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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惨死

    “二公子昨夜为老爷守夜守了一晚上, 直到今早卯时过半才回屋歇下,您适才让小人去找二公子时,小人叫门叫了半晌里头?也?未应答,二公子脾气暴躁, 他这会?儿也?才睡下两个时辰, 小人在外等了会?儿, 却?听里头?狗叫的厉害……”

    “且那狗叫不?是在东厢狗舍,而?是在公子那边,小人便想, 怎么狗叫的这么厉害二公子却?没有反应?难道不?是二公子招狗过去的?门从里面闩着,小人便破开窗纸往里看,这一看,小人当?时就吓得没了魂儿, 小人看见二公子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那几条猎犬还?在舔地上的血……”

    秦铭跟在队伍中间,一边说一边干呕, 其他人听得面色煞白, 待到了秦桢院子门口, 便见得了消息的小厮仆从们都挤在门口探看, 见裴晏来了, 所有人立刻往两边让, 不?远处的回廊上,秦家大公子秦耘正一瘸一拐地过来。

    “二弟被狗咬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一边走一边喝问, 裴晏听见院内犬吠不?断,便先入了秦桢院阁。

    这是处一进?独院, 一进?院子,犬吠声更是震耳, 秦桢养的猎犬本就是性烈之类,此刻七八只?一同?狂吠,哪怕上房门关着,动?静也?足够骇人。

    上房三间颇为阔达,章平和四五个仆从站在西厢窗下,几人皆面白眼红地扶着栏杆作?呕,裴晏快步上前,从破口的窗户往内一看,剑眉登时拧起。

    他回头?,便见姜离僵着神色站于中庭。

    裴晏看向章平几个,“训狗师是哪几个?”

    章平哽咽地指着身后三人,“是他们三个。”

    三人齐齐上前行?礼,也?被此情此景吓破了胆,裴晏冷声问:“这些?狗平日里不?是戴着嘴笼,怎么会?出这样的意外?”

    其中一人上前哭腔道:“小人们也?不?知怎么回事,昨天晚上小人们离开的时候,分明是把东厢的门锁上的,那会?儿刚给狗放了狗食,自然也?不?必戴嘴笼,小人们也?不?知道狗怎么全都跑去了公子的寝房……”

    裴晏道:“眼下这般犬吠,可能听出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一瞬,那人继续道:“听着比平日里更凶一些?,但从前也?是有的,这些?狗被二公子养的娇惯,除非有人故意招惹,否则应不?会?忽然发狂——”

    裴晏利落道:“开门将狗控制起来,九思?,带人帮忙。”

    裴晏一声令下,九思?立刻带着大理寺差役们上前,裴晏回到姜离身边,“此地血腥,那些?猎犬也?有危险,姑娘可去院外等候——”

    姜离攥紧了袖口,犹豫一瞬,还?是转身而?走,到了院门处,正碰上秦耘到了跟前,他对姜离点了点头?,径直进?了院子,只?听众人撞开正门,几个训狗师一拥而?上,在猎犬更凶猛的狂吠之中,将所有犬只?都控制了住。

    犬吠听得姜离惊心动?魄,这时,秦柯从院外姗姗来迟,“薛姑娘,我二哥当?真出事了?!”

    姜离点头?,秦柯大步跑进?院内,他身影刚消失,又有几个披麻戴孝的妇人鱼贯而?至,打头?一人被侍婢扶着踉跄而?来,边走边哭道,“桢儿,我的桢儿,母亲来了……”

    来者正是二姨娘胡氏,她是秦桢的亲生母亲,本在前院守灵,听到消息只?觉晴天霹雳,在她身后跟着的,乃是三姨娘魏氏,四姨娘何氏与七姨娘方氏,胡氏哭得惨烈,其他几人满脸惊恐,显然被猎犬杀人吓得不?轻。

    胡氏到了跟前,院内却?有犬吠声越来越近,怀夕一把揽住姜离令她侧身,胡氏  几人也?吓得惊叫起来,却?是九思?带着人将所有猎犬移去别处。

    小厮仆从们也?纷纷退远,胡氏则以最快的速度进?了院子。

    又等了等,怀夕道:“姑娘,走远了——”

    虽未直面猎犬,但这片刻姜离掌心已溢出一片冷汗,而?她回头?的刹那,面色更是一变,只?见青石板铺就得地上,一串血色狗脚印触目惊心。

    “啊桢儿!我的桢儿……”

    “老天爷啊,桢儿——”

