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道林韶华难产的真相以后,任遇苏一连神经恍惚了好几天。
他时常坐在自己的床前对着窗外那棵树发呆,但等他回过神来时又会冲到窗前将窗帘拉上彻底的隔绝自己与那棵树。
情绪低落到一个境地时,他会感觉的胸腔开始反胃。他冲到厕所吐完酸水,再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时,心底又会涌起一阵悲伤。
他没有再在家里遇到过任绪,家里的佣人还是照之前的模式有条不絮地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好像那天在客厅的争吵压根没有发生过一样,除了在这个屋子里消失的任绪。
不过任遇苏觉得自己也能习惯,毕竟在高中以前,他也不怎么能在这个家里碰见任绪。
任遇苏觉得自己挺对不起自己的母亲。
在知道事情真相以后,他依然做不了什么。去恨自己的父亲吗?恨自己的父亲要那么对自己的母亲。
他厌恶他,恨他,却做不出任何可以为自己母亲做的事情。
他的骨子里,留着任绪的血。
任遇苏在自己家门口的香樟树下站了很久,广阔的蓝天白云,从这个角度像远方看去还可以看见被云覆盖了一半的山峦。鸟儿在空中自由地飞着,叽叽喳喳地叫着。突然间,他忽然很想逃。
逃到一个可以让他忘掉这里一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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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遇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不想靠着任绪,靠着家里想以后了。
他唯一可以逃离的方式,只有靠着学习才能出去。
但前两年的私教与补课虽为他打稳了基础,但面对仅剩半年的高考他依然得拿出全部的精力。
任绪与他的关系虽然掉落到一个冰点,但前者还是会按时往他的卡里打钱,甚至比以前打的更多。
任遇苏知道,他这个行为不过是为自己逃避产生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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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新年,他没有回老宅,也没有留在任家过。
他去了郑瑛家里,同她一起去了墓地看林韶华。
郑瑛特意留了空间给他与自己的母亲,望着墓碑上眉眼温柔的女人,任遇苏心里萌生出一股愧疚。
从高一看清陈锦以后,他时不时就会跑到墓地来看看林韶华,却鲜少会留在这里陪她说话,只会将东西放下以后,自己跑到几百米远的山丘上坐着,静静地朝着林韶华墓碑所在的方向看着。
他不敢与林韶华相处,他怕她会怪她。
这次是他第一次放完东西选择留下。
任遇苏缓缓蹲下身,抬手轻轻地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指腹在林韶华的脸颊上轻轻地蹭着,就好像他小时候林韶华将他拥在怀里,用指腹蹭他的脸颊一样。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话真到嘴边的时候,他却只落了一句“对不起”。
他垂着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林韶华的照片。
千言万语汇聚成为一句“对不起”,是他为自己的过去道歉,也是为他现在的迷茫道歉。
临走时,他将一副画具从随行的背包里拿出,放在了林韶华墓碑的前面。
他抬头,徐徐一笑:“妈妈。”
任遇苏站起身,声音落得很轻:“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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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下册开学,附中为他们组织了一场针对高三学生的心理咨询。
每个学生都会有一段和心理咨询师单独相处的机会,轮到任遇苏的时候,他正算完一道数学题,被涂少林喊出门进到旁边的心理咨询室。
心理咨询室并不如他想的是在一个很暗的环境,相反,屋内的光线很亮。
咨询师坐在桌前,朝他招了招手。
任遇苏走近坐下。
“同学,和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宋,你可以喊我宋医生。”
宋医生问了他几个基础问题,任遇苏基本没有犹豫就能将自己心中的答案脱口而出。
直到宋医生问到了他未来想要做什么,任遇苏犹豫了。
对于这个问题,他没有答案。与其说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倒不如说他压根想不到答案。
这段时间因为家里与姜阮的事情,他一直都处于一个迷茫、飘忽不定地环境里。
宋医生看出他的犹豫,轻轻一笑:“其实不管是学习还是什么,就算是高考,也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个节点而已。有些东西,只有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才会有前进的目标。”
“你的心里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不管多小,都可以。”
任遇苏沉默了。
在他心里,他最想做的是可以一直留在姜阮身边。但显然,这件事已经不可能了。
他所求的家庭和睦,也不过是泡影,从未永远,也不会拥有。
“现在没有是吗?那从前呢?从前有没有?”
话音刚落,任遇苏的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段儿时的记忆。
那时候他与姜阮不过是六七岁的年纪,他与姜阮一同坐在沙发上看时下流行的一个电视。
电视的女主角是一位心理医生,她总能在各个场合洞察剧里各个角色的内心。仅三言两句的话,她镜片下的眼睛仿佛就能看透对方的所有想法。
姜阮很是崇拜她,问:“好厉害啊,她到底是做什么的?”
“好像是心理咨询师。”
“什么是心理咨询师?”
