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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吾之爱猫

    天道法网,又现人间。

    百姓们见此异象,自然又是惊呼不绝,而修士们一见法网,就猜测必是玄真观出了事。

    凡是结丹及更高修为的,不论隔了多远,都忍着法网带来的强烈窥探感和威压,拼命运起修为往玄真观方向观望。

    这一观之下可不得了,最显眼的,就是春风剑侠的白发金眸。

    众修先是一惊,惊后纷纷慨叹,一夜白头,该是多么伤悲?儒门可真不是东西。

    这片天空迅速汇聚了众多的窥探视线。

    青城山山脚附近,一条小道旁,站着一老一小两个道士。

    老的很老,发髻花白,却有一双锐目。这老道复姓闾丘,修太极妙法,太极拳独步天下,也是位赫赫有名的道修,身旁小少年是他徒弟。

    天底下的道修,有一半都是孤直乖张的古怪脾气,闾丘道长个性就十分孤高,有些过洁世同嫌的味道。

    他也不爱与人往来,曾与星归道长有数面之缘,难得彼此欣赏,却因闾丘道长存着不愿高攀玄真派的别扭心思,遗憾从未深交。昨日闾丘道长恰在城中,对着天幕,亲眼见证了噩耗,于是带着徒弟赶了一夜的路,只为到玄真观的山脚下遥遥祭拜,了却这段尘缘。

    眼见着就快走到达山脚,却见天空法网重现,闾丘道长驻足停步,命令徒弟护法,自己运起修为观望起来。

    他们就在山脚附近,近水楼台,闾丘道长迅速看清了局势,原来是天疏阁主与春风剑侠对峙天竺僧众。

    闾丘道长这时候就犯了孤高脾性,不悦皱眉。

    他虽也觉得天竺僧众臭名远扬,打死都不冤,可在场说到底也不过就屈屈十八个天竺僧,以裴牧云和解春风的修为,随便哪一个,随便出几剑,随随便便就能一网打尽,有什么必要大张旗鼓地召出法网?

    昨日裴牧云的那番惊天之论,本是极对闾丘道长的脾胃,但此刻毫无必要的召出法网,就让他怀疑此举多少有哗众取宠之嫌。恰是因昨日欣赏,此时才更生不悦。

    其他运起修为偷偷观望的修士们,极少有跟闾丘道长一样孤高挑剔的,他们大多数都很想看仗势欺人的天竺僧吃瘪,激动还来不及,屏息期待天疏阁主的下一步动作。

    荆楚天疏阁仍在开会,却也注意到了法网重现,大家担忧阁主,商量着派了一位法士飞去玄真观附近。

    而天竺僧众,从法网出现那一刹那,就惊觉从神魂传来的强烈的压迫感,神魂像被压入山底,又像被卷入巨浪,别说继续挑衅,连呼吸都无比困难,更无法动用修为,再蠢也知境况不妙。

    为首的天竺僧强忍惊慌,指着头顶法网,拼命张开嘴:“此非我西天之法、”

    话没说完,包括他在内的十八个天竺僧,全被凭空出现的青绳牢牢绑住。青绳不仅将天竺僧众绑起,而且还串成了一行,就像官府差役押送大量流放犯那样,天竺僧们哪里受过这种侮辱,各个勃然变色,却连嘴都张不开了。

    整个过程,裴牧云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自从天道法网重现青空,裴牧云就一直凝望着它。

    运起修为偷偷观望的修士们,包括闾丘道长,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天疏阁主根本就没把天竺僧众放在眼里,召出法网,似乎是另有要事?荆楚天疏阁派来的法士预感有要事发生,果断取出了水镜卷轴。

    众修只见天疏阁主偏过头,碧眸与春风剑侠的深金龙眸对望,春风剑侠似乎明白天疏阁主要做什么,微微颔首,像是鼓励。

    不少修士不由自主被这对师兄弟容貌吸引,虽说皮囊乃身外物,这对师兄弟却实在生得太好,一个清冷出尘,一个如沐春风,真真一双玉人。

    天疏阁主又望向天道法网,一开口,那声音好似万年冰川冷泉,冷得心猿意马的众修脊背一寒。

    “你,可听得见?”

    裴牧云并不在意窥探视线,既决心要问,召出法网动静太大,一定会有窥探视线,他昨夜想了许久,已做好了坦荡准备,没有拖延的必要。

    只是,他从未与天道法网直接对话,拿不准法网是否会回应。

    最初身承法网,是天道法网主动感应。除了退隐的十年,裴牧云时刻都能感受到从法网传来的判定,赞许也好威慑也罢,直到今天,天道法网没有干涉、反对过他的任何决定。

    裴牧云话音刚落,法网便金光一闪。

    感受到从法网传来的肯定之意,裴牧云松了口气。

    正要继续询问,法网却尤嫌不足。

    只见法网金光又是一闪,无数星光如雪飘落,在半空中汇成一个金光闪烁的巨兽虚影,虚影向前跑了两步,蹲坐下来,兽首微垂,对裴牧云点了点大脑袋,大脑袋上的独角尤为显眼。

    看过天幕的众修立刻认了出来,这巨兽虚影的轮廓,与昨日那九只从星野深处奔出的獬豸神兽一模一样。

    天道法网竟特意用星光汇成虚影,向天疏阁主传达意思。

    众修想明白过来,纷纷纳罕,这天道法网待天疏阁主,甚是不同。

    天疏阁主继续问话。

    天疏阁主:“你知晓我的来历?”

    巨兽虚影点头。

    天疏阁主:“这里可有我的同乡?”

    巨兽虚影摇了摇头。

    天疏阁主:“只有我?”

    巨兽虚影点头。

    天疏阁主再问:“我来到这,是否与你有关?”

    巨兽虚影又摇了摇头。

    来历?同乡?众修听得懂对话,却不明白内情,被勾起了好奇心又得不到解答,实在煎熬。

    裴牧云对巨兽虚影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虽然最后一问的答案让他有些意外,但此时他并不太在意,因为以上这些都不是他最想问的问题。

    巨兽虚影像是有些开心,两个大前爪互相踩了踩。

    众修忽然感受到巨兽虚影的可爱,只是这天疏阁主与巨兽虚影的互动,简直像是仙家与仙家坐骑,有不少修士越发认定天疏阁主不是凡修。

    然而,天疏阁主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语惊四方。

    裴牧云抬头望着法网,理清思绪,才冷声陈述道:“这些问题,昨日之前,我没有问过你,不是我不想知道,而是我原先觉得,我不该知道。也因为,你的存在与我的信仰相悖,我一直,不算完全信任你。”

    巨兽虚影垂下脑袋,众修都怀疑它是不是有些委屈,但又见巨兽虚影点了点头,像是理解天疏阁主为何如此。

    裴牧云平静地继续剖白:“昨日之前……一开始,我接受你的感应,答应身承法网,是因为,无论我有没有身承法网,我都还是会像后来那样去做。

    “即使没有身承法网,我还是会创立天疏阁。因为在我的家乡,百姓选出的官员,是依律法治理天下,无论什么身份地位,人人都得遵守律法,依法行事,违法必究。

    “即使没有身承法网,我还是会严格约束天疏阁,非绝对必要不可杀。因为在我的家乡,没有人可以肆意夺取他人的性命,杀人者必付代价,即使身犯重罪,也需经过精通律法的判官严格审判,才可判处死刑。

    “即使没有身承法网,我也还是,不愿成仙。”

    巨兽虚影点了点头。

    听天疏阁主说到此处,众修已是两眼发直,再看巨兽虚影竟然点头认可,众修感觉如遭雷击,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天疏阁主口中的家乡,若真有那样的地方,难道是传说中的桃源仙境?

