佳,薛韫山眼前一亮。

    祝荷问:“薛公子,怎么样?好吃吗?”

    薛韫山冷漠地摇头。

    “是我考虑不周了,薛公子,你要实在不喜欢就莫吃了,我再去给你买几个包子和点心。”

    “不用了。”薛韫山学着祝荷的做法,把肠肺夹在包子里,然满脸嫌弃地一口包下。

    很快,桌上的碗全空了,薛韫山舔舔油渍的唇,意犹未尽。

    祝荷见状,又点了几碗。

    最后,薛韫山抱着自己鼓胀鼓胀的肚子,发出喟叹。

    “对了,你不是要去卖茶吗?”

    祝荷祝荷笑了笑,笑意带着苦涩:“今天不卖了。”

    薛韫山纳罕:“为甚?”

    “茶都被压坏了。”祝荷无奈道。

    听言,薛韫山看向祝荷腰间挂的几个布袋子,她的茶貌似都是被他压坏的。

    薛韫山又瞥见桌上的空碗,这一顿可是祝荷请他的,先前也是祝荷救了他,即便两人有矛盾,这一刻薛韫山愧疚了,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须臾,薛韫山扯下腰间一块羊脂玉佩。

    “喏,这个你拿着。”

    祝荷受宠若惊:“薛公子,你这是”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算赔你的茶钱。”薛韫山别扭道。

    “不用,这玉佩实在贵重,我那点茶哪能和这块玉佩比。”

    “你要不要?”薛韫山语调很不耐烦。

    祝荷摇头:“薛公子,恕我不能接受。”

    “既然你不想要,那就随便扔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玉佩。”说罢,薛韫山把玉佩塞给祝荷,就不管了。

    祝荷推辞:“薛公子,我真的不能要。”

    “不要就扔掉,这玩意已经与我无关了。”薛韫山看着别处,他今儿偷溜出来,身上可没有带钱。

    见状,祝荷想了想道:“薛公子,如果你真的要赔偿我的茶钱的话,不如把玉佩换成其他的。”

    “那你要什么?”薛韫山道。

    祝荷央道:“我意欲求你原谅我上回的过错,你是广白的朋友,是以我不愿看着你们因为我的事而闹僵,薛公子,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真诚宽容的好人,你可否原谅我?我欲与你友好相处,你看可以吗?”

    每个字都赤忱滚烫。

    祝荷的话宛若天籁之音,一句句钻进薛韫山的耳朵里,他怔然。

    她要和我友好相处?她说我是个好人,是个心地善良、真诚宽容的好人

    他父亲永远只会贬低他,其他人从来也只会恭维他斗蛐蛐很厉害,从来没有人这般夸过他的为人。

    薛韫山是第一次听人如此夸奖他。

    不知为何,原本心里所有的憋屈不开心全然消弭,只剩下

    “砰砰。”

    薛韫山心跳加快,瓷白的脸蛋悄无声息变红变烫。

    “你、你”薛韫山酝酿好半天的话都吐不出一句话,期期艾艾指着祝荷。

    见薛韫山这副模样,祝荷神色有些落寞不自信,她讪讪道:“对不住,薛公子,是我不自量力了,你是大少爷,而我只是一个卖茶女,我们身份地位天差地别,我不该奢求与你友好相处。”

    而薛韫山压根就没听进她这段话,此时此刻,薛韫山还没从上一段话里走出来,他用震撼掩饰自己的害羞:“你、你、你在说什么?”

    由于非常羞赧,薛韫山止不住后仰,以至于重心不稳,眼看就要从凳子上翻过去摔个狗吃屎。

    “薛公子,小心。”

    祝荷忙不迭抓住薛韫山的手。

    薛韫山被救回来,身姿回正,坐在凳子上喘气,俄而,他发觉自己与祝荷交握的手,方才是祝荷拉着他,现在是他在死死握住祝荷的手。

    薛韫山大脑被刺激得嗡嗡响。

    万家灯火下,薛韫山漂亮得好像一个高温烧灼的陶瓷娃娃。

    紧接着瓷娃娃似被洪水猛兽吓到一般,疯了似的甩开祝荷的手,瞳孔漆黑而涣散。

    待甩开祝荷的手,薛韫山猛然感觉到手掌心挥之不去的柔软而略显粗糙的触感。

    薛韫山意识到,他和茶莺莺牵手了,简而言之,他与明广白的心上人有了肌肤之亲。

    薛韫山哆嗦一下,心尖怪怪的,好似有一根鹅羽轻轻剐蹭,忍不住拢了拢五指。

    “薛公子,薛公子?”祝荷轻唤薛韫山,在唤了第六声的时候,薛韫山终于回神,目光慢慢聚集。

    “薛公子,方才情况紧急我,我不得不抓住你的手,我并非有意要碰你。”

    “啊?你在说什么?”薛韫山没注意听,祝荷重复一遍。

    “你的意思是若无紧急情况,你都不屑碰我,你是嫌我很脏吗?”薛韫山凉飕飕道。

    祝荷:“不是薛公子你讨厌我碰你吗?”

    薛韫山:“”

    静默半晌,薛韫山用一声嗤笑表示自己的态度。

    祝荷说:“薛公子,我不要这块玉佩,我就恳求你的原谅。”

    薛韫山哼了一声:“小爷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份。”

    祝荷只好暂时替薛韫山保管这一块有价无市的玉佩。

    她抿抿唇,目光如水,轻声细语道:“薛公子,我希望你考虑考虑,只要你与我和解,你让我做什么都成。”祝荷发觉单纯靠自己卖茶得来的钱去买一个薛韫山要求的蛐蛐属实困难。

    而今遇到这机会,祝荷必须要抓住。

    “小爷要去消食。”薛韫山只说。

    祝荷高兴道:“那我们去河畔走走,今儿有月亮,那里的夜景很好看,我带路。”

    薛韫山点点头,随即想到什么,高傲地抬起下巴,警告道:“今天的事不许告诉任何人,不然我就我就”

    就什么,薛韫山突然卡壳,没找出狠话。

    他尴尬地干咳两声,像个吃了败仗后又佯装耀武扬威的漂亮猫咪,伸出锐利而无害的爪子,含糊不清道:“我就咬死你。”

    祝荷忍俊不禁:“我会守口如瓶的。”

    薛韫山:“你笑什么?”

    祝荷:“我笑了?”

    “你是不是在笑我?”薛韫山炸毛似的瞪她,猫眼瞪圆,如大颗发光的夜明珠。

    “没有,我就是开心,薛公子,谢谢你的包容谅解,你真的是个好人。”祝荷解释道。

    猝不及防又被夸,薛韫山头要冒烟了,他双手交叉,偏头忸怩道:“别以为你说些好话,小爷我就会原谅你,没那么容易,我们之间可是隔着血海深仇,是一条活生生的蛐蛐命。”

    “我知道。”祝荷温柔道。

    薛韫山冷哼一声,觑见祝荷柔软和煦的笑容,不自觉心想,她笑起来的时候有点好看。

    不是,好看什么?他疯了吗?