    胡氏已进?了屋子,姜离进?院时,只?听到她撕心裂肺的悲呼,很快,又传来婢女们的惊叫,等姜离走到门口,便见两个婢女将胡氏背了出来,姜离拦住,抬手给胡氏问脉,很快道:“是悲恸过度的惊厥之症,用?人参、石莲肉、莲须、麦冬、远志、芡实、甘草的安神汤方给她饮下,半个时辰后便可醒来。”

    婢女连连道谢,背着胡氏而?去。

    姜离这时跨入上房,待看向西厢,连她都觉眼前一黑。

    西厢布置的锦绣奢华,秦桢的床榻摆在最西面靠墙之地,此时床榻上一片凌乱,而?秦桢仰躺在屋子正中的血泊之中,周身衣袍被撕碎,只?余寸缕遮挡。

    其头?皮被撕掉大半,鼻子和左侧面颊也被狗咬掉,右侧面颊亦被撕的破碎,一块血淋淋的脸肉半落不?落的掉在腮边,下唇亦被撕咬得露出牙床,若非还?能看出个大概体貌,简直让人辨不?出他到底是不是秦桢。

    而?目光往下,他十个手指只?剩半数,胸腹之地有大块大快的创口,几处隐隐可见内脏,手臂和双腿被啃食的血肉模糊,关节处皆可见骨,左脚也?被啃食的只?剩半个,其余还?算完好的皮肉上,狗牙狗爪撕咬出的血痕令人不?寒而?栗……

    姜离脑海中浮现出幼年被村犬袭击的情形,强压着胃里不?适细细打量整间屋子。

    秦耘和秦柯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窗口方向,皆狠狠捂着嘴,他们已看了半晌,此刻再忍不?住,都冲出屋子“哇哇”呕吐起来。

    裴晏这时道:“床榻之上也?有血迹,被子和锦褥被扯带下来,遇袭之时,秦桢应睡在床上,这扇门没有落闩,而?对面东厢的锁,却?被破坏掉了。”

    随着裴晏之语,姜离看向东厢,果然看到铜锁虽未打开,铜扣却?已被撕扯落地,门扇之上尽是狗牙牙印,连门框都被撕咬出缺口,直看的姜离汗毛倒竖。

    姜离视线在两处厢房之间来回,“秦二公子的床榻距离东厢门口不?过四五丈远,狗是从东厢冲出来的,凭它们咬门撞门的动?静,秦桢不?可能听不?见,既是如此,狗群冲过来的时候,他怎么还?躺在榻上?”

    裴晏仔细看残缺不?全的尸体,“地上有指痕,有移动?过的爬痕,秦桢定是挣扎过,但痕迹不?多,爬过的距离也?短,表面看最致命的伤应该是在他颈子上,他是习武之人,佩刀就在不?远处的墙上挂着,哪怕狗群冲过来的时候他还?在睡梦中,凭他习武之人的力气,也?有机会?拿刀驱狗。”

    姜离眸子微眯,“遇袭的时候他睡的太死,等到剧痛让他清醒之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说着话,九思?去而?复返,看一眼地上尸体,他也?一阵恶寒,“公子,把狗安顿在外头?的杂物间了,小人检查过了,每只?狗的嘴巴爪子上都有血,应该是群起而?攻,秦桢的小厮章平和他的训狗师也?过来了……”

    裴晏道:“往衙门送消息了吗?”

    九思?点头?,“送了,宋仵作?应该很快就到。”

    裴晏颔首,走到中堂问话,这时秦耘和秦柯都吐完了,都红着眼在旁悲叹。

    秦耘道:“我早就说这些?狗太凶了,不?宜养那么多,更别说还?养在身边,二弟偏偏不?听,如今出事了,我、我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秦柯也?哽咽道:“大哥劝过,我也?劝过,可二哥非要把狗当?人照管,但畜牲就是畜生,这一发狂性,连二哥这做主人的都吃,我……呕……”

    一言未完,他又出门吐起来。

    裴晏看向章平,“你们几个进?来,看看东厢之中可有异样。”

    章平应是入屋,又朝东厢走去,“这里本来是一间暖阁,家具都齐全,二公子回来之后心疼几条狗没有狗舍住,便说把家具都搬空,把狗放在他近处,如此想看随时都能看到,家具搬空之后屋子倒也?宽敞,八只?狗这些?日子住的很好……”

    随着章平所言,裴晏走入东厢,姜离也?往门口走去,便见东厢北面靠墙放着一排食槽和水槽,而?屋子西面则是几张极厚的毡毯,是猎犬们睡觉之地,除此外,屋子东面还?放着几个粗麻绳缠住的木桩与人偶,其上牙印斑斑,似乎是给猎犬们磨牙之处。

    章平红着眼道:“每一天要给它们送三次狗食,每一次都有上好的鲜羊肉,有时候还?有活鸡活鸭活兔子,扔进?来之后任由他们捕食。”

    裴晏走向食槽,便见食槽之下果然留有鸡鸭羽毛,缝隙内还?有可疑的血迹,他眉头?拧起,“如此喂食活物,就不?怕这些?狗伤人?”