    裴牧云不知他们内心汹涌,依然平静对法网剖白:“我收获的一切功德,都不该我有,因为我所作的一切事,在我家乡人看来,都理应这么去做。

    “因为在我的家乡,没有帝王将相,没有人有主子,每一个人都是天下的主人。所谓帝王将相,脚下都堆满劳苦大众的尸山血海,没有人会感恩昏君贪吏对劳苦大众的虚假悲悯,因为正是他们将劳动成果从劳苦大众手中夺去。

    “因为在我的家乡,有这样一群英雄,他们带领天下百姓站了起来,打碎了地主奴鞭,掀翻了封建朝廷,建立起百姓自己的国家。他们是我的信仰。

    “正因为他们是我的信仰,所以,昨日之前的我,不愿用我的信仰扰乱九州,只能让天疏阁被动救人,但坐视百姓受苦,我却无法心安理得。我的信仰时刻提醒着我,我来自百姓,我就是百姓,每一个被地主鞭打的农夫农妇,每一个被墨吏欺压的平民百姓,每一个被昏君随意赐死的为民官员、无辜的宫女宦官,都是我的手足同胞,都是我的乡亲父老,只要他们还在受苦一日,就没人配得上升仙得道。”

    天疏阁主这番话,说得众修感觉像是亲眼目睹神州翻覆,两眼发愣。

    有些胆子小的修士,直接收了修为望风而逃,不敢再与天疏阁主扯上任何联系,有些修士恰恰相反,越听双眼越明亮,闾丘道长就是其中之一。

    “因此,天疏阁成立两百多年,我没有一日不愧疚万分。”

    说到这里,裴牧云顿了顿,才冷声继续:“我本以为,我的愧疚不是这个时代的愧疚,我的愤怒不是这个时代的愤怒,即使有像师兄这样志同道合的同道,也是他们超出了这个时代,真正做到了为民。我该做的事,只是为后世深埋炭火。然而昨日我才发觉,是我错了。

    “这里不是我的家乡,走的不是同一条岔路,车轮却仍在不停滚滚向前,昏君祸害九州,贪官鱼肉百姓,地主豪族膘肥体壮,工场作坊彻夜无眠,儒门设计我师兄、逼死我师父,只为能够继续争夺机械狂潮的新兴之利。旧的吸血虫、新的吸血虫,它们都出现了,它们早就蛇鼠一窝,我早该明白。若我早些明白,师父就不会……”

    天疏阁主哑然失声,沉浸在震惊的众修下意识运起修为细望,竟见他落下两道血泪。

    “牧云!”

    解春风立刻提声大喝,震乱裴牧云心绪,不让他悲伤过度。

    这对师兄弟太过重情,众修皆是愕然,转念一想,玄真剑修还真就全都是这般风华无双的人物,思及星归道长,一时竟都伤怀。

    裴牧云被师兄一声大喝唤回神智,惭愧咬牙,凝神敛意,稍作平静后,向天道法网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我不愿再坐视,不愿再退让,我欲点燃星火、换新日月,我不一定能做到,但从今日起,我一定会去做。法网,你可会拦我?”

    他这一问,才是真真正正的逆天之言。

    众修完全不了解点燃星火、换新日月这八个字的内涵,反而没有先前那样诸般震惊,只是听着猜测着。

    闻言,巨兽虚影偏过大脑袋,似在思索,很快,摇了摇头。

    裴牧云对巨兽虚影深深一揖。

    “多谢。”

    天疏阁主这郑重一揖,才让部分修为深思起来,认真去想天疏阁主究竟要做什么。

    裴牧云没有更多问题,巨兽虚影散为星光,扶摇直上,融回法网之中。

    几乎同时,天疏阁主没有向任何人解释半句,毫不迟疑地踏云而上,跌坐于法网中央,修长手指交错,道印变幻,法网金光大盛,闭目不言,不知在施什么神通。

    众修只能望着那人冰雕雪人般坐于云间,环绕法网金光,面上尤带血泪,一时竟不知是云中谪仙还是索命艳鬼。

    他们不知,各地土地城隍山神河神等,却都是惊叫连连。

    九州城池,除了原本就有天疏阁的州都,其余大小城池,此时此刻,都有一处无人无田的灵地,忽然开始动荡摇晃,片刻后,地面裂开,一座青色楼阁破土而出,隐有金色流光,阁外都有一对獬豸石像,门匾上都有三个大字:天疏阁。

    这些新破土而出的天疏阁,每一座都与先前九座天疏阁一样,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住屋无数。

    神奇的是,连后天设施也都同样配上,比如千里顺风楼底层满墙的青铜生水道符框。

    平地起出这么多天疏阁,裴牧云竟不停歇,他直接重建起自己与各地天疏阁的法网感应,还给每座天疏阁都增添上法网指引。

    与玄真观护观灵阵类似,新增的法网指引,能够引导每一个急需庇护的百姓修士进入天疏阁。

    他全力运转修为,刚将法网指引全部添上,就感应到了求救之声。

    依靠法网覆盖,裴牧云运转修为,分散出数百道灵力,让这些灵力分别顺法网传入当地天疏阁,细致感应辨明方向,往求救声源而去。

    *

    杜四娘背着女儿一路狂奔。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累到极点也不敢停,耳边除了如雷心跳,就是不知远近的狗叫声和呼喝追喊声。

    她是个寡妇,自是不被当人看的,什么欺凌辱骂都挨过来了,只求做工养大女儿,可亡夫兄弟竟要卖了她闺女,她闺女才十二,卖给村里六十多的富家翁做妾,她怎能甘心看闺女遭此残害?

    于是她一咬牙,带着女儿趁夜色逃了,侥幸逃出了村外。

    可如今天光大亮,后有追兵,前无活路,举目四顾,竟不知还能逃往何方。

    她不肯停下脚步,内心却已绝望。

    狂奔中,她被太阳照亮的河水晃了眼睛。

    被抓回去,生不如死,还不如……

    “大嫂,你叫什么名字?”

    耳边忽然响起的冷声询问,把杜四娘吓得肝胆欲裂,若不是口舌干裂都要大喊出声,甚至脚步一错险些跌倒,却被不知名的力量扶住,疲累也似乎一消而空。

    难道是好心野鬼,见她们母女可怜,帮她们不成?!

    “看见那座高楼了吗?往那跑。”

    天降生机,杜四娘被身后狗叫提醒,等不及验明真假,只能不管不顾地发足狂奔,边跑边嘶哑着嗓子回答:“杜四娘。”

    “原来是杜大嫂。别急,他们追不上。”

    杜四娘哪里敢轻信,只是蒙头狂奔,却不知她身后的追兵接连人仰马翻,不是莫名其妙两两相撞,就是被自己的狗绊住了腿。

    一直跑到好心野鬼所说的高楼前,杜四娘才停下脚步,看清高楼,顿时心底一凉。

    这么漂亮,神仙住处一般的楼阁,怎么可能她这种晦气寡妇能进的地方?!

    重新生出的希望又被狠狠摔碎,杜四娘再也提不出半分力气,热泪涌出眼眶,只想抱着女儿撞墙,一了百了。

    却在此时,那漂亮楼阁的大门,无人自开。

    “杜大嫂,进去吧。”

    杜四娘抖索着问:“咱,咱能进?”