    薛韫山见鬼似的后跳一步。

    祝荷见怪不怪:“薛公子,我们走吧。”

    两人往河畔走,并肩而行,可越是往那边走,人越来越多,也愈发挤。

    祝荷及时用手挡在薛韫山前面护住他。

    薛韫山瞄眼祝荷,月光照耀,朦胧的光线在祝荷脸上环绕,衬得她眉眼柔和而迷人,像一朵盛开的荷花,散发出清香,沁人心脾。

    “薛公子,这里人多,你当心被挤走了,如果可以的话,你抓住我的袖子。”祝荷向前迈步,将薛韫山护在身后,分明身形比薛韫山娇小,可莫名像一座巍峨不动的山峰,让人感觉到满满的安全感,叫人生出敬佩憧憬。

    薛韫山被祝荷身影罩住,仿佛闻到祝荷身上淡淡的花香味,缠绵勾人。

    他耳根子通红,道:“小爷我身量高大,才不会被挤开呢,你少操心了,还是管好自己吧。”

    嘴里这么说着,薛韫山却悄悄攥住祝荷的衣袖,长翘的羽睫扇动,如美丽的蝶翼遮住眼里连薛韫山自个都没察觉到的娇羞。

    第一次被一个女人保护,心情很奇怪。

    穿过人群,二人登上望月桥。

    到桥中央,抬头仰望,可见明亮清冷的圆月。

    “明天你也要来。”薛韫山冷不丁道。

    祝荷犹豫片刻,为难道:“可是我明儿和广白约好了”

    薛韫山“呵”一声打断,趾高气扬道:“我不管,这都是你茶莺莺欠我的,想让我消气,就乖乖听话,而且你自己都说了,只要我与你和解,我让你做什么事你都可以。”

    “你要是反悔的话也没问题,我无所谓,但你现在可以走人了。”薛韫山冷声道。

    “我明天会来的。”

    薛韫山沉着一张脸冷哼。

    第28章 第 28 章 温情安慰

    接下来几天夜晚, 祝荷专心陪薛韫山玩,逛瓦子,吃东西, 在鬼市子买各种好玩的物什, 游湖赏月

    一切开销由大气的薛韫山买单。

    他直接掏了一千两给祝荷, 这下祝荷茶都不用卖了。

    是日, 端午节, 酉时二刻, 祝荷照例在老地方等薛韫山,但他没有过来。

    第二天第三天亦不见薛韫山踪迹。

    祝荷猜测薛韫山是遇到麻烦事了, 特意去明广白那探了口风,才晓得薛韫山被他父亲发现偷溜出府,所以他父亲直接关他禁闭, 还没收了薛韫山所有的蛐蛐。

    又是关禁闭,又是没收蛐蛐, 几乎要了薛韫山的大半条命。

    少爷情况不容乐观, 但对祝荷来说是趁虚而入的最好时机。

    只是一切要等小少爷出府。

    祝荷相信小少爷会找机会出来的,这时候薛府对他来说是个难捱窒息的地方。

    第五天, 祝荷还没到地方,就看到了薛韫山。

    不过小少爷的脸色并不好看,在意料之中。

    祝荷打招呼,他也一直臭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径自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祝荷没再开口, 始终跟着他。

    等到了一个僻静的湖边,薛韫山用脚踢地上的小石子,祝荷试探道:“薛公子, 倘若你有不开心的事不妨同我讲讲。”

    短暂的沉默后,薛韫山闷声开口:“和你讲有什么用。”

    祝荷呐呐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是以我才想为你分忧,如果冒犯到你,我向你道歉。”

    “谁和你是朋友啊,自作多情,我从来不和姑娘家做朋友。”薛韫山道。

    “是我唐突了。”祝荷失落。

    两人无言。

    祝荷离开一会儿后回来,拿着一个叶子编的东西递给薛韫山:“我不会编蛐蛐,所以就用叶子编了个蚂蚱。”

    薛韫山看不上眼,嫌恶道:“真丑。”

    祝荷以为薛韫山不喜欢,正要收回去,薛韫山猛然把草蚂蚱抢过来:“既然是编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了。”

    祝荷见状又掏出一个蚂蚱,她举着草蚂蚱,捏着嗓子道:“薛公子好,我叫小马,是一只蚂蚱哦,你好你好。”

    薛韫山眨眨眼,忍不住发笑。

    祝荷继续道:“薛公子,小马我可厉害了,可以飞檐走壁,不信你看,咻——”

    祝荷举着草蚂蚱在半空中划过:“我厉不厉害厉不厉害?”

    草蚂蚱的动作加上祝荷的配音,使得这只草蚂蚱活灵活现,分明是很幼稚的举动,一点都不好笑,可薛韫山就是笑了。

    他道:“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蚂蚱,会飞可真了不起。”

    祝荷这时道:“薛公子,你终于笑了。”

    薛韫山闻言,立马止笑,但想想又觉得不对,笑了就笑了,有必要遮掩吗?思绪飞转间,薛韫山心念一动,意识到祝荷是在哄他开心。

    薛韫山不由心口一暖,郁愤难过的心情有所好转,面色稍霁。

    他把祝荷手里的蚂蚱也抢过来,语气不善:“你可真烦。”

    祝荷好似误解了薛韫山的意思,她神色黯淡,轻声道:“对不住,我只是担心你那我不说话了。”

    薛韫山登时懊恼无措,咬了咬唇,磕磕巴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何意?”

    薛韫山拧巴道:”总之,你不用对我道歉。”

    祝荷似懂非懂。

    薛韫山也不解释了,皱着眉头,气呼呼地玩弄手里的两只草蚂蚱。

    祝荷看着他,约莫是蹲累了,便坐在草地上,静静陪薛韫山。

    薛韫山见祝荷坐下,不管地上脏不脏了,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用力地揉捏草蚂蚱。

    祝荷指着天上的月亮适时道:“薛公子,你看,天上的月亮好圆,像不像一块大饼子?”