    章平道:“公子对此是有防范的,平日里但凡牵出屋子,都会?给狗带上嘴笼牵上绳子,只?有在这屋子里,方才不?管这些?,且这些?狗平日里是认主的,从前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外出打猎,从未对公子有任何攻击之行?,这也?是公子为何如此喜爱的缘故。”

    裴晏眼底闪过一丝异色,“昨夜最后一次喂食是何时?”

    跟来的训狗师傅道:“是四更前后,昨夜的狗食是厨房切好的鸭肉,还?有蒸好的番薯南瓜之类的熟食,我们来的时候几只?狗都很平静,倒好狗食和水之后,我们便离开去睡觉了,今日午时是第二次喂食,因此我们只?需午时再来便可,可没想到……”

    裴晏看向章平,“四更喂狗时还?是好好的,那卯时过半你家公子回来的时候呢?”

    章平道:“当?时公子在灵堂守了一夜,十分疲累,小人送公子回来的时候,他哈欠连连,未梳洗便倒在榻上,还?是小人给他脱了衣裳鞋袜,拉上被子之时,便见他呼吸绵长已睡了过去,公子入睡快,小人不?敢弄出动?静,轻手轻脚地将门带上回了不?远处自己的屋子睡觉,公子这一觉至少睡到午时,适才秦管家过来喊公子没反应,才命人将小人叫起来,小人来的时候,秦管家已经看到了屋子里的惨状。”

    裴晏眉头?皱起,“你是说你走的时候你家公子已经睡了,且你没有锁门?”

    章平点头?,“是啊,公子这里狗多,一点儿动?静便会?叫,其他人没事儿之时都不?敢过来,再说公子会?武,也?不?怕有人潜入偷窃。”

    裴晏看向姜离,便见姜离也?惊疑不?定,秦桢已经睡着,且没有锁门的习惯,那是谁将门上了闩?

    裴晏快步走到正堂门口,往门闩之上仔细查看,很快,他肯定道:“昨夜有人来,将门从内上了闩——”

    秦耘不?解道:“有人来给二弟锁门?这是为何?”

    裴晏又看一眼东厢门上掉着的铜扣,“因为此人知道狗群会?发狂,他要把门锁上,让狗群只?有秦桢一个目标可以攻击——”

    秦耘一惊,秦柯也?倒吸一口凉气,“大人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如此想让狗群杀死我二哥?就不?能是我二哥自己想关门吗?父亲刚被谋害,大家都害怕。”

    裴晏指着门闩道:“此处多了一道刻痕,凶手只?需用?一根细线,便可从外将门闩上。”

    秦耘蹙眉道:“那凶手如何确定狗会?发狂呢?”

    “因为凶手给狗下了毒——”

    姜离的声音在狗舍中响起,众人转身一看,便见她正倾身站在食槽之前。

    她正在查看食槽底部剩余的狗食,见众人看来,便道:“这狗食中有少量的麻黄和洋金花粉末,洋金花可止咳平喘,止痛镇静,还?可治脘腹冷痛、风湿痹痛,麻黄则可发汗散寒,宣肺平喘利水消肿,但这两种药都有毒性——”

    “麻黄能令人兴奋失眠、惊恐不?安,洋金花若是人误食,则会?颜面潮红,躁动?不?安,幻觉幻听,口渴发麻,甚至会?言语不?灵,高烧昏迷,对人有毒,对狗亦是同?理,这些?猎犬本就凶狠,一旦中了毒,自然更是狂性大发,并且,它们平日里虽是认主,可昨夜秦二公子一直睡着,这很可能会?给狗一种主人已死,或难以认出主人之感,于是,它们便会?肆无忌惮地攻击秦二公子。”

    姜离说着,视线落在食槽上方的窗户上,很快,她在东北方向第二格窗扇上发现了一处破口,破口之下的窗框上附着着一层灰尘一样的药粉,姜离指尖拂过,又仔细嗅闻,不?多时道:“这屋子之后是何处?”

    裴晏看向九思?,九思?立刻带着人往屋后去,秦耘道:“后面是内苑花圃。”

    众人在房中等候,没一会?儿便听九思?的声音在屋后响起,他道:“公子,薛姑娘,这后面果然有脚印,窗台上还?有药粉未被清理干净……”

    姜离忙道:“收集起来。”

    秦耘大为惊讶,“给狗下毒,又锁门,然后0让狗去咬二弟……好生毒辣的手段,可二弟会?武,怎么会?听不?到有人来锁门?又怎么会?毫无反抗之力?”