    “你能进,他们不能进。”

    杜四娘才发觉追兵已经看见了她们母女,各个怒目追来,她咬牙心一横,凭空生出最后一丝气力来,连滚带爬地冲进楼阁内。

    然而,冲进门后,她竟连关门的力气都没了,气得痛哭,直骂自己没用。

    却又发现,那些追兵大男人虽然爪牙舞爪,却不知为何,连阁门口都无法靠近。

    杜四娘紧紧搂着女儿,绷紧了神,往门外瞪了半天,发现他们是真的进不来,只能在外面大声叫骂,她竟是慢慢笑出了声,根本停不下来,越笑越厉害,要不是怕脏了好心野鬼的地,她真想往外狠狠吐几口唾沫。

    “杜大嫂,贵千金惊惧昏迷,需请大夫诊治,你往里走,我找人帮忙。”

    又听到好心野鬼的冷声言语,杜四娘二话不说就要嗑响头,却被看不见的力量扶住。

    “不必如此,孩子要紧,按我说的走。”

    “多谢大老爷,多谢大老爷,”杜四娘哭个不住,却知晓轻重缓急,依言抱起女儿,跟随着好心野鬼的指示往里走。

    越走她心里越是发虚,若说这楼阁从外看已是漂亮至极,内里更是如仙家洞府一般,她一时怀疑自己是被鬼迷了心窍,一时却逼着自己相信这确实是绝处逢生,到底是为了女儿,强自镇定,死撑着一口气往里走。

    按照好心野鬼的指示,她走入一栋高楼的底层大堂,眼觑着满堂书香桌椅,还有满墙的神奇水色青框,生怕冲撞了什么,更是一动都不敢动。

    却不知那好心野鬼做了什么,其中一个水色青框忽地亮起,里面竟有好些男女修士!修士虽大多是好人,但若不小心开罪了,可是更没好下场!

    杜四娘又慌又怕,几乎想夺路而逃。

    “杜大嫂,你将实情告诉这些法士,他们自会帮忙,我还有其他地方要去。”

    撑到此时已是极限,杜四娘惊慌失措,只能哭声哀求:“大老爷,咱可怎么说是好!您好歹留个名姓!咱、咱谁也不认识……”

    “裴牧云。你这样说便是。”

    话音刚落,杜四娘忽觉满身疲累又回来了,脚一软跌坐在地。

    她心里隐约有些明白,好心野鬼是走了。

    “这位大嫂,”水色青框里的一位修士和颜悦色地问,“你在哪一座城?有什么难处?”

    杜四娘何曾被这样尊重对待过,她心底有了分莫名胆气,按照好心野鬼说的,将实情说了一通,最后道:“那位好心野鬼大老爷,说他叫裴牧云。”

    水色青框里的修士们忽然笑起来,她怀疑自己说错了话,又怕又羞,臊得面红耳赤。

    “大嫂别怕,”水色青框里一位修士赶忙安抚道,“那不是好心野鬼,那是我们天疏阁阁主。咱们已派了会看诊的女法士往您那去了,很快就到。”

    杜四娘惊得合不拢嘴。

    救了她们母女的,竟是传说中的清官大老爷,天疏阁主?

    *

    裴牧云的灵力顺着法网脉络奔向九州,救下需要紧急救援的修鬼精怪,共计六百余。还是不停,又将其他不算紧急的救援转交给本州的天疏阁去统筹,将这些全部交待清楚,他才睁开双眼,踏云而下,落回师兄身边。

    发现师兄满目担忧,他还想宽慰师兄,却是疲累过度,险些一个趔趄。昨夜他就花费了许多修为灵力给解春风疗伤,今日修为灵力去散去九州各地救了六百多个修鬼精怪,纵使真仙下凡也扛不住。

    解春风一把将人揽住,又是生气更是心疼:“胡闹!”

    裴牧云累得迷糊,一时忘了还有许多人在,冷声回:“师兄又不知我做了什么。”

    解春风气道:“我就算不知你做了什么,也知道你又在拿自己胡闹。”

    本想告诉师兄自己刚才救了许多人,结果被师兄训了,裴牧云心底有一丝委屈,但稍歇回过神来,立刻知道师兄是太过担心,反而不好意思:“师兄。”

    “你啊。”解春风在裴牧云面前是生不来气的,一听他喊师兄,心立刻就软了。

    两人对望片刻,裴牧云这才想起天竺僧众还未处理。

    众修更是把天竺僧众忘到了九霄云外,都感慨天疏阁主与春风剑侠毕竟是一起长大,这师兄弟情谊真是真挚,看着比许多亲兄弟都还要亲。

    裴牧云望向法网,冷声述道:“我不信佛,却也敬佛。佛法从西天起源,在华夏九州,却是由东土佛学发扬光大,无需低西天一等。然而,此事根由,与佛法无关。

    “这些天竺僧众,做朝廷鹰犬,仗势欺蔑东土百姓,积习成癖,今日上我玄真观撒野,可见猖狂。他们既然东来,立于九州之土,就得遵九州之法。从今往后,凡在九州作恶的,我天疏阁都非管不可。

    “请法网评判。”

    法网亮起一瞬,随即,消失于青空。

    再看天竺僧众,他们身上佛光乱闪,修至金丹的金丹碎裂,浑身修为灵力悉数化为云雾,从体内散出四溢,修为功德一跌再跌,从金丹跌到炼气跌到筑基,最后竟连筑基修为都保不住,十八西天尊者,眨眼之间,全数沦为凡僧!

    他们以往仗着权势,对百姓做了多少恶事,不言自明。

    天竺僧失去修为,从半空猛地坠落,被青光屏障接住。

    肉体凡胎,从高空坠落,难免冲击受创,但毕竟捡了条命。

    众修这才想起,一开始他们都还期盼着惩治天竺僧,都怪天疏阁主一开口就是惊天震雷,他们挨到此刻,都被炸得有些麻木了,这下子猛地又见天疏阁主眨眼间就让恶人修为尽失,虽还是心头大快,难免有些三五不着。

    裴牧云本想秋风扫落叶,察觉到师兄龙视眈眈,若自己再出手,怕是要挨师兄念叨,及时话锋一转,冷声道:“师兄,送客。”

    还算听话。

    解春风俯瞰天竺僧众,左手掐起清风术的道印,颇和气地问:“诸位失去修为,我奉师弟之命,送你们一程,不知你们是回京城复命,还是回西天老家?

    为首的天竺僧怒火烧得面目扭曲,狞笑道:“猖狂道贼,你们可知,东土皇帝已下旨禁办那什么神宫集会,你们师父遗命是注定完不成!那死老道,怕是要死不瞑、啊———!”

    不等他说完,解春风抬手一道肃杀剑气,白龙呼啸而出,将青光屏障上的十八天竺僧一扫而空,狭裹着他们往京城疾射而去。

    “诸位,”解春风面沉如水,环视一周,“可需我送一程?”

    众多窥探视线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荆楚天疏阁法士也遥遥一礼,卷起水镜卷轴离开。

    裴牧云挥手解开青光屏障,与师兄踏云而落。

    刚落地,裴牧云就皱眉道:“师兄,神宫集会?”

    解春风心底怒火未消,却宽慰裴牧云道:“如若不成,还有天疏阁昭榜,公布设计图稿的办法有很多,何需拘泥形式?”

    他们一个还穿着昨日被儒门法器打破的白衣,一个脸上尤带血痕,老猴沉着脸打断道:“洗漱换衣裳,都歇息去,别以为猴叔不知道你们一夜没睡。”

    猴叔发话,二人哪敢怠慢,对视一眼,应了声是,肩并肩回了相邻的卧房。

    关门霎那,面对无人空房,他们才将小心收敛起的无尽悲伤肆意流露。

    后院里老猴也是一样。

    远方京城,一道白龙剑气袭向宫门,偌大宫门眨眼间碎如齑粉,守门将士,凡是平日作威作福的,皆被剑气所伤;凡是廉洁奉公的,丝毫无损,他们奇异地看着忽然哀嚎的同僚,然后才看见厚厚碎粉中零零散散倒了一地的天竺僧。天竺僧不仅各个重伤,还修为尽失,立刻有太监大喊大叫报入宫中。

    而荆楚天疏阁,等回了外派法士,还迎来了两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闾丘道长?您这是?”

    “小子,若我师徒二人想加入天疏阁,你们收是不收?”