    听到祝荷的比喻,薛韫山扯了扯唇:“你这什么比喻?你怕不是饿了吧。”

    “没有,我就单纯觉得月亮圆,我没读过书,假若比喻得不恰当,希望薛公子海涵。”

    薛韫山目及祝荷的素衣,动了动嘴:“没有,比喻挺好的,我也觉得像一块大饼子,就是不知道吃起来什么味。”

    祝荷指了指水面倒映的月亮,然后双手并起虚隔空捧起水里的月亮,递到薛韫山面前,粲然一笑:“薛公子,我请你吃月亮大饼,希望你吃完这个独一无二的饼子后心情能好点。”

    薛韫山怔然,控制不住自己溺进祝荷编织的温柔陷阱里,他情不自禁伸手,拿起无形的月亮饼子,一口吞下去。

    “味道不错。”薛韫山语罢,脸发红。

    祝荷眉眼弯弯。

    薛韫山别开视线,忽而瞥见手里的蚂蚱,无端感觉烫手,吓得把蚂蚱丢到地上。

    “薛少爷,怎么了?没事吧?”祝荷关心道。

    薛韫山喘息,心有余悸,“我能有什么事。”

    他把蚂蚱捡起来,产生一种错觉——自己就像一个摇晃不定的漏水瓶子,已经产生裂纹开始漏水滴了,再稍有不慎,瓶子里头的水便会不受控制流出来。

    “薛公子,莫要难过了,你看今天的月亮这么好看,单单看着就觉得心情美好。”祝荷柔声宽慰道。

    薛韫山定定望月,心情好似又好了许多。

    许是与祝荷相处很舒坦,又抑或受不可状名的情绪影响,薛韫山不自觉袒露心扉,一点点吐出心声:

    “前段时间我爹回来,对着我就是一顿臭骂,见我不务正业,就关我跪祠堂,我岂能就范?找机会溜出来,结果前几天被我爹发现我和我哥互换身份跑出来,他就关我禁闭,还收了我的宝贝。”

    说到这,薛韫山气愤不已。

    “我就不理解他,分明以前也从来不管我,现在倒好,端着父亲的架子,在我面前对我指手画脚,拿我和我哥比,一直贬低我玩物丧志,美名其曰负责管教,我要他管教吗?”

    抱怨着,薛韫山心里的憋屈劲儿和难过劲儿涌出来,他抽了抽气,恨声道:“真是恶心。”

    祝荷聆听完,道:“薛公子,我原本以为你是不来了,但我没想到是因为你被关禁闭了。”她顿了顿,“是不是很难受?”

    薛韫山无端有点委屈,忍不住说:“真不是人待的。”

    祝荷蹙眉,为薛韫山打抱不平:“你父亲真的过分,他怎么能那样做?太不尊重你的喜好了。”

    薛韫山:“你也这么觉得?”

    “当然了。”她安慰道,“薛公子,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你父亲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与你相处的这些天,我自认为你是个人特别好的公子,绝非玩物丧志之人,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地方,我从广白那里得知你斗蛐蛐都斗出了名堂,很厉害。”

    不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斗蛐蛐厉害了,可是从祝荷口里听说,感觉就是不一样,薛韫山面红耳赤,不禁看向祝荷。

    只见她满眼认真赤诚。

    薛韫山眼神好似被火星烫到,一下子缩回去。

    他克制住欣喜,原地用尾指画圈圈,不好意思地嘟哝道:“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

    “就是很好,我说真话。”

    薛韫山手里的草蚂蚱蛰到他的指尖,就好像心房那块血肉被绵针刺到。

    祝荷的语气流露出一点心疼:“薛公子,你的父亲一直对你带着偏见,想必你很累很不开心吧,我能理解你。”

    “你其实很优秀,只是你的父亲没有发现罢了。”

    薛韫山讥笑道:“我优秀?”嘴上这样说,嘴角却不可抑制地上扬。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

    薛韫山不吱声,双手交叠在曲起的膝盖上,旋即将头枕在手臂处,猫儿似的哼两声。

    “别以为你两句安慰的话,我就会高兴。”

    祝荷仿佛摸不清的薛韫山的脾气,“薛公子,你还是不开心吗?”

    薛韫山暗恼祝荷没眼色,组织好措辞,道:“你说呢?”

    祝荷想了想,郑重道:

    “薛公子,虽然可能会冒犯到你,但我要说实话,我从心里已经把你当成朋友了,假如你以后不开心的话,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在,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我都可以和你一起分担。”

    “而且,我相信你以后会更厉害,得到你父亲的认可,让他刮目相看。”

    “说得好听。”

    祝荷摇头:“不是好听,我说到做到。”

    “我从来不诓人。”祝荷一本正经道,眼儿都不曾眨一下。

    也许是昏了头,亦或是被祝荷的甜言蜜语蛊惑到,薛韫山仰头,故作傲慢嫌弃道:“既然你诚心诚意要与我做朋友,那我就稍微破个例,委屈一下自己与你交朋友了。”

    “真的吗?”

    “你是聋子吗?”薛韫山没好气道。

    “薛公子,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你不要高兴的太早,事一码归一码,大将军的事还没完。”薛韫山声线无情。

    祝荷笑:“我知道。”

    “和我做朋友让你这么开心?”薛韫山忍住抽动的嘴角,问。

    祝荷:“嗯。”她忖度,补充,“因为你是广白的好友,是以我也想你与打好关系。”

    听眼,薛韫山面露不快,他呵呵冷笑:“我要收回刚才的话。”

    祝荷愕然:“为何?”

    薛韫山不解释。

    祝荷百思不得其解,试着问了好几遍薛韫山改口的原因,但他就是不松口,嘴巴严实极了。

    本来拉近的感情突然就滑了半截,不上不下的,很是微妙。

    虽然关系不疏不紧,但两人之间的的确确熟悉了不少,薛韫山在家里受的一肚子气全销声匿迹了.

    由于这次薛韫山又是偷溜出来的,薛父怒上加怒,严惩了帮凶后,要关薛韫山半个月,后来在老太太和薛母的求情下,薛韫山关了十天就出来了,代价是这段世间不准碰蛐蛐了。

    薛韫山这回乖乖听话,真的没去蛐蛐集市,而是去找祝荷,可是在老地方等了几天都不见祝荷。

    无奈之下,薛韫山去明广白那里问。

    明广白还疑惑薛韫山作甚要问祝荷的下落。

    薛韫山义正言辞道他要找祝荷讨债。

    明广白按按太阳穴,然后摇头,说他也不清楚祝荷下落,她很神秘。

    薛韫山问祝荷家在哪?

    明广白说自己也不知晓,祝荷不想让他知道。

    这些日子,明广白也联系不上人,正派了人寻找,只是至今无所获,明广白非常担心,每天焦虑到睡不着,一脸疲惫颓唐。

    见此,薛韫山一阵无语,明白在明广白这探不到消息后,薛韫山走了,一面派人找,一面去以前的地方碰碰运气。

    老天有眼,等薛韫山到了上回他们两待的僻静地方,他在榕树下看到了孑然一身的祝荷。

    “茶莺莺!”薛韫山眉飞色舞,大声道。

    祝荷扭头,却露出一张布满憔悴愁绪的脸。

    第29章 第 29 章 远离茶莺莺

    与薛韫山对视一眼, 祝荷点点头,转而离开。

    薛韫山的欣喜一下子被小鸟叼走了,有点恼火茶莺莺竟然不搭理他?岂有此理!她是找死吗?