    裴晏回看秦桢的尸体,“凶手只?怕也?给秦桢下了毒。”

    秦柯大骇,“给二哥下毒?!”

    他看看狗舍方向,又看看西厢,见秦桢周围满是他生前最心爱猎狗的血脚印,他一时生出既荒诞又可怖之感,“可……是谁这样处心积虑害二哥?难道还?是那沈涉川?!”

    姜离站在食槽边,听到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倒是秦耘道:“若是沈涉川,他只?怕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凶手故意让二弟死在他最心爱的猎狗口下,这简直是最诛心的报复。”

    裴晏心头?微动?,“这猎狗可伤过人?”

    此前章平只?说秦桢有防范,却?未说猎狗从未伤过人,而?他一问落定,章平和秦柯的表情果然不?好看起来,章平低声道:“两年前伤过一次……”

    秦柯哼道:“何止一次?我们去朔北之后二哥便开始养狗,起初便生过咬人事端,连二哥自己也?被伤过,但那几次好歹不?致命,都算是小事,但两年之前,府中的九姨娘便因为他养的猎犬而?死。”

    裴晏和姜离都听得拧眉,秦柯道,“九姨娘年纪小,很得父亲宠爱,可两年前,二哥有两条狗也?不?知怎么发了狂,追着扑咬九姨娘,九姨娘惊慌逃命之时掉进?了府中内湖,那内湖颇深,她又受了伤,等把人捞上来的时候已溺水而?亡了。”

    “虽说不?是直接被狗咬死,但也?没什么区别,那次之后那两条狗被杖杀了,但剩下的二哥还?是要养,后来,猎狗虽然没有咬死人,但他喜欢用?猎狗惩罚犯错的下人,让下人和狗赛跑,被追上后少不?得要挂彩,喜欢用?猎狗下人?这下好了,连自己也?出了事,也?不?知他临死之时有没有后悔……”

    见他越说越气,秦耘轻咳一声,“三弟!”

    秦柯轻哼,“都是事实,只?是从前大家不?敢说罢了。”

    说话间,姜离又回到西厢,想看看秦桢为何未被吵醒,但检查来去,并未发现房内被投放过迷药迷香之物,正发愁,仵作?宋亦安快步入了院子。

    “大人,小人收到信儿立刻来了——”

    裴晏抬了抬下颌,“尸体在里面——”

    宋亦安挎着包袱点头?,兴冲冲往内走,刚走到门口,脚步猛地一顿,他面皮一振抽搐,看得出是在奋力忍耐,好半晌后,从步入西厢。

    裴晏在他身后道:“眼下怀疑他被人下过毒,在毫无反抗之力下被狗群攻击而?死,你着重勘验此道——”

    姜离在旁道:“宋仵作?,我看了屋内没有迷香之类的东西,我怀疑和他昨日吃过的食物有关。”

    宋亦安一听眉头?紧拧,“那我只?好试试剖验了,也?不?知府中人愿不?愿意。”

    秦柯无奈道:“遗体都成这样了,也?没什么不?愿意的,大哥——”

    秦耘叹道:“还?二弟公道最为要紧。”

    他二人发了话,宋亦安便再无顾忌,只?道:“请大人给小人半个时辰。”

    裴晏应好,这时又看向姜离,“宋仵作?还?早,请姑娘随我去一趟摘星楼。”

    姜离自然没忘记此来本是为了秦图南之死,那些?话不?可能当?着秦府之人明说,她立刻应好,又与裴晏一同?出了院子往摘星楼去。

    待走远了些?,裴晏方道:“长恭已经说了贯众炭之用?,案发当?天,秦图南是在中毒的情况下被害,但还?是无法解释凶手如何进?出——”

    姜离道:“若我没有猜错,凶手那时无需进?出。”

    裴晏面露疑色,姜离又定定道:“因为秦图南的脑袋,根本不?是凶手亲手砍下——”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楼前,姜离抬眸看一眼四楼,“我还?两处不?甚确定,等上去再看看案发现场之后,再为大人说明。”

    如此,二人径直入楼中往四楼去,待到了佛堂,姜离先看了一眼火笼的位置,又沿着血迹外围,往西南毡毯处去,没多时,她走到毡毯血色最深处,一边看毡毯,一边去看那倒地的茶壶,很快,她又看向那高悬着的明黄宝盖。

    “我确定好了,我并未想错——”

    姜离站起身来道:“首先,当?日秦耘三人离开之时,秦图南还?好好活着,而?当?佛堂屋门被关闭,贯众炭烧出的烟气在屋内聚集,很快秦图南便产生了中毒之状,他每次礼佛一个时辰,这对普通信众而?言十分不?易,因此,他在旁置了一处打坐的毡毯,着毡毯松软舒适,试想一下,若彼时他忽然头?晕头?痛,第一反应是如何?”