    *

    满打满算休息了一个时辰,裴牧云惦记着天疏阁的商讨,不知不觉走到后院,幸亏猴叔和师兄都不在。

    纸人们没那么沸反盈天,却也没闲着。

    十八个纸人倒在地上,圆墨大眼睛睁到最大,颤抖地挥舞纸手,装作挣扎,“天疏阁主,汝、汝好”,另有一个纸人对着它们猛地一挥剑,“哼哼,送汝们归西!”,那十八个纸人纷纷配合着腾跃起来,口里还发出嗷嗷的受伤声。

    一个纸人左手撑着剑,一副重伤的样子,右手抱着另一个纸人,抖着纸身斥责,“汝,胡闹!”,它怀里的纸人扭动纸身,还抬起纸手做抹泪状,“吾做到的事,汝并不知情!”,抱着它的纸人把纸身抖得更厉害了,语调越发深沉,“汝!总之胡闹!”。

    还有一个纸人依偎在另一个纸人怀里,慢慢垂下脑袋,圆墨大眼睛闪烁着泪光,“师兄,”,揽着它的纸人一声长叹,沉重地摇头,“汝,吾该拿汝如何是好!”

    人参好像放弃了加入,用参须捧着脸,看得津津有味。

    裴牧云:……

    似乎有许多地方不对。

    模仿就算了,怎么还带胡乱改编的。

    纸人们发现了裴牧云,立刻丢下了演绎事业,一窝蜂涌向裴牧云,“主人猫猫!”“猫猫!”“主人猫猫变猫猫么?”

    裴牧云抬手,冷声道:“站住。”

    纸人们纷纷一个紧急刹车,圆墨大眼睛依然闪烁着高光,亢奋地抬头仰望裴牧云,有些纸人还原地激动地跳了跳。

    裴牧云在溪道旁坐下,纸人们望着天,假装没有动,掩耳盗铃的碎步向前,把裴牧云团团围住。

    “你们,”裴牧云想了想,“可有名字?”

    “嗬——————!玄真剑人,勇往直前!!!”

    纸人们喊着口号,原地腾跃起来,为首的纸人一个空中翻滚,落到裴牧云肩上,潇洒一背手:“主人猫猫唤吾等剑人便是。”

    ……

    裴牧云匪夷所思:“这是谁起的?”

    纸人们为了更好地解答主人猫猫的疑惑,立刻给他演了起来。

    看上去他们似乎异常的熟练,不仅一下子就分出了“演员”和“观众”,而且观众纸人们有序地手拉手退步走,围出一个圈,四个演员纸人跃到圈中,瞬间站好了位置。

    这绝对演了不止一次。

    演绎开始,两个纸人用纸手艰难握住草叶,像猴子一样荡了起来。

    另两个纸人互相依偎着,一个纸人的圆墨大眼睛眨了眨,虚弱挨着另一个纸人:“师兄……”

    另一个纸人立刻抱住它,圆墨大眼睛泪光闪闪:“师弟!伤在汝身,疼在吾心!汝万万不可有任何差池!”

    那个纸人又眨了眨圆墨大眼睛,“师兄,吾仿佛看见,嫦娥二……”

    另一个纸人愕然睁大了圆墨大眼睛,“师弟!难道汝对嫦娥仙子!”

    那个纸人虚弱地往地上倒:“号人造卫……”

    另一个纸人赶紧将人抱紧:“师弟!”

    那个纸人突然蹦起来,跳到另一个纸人头上,自己解说道:“吾变漂亮猫猫咯!”

    另一个纸人头顶那个纸人,像是中了大奖一般开心转圈:“爱猫~爱猫~吾之爱猫~”

    ……裴牧云不是很想看下去了。

    忽然,开心转圈的纸人像受了惊吓一般原地蹦了起来,它头上还顶着那个纸人,左格右挡,大声喝道:“呔!何方妖孽!竟敢与吾抢夺爱猫!”

    一通“嗬———!”“哈———!”“汝等妖物速速现形!”的虚空打斗之后,它大吼一声:“可恶!汝等竟敢偷袭!为了吾之爱猫!就让吾春风剑侠好好教训教训汝等剑人!”

    此时,那两个一直握着草叶,像猴子一样荡了半天的纸人终于参与了进来。

    其中一个荡着荡着,听到这句,窃笑起来:“嘿嘿,剑人。”

    另一个荡得明显更为熟练,努力用圆墨大眼睛表现白眼:“汝也用剑!”

    那个笑起来的更加高兴,大声喊道:“玄真剑人!厉害非凡,响亮名号!”

    头顶纸人的那个纸人竟是听懂了这番对话,大声回喊:“师父!莫乱起名!莫添乱!”

    这就让那个笑起来的不高兴了,它单手一挥,大喝一声:“玄真剑人!给吾将这孽徒拿下!”

    话没说完,它只剩一只手握着草叶,突然失手,哀嚎着往地下一栽,还荡在草叶上的那个大笑起来,也失手往地上一栽,恰好掉到先前的纸人身上,两个纸人同时嗷一声,伸直了小纸手小纸腿,不动了。

    头顶纸人的那个纸人,依然在左突右挡,又是好一阵虚空对敌,它用纸手比划着道印,潇洒一转身:“清风术!去!”

    所有纸人都哇哇大叫地向后倒去,七嘴八舌解说道:“哇啊啊啊啊吾等被吹走啦!”“被吹走啦!”“恨呐!”“小气师兄!”

    纸人们演完,期待地望向裴牧云。

    裴牧云全明白了。

    他闭上眼睛,凝神敛意,才又睁开。

    打消了给它们改名的心思。

    但不能区分也不行,裴牧云回想自己当年的粗糙画作,问:“你们可有排序?”

    为首纸人立刻抢答道:“吾等是按剑招排序,吾是最后一招,是最强剑人!”

    裴牧云没有防备,竟然失笑。

    “哇————!”“笑呐笑呐!”“主人猫猫笑啦!”“漂亮猫猫!”“吾等逗笑了主人猫猫!”“好看呐!”“这般美景,当浮一大白!”“呜呜呜主人猫猫!”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

    裴牧云取来细笔与浓墨,在为首纸人的帮助下,让这些纸人按照剑招顺序,在后院中,排出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长龙队,准备挨个给它们在后背标上顺序。

    能和主人猫猫近距离接触,纸人们竟还有些害羞,不停地你推我搡。

    自称最强剑人的为首纸人此时站了出来,大喝指挥道:“玄真剑人,听吾号令!按序上前!”

    第一个忸忸怩怩地迈着小纸腿跑到裴牧云前面:“主人猫猫!”

    裴牧云心软,用指腹揉了揉它的脑袋。

    小纸人像被人类抚摸的小猫小狗一样昂着脑袋蹭了起来。

    引起一层层荡到队伍最后的羡慕呜呜声。

    让小纸人站好,裴牧云还没落笔,它就扭着纸身笑起来:“呀,痒痒呐~”

    第29章 特来请辞

    荆楚天疏阁,千里顺风楼的底层大堂。

    探讨大会已至尾声。

    半个时辰之前,离贰法士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带回了天疏阁主定下的基调。“同等同道”四字,极大振奋了人心,尽管有一些儒修儒生拂袖而去,但绝大部分被天疏阁收留的男女百姓、修鬼精怪都加强了对天疏阁的信心,更不要说本就立场坚定的法士们。

    从那之后,探讨就顺利了许多,而且一些原本总不说话的妖修精怪,都鼓起勇气发言,在法士们的鼓励下,贡献了不少独特看法。

    离贰法士低着头,将最后几点意见总结摘录好,摆在案上晾墨。

    他抬头环顾大堂,这里汇集了荆楚天疏阁中的所有法士,以及荆楚天疏阁救回收留的男女百姓、修鬼精怪。墙上亮起的八面青铜生水道符框中,也汇集着其他八座天疏阁的所有人。

    这无疑是一次成功的大会,那离去的少数,本就不该挽留,而留下的绝大多数,已经是天疏阁纳新成功的第一步。

    “诸位。”

    主持大局的离贰法士一开口,大家都安静下来。

    “大家的意见,我们九个总领法士都做了总结摘录,稍后,就将交给阁主过目。大家放心,凡是有理的,阁主一定会考虑。”

    说到这,离贰法士稳了稳心神,才继续冷声道:“眼下,正巧大家都在,我想与所有法士同僚商讨一件事。”

    听是法士内务,其他人都不多话,而堂中法士与水镜中法士都好奇起来,纷纷回道请讲。

    却在此时,九位总领法士忽然感应到法网重现人间。

    他们顿时担忧起阁主来,立刻发出感应,想请阁主传召,阁主却不应承,仅通过法网,表露出了一丝“无事”之意。

    可若是无事,阁主又怎会召出法网?江南天疏阁的总领法士非常操心,用冷淡的语气急道:“阁主这不愿麻烦人的性子,真该改改!”