    “茶莺莺, 你再动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薛韫山放声威胁道。

    祝荷不得已停驻。

    薛韫山跑过来, 劈头盖脸来了一句:“茶莺莺, 你为何看到我就跑?”

    祝荷未言语, 只是垂首低眉, 有难言之隐。

    薛韫山:“你回话啊, 哑巴了?这几日怎么都没见到你人影?你死哪去了?”

    静默片刻,祝荷不欲袒露, 轻声道:“薛公子,我还有事想先走了。”

    说罢,祝荷要作势要走, 薛韫山迅速抓住她的手,用眼神横她:“谁准许你走了?”

    祝荷:“薛公子, 你放开我吧, 我真的有要紧事。”

    薛韫山一听更来气了,可紧接着他注意到祝荷声音竟然带着颤抖。

    瞬间, 薛韫山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他想起适才祝荷满脸憔悴的样子。

    良久,薛韫山放开祝荷,绷着唇角别扭道:

    “你咋了?”

    祝荷缄默不语。

    薛韫山酝酿言辞:“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祝荷:“没有,我没事的。”

    “你这个样子还说没事?当我是傻子吗?”薛韫山恶声恶气道。

    说完,他觉得语气不对, 又不愿道歉,心里别扭,半天捣鼓不出救法, 索性就恶到底:“你到底说不说?不说今天就别想走了。”

    薛韫山死死捉住祝荷的手腕,大有要与她死磕到底的架势。

    祝荷被逼无奈,苦笑一声,艰难开口:“我妹妹病了我买不起药了。”

    薛韫山二话不说就解下自己的钱袋子:“拿去买药。”

    少爷今儿没带银票,只有一袋银子。

    祝荷愣了下,随即义正言辞拒绝道:“薛公子,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要。”

    祝荷有自己的尊严和傲骨。

    薛韫山见状,不管不顾要把钱袋塞给祝荷,祝荷不接,两人你推我拒,场面胶着。

    薛韫山不耐烦了,“你到底收不收?”

    祝荷坚决道:“我不能收。”

    “你”薛韫山跺脚,“真是气死我了,犟驴!”

    祝荷抿唇:“薛公子,我得走了。”

    “你走?你去哪?都没钱给你妹妹买药,你难道要去找老明?”

    “不是。”祝荷飞快道,她央道,“薛公子,这件事我不想让广白担心,他已经帮我太多,不能再麻烦他了。”

    “至于药钱,总会有办法的。”祝荷自欺欺人道。

    薛韫山听着心里不太舒服,有一股子毒火冒出来。

    薛韫山硬生生压下毒火,问:

    “你妹妹病得严重吗?”

    祝荷神色悲伤,眼眶微微发红,“嗯”了一声。

    薛韫山:“给你的一千两应该还有剩,你用了吗?还有那玉佩,当了换钱买药啊。”

    “那是薛公子的东西,我不能动。”

    看着固执木讷的祝荷,薛韫山又气又笑:“有甚不能用的,真服了你了。”

    祝荷摇头,一本正经道:“不能用,这是底线,薛公子,我虽然是个穷人,可穷人也有坚守的尊严和骨气。”

    薛韫山理解不了她,不知该说什么了:“傻子!”

    端详油盐不进的祝荷,薛韫山深呼吸一口,决定换一种方式,“倘若你不找老明,也不要我的帮助,你在扬州城还有熟人吗?如果有,他们会帮你吗?”

    祝荷哑然,除了明广白和现在熟稔不少的薛韫山,她再没其他熟人了。

    在意料之内,薛韫山和缓语气,“你不是说要和我当朋友吗?小爷我现在又改主意要当你朋友了,朋友接济你的钱你收还是不收?不收就是不给我面子。”

    说罢,不等祝荷回答,薛韫山仰起下巴,傲慢地把钱袋子递给祝荷,堵住她所有退路:“你先用急,等你以后赚了钱再还我,你可别想赖账,我都记在心里。”

    “还有你若再不收,再端着自己的清高和骨气,我们就玩完了,割袍断义,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假使有朝一日碰面,你最好躲远点,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薛韫山放下惊天动地的狠话。

    祝荷沉默,俄而面露担忧,轻声道:“可是薛公子你若把钱全给我了,你该怎么办?你不是和你父亲关系不好吗?”

    薛韫山心情复杂,真是个蠢蛋,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在关心他有没有钱花?

    “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关心我,收收你的好心,小爷我用不着你担心。”可是这种被关心的滋味并不差。

    “赶紧的,拿好去买药,再请个好大夫。”

    祝荷只好收下钱,眼睫湿润,想了想,道:“薛公子,我不知道用什么话表示谢意了,你真的是一个好人,我茶莺莺感激不尽,如果没有你,我都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薛韫山压住上扬的嘴角,道:“现在知道感激了,哼。”

    祝荷讪讪笑了笑:“薛公子,这钱我会谨慎使用,但是钱我也不能白要,我会报答你的。”

    “我要你的报答作甚用?”薛韫山不以为然。

    “薛公子,请你允许我报答你吧,不然我良心难安我人单力薄,也做不了什么大事,但薛公子你若有事唤我,我定拼尽全力去办。”

    薛韫山揉了揉发麻的耳朵,故作不耐:“说够了?烦不烦啊,快不去抓药给你妹妹。”

    “我马上去。”

    “喂,你自己一个人可以?”薛韫山意味深长问道,他的小心思已经够明显了。

    可祝荷偏偏没理解薛韫山的言下之意:“薛公子放心,我可以的,我妹妹的身子本来就一直不好,以前都是我给她去抓药。”

    薛韫山咬咬牙,这榆木脑袋怎么就是理解不了小爷的深意呢。

    “呵,你就一个人去吧,这回可长点眼,不要摔个狗吃屎,届时又难看又没人心疼你。”薛韫山的声音忽然阴阳怪气。

    祝荷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司空见惯了,小少爷的脾气说变就变,谁也不晓得他在生什么气。

    眼下要去抓药,没工夫哄薛韫山了。

    祝荷离开前,臭着脸的薛韫山双手交叠于胸前,最后道:“钱少了就要找我要!直白点。”

    祝荷行了一个大大的礼,红着眼眸感激道:“薛公子,多谢。”

    薛韫山目送祝荷身影离开,久久不动,目光始终定格在祝荷消失的方向。

    带着热意的风吹来,薛韫山嗅到空气中尚未消失的花香,是祝荷身上的气味。

    薛韫山无意识嗅了一口接一口,鼻子痒痒的,好似有什么柔软的绒毛在撩拨他的鼻尖。

    他摸鼻,莫名其妙的,心里窃喜。

    明广白不清楚祝荷的情况,但他却知道了祝荷眼下遇到的困难,

    这算不算是他和祝荷之间的秘密

    薛韫山猛然清醒,意识到自己想歪掉天边去了,忙骂道:“薛韫山,你是有病吧,竟然在想茶莺莺那女人。”

    她可还欠你一条命,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

    薛韫山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然后薛韫山就道,糟糕,忘记问茶莺莺住在哪里了,他可不想再重复这几日找人的麻烦事。

    让他觉得特烦。

    下回再问.