    裴晏看向毡毯,“是去毡毯上躺下?”

    姜离点头?,“不?错!就是这个躺下的动?作?,是凶手最为关键的一步——”

    她走到毡毯以西,“这毡毯虽无枕头?,但我怀疑凶手早知道秦图南的习惯,知晓他若觉疲累之后,便会?在毡毯上休息,而?当?他躺在了毡毯上,其脖颈正暴露在头?顶的宝盖之下,这宝盖深有二尺来长,若是在里面藏上一把刀斧,何人会?发现?”

    裴晏明白过来,“你是说,是刀斧从顶上落下砍下了秦图南的头?颅?”

    姜离点头?,“我虽未见过尸体,但我记得大人说过,秦图南颈部断口极高,而?习武之人若想一剑断颈难道不?是挑脖颈最细处?并且我猜秦图南伤口两侧,应该还?有淤伤。”

    裴晏颔首,“不?错,若是刀斧落下,除了断颈,还?有些?许砸伤,由此而?生淤伤。”

    姜离又点头?,这时她看向脚下地衣,“大人再看这地衣,这地衣乃是羊绒与粗棉织就,因被水泡过之后有些?发胀,而?水和血色融入地衣之中,便极易让人忽略倒在地上的水量,其实已经超过了一茶壶的茶水量——”

    裴晏眼眶微缩,“是冰!斩下秦图南首级的是冰刀!冰刀斩断了秦图南脖颈,而?屋内烧着火笼,火笼的温度会?使冰融化?,若没有地衣便罢了,地衣和毡毯作?掩护,再加上本就有茶壶倒地,便让我们忽略了地上的水量有异!”

    姜离重重点头?,“不?错,大人如果检查这宝盖,应该能查出痕迹!”

    裴晏立刻道:“来人——”

    守在门外的大理寺差役进?门,按照吩咐去寻木梯,但这时裴晏又道:“若是冰刀,那凶手必定要提前进?来布置机关,假若真是用?冰刀砍下秦图南脑袋,那他的脑袋又是如何挂去房檐上?还?有,倒地的茶几和茶壶也?是用?了冰做机关?再者,凶手不?知秦图南何时躺下,躺下后又会?不?会?翻动?,那冰刀是如何掉下来?”

    姜离叹了口气,“脑袋如何挂上飞檐便是我未想通之处,至于冰刀何时落下,我本想茶几倒地和冰刀掉落许是同?一套机关,但我适才又看了现场,并未发现有何线索证明,茶几距离秦图南有些?距离,他亦没有伸手够茶几的动?作?。”

    姜离陷入疑难,裴晏安抚道:“无碍,若凶手真是用?宝盖藏冰刀之法杀人,那他至少要提前一夜来准备机关,如此亦多有进?展——”

    说话间大理寺差役搬着木梯而?入,裴晏攀上木梯,亲自去查看宝盖和屋顶,没多时,他定然道:“你猜的不?错,宝盖上的挂钩有丝线残留,起挂钩还?有往下脱出的痕迹,当?是吊过重物,且屋顶上的黄稠亦有一道破口,凶手很有可能将悬挂冰刀的长线藏在了黄稠之后,其长线尽头?,定然在触手可及之地——”

    “触手可及……”

    姜离轻喃一句,目光从悬挂宝盖之地沿着黄稠的破口往西面墙壁看去,裴晏这时也?看向屋顶和墙壁连接处,“冰刀可悬在宝盖挂钩之上,但要不?着痕迹地固定住冰刀不?落,定还?需要一处借力支点。”

    他将木梯移到茶几处,再攀上一看,很快发现高悬的经幡后竟有一处钉子弯折的横钩,且颇为牢靠,他恍然道:“冰刀吊于宝盖之中,再加长线藏在黄稠后,至此处卡在钉子之上承力,下端可固定在佛龛或茶几之上,无论固定在何处,只?需将末端一松,冰刀便可落下,事后再将挂冰刀的长线抽走便可。”

    姜离点着头?,面上却?又生疑惑,“但如此大费周折布置,又是谁解开末端呢?若是凶手自己,他何必做此机关?待秦图南晕倒之后,进?来刀砍首级便可。”

    裴晏跃下木梯,“除非凶手没有砍下他脑袋的能力。”

    姜离眉间微蹙,这时,九思?从楼下跑了上来,“公子,薛姑娘,宋仵作?验完了,他怀疑秦桢是被人下了蒙汗药——”

    姜离脑海中闪过一幕,立刻道:“去查他的参茶!”