    离贰法术冷声宽慰:“阁主修为高强,春风剑侠也已醒来,他不会让阁主出事。”

    其余八位一想也是。

    但阁主不传召,他们也不便前去,他们九个暂停商量片刻,最后由荆楚天疏阁派出一名法士先去查探情况。

    等派出法士领了水镜卷轴离去,离贰法士才续上前言:“先说好,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并不要求强制。大家可以好好想一想,赞成或反对,都可以提出意见。”

    听他说得如此郑重,众法士都严肃起来。

    法士们本就受法网影响,七情极为收敛,其实待人接物都相当有礼,对百姓在用语上更是注意和气,却奈何一个个都语调冷淡,神色淡漠,尤其还戴着面具,给人感觉就冷似冰山。这一下全都严肃起来,简直是一个个人形冰块,先前热烈探讨的气氛瞬间凉至极点。

    离贰法士冷淡安抚:“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要事。大家都知道,阁主戴上面具,其实只是不喜被人围着看,再者,也是不愿揽功、出风头之意。”

    老资历的法士们听了这话,竟都忍着神魂刺痛低笑出声。

    再看出其他法士和其他人流露的好奇,竟还有稚龄孩童和山野小妖童言无忌,问身边大人是不是天疏阁主长得青面獠牙与众不同,老资历的法士们就更觉好笑。

    这些人哪里知道,他们大多数连裴牧云真容都没见过。

    但他们这些老资历的法士可都记得,想当年,阁主每每外出救人,不是被乡间老妪直呼神仙,拉着手不让走,呼孙唤子来沾沾仙气,就是被胆大包天的邪魔言语调戏,最多的,还是凡间男女远远看着脸就动了心。

    有次荆楚天疏阁就堵了个书生,说是对阁主一见钟情,又是作诗又是写词,天天捧着大作站在门口等着盼着,一副要死要活的痴情模样,最后还是春风剑侠找上门去,好好对那书生讲了一番道理,这才消停。

    离贰法士继续道:“咱们戴面具,一是有些同僚有难言之隐,不便见人;二是有些同僚不愿暴露妖修身份,不想枉受揣度;三是仰望阁主,学着阁主戴的。实话说,第三种是最多的。大家戴成了习惯,百姓也一见面具就知是天疏阁法士,发展到后来,就全都戴着了。

    “我的意见就是,前两种那样有正当难处的,戴面具无妨,但若是第三种,并无戴面具的必要,大家是不是就把面具摘了。

    “我这样提议的理由,也是因为这些年来,戴面具假冒我天疏阁法士作恶的事,已经出过几起,虽已发榜澄清,不信任的种子却已埋下,而且,‘藏头露面’这四字,是外界攻击我们最多的话柄,在座的一些朋友,也是因为这一点,最初不大信任天疏阁。如今既然要纳新,我想,那不如就开个新气象。当然顾虑也有,阁主与儒门结下血债,摘下面具的法士,难免会成为儒门眼中钉。”

    他话音刚落,就有许多法士要摘下面具,离贰法士抬手阻止道:“大家不要一时冲动,可以多想一想,权衡利弊,再做决定。”

    但他这句话说完,其他八座天疏阁的总领法士通过水镜互相看看,都摘了面具,同时有许多法士摘了面具。

    不少新法士,摘下面具时,还冷声感叹原来不是必须戴,逗乐了身边人。

    离贰法士微微一愣,随即后退半步,对诸位同僚郑重地一拱手。

    其实离贰提出这个想法,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那就是为了阁主。

    裴牧云戴面具,除了离贰刚才明说的原因,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裴牧云不愿将天疏阁的功德领到自己一个人头上。许多裴牧云做的事,百姓至今都以为是本州天疏阁法士所为。裴牧云没想到的是法士们都学他戴起了面具,但集体戴上面具之后,被救的百姓修士全认不出人,自然倾向感谢本州天疏阁,也算达成目标。

    裴牧云不愿多受功德,他们九个总领法士是清楚的,但是这话不好对人说,也不能对人说,说了也没几个人会信,反而容易为阁主招惹误解揣度。如今,阁主重披法网,又剑指儒门,往后必定是敌人多多、功德多多。

    因此,此时此刻,离贰觉得,他们不论从各方面考量,都应该站出来为阁主分散注意力,好的坏的,大家都一起并肩承担。

    拱手一礼后,离贰法士站直如松,顿了一顿,伸手也将面具摘下。

    几个儒修愕然惊呼,江南天疏阁的那面水镜上,传来镜清先生惊异的询问:“这不是,闻人家的那个小状元?”

    他这么一问,其他儒修儒生也都陆续想起了旧闻,神色纷纷一动。

    那还是明樑帝的爷爷,启□□的开国皇帝[武帝]在位时期。武帝是个有修为的武者,后期还靠丹药延寿,执政期非常漫长,明君一世。

    当时是武帝后期,京城闻人家是书香望族,屡出能臣,这代有三个嫡孙,各个是神童材料,没想到嫡长孙无端掉进了荷塘,救出来就成了傻子。不久老二又意外病故。只有老三健康长大,官拜上卿。

    嫡长孙虽然傻了,毕竟还是闻人家的公子,早在娘胎里就与清流之女定下婚约,闻人家要求履行婚约,那清流竟舍不得女儿,宁可得罪高门都要毁约,弄了个锒铛入狱的下场,女儿还是被闻人家抬进了嫡长孙房里,成了小妾,还生下一子。

    若到此,也只是件闲谈小事,但这事还没完。

    嫡长孙和小妾的儿子,名为闻人药师,作为闻人家的嫡重孙,顺顺当当走推举即可仕途无量,他却在十六岁那年顶着母姓去考科举,一举高中状元。当时金殿之上,武帝刚点了状元,御史中丞闻人大人立刻跪下请罪,直骂自己教侄无方。

    官家子弟偷进考场这种事,可大可小,亲叔叔已经递了台阶,小状元却死不低头,一定要与闻人家誓不两立,只认母族,扬言做官就是要为外祖和母亲申冤。最后,武帝到底是顾念闻人家的老臣旧情,只撤了状元,不许他再入考场,并未严惩,而且如此一来,那少年若想做官,就只有回家认祖归宗一条路。

    连武帝都没想到,那小状元竟倔得世间罕有,据说是跑去山里当道士,从此音讯全无。

    一想起来,不少儒修儒生看离贰法士的眼光就不同了,这可是武帝时期的状元!而且还是闻人家的嫡脉?