    次日,祝荷与薛韫山在老地方见面。

    薛韫山主动开口:“你妹妹的病可有好转?”

    “有劳薛公子关心,她吃过药后精神气就上来了,如果没有薛公子那笔钱,我妹妹她很有可能就”祝荷吸了吸气,真诚道,“我待她谢过薛公子,你的大恩大德我们姐妹两个没齿难忘。”

    薛韫山道:“茶莺莺,你如今欠小爷的可越来越多了。”

    祝荷:“是,薛公子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我愿听候薛公子的差遣。”

    薛韫山满意地点头,状作随意询问道:“你妹妹叫什么名字?她为何病了?”

    “她叫茶鹂鹂,鹂鹂天生就体弱多病,不能吹一点风。”

    “一直都是你在照顾她?你爹娘去哪了?”

    祝荷落下眼睫,凄楚道:“我爹娘他们在逃荒的时候饿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相依为命的妹妹。”

    简单的一句话却蕴含深深的悲伤和苦难,不难窥伺出祝荷以前的日子有多辛苦。

    爹娘早死,自己还要拉扯照顾一个体弱多病的妹妹,这对一个姑娘家来说委实艰难。

    原来她一个姑娘默默经历了这么多。

    而且她挺过来了。

    薛韫山得知祝荷凄惨的过往,神色颇为不自然,是他开口揭开了祝荷的伤疤忽然间,薛韫山反思自己以前好像对她太过分了,虽然茶莺莺依旧讨人厌,可他必须得承认,茶莺莺是个坚强又温柔的好姑娘,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好姐姐。

    扪心自问,倘若换做是他面对这些薛韫山认为自己做不到像她这般坚强乐观,不怨天尤人,不阿谀奉承,保持初心,踏踏实实过日子。

    从未经历过人生疾苦的薛韫山有点愧疚,意欲安慰,可他哪里是会安慰的人?

    最后,薛韫山生硬道:“你没事吧。”

    祝荷一笑:“我没事。”

    薛韫山别扭地挠挠头,一口气说完一句话:“你是个好姐姐。”

    祝荷瞳仁漾出欢喜的笑意:“谢谢你的认可,薛公子。”

    “什么认可,我才没有认可你,我只是只是”薛韫山词穷,懊恼道,“你好烦啊,反正不是认同,也不是夸奖,你可不要自作多情。”

    祝荷:“好,我知道了。”

    “好什么好?”结果薛韫山莫名其妙又动气了。

    祝荷见怪不怪,柔声道:“薛公子,你消消气。”

    “消气?小爷我根本没生气,你莫要颠倒黑白。”

    “好,我知道了。”

    薛韫山有点炸毛:“你能不能换句话说?”

    祝荷暗暗敷衍道:“那我该怎么说?”

    “还要我告诉你?真蠢。”薛韫山用看傻子的眼神注视祝荷,眸中止不住的嫌弃。

    祝荷:“”

    薛韫山想起一件事,忙把手里的盒子塞给祝荷:“喏,给你。”

    祝荷不解道:“薛公子,这是?”

    “人参和灵芝。”

    祝荷受宠若惊,下意识推辞:“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爱要不要,不要扔掉。”

    “薛公子,你又强人所难。”祝荷无奈感慨道。

    “我何时强人所难了?这药又不是给你的,而是给你的妹妹,你没有权利代替你妹妹拒绝这药,我认为她非常需要这两味药补身子。”

    祝荷语塞,缄默少顷,道:“薛公子说得有理。”

    “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多谢薛公子,我会还的。”祝荷微笑,嘴角弧度温柔,眼睛上翘,亮如星辰,像是一把钩子,勾住了人的心尖尖。

    “这还差不多。”薛韫山扯唇。

    薛韫山觑眼祝荷,立马受刺激一般弹开视线,心想,等祝荷的妹妹好了,他就立马和祝荷划清界限,走回正道。

    自从认识了祝荷,他越来越不对劲了,瓶子没倒,可从裂缝里溢出来的水一日比一日多。

    更何况,她还是他好友的意中人,但就祝荷的心思,薛韫山不甚了解。

    他们是两情相悦吗?

    思及此,薛韫山心里仿佛被什么酸水浸泡,在泡了一夜后,心不断发胀发酸。

    他敛住异样,控制不住去探究,去审视——其实他心里已有答案。

    只是他不死心。

    “薛公子,怎么了?是我脸上有脏东西吗?”祝荷发觉薛韫山一瞬不瞬盯着她,害得她以为自己脸脏了,便伸手摸了摸脸。

    薛韫山贱兮兮道:“是啊,你脸上到处都是脏东西,难看死了。”

    祝荷一惊:“怎么会?”

    她用袖子擦脸。

    薛韫山头顶的绵绵阴雨减少:“好了,没了。”他佯装随口一问,“茶莺莺,你如实回答我一件事。”

    祝荷松口气:“薛公子请问,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对老明什么想法?他倾慕你,你也倾慕他?”

    薛韫山问得直白,祝荷脸徐徐冒红,羞赧道:“薛公子,你问这个作甚?”

    “我好奇不行吗?”薛韫山第一次见祝荷害羞,心里的酸水咕噜咕噜吐出一连串的泡泡。

    不舒服,很不舒服。

    无法解释的感觉。

    祝荷忍着羞意,轻声咬字:“我当然也欢喜他了,我和他”

    “够了,我不想听了。”薛韫山不耐烦地打断。

    好烦,好烦好烦。

    薛韫山前所未有地烦躁,心里的小薛韫山俨然抓狂了。

    等不了祝荷妹妹痊愈了,眼下他要立马远离祝荷!

    第30章 第 30 章【加字】 吃味【尾巴加 ……

    薛韫山决定要冷一冷祝荷。

    他说到做到, 往后数日都再未叫过祝荷,顶多叫下人去和祝荷接触,看其有何困难。

    自从不去找祝荷, 也不能逗蛐蛐, 薛韫山遂回归纨绔圈子, 与三五狐朋狗友日日吃喝玩乐, 玩的不亦乐乎, 肆意放纵带来的快乐冲掉了他的记忆, 他暂时将祝荷抛之脑后,彻底恢复正常。

    五月中旬, 春风暖阳,蓝天碧水,柳岸桃花, 繁华锦绣。

    薛韫山叫上狐朋狗友出郊踏青,一行无所事事的富贵少爷们盛装打扮, 声势浩荡地出了城。

    他们在上游圈地扎营, 在草地上铺满绣金地毯,置上案几软垫, 婢女上来摆好美酒点心、饮子熟水以及新鲜切开的瓜果,接着少爷们依次坐下。

    岸边柳枝葱翠飘飘,清风徐徐,少年们饮酒作乐,谈笑风生,快意至极。

    而隐隐被簇拥的薛韫山却没怎么掺和进去, 懒懒散散地斜坐,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像只无聊到舔自己爪子的猫。

    “薛二, 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有人开口。

    薛韫山刺他一句:“玩你的,少管我。”

    “哈哈哈,莫非是明二没有来,咱们薛小少爷没了说话的人,感到孤单了?”