    第062章 忌日

    “公子从昨夜二?更天开始守灵, 一直守到今晨卯时过半,最后?一次用膳是昨夜子时前后?,吃了一碟子点?心,后?半夜只用了两壶参茶, 第二?壶茶是在四更天沏来的, 当时灵堂里只有二?公子和小人, 外头跪着的下人们时不时进来添灯油烧纸钱。”

    章平瑟瑟说完,又看向面前摆着的一套茶具,“沏茶的茶壶就是这一套, 是小人去茶水间找管茶水的张师傅要的,第二?壶茶要完,他就去歇下了,茶送到灵堂之后?, 公子饮了六七盏吧,这一壶大概是十盏的量……”

    眼下在秦桢院中?问话,章平身后?还有一老一少两个仆人, 章平话音落定, 年轻些的小厮惊慌道:“小人晨起之后?来灵堂收茶壶, 那时候天还没大亮, 小人把茶壶拿回去, 只将剩下的茶水倒在了水沟里, 又把茶壶茶盏都清洗干净放在了橱柜里,小人没想到二?公子会出事, 小人往日?也是这么?做的,若没及时清洗, 师傅会责骂小人。”

    一旁年长的老仆道:“启禀大人,确是如此, 阿文是个手?脚麻利的,当时我们都没想到二?公子会出事,沏茶之时章平也是看着的,小人绝不敢动手?脚。”

    章平在旁点?头,裴晏和姜离对?视一眼,都没想到会出这般岔子。

    裴晏道:“你们二?公子回去之后?,也再未饮茶?”

    章平点?头,“不错,回去之后?二?公子倒头就睡了。”

    这时九思拿着两张证供从外头进来,“公子,昨夜在院子里哭丧的人也问了,他们说的和章平说的差不多,昨夜有六人进出过灵堂,灵堂里大部分时间只有章平和二?公子两个人,守灵期间,二?公子和章平都打过瞌睡,但没出别?的乱子。”

    章平脑袋垂得更低,裴晏问到:“四更之后?进过灵堂的有几人?秦桢离开之前,可有人进来过?”

    九思翻看着证词道:“四更之后?进来过的有三人,秦桢离开之时无?人进来。”

    裴晏又看向章平,“你家公子是离开之时便开始犯困?”

    章平点?头,“不错,本来是要守到辰时的,但公子那时困狠了,便说不守了回去睡觉,走在半路,公子一直在打哈欠。”

    裴晏上下打量章平一瞬,点?头,又看向九思道:“院子那边呢?”

    九思忙道:“秦二?公子的院子和秦三公子离的近,三公子适才说了天亮之前的确听?到了狗叫声,可他都习惯了,秦二?公子晚上不给狗戴嘴笼,经?常夜半时分会叫,他们起先还为此生过不快,但秦二?公子不以为意,并?未改——”

    “除了秦三公子,还有稍远些的秦管家那边也听?到了狗叫声,可大家都习惯了,也没人起身查看,我们在后?窗下发现的脚印不够全,只能大概猜出脚的大小,鞋印并?不特殊,又问了花圃周围的几处院子,无?人看到有人往花圃去。”

    如此便是未找到有效线索,裴晏先令章平几人退下,又将管家秦铭叫了过来。

    待秦管家拱手?行?礼,裴晏问到:“秦管家,你可知你们老爷礼佛之时,若是累了,会歇在何处?”

    秦铭不知裴晏为何有此问,忙道:“佛堂窗下有一块毡毯,那里原本是打算供一座弥勒佛的,可老爷定制的佛像还未开光,便空了下来,老爷腿不好,那毡毯铺着是为打坐之用,但老爷若累了,也会在那里休息片刻。”

    裴晏点?头,“有哪些人知道他这般习惯?”

    秦铭想了想,“小人知道,老爷身边的跑腿小厮晴山也知道,其他人小人就不太清楚了,几位公子有时候也去佛堂找老爷说话,或许也知道。”

    裴晏这时又问:“最近几天,有哪些人独自进过佛堂?”