    离贰法士却对镜清先生一拱手,冷淡纠正道:“不想镜清先生竟记得我,在下姓林,俗名林药师。”

    镜清先生一愣,随即朗声一笑:“真不错。”

    却在此时,九座天疏阁都出现了大门无人自开或水镜无人自联的诡异现象,法士们又有序地处理起了新情况。等法士们弄明白,原来是阁主在各大城池都召出了新天疏阁,而且阁主的灵力竟然能通过法网救人,对阁主的倾佩都更上一层楼。

    激动之余,众法士立刻结束了大会,为阁主的新举动忙碌起来,该安排接手新天疏阁的去接手,该安排久救援急务的去救援。

    离贰法士安排法士赶赴荆楚的各新天疏阁,又去处理救援急务。

    等处理完救援急务,感应到派去查探玄真观情况的法士回来了,他疾步走出阁外接应,见那法士匆匆飞来,竟是满面激动,但他还来不及询问,迎面又走来两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闾丘道长和他徒弟!

    离贰法士尊敬问:“闾丘道长?您这是?”

    闾丘道长孤傲道:“小子,若我师徒二人想加入天疏阁,你们收是不收?”

    而依然逗留在荆楚天疏阁外的闻人大人,才看清离贰法士面容,竟是如遭雷击,写画了一夜的纸簿和竹笔都掉落在地,慌忙跳下灵器画幅,冲到离贰法士面前,竟然喊了声“哥!”

    别说闾丘道长,等在天疏阁门口的修士们全都是一不小心听到惊天秘闻的愕然神色。

    离贰法士却恍若未闻,只对闾丘道长尊敬答:“若是同道,自然要收。还请入内稍候。”

    闾丘道长觑觑他,又觑觑闻人去病,脸上说不好是个什么表情,不过到底还是带着徒弟跨进了天疏阁的门槛,另有法士上前接待。

    一时无人打搅。

    离贰法士不言不语,闻人去病亦是发呆。

    片刻后,还是闻人去病先开口:“……哥,你让我好找。”

    对这个堂兄,闻人去病从小就极为仰慕,即使母亲不许他跟嫡长孙院里来往,他还是常常跑去,堂兄总是冷着脸,林姨却待他颇和善,而且堂兄虽冷脸,他有疑难不解,只要缠着堂一直兄问,堂兄到底还是会教他。

    说起来,他们这一代嫡重孙,本该按族谱起名。嫡长孙院最初不受看重,堂兄出世后,族中竟忘了给堂兄起名,还是林姨给堂兄起名药师,是想用这种健康长寿的大俗名求个平安。等堂兄稍大,显露神童天分后,嫡长孙院重受瞩目,族老们才跳出来说药师这种俗名不配闻人贵姓,都愿意给堂兄改名字。结果堂兄大发脾气,闹到开族祠的地步。

    据说,最后还是他父亲看不下去,站出来拿两个兄弟的意外和稀泥,说俗名或许反倒能保佑平安长寿,他父亲当时已居高位,而族老们本就遗憾嫡长孙三神童只出息了一个,一下子就把父亲的话听进了心,结果,反而他们这辈的名字都是跟着堂兄起,全是去病、弃疾、延年之类。

    闻人去病从懂事知情后,就不忿家里对林氏父女的所作所为,堂哥屡次出走,竟还被夺了状元,最后彻底离家,音讯全无,但他人小言轻,从没帮上什么忙。等到再长大些,他就不愿留在家中,弃笔从戎,跑去参军,成了闻人家唯一一个武将。

    听了这话,离贰法士却依然是面无表情:“闻人大人,在下姓林。”

    闻人去病一时气苦,但思及林姨父女冤屈,心底又是叹息。

    他思虑片刻,却问:“你刚才说,若是同道,天疏阁就收?”

    离贰法士微一皱眉:“你要做什么?”

    “你管我?”闻人去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特意拨开了竹笠的黑纱看他,“你又不跟我姓。”

    离贰法士冷下脸,二话不说转身回了阁。

    闻人去病蹭地窜回灵器画幅,灵力一挥就把满地的书画竹笔都捡起来,急冲冲飞上了天。

    他要赶回儒门。

    去请辞。

    *

    儒门主殿[无涯书海],气氛阴沉。

    儒门之主姬肃卿端坐于檀座上,众儒门高修分文华武英各列两侧。

    昨夜。

    他们先是惊愕得知天疏阁竟用水镜什么玩意儿把不周山下发生的事全都映上了天幕。

    后来又有一道突来的白龙剑气,损毁了儒门大半建筑。

    今早。

    从京城飞来斥责圣旨,把儒门上下都骂了个狗血淋头,颜面尽失。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刚才,那天疏阁主又显摆起了法网,他们自然都运起修为观望,于是又被天主阁主的种种惊天之论震得眼前发昏。

    也难怪主上面沉如水,他们自己脸色都好不起来。

    但脸色最不好看的,还要数迟远道。

    众儒修高层多少都觉得,要不是他迟远道惹怒天疏阁主起剑阵,他们也不会在九城百姓修士面前丢尽颜面,那可是九座州府,九州的九座最大城池,等那些百姓修士碎嘴把消息散布出去,他们儒门的名声怕是要大跌特跌。

    因此大家见了他就觉得晦气,也不知他为什么不去养伤,偏要杵在殿里招嫌。

    迟远道却在此时出列,堆起些笑容道:“主上,那白龙妖气虽损毁了大半建筑,却拿我儒门大门口的牌楼无可奈何,可见还是邪不压正。紫琉璃牌楼安然高立,足证我儒门问心无愧。”

    儒门大门口的牌楼,是用极珍贵的紫琉璃造成,紫气氤氲,上有儒门之主亲笔写的儒门两个金字。

    他这个马匹拍得倒不差,因此也有儒修高层附和道:“迟大人此言甚是,毕竟是有主上金笔,一身正气,白龙妖气自然奈何不得。”

    就在这时,远远听闻一声倒塌轰响,与昨夜极似!

    殿内儒修齐齐变了脸色,噤若寒蝉。

    不多久,有下臣跑进来禀报,他气喘吁吁,竟一时说不出话。

    秦无霜严厉道:“快说!”

    那下臣吓得一抖:“牌楼,牌楼被打碎了!”

    众修震惊,那可是紫琉璃造的,怎么会被打碎?听声音还只是一击?

    秦无霜急问:“谁打碎的?”

    “不、不知道,没瞧见人,”那下臣战战兢兢道,“只察觉一阵剑气,回过神来,牌楼就碎了,碎的可细了,满地都是碎琉璃。哦,地上找到一朵花,不是咱门里养的种类。”

    说完,他呈上所说的花。

    竟是白牡丹!

    迟远道立刻跳了出来:“这还能是谁?!又是白牡丹又用剑,不就是玄真掌门救过的那洛阳小花妖?!我早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任由这些娘们抛头露面,就是祸害九州,祸害朝纲!主上,他们玄真接连上门挑衅,您绝不能轻言放过!”

    秦无霜听得面色生寒,忽然银铃一笑:“迟大人说话,真叫人听不明白。我恍惚记得,方才迟大人也说,‘紫琉璃牌楼安然高立,足证我儒门问心无愧’,谁想话音刚落就……真是晦气!”

    迟远道哪肯被她讽刺,一时激怒上头,阴恻恻地脱口骂出:“你说什么?!小毒物!”

    话音刚落,迟远道自己先白了脸。

    迟远道这下是手足无措,他不能请罪,因为主上从来没认过秦无霜这个女儿,他又不能不认罪,因为他骂秦无霜是小毒物,那小毒物她爹是什么?

    秦无霜依然是梨涡浅笑:“哦?我是小毒物,就是说,还有个老毒物了?”

    迟远道跪下磕头,磕得声声响亮,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儒门之主姬肃卿手掌轻移,本是放在膝上,此时移到了檀座扶手上,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就让殿内鸦雀无声。

    只有迟远道的磕头声。

    他却像是没听见,对殿内众臣微微颔首,只问:“左传上说,‘君以此始,亦必以终’,恰应近日之事。你们可知,该做如何解?”