    “薛少爷,孤单作甚呢?咱们一大群人不是都陪着你吗?”

    薛韫山没好气道:“去去去,谁要你们这群人陪。”

    众人哄闹一阵,忽然有人指着西边的竹林道:“你们看,那好像是明府的人。”

    听言,众人循声望去,便见远处竹林出来几个提着物什的仆从,他们步至柳荫处,将凳子画架等物摆好,尔后退开,候在一旁。

    “好像真的是明府的人,还是明二的人。”

    “你们看,竹林里有人走出来了。”

    薛韫山有股预感,定神纵目望去,只见竹林幽径里缓缓出现一男一女。

    男子一身天青色衣裳,风度翩翩,女子一袭水绿色襦裙,长身玉立,面容明丽娇美,二人牵着手,举止亲密。

    鲜花绽放,俊男美儿与这美景揉为一体,构成一副画卷。

    “那不是明二吗?”

    “原来明二有要事是这个意思,啧啧,有美人相陪,岂还会与我们这群男人共处游玩。”

    “茶姑娘与明二倒真是甚配,真叫我等好生艳羡,明二好大的福气,我何时能有个这么好的红颜知己,唉。”

    从少爷们的视角看,二人很是登对。

    薛韫山凝眉,心口有股子模模糊糊的焦躁。

    另边,明广白与祝荷走到柳荫下,祝荷往前坐在绣枝茵褥上,而明广白则坐在画架后,两人不知交流了什么,祝荷往旁边的花丛挪了挪,随后明广白执笔蘸墨,一个抬手,挥笔纸上,动作行云流水。

    祝荷周围的花丛吸引了蝴蝶过来,蝴蝶蹁跹,好像在围着她飞翔,画面娴静美好,迷人眼球,好看得令人窒息。

    上游的少爷们提议道:“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算了,可别打扰他们二人的美好时光了。”

    话音未落,薛韫山蹭地拔起身,离席远去。

    “薛二,你去哪?”

    薛韫山没回答。

    众人一头雾水。

    “他这是怎么了?”

    “谁晓得,他脾气一向如此。”

    “要不要去追?”

    “没事,来,我们继续。”

    等明广白画完祝荷的画像,纨绔们遂过去,热情邀请道:“明二,过来与我们吃个酒。”

    “茶姑娘要不要来?”

    祝荷摇头:“实在抱歉,我不善吃酒,而且我有些乏了,想去歇息一会儿。”

    纨绔们惋惜,又问明广白去吗。

    明广白:“我要陪莺莺。”

    纨绔们却不放过明广白,“明二,你都多久没与我们聚一聚了,再不与我们吃个酒,咱们之间的兄弟情都疏淡了,来嘛来嘛,不来就是重色轻友,不给我们面子。”

    到底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他们又盛情邀请,倘若再拒绝未免不妥当。

    明广白面露为难。

    祝荷体谅道:“我去凉亭里小憩,你只管去,我无妨。”

    明广白道:“那我送你回凉亭后再去。”

    祝荷颔首,明广白与纨绔们说完便送祝荷回亭子。

    回到竹林的凉亭后,明广白牵着祝贺的手不放。

    祝荷道:“广白你去吧。”

    明广白含情脉脉地注视祝荷,柔情蜜意地唤:“莺莺。”

    祝荷:“嗯,怎么了?”

    明广白再忍不住悸动,举起她的手指,低头在她的指尖上轻轻啄了一下。

    然而嘴唇才碰上祝荷的指尖,祝荷就抽回手,拢着眉头说:“广白你别这样,我们说好的。”

    明广白神色黯然:“莺莺,你还生气吗?可是你不是默许我牵你的手吗?”

    “牵手可以,但不代表你没有准许之下亲我。”

    明广白道:“对不住,莺莺,我错了。”

    祝荷淡淡“嗯”一声:“莫要让你的朋友等久了。”

    明广白:“那我去了,我会尽快回来。”说罢,明广白交代好仆从照顾好祝荷,才一步三回头离开。

    明广白依依不舍走远,可他不知道在竹林上坡——第三者薛韫山正藏身于此。

    薛韫山自打离席后就进了林子,鬼使神差往下面的竹林走。

    然后到了竹林不久,他便在远处望见他们过来,薛韫山想都没想悄悄跟来,借着茂密的竹叶枝干遮蔽身形,暗中窥伺二人。

    明广白低头亲祝荷的手——在薛韫山的视角里是明广白与祝荷嘴对嘴亲上了,虽然很快分开,可薛韫山依然被刺激得要死。

    薛韫山死死咬住下唇,一脸暴躁,他恨不得上去撕开耳鬓厮磨的两人,差点就跑出去,千钧一发之际,理智及时拉住了他。

    等明广白一走,薛云山急不可待跳出来,气势冲冲要上去质问祝荷,他有满肚子的呵斥和怒火要宣泄。

    上头竹林闹出动静,祝荷偏头去看,就猝不及防撞见一个大活人跑出来,祝荷着实吓了一跳。

    仆从们纷纷挡在祝荷面前。

    等回过神,祝荷看清大活人的真面目,原来是薛韫山,虚惊一场。

    祝荷让仆从退下,惊讶道:“薛公子,你怎么在这?”

    薛韫山稳稳跳下坡,拍了拍身上的枯叶子,冷着一张脸,恶声恶气道:“这里是你们家的吗?我为何不能出现在这里?”

    听到薛韫山阴阳怪气的话,祝荷解释道:“薛公子,你误会了,我并非这个意思,我只是以为你会和朋友们吃酒玩乐。”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你管的可真多,小爷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薛韫山掠过祝荷的嘴唇,语气不虞。

    此时此刻,薛韫山像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关键是祝荷根本没点,他自个就无缘无故炸了。

    祝荷附和道:“是是是,我没有要管你的意思。”

    听言,薛韫山又来了气:“是什么是。”

    祝荷眨眨眼,哑然。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诡异的尴尬。

    薛韫山磨磨牙,开口打破沉静:“你为何不去陪老明?”