“可能?类似于医生那种吧。”任遇苏也不太懂,凭借着自己脑子里仅有的一些知识储备量给姜阮解释“心理咨询师”这一个职业。
听完他的解释,姜阮若有所思道:“好厉害呀!就像是魔法师。”
“是啊。”
姜阮双手合十憧憬道:“好厉害呀!希望我以后也能成为一个这样的魔法师。”
任遇苏的眼睛跟着亮了:“元元也想做心理咨询师吗?”
姜阮如捣蒜般点头:“嗯嗯!如果做了魔法师,我就能知道妈妈每天看我的时候在想什么了。”
“那我们长大一起做心理师吧!”任遇苏伸出小指,做拉钩状,“当做我们的约定。”
姜阮眉眼弯弯,将小指勾上他的小指收紧:“那说好了!这是我们的约定。”
那个冬天,他们在沙发上用稚嫩的声音定下来一道约定。
不过这道约定,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埋没在了记忆的长河里。
现在姜阮再也不可能会和他一起完成这个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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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任遇苏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了一道指引。
他喃喃道:“想做心理师。”
医生“嗯”了一声:“你刚刚说什么?”
任遇苏抬起头,仅一瞬间,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坚定:“我想学心理,想做心理咨询师。”
两个儿时未能完成的约定,就由他来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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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下这个目标后,任遇苏看了很多学校。发现最开始定下目标学校的俞大也有心理学专业。
多方了解后,他认为俞大心理学的专业分数线是离他最近也最有可能得目标。
他的成绩并不拔尖,俞大对他来说也并不简单。
从定下这个目标以后,任遇苏在学习上明显比之前更认真了不少,就连沈青文都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询问他最近怎么突然开始努力了。
任遇苏只说,不想再靠家里的。
沈青文不理解:“啥意思啊?家里的公司还等着你去继承呢,你不靠家里啥意思啊?你不想继承公司了?”
任遇苏淡然道:“本来也没想过。”
“那你不继承岂不是便宜任书宴那人了?那小子当初做那么过分的事情,你能忍吗?”
任遇苏微微颔首:“不想争了。”
他细想过当初那件事,任书宴固然是存了新想要搅黄他与姜阮的关系,但归根结底他自己也不是没有责任。如果不是因为他心底的犹豫不决被任书宴抓住了,仅靠一个信息差怎么会让他失败。
任书宴是利用了他与姜阮的性格特征,但也是因为他自己的犹豫才会让他有机可乘。
想到这里,任遇苏突然有点想笑。
他觉得,任书宴这么能利用人的心理,他才应该去学心理学。
沈青文不懂他怎么突然改变了想法,刚要说什么,姜阮突然从身后蹿了出来:“什么不想争了?哪家又开始争家产了吗?”
沈青文顿时将原本要脱口的话咽了下去,接话道:“没有,刚刚我和任遇苏在聊小说呢。”
“哦好吧,”姜阮转头对任遇苏问道,“今晚一起去南湖放烟花吧?”
没等任遇苏说话,沈青文皱眉道:“啥日子啊?怎么突然要放烟花了?”
“就是想看嘛!”
任遇苏今晚并没有安排,就算有安排,也会把事情推掉选择留在姜阮身边。
他点头应下:“好啊,但为什么要去南湖?那边离家里有点远。要是想放烟花的话,去辰安湖那边放会更方便,而且那边的湖泊更大一点,烟花会更好看。”
“辰安湖离宋缘家太远了。”
任遇苏一愣,心里浮现出一道猜想。他问:“你为什么突然想放烟花了?”
姜阮忽而弯下腰,猛地拉近与任遇苏和沈青文的距离,小声道:“因为今天是宋缘的生日,我想给宋缘一个惊喜。”
说完,她直起腰:“我实地考察过了,从南湖那里放烟花,从宋缘那里看烟花是最佳观赏地。”
任遇苏忽然没了声。
知道内情的沈青文立马反应过来,挥手打断姜阮的安排:“不去不去,南湖那边那么远,跑那么一趟不得累死?而且今天晚上我和任遇苏要熬通宵打游戏。”
姜阮皱了皱眉:“你俩有病吧?明天又不是周末你们还通宵打游戏。”
“你别管我俩!你自己不也是,明天还要上学,还这么大张旗鼓地为宋缘准备生日烟花。”
“我准备生日烟花又花不了一个通宵!两者怎么能相提并论?”
“大差不差,反正我和任遇苏不去。”
“你爱去不去,任遇苏刚刚都说了要去。”
“他刚刚听茬了,他要和我去打游戏的。”
“沈青文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
眼看二人将要在他面前争吵起来,任遇苏忙拉开两人的距离:“好了,别吵了。”
姜阮冷哼一声,转头气恼道:“所以任遇苏你去不去?”
任遇苏注意到沈青文向他投来担忧的视线,心中的郁结突然开了。
其实他再怎么努力,他和姜阮也只能到这里了。
他进不了一步了。
任遇苏弯起唇角,指尖轻柔地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我会陪你去的。”
陪在你身后,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