    秦铭有些不解,“单独进佛堂?小人和晴山都常进啊,有时提前去给老爷准备茶水,生火,等老爷从佛堂出来,又进去打扫,至于其他人应该没进过吧。”

    裴晏默了默,吩咐道:“把晴山叫来。”

    秦铭退出去,没多时晴山快步而入,待裴晏问完,晴山想了想道:“老爷刚回来不久,这习惯知道的不多,也没人问过小人,不过老爷从前在朔北府中?时,那里的佛堂更大,老爷是在佛堂里发了一张矮榻的,如今佛堂位置不够,老爷便没那么?讲究,三位公子……可能不知道吧,老爷礼佛之时不许人打扰,他们最多在老爷礼佛之前和快结束之时才能进去,那会儿?老爷多半起来了,至于独自进佛堂,这除了小人和秦管家别?人应没有机会,至于有没有人偷偷进去,那就说不好了,老爷的书房在三楼,三楼去四楼很近。”

    晴山满脸惶恐,不知裴晏为何问此事,但他的回答也并无切实线索,令众人有些失望,裴晏令他退下,又将秦耘和秦柯一同请了进来。

    问起秦图南在佛堂里的习惯,二?人对?视一眼,皆是茫然,秦耘道:“父亲在朔北的习惯我知道,但这里的佛堂没有安放矮榻,我还真不知他会在那打坐之地休息,并?且……父亲的寝房就在二?楼,也不是很远。”

    秦柯也道:“对?呀,朔北府里,佛堂距离正院很有些距离,因此父亲常在佛堂歇息,如今也就上下楼的功夫,父亲为何在佛堂小憩?”

    二?人神色不似作假,裴晏又问起独自上佛堂之事。

    秦耘道:“独自去佛堂做什么??佛堂是父亲心中?禁地,我们不可能随便进去。”

    秦柯也附和,“可不是,那里是非请勿入之地,我们可不会触父亲霉头。”

    裴晏视线扫过二?人,道:“你们父亲遇害,你们都认为是沈涉川所为,那如今秦桢遇害,你们做为他的兄长弟弟,如何想?”

    秦耘默然不做声,秦柯也蹙眉不知从何说起,他迟疑道:“二?哥脾性爆烈,对?我们也就罢了,对?下人们极是严苛,并?且看如今那凶手?害二?哥的法?子,我认为他定是府内之人无?疑,并?且此人身份不高,还对?猎犬的性情十分清楚,就更不会是外人。”

    见裴晏有些赞同,秦柯继续道:“一来,可能是二?哥身边人,二?来,是府里其他被?二?哥惩罚过之人,但这些人不少,我也说不好是谁。”

    言毕他看向秦耘,秦耘道:“确有此般可能,二?弟死的痛苦,还是被?心爱的狗咬死,这动手?之人必定恨极了二?弟,但能记恨到杀人的,我想不出是谁。”

    裴晏颔首,又将章平唤到跟前,问道:“你跟了你们公子五年,把你能想到的,你家公子近几年惩治下人之事从实道来,尤其和猎犬有关?之事,就从你们这些身边人开始说起,包括你自己在内——”

    章平闻言表情一变,“大人莫不是怀疑小人?小人不敢的……好好,小人从实说便是了,我们二?公子性子暴躁,的确对?下人们动辄打骂,但二?公子也不是没有好处的,他的人只能他惩处,我们若是在外受了欺负,他也定是百般回护我们,哦,说惩治,小人是公子的贴身侍从,他惩治小人的法?子便是给小人戴刺脚圈,那脚圈可开合,里头有倒刺,走路时倒刺不断刺破脚腕,疼痛难忍,至少得戴个把时辰……”

    章平说着面露苦涩,裴晏问:“他如此待你,你未心生怨恨?”

    章平忙道:“小人不敢说毫无?怨言,毕竟那疼痛是真的难忍,但大人有所不知,小人的命是二?公子给的,六年前小人十一岁出头,还在长安街市上做乞丐,小人那时候极瘦弱,被?一群乞丐围攻,打的头破血流,命悬一线之时,是二?公子出手?救了小人,还把小人带入了府中?,有这份恩义在,小人断断不会记恨二?公子……”

    裴晏目泽微深,“说说别?人。”

    章平歪头想了想,“那先说赵师傅吧,赵师傅是朔北极厉害的驯兽师,二?公子请他来训狗一个月给他五两银子,这是外头的三倍,银钱给的高,二?公子的要求也高,大抵两年前来了一条新狗,赵师傅训了两月便被?公子带去打猎,可没想到打猎的时候,那狗竟然来抢公子马背上的还没死透的兔子,惊了公子的马,差点?让公子摔下来,公子大为冒火,便让赵师傅驮着那兔子与狗儿?赛跑,后?来狗儿?跑出狂性,扑上去撕咬兔子之时,把赵师傅肩膀撕下来一块肉,留了好大的疤……”

    裴晏皱眉道:“如此他也不请辞?”