    “我有点累了,想休息。”

    薛韫山脑子里闪过明广白给祝荷画画像的情景,脸更沉了,这点情绪揉进声线:“你就坐在那里,有什么累不累的?”

    祝荷没回话,取来明广白适才给她画的画像,放在石桌上将其摊开,岔开话题道:“薛公子,你过来瞧瞧,这是广白给我画的画像,你觉得好看吗?”

    薛韫山一脸不感兴趣,脚步却十分自觉地动,慢慢过去,用眼睛瞟。

    画像上出现一个被花朵蝴蝶环绕的美人。

    美人面容温和,正定定望着江水,气质娴静自然,令人挪不开眼。

    祝荷轻轻抚摸画像,希冀地看着薛韫山,期许从他口中得到一点赞许和欣赏,

    然而薛韫山的嘴巴里怎么可以吐得出什么好话。

    薛韫山挑剔道:“老明的画技自然精湛,只是在我看来,他今日画的可真不怎么样,难道他今日状态不好,抑或是笔和颜料的问题?”

    祝荷睨他,问:“薛公子,你的意思是说画的不好吗?”

    薛韫山道:“我可没有这样说,茶莺莺,你勿要误解我的意思。”

    “那薛公子你究竟是何意?薛公子可否直言,我并非聪明人,实在猜不透你的话。”祝荷落寞道。

    薛韫山:“简而言之就是小爷我欣赏不来。”

    说着,薛韫山捕捉到祝荷失落受伤的神情,攥了下手心,补充:“你给我看没用,小爷我不懂风雅为何物,哪怕你拿给我看的是一副名作,在我看来,也就那样。”

    薛韫山冷漠道:“所以,你快点把画收起来。”

    不收起来,薛韫山就会忍不住记起方才明广白与祝荷亲密的样子。

    这时,正巧遗忘的记忆回溯,耳边响起祝荷说过的一句话:“我当然也欢喜他了。”

    霎时间,薛韫山大脑受了强烈的刺激,心里焦躁又恼火,于是悻悻拂袖离去。

    祝荷费解,却细心提醒道:“薛公子你慢点,这边的石阶很滑。”

    话音未尽,薛韫山脚底打滑,结结实实摔了个后仰。

    祝荷下意识闭眼,须臾,再睁开,忙不迭过去要扶起薛韫山,“薛公子,没事吧?有哪里摔疼了?”

    薛韫山却不领情,反而暴躁地甩开祝荷的手,狼狈吼叫道:“你走开,别碰我!”

    见状,祝荷只好收回手,她细致地发觉薛韫山的耳朵通红到跟抹了胭脂膏似的。

    祝荷心里好笑,面上装作不在意薛韫山的话,虚假关切道:“薛公子你慢点起来,小心点。”

    她这话一说,薛韫山更不想起来了,为何?无地自容,羞愤欲死!又丢脸又窘迫,他抓狂崩溃地想,现在的他在茶莺莺面前肯定狼狈死了!

    倘若此刻出现一条狗洞,薛韫山定会不顾形象地爬进狗洞,就怕祝荷盯着他看。

    思及此,薛韫山心念一动,忙大声道:“茶莺莺,你给我闭上眼睛,不许看!”

    嗓音带着几不可察地哆嗦,没错,小少爷不仅有了想死的心,更是没出息地想掉泪珠子。

    祝荷道:“好,我闭上眼。”

    祝荷闭眼前叫亭子外的奴仆们都转过身闭眼封耳。

    听言,薛韫山羞愤懊恼的心忽然得到短暂的平息,他悄咪咪瞄祝荷一眼,心湖泛起涟漪,颊边飞上一抹好看的薄红。

    回过神,薛韫山甩甩头,忍着臀部的痛楚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拍掉后面沾的脏东西。

    “薛公子,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薛韫山凶狠道:“不行!”

    祝荷:“好吧。”

    薛韫山趁这个空挡,赶紧整理自己的衣冠,掏出帕子擦拭自己的手掌后背,试图确保在祝荷睁眼后看到自己干干净净,以此来拯救自己在祝荷心里的形象。

    可即便擦拭干净了,难保脸上还是不好看,是以薛韫山四下搜寻,在小径边的沟里找到一个小水洼,他蹲下去用水洼当镜子照自己的脸。

    薛韫山摸了摸脸,嗯,很干净,就是脸还有点红。

    薛韫山起身,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不知道,其实祝荷压根就没真闭上眼睛,她留了一条缝隙,特意来欣赏小少爷的狼狈,这一看,就将薛韫山所有举止尽收眼底。

    祝荷忍俊不禁。

    这狗脾气的傲娇真难伺候,但有时候,还蛮可爱,清新脱俗的可爱。

    与此同时,薛韫山确认无懈可击后,抬头看祝荷,心里那股子羞耻感又涌出来。

    薛韫山的脸顷刻之间红成熟透的虾子。

    啊啊啊,丢人丢人丢人!!

    薛韫山无法安抚好自己的跌岩起伏的情绪,捂着脸直接跑了,落荒而逃。

    祝荷:“”

    二人再见面已是三天后。

    祝荷刚在街上看到薛韫山,薛韫山就跟受了惊吓的兔子直接往后跑,可他跑着跑着仔细一想,他作甚要跑啊?

    为了支撑起自己身为男人的自尊心,薛韫上不跑了,顿在原地等祝荷。

    祝荷道:“薛公子,你心情不好?为何看到我就跑?”

    薛韫山:“什么叫‘我看到你就跑’?小爷我那是在锻炼身体,懂?”

    祝荷无语片刻:“懂了。”

    薛韫山哼一声。

    祝荷道:“薛公子,我有件事得跟你说一声。”

    “你说大声一点。”薛韫山道。

    祝荷靠近,重复一遍话,可薛韫山的耳朵却听不到了,因为他全部注意力被鼻尖那淡淡的沉香味勾住。

    他吸了吸鼻子,扭头打量祝荷,皱紧眉头低头在祝荷颈侧闻了闻。

    祝荷一惊,后退一步:“薛公子,你作甚?”

    薛韫山不答反问:“你刚才去哪了?”

    祝荷老实回答:“方才在茶楼。”

    “和谁?”