    秦无霜立刻恭敬一揖道:“回主上,这话是说,那天疏阁主会用这些妄想空谈煽动民心,用水镜异术收买民心,他却不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我们不必拆他台,反而该帮着天疏阁一起给他高高架起,他成了圣人,一旦露出马脚,自有万人唾骂。”

    儒门之主反问:“他若不露马脚呢?”

    秦无霜轻笑:“众口铄金,说是马脚,那就是马脚,跟露不露有什么关系?主上想要什么样的马,就有什么样的马,想要什么样的脚,就有什么样的脚。”

    儒门之主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既不肯定,也不驳斥,又道:“玄真掌门不幸身故,老夫总得派个人上门吊唁。”

    秦无霜双眼一亮,自请道:“臣愿为主上分忧。”

    “嗯,”儒门之主微微闭目,“去吧。”

    秦无霜忽做小女儿情态,软声请求道:“主上,臣怕进不去门,想请姒晴师姐陪我走一遭。”

    儒门之主挥挥手:“去。”

    秦无霜轻巧一揖,走到对面扯了姒晴将军就走。

    磕头声声声不绝,迟远道面前的地已是血红一片。

    两位女官刚走,守殿将士就进殿通报,说闻人将军与观星馆众数修求见。

    儒门之主眉头紧皱,似是极不耐烦见这些人,片刻后,勉强道让他们进来。

    两拨人进殿,都是恭敬行礼。

    儒门之主先看向观星馆众数修,漠然问:“何事?”

    术数推算,在儒家,根本上不得台面。特意设立观星馆,本来就是他为白龙之计做的幌子,如果白龙之计能成,这件事就成了观星馆设立以来唯一一个算准的预言,百姓最爱听这种异闻,再吹一吹白龙仁义大爱,不用多久就能大事化小。

    所以即使观星馆什么都算不准,他都一直对他们礼遇有加,可如今白龙之计不成,再看观星馆数众数修,就只是些白吃白住的大累赘了。

    观星馆馆主站出来,恭敬一揖道:“主上,我等无用,特来请辞。”

    “哦?”儒门之主怀疑地眯起眼睛,“此话从何讲起?”

    观星馆众数修心内冷笑。

    昨日之事,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哪里还猜不到儒门之主本来的盘算。

    术数推算,如今大多是应用于机械建造,用在推演命数上,本就是最不准的一种,因为稍有差池就谬去千里。儒门之主设了这么大一个局,从那时就影响了九州命数,却从来没有告诉他们,他们不知道存在着如此严重的一个变量,难怪怎么算都不准!

    以前,他们还以为儒门之主是难得重视数修的明主,每次算不准,都对儒门之主极为愧疚。如今得知真相,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儒门之主的设计,怎会不心寒!

    而且,儒门之主竟然设计的是玄真派三师徒。他们这些数修,有被星归道长鼓励过的,有帮助星归道长的机术师身份运算修改图纸的,有被天疏阁或春风剑侠救过的,还有认识的机术师好友被天疏阁救走的。

    总而言之,他们都对玄真派三师徒敬重有加,如今得知真相,哪里还肯在儒门待下去。

    人还在屋檐下,观星馆馆主不得不学着装模作样,沉痛道:“主上,我们自知不足,痛定思痛,决意出去拜访名师,继续深研术数,若他日学业有成,或许再来儒门。”

    竟然还要去学术数?废物就是废物。儒门之主没露出半分不屑,漠然应承道:“那是我儒门无缘了,君臣一场也是缘分,走时还是告知一声,儒门自会有路仪奉上。”

    见他如此痛快送人,观星馆众数修更是暗恨当初识人不清,也不多话,各个都恭敬应是,麻溜地退了出去。

    至于路仪,他们可不敢要,万一被留下走不了就完了,他们已经决定,要立刻前往荆楚天疏阁。

    儒门之主这才看向打扮越来越古怪的闻人,不耐烦道:“你呢?又是何事?”

    闻人去病本是望着离去的观星馆众数修沉思,闻言回过神来,竟然直直地看了儒门之主片刻,然后扫了仍在磕头的迟远道一眼,竟然一撩衣袍,跪地大拜:“主上,末将有负君恩,特来请辞。”

    *

    解春风刚踏进后院,就看见弯弯曲曲排了一溜纸人长队,裴牧云正拿着细笔,耐心给它们写什么。

    那人微弯着腰,青衣垂坠,清清冷冷,像是寒山上的万年积雪化作了人形,七月骄阳洒落在他身上,只是将积雪照得更透亮,不可消融。

    但若其他人也像解春风这样看得仔细,就一定能从那眉目神色间,从那小心的落笔中,看出师弟万分柔软的心地。

    解春风站在那,远远看着裴牧云,说服自己,要知足。

    出事前,他还欲诉说情衷,如今,已是不堪再提。

    法网不可动情,竟是动辄要疼,先前还不明了,此刻尽知,解春风还怎么舍得?他疼啊。

    往后,他陪着师弟就好。

    有些纸人在院里蹦蹦跳跳,似乎是写完了,看到他走近,纷纷腾跃起来吵吵嚷嚷,“呔!是主人师兄!”“小气师兄!”“恨呐!”

    一个纸人还特意跑到他面前,背过纸身,对他扭动显摆背后的编号:“哼哼,吾有编号,汝没有~”

    解春风哑然失笑。

    第30章 别无分号

    解春风故意学纸人说话,逗弄道:“哦?吾没有编号?吾是你们主人猫猫唯一的师兄,只吾一个,上天下地,别无分号!倒是汝们……”

    说着,他还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纸人们顿时被他气得跳脚,“啊啊啊啊恨呐!”“小气师兄!”“呔!狂徒!!”“主人师兄,吾等心腹大患!”“吾等一日不打败主人师兄,抢猫大计终究是空!”“终究是空!恨呐!”“啊啊啊啊贼老天,恨呐!”“既生小气师兄,何生吾等剑人!恨呐!”

    它们一大片蹦蹦跳跳,解春风瞧着有趣,但毕竟是师弟造的小东西,正要说两句安抚安抚,结果一直暗中观察的猫们,选择此时从藏身之处跳了出来,一只只迈着谨慎的步伐走进后院里,纸人们登时就安静下来,圆墨大眼睛歘歘一亮。

    “喵~”

    其中一只独眼狸花猫胆子最大,它似乎完全不怕奇怪的纸人们,轻巧地跳到解春风脚边,拿脑袋蹭蹭解春风的小腿。

    解春风会意,弯腰为它轻挠下颚,又给它揉揉肩胛,技术极为优秀,把独眼狸花猫舒服地直呼噜,越呼噜越响。

    “你这声响,倒跟云之南的灵珠子龙车有得一拼,”解春风笑语。

    灵珠子是修士以灵力提炼各类能源得出的新能源,其效力,连师弟初见时都震惊不已。

    灵珠子刚被发明出来不久,朝廷一经了解,立刻连颁圣旨严禁使用,一旦抓住,相关任何人等都是砍头大罪。

    然而,云之南天高皇帝远,气候颇为不同,上古时还是流放之地,因此官员大多是云之南本州本土的人。云之南,别说百姓精怪,连花草树木都是十分的剽悍,本土官员大多也是同个味道。只要有利于民,他们才不管上面同不同意。云之南从上到下齐心协力,瞒着京城大搞发展。从京城派来的官员,要么塞钱塞到闭嘴为止,要么报个水土不服染疾而亡直接黑掉,胆子大到逆天。

    所以,灵珠子龙车的汽笛响彻云之南州,都已经五六年了,明樑帝竟是丝毫不知。

    难怪天疏阁救下的机术师,基本都送去了云之南住着。

    独眼狸花猫听不懂,甩甩尾巴,不以为异,继续呼噜。

    裴牧云将最后一笔写完,以灵力将字迹蒸干固化,然后在“最强剑人”蹭着不走的强烈暗示下,跟先前给每个纸人的待遇一样,用指腹揉了揉它的脑袋。

    玄真剑法共十三式,前十二式精妙绝伦,最后一式是将前十二式拆解打散,再演化出七十二般神妙变化。因此,裴牧云当年的小人剑谱只画了前十二式,但每一式的动作变化都以小人画出,也是厚厚一大本。