    “广白,怎么了?”祝荷不解。

    薛韫山没有回答,脸黑如锅底。

    “离我远点,你身上有味道。“薛韫山语气很重。

    “哪里有?”祝荷闻闻自己的袖子。

    “就是有!”薛韫山笃定道,“我鼻子比狗还灵,你趁早回去洗洗吧。”

    祝荷有些不好意思。

    “离我原地远点,你都熏到我了。”薛韫山嫌弃道。

    祝荷没法,只好离他远点,可是离得太远,薛韫山又不满意,用一双“你再退我就削了你”的眼神瞪着祝荷。

    祝荷顿足:“”这少爷真是难伺候。

    薛韫山顶着一副恶心的表情靠近祝荷,板着脸不理人。

    安静半天。

    祝荷踌躇道:“薛公子,我夜里要去卖茶,我赶时间得走了,近来我暂时也时间陪薛公子了,我得努力还债,请薛公子海涵。”

    薛韫山冷淡地“哦”一声。

    想了想,他又补充:“你好烦,这点小事都要跟我说,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了。”

    面对薛韫山的反复无常,祝荷似乎终于忍无可忍生气了。

    祝荷冷淡地“哦”了一声,变相告诉薛韫山不做朋友就不做朋友了。

    说完,祝荷再放下一句毫无波澜的“那我走了”,遂转身离去。

    薛韫山听言,更恼了,直接道:“你走,你走,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两人莫名其妙吵了,气氛冷僵,祝荷没停留,只说:“薛公子的恩情我会偿还的。”

    “你快滚,不想再看到你。”

    “再见。”

    一直到祝荷身影消失,薛韫山都杵在原地,头也没回一个。

    良久,薛韫山动身,找个小巷子躲进去,阴影处,薛韫山咬唇,恨恨跺脚,又生气又难过。

    叫你走,你就真走了,也不回来找我,亏我等了你那么久。

    我又不是真的不和你做朋友了,我就就只是嘴快了点,那并非我的本意。

    可是祝荷不会知晓。

    薛韫山眼睛酸胀,剔透的宝石瞳好似眨眼后便要掉下晶莹的泪珠来,好不可怜。

    是他说得太过分了,思及此,薛韫山难受死了。

    眼下局面并不是薛韫山想要看到的结果,他试图补救,然而束手无策.

    祝荷与薛韫山就这样冷战了,或者说闹掰了。

    两人有在宴会上撞见,祝荷与明广白坐在一块,薛韫山试图找祝荷说话,可在看到祝荷客客气气的样子后,顿时退缩了。

    明广白以为薛韫山气没消,还欲意找祝荷麻烦,所以他再度询问薛韫山是否可与祝荷化干戈为玉帛,薛韫山点头的同时偷看祝荷,她面色淡然,不见任何欣喜。

    薛韫山心口发堵,像是有一座巍峨沉重的大山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而明广白在得到薛韫山的回答后,牵住祝荷的手,说:“莺莺,你以后无须再避着韫山了,他虽然气性大,但不是不通道理的坏人。”

    祝荷礼貌行礼:“多谢薛公子宽容。”

    薛韫山气不顺,呼吸急促间猛灌自己一杯酒,结果被呛到,疯狂咳嗽。

    明广白:“韫山,小心些,不要紧吧。”

    薛韫山用帕子拭干净嘴角酒液:“没事儿。”

    言毕,薛韫山瞧着明广白给祝荷斟茶夹菜,又哐哐给自己灌酒,借酒消愁。

    酒液下肚,空虚无比。

    再干完一杯酒后,薛韫山发现祝荷离席,他默了默,撑起身子要起来,可赫然思及祝荷的神情,他又坐回去。

    起身,坐下,起身,坐下……

    有人看到薛韫山的古怪举止,戏谑道:“韫山,你咋了,这是发酒疯了?”

    “大家快来看,韫山喝醉酒发酒疯了。”

    薛韫山红着脸反驳:“你才发酒疯,我出去小解。”

    说罢,薛韫山飞快离席。

    后面响起众人的哄笑:“原来是内急啊。”

    谁知薛韫山刚出门,就撞上回来的祝荷。

    薛韫山下颌紧绷,强装镇定,像是竖起满身刺毛严阵以待的猫儿。

    祝荷神情和煦,似没事人叫了一声“薛公子”,反观薛韫山却是备受折磨,被心火煎熬。

    与祝荷擦肩而过时,薛韫山故意冷笑一声。

    祝荷没理睬,径自入屋。

    祝荷一走,薛韫山立马后悔了,浑浑噩噩下楼,在外面吹了很久的冷风,掏出一对蚂蚱,一手一只,他表情认真,自顾自给草蚂蚱配戏。

    “我知道错了,对不住,我不该那么说话的。”

    “你能不能原谅我?”

    “莫要生气了。”

    “再生气,我就咬你。”说罢,薛韫山亮出一口白牙,带着凶狠的力道咬上草蚂蚱。

    牙齿在碰到草蚂蚱后,他又卸了力气,改给草蚂蚱吹气。

    “错了错了,不疼了。”他柔声安抚道。

    回席后,薛韫山与周围活跃的氛围格格不入,他浑然不觉,也不敢再看祝荷,继续吃酒,尝到苦涩的味道。

    后来有几次薛韫山突然发觉祝荷神色不大对劲,他想要问祝荷发生了什么,可他终究是胆小鬼,压根不敢去问,他怕问了,会看到祝荷疏冷的样子。

    薛韫山茫然迷惘,不知该如何做,他甚至去求了佛祖,只是佛祖没有给他答案。

    颓然过了好些天,薛韫山百无聊赖仰望天空,但见乌云密布,宛若一匹可怖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欲要将一切吞噬殆尽,令人不寒而栗。

    “要下雨了。”薛韫山喃喃。

    芒种已过,还有几天便是夏至了。

    夏天的雨总是伴随雷电。

    一阵狂风大作,“啪”的一声,瓢泼大雨轰然而至,像极了薛韫山此时的心情。

    这时,贴身小厮上前道:“少爷,有人找您。”

    薛韫山不耐烦:“没看到我正烦吗?”

    小厮道:“是茶姑娘。”

    薛韫山神色顿时凝固,扭头,一板一眼:“你说……谁?”

    “茶莺莺姑娘。”

    薛韫山怔愣。

    稍顷,薛韫山立马道:“她在哪,快带我去。”

    薛韫山动身,看似抱怨实则担忧又高兴道:“这么大雨她来找我干嘛……”

    等到了角门,薛韫山身上不少地方都湿了,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但他来不及在乎,因为此时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祝荷身上。

    祝荷穿着单薄湿透的衣裳,楚楚可怜站在角门口,门内门外皆下着大雨,雨幕汹涌。

    雨幕如牢笼,湿冷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中间的祝荷困在其中,弱不禁风可怜极了。

    一道惊雷在空中炸开。

    “茶莺莺。”薛韫山眉头紧锁。

    听到动静,祝荷颤颤巍巍抬头。

    一道闪电横空划过,照亮天地,薛韫山由此清清楚楚看到她眼睛红肿,面色苍白,满脸水痕,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缓慢张唇,细细弱弱道:“薛公子……”

    薛韫山心口发紧,张了张嘴,涩声道:“你、你怎么了?”

    祝荷眼角坠出清泪,悲伤到吐不出花,只不管不顾地扑进薛韫山的怀里。

    薛韫山措手不及被撞个满怀,紧接着在大雨的喧闹下,他听到祝荷断断续续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