    “最强剑人”就是剑谱中画的最后一个纸人,此刻背后多了竖行编号,[壹零捌]。是裴牧云的小楷字迹,笔道匀净,内涵筋骨。

    被主人猫猫揉着脑袋,“最强剑人”立马换上了傲视群雄的优越姿态,围在附近的纸人们明明都被主人猫猫揉过了,却还是羡慕地直呜呜。

    裴牧云将细笔在溪道中清洗,抬头一看,发现师兄在撸猫。

    师兄还真是喜欢猫。

    这念头一浮现,裴牧云立刻想起纸人们刚才十分熟练的表演,师兄将他顶在头上……裴牧云立刻闭目低头,试图选择性失忆。

    一定是纸人们胡乱改编,师兄那么潇洒俊帅的人,怎会做出那样的傻事。

    解春风发现师弟给纸人们编完了号,师弟自然比猫要紧,立刻直身就想往裴牧云那走,但不仅独眼狸花猫不满地喵了一声,他附近纸人们的圆墨大眼睛都亮闪闪地紧盯着猫,有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味道。

    解春风顿步一停,不放心地嘱咐:“你们别欺负猫。”

    想想又补充一句:“也别让猫抓了。”

    纸人们一个个都骄傲地昂起了头,熙熙攘攘地赶人,“吾等不要汝管!”“聒噪师兄!”“哼哼,吾等自有办法!”

    人参混在这些纸人中间,舞着参须,一副期待大仇得报的样子。而猫们全都警惕起来,独眼狸花猫脚步轻盈地与其他猫汇合,它们尾巴低甩,目光锐利,看上去是想将这些纸人和人参一网打尽。

    战机一触即发,解春风识趣抽身,直奔师弟而去。

    “师兄。”

    “怎不多歇息会儿?”

    “师兄怎不多歇息?”

    锅底壶底一般黑,谁也别说谁。

    解春风无奈。

    裴牧云在溪道中浣净了墨,又将细笔拿在手中,指腹凝着少许灵力,慢慢将笔毛拈干理顺。

    引动修为,解春风将亭子里一张小方桌召出来,落在师兄弟二人身前,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这瓷瓶看着小,却比民间水缸还能装。

    裴牧云少有爱好,解春风把师弟点滴都看在眼里,也只找出两样,一是爱看云,二是喝泉水,越是灵气充沛的泉水,他越爱喝。从此,解春风不论走南闯北,尤其是到山灵水秀、灵气氤氲的地方,都要向山民老乡仔细打听,往深山高林里给师弟找水喝。

    这张小方桌上有一套茶盘,解春风先取了两个瓷杯,从瓷瓶里直接倒了杯泉水出来,一个放在无人那侧,一个放在裴牧云那侧。

    裴牧云收好笔墨,拿起瓷杯抿了一口,冰凉清甜。

    解春风见师弟外人难以察觉地细微眯起眼睛,就知道师弟喜欢,不禁也勾唇浅笑,眉目一派温柔。

    【“嘶————!喵!”“呔!小猫咪,莫要张狂!”“猫咪要乖!”“乖呐乖呐!”】

    然后,他取了茶叶放入茶壶,倒入泉水,再以冰系术法将茶壶整个冰镇。这种泡茶方法是跟师弟学的,据说叫冰萃,如此泡茶没有涩味,就是要等一两个时辰才能喝。

    不过此刻也无需着急。

    解春风这才拿出第三个瓷杯,给自己也倒杯泉水。

    【“喵嗷——!”“小小猫咪,竟还懂得声东击西之术!哼!”“剑人们!列阵!”“列阵啦!”“列阵咯!”】

    裴牧云慢慢喝完了一杯泉水,冷声道:“又劳烦师兄。”

    拿过瓷瓶,解春风给他的杯子添水:“这算什么劳烦。”

    裴牧云冷声道:“师兄外出事忙,还挂念我,如何不是劳烦。”

    解春风笑了笑:“师兄乐意,自然不是劳烦。”

    讲不过他,裴牧云低头拿起瓷杯喝水。

    【“喵!”“哼哼!怎样?今日,汝们难逃一挼!”“难逃一挼!”】

    解春风和声给他讲解:“这口泉是在冰山上,源头泉流极细,我从源头取了水,再顺着泉水下山,发现它流到山腰积成了水潭,潭水冰寒却不结冰,神奇的是里头竟有游鱼,不知是什么种类,我有心给你带一条回来,又想起你说这样不好,所以没惊扰它们。既然你觉得这泉水滋味不差,那下次,师兄带你一起去。”

    “嗯。”裴牧云低声回答。

    【“喵~喵~”“乖乖猫咪~”“汝们这样乖乖,吾等真是欢喜!”“不如主人猫猫,但也有六分丝滑,乖乖~”“哼哼,言过其实,五分罢了!”“挼呐~”“聊作安慰罢了!”“乖呐乖呐~”】

    老猴一跨进后院,发现猫们躺了一地,舒舒服服地被纸人们殷勤按摩,人参羡慕地要命,躲在纸人们身后,也偷偷伸出参须去摸猫,摸一下就赶紧缩回来,再摸一下再赶紧缩回来,跟做贼似的,大概是被猫欺负怕了。

    老猴笑着摇了摇头,再看解春风和裴牧云肩并肩坐着,又板下脸来,慢慢走过去。

    “猴叔。”“猴叔。”

    还有半数纸人没去摸猫,而是围在裴牧云身边,听主人猫猫喊猴叔,它们也蹦蹦跳跳地喊起来,“猴猴叔~”“猴叔!”“叔呐!”

    老猴笑笑,对它们挥挥手,质问两个大的:“不多歇息一会怎么?”

    解春风微笑告饶:“歇过了,再者,白日睡多了也不好。”

    老猴摇摇头,到底不与他们为难。解春风从袖子里摸出个大水蜜桃,讨好道:“特意给您带的。”

    他灵力成水一绕,毛皮的水蜜桃瞬间干干净净,鲜嫩欲滴。

    “乖了。”

    老猴抱着大水蜜桃慢慢吃,纸人们聚集起来看猴叔吃桃。

    老猴也不怵,他什么稀奇古怪的发明没见过,咽下一口桃肉,和声细语地问:“你们叫个什么名儿?”

    纸人们骄傲地挥动纸剑,喊起口号:“嗬———!玄真剑人,勇往直前!”

    老猴一愣:“谁起的?”

    纸人们立刻激动了。

    它们更熟练了,比刚才更快速有序地手拉手退步走围出一个圈,四个纸人跃到圈中,瞬间站好了位置。

    裴牧云赶紧介入,冷声喝止:“不许演!”

    一石激起千层浪。

    纸人们愕然地瞪大了圆墨大眼睛,泪光闪动,片刻就闹得沸反盈天,一个个跺着脚悲声哀嚎,“为什么,为什么不许演?”“主人猫猫明明刚看吾等演过!”“对呐对呐!!”“呜呜呜呜!”“吾等玄真剑人,将主人猫猫一言一行,铭记在心!为何不许吾等演示世人!吾等不服!”“呜呜呜呜呜呜吾等不服!”

    它们突然悲嚎成这样,老猴没有半点提防,一下子就挺不忍心,帮它们对裴牧云求情道:“它们爱演,就让它们演罢,不过是些小家伙,何须如此严厉。”

    解春风也打圆场,对裴牧云笑道:“它们还能演出花来?横竖在场的都是自家人,由它们去吧。”

    裴牧云凝望着对纸人力量一无所知的解春风。

    解春风也温柔凝望着裴牧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