    章平苦笑,“后?来公子多给了五两银子,赵师傅膝下有个患病的女儿?,每年都要用不少银钱,他便忍气吞声留下了,那之后?他愈发小心,幸好再没出过大事,与猎犬有关?的……哦还有一件……”

    章平心有余悸地吞咽了一下,“一年半之前,公子身边还有个叫明思的小厮,他是新来的,人十分伶俐,本来公子很看重他,可他竟有赌习,见公子使钱大手?大脚后?,竟起了从公子屋里偷东西的心思,偷了五六次之后?,终于被?公子发现,公子彼时被?他偷去一把没怎么?用过的玉镇纸,审问下落之时他咬死不认,起先是杖责,公子见杖责无?用,便将狗食倒在了他身上,尤其……尤其倒在他下身……”

    秦耘和秦柯眉头直皱,显然知道此事。

    九思听?得背脊发凉,忍不住道:“后?来呢?”

    章平白着脸道:“后?来他那物儿?被?猎狗活活咬去了……”

    九思倒吸一口凉气,“真狠啊!”

    章平继续道:“后?来倒是招了,但也来不及了,公子又把他送去医治,命是保住了,人却被?废了,但公子没把他赶出去,让他留在府里打杂,他如今虽然没在公子跟前伺候,但在车马房里跑腿,好歹饿不死就是……至于公子身边其他人,被?猎犬重伤的没了,公子生气之时喜欢拿鞭子打人,大家多多少少都挨过些鞭子,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

    章平语声低低的,竟听?不出太多委屈,像是被?惩治麻木了,裴晏看了他片刻,又道:“九思,带他下去继续问,还有府里其他人也一同采证。”

    九思应是,裴晏又看了一眼秦桢尸体?所在,“仵作已经?验完了尸体?,你们先将人收敛了,等大理寺查清凶手?之后?再行?下葬。”

    今日?是除夕,秦图南尸骨未寒,秦柯又死于非命,秦耘和秦柯想到这里,面上哀戚更甚,又忙吩咐秦管家带着人进去敛尸。

    裴晏和姜离站在院子一角,低声问道:“你如何看?”

    姜离听?了半晌,“杀秦图南的凶手?与杀秦桢的凶手?,还难以断定是否为一人,但在这个当口秦桢出事,我倾向于两件案子多有关?联,至于秦图南佛堂里的机关?,我在想那砍断人脖颈的冰刀该有多大——”

    裴晏道:“冰的确可做武器,但其质难比铁器  ,至多比铜,落地之后?其刃口更是易碎,除非这冰刀极重,全靠重量生出的猛力断颈。”

    姜离颔首,“我也做此想,那如此一来这机关?便更为不易了,垂挂冰刀的绳子好藏,十斤二?十斤的冰刀却不易悄无?声息搬上去,且那冰刀位置极高,那屋子里也只有三只脚的茶几可用,爬上茶几、挂上冰刀得有力气和身手?才行?。”

    裴晏很是赞同,扫了一眼天色道:“冰刀的大小我可派人试验一番,秦桢之死,大理寺也会继续问证,今日?是除夕,时辰已不早,姑娘早些回府为好。”

    微微一顿,裴晏又道:“祝姑娘新岁安康如意。”

    姜离心弦轻动,深深看他一瞬后?,福身道:“多谢大人,那我就先告辞了。”

    裴晏点?头,姜离带着怀夕转身而去。

    待走出府门,憋了半日?的怀夕终于忍不住道:“姑娘,这秦府是沾了什么?邪祟不成,先死了家主,又没了二?公子,这叫什么?事儿?啊,今日?还是除夕,那二?公子的遗体?简直……奴婢早上也差点?吐出来……”

    上了马车,姜离也觉匪夷所思,“若是为了复仇,凶手?为何选择在此时杀人呢?”

    怀夕苦思冥想一阵,“是不是因为近日?府里太乱,正好下手??还是说,此人也想把秦二?公子之死嫁祸给阁主……”

    姜离摇头,“若只是混乱,那秦图南刚死的两天最为混乱,他们刚回长安的那几天,这府里想必也很是混乱,至于嫁祸,更无?从说起,没有人相信小师父杀人,还有借那些牲畜之手?,我只是想不通,凶手?明明有预谋,但他选在了今日?。”

    怀夕道:“莫不是因为贯众炭,秦二?公子取过贯众炭,后?来杀秦大人的凶手?从他这里拿过贯众炭,凶手?如今杀人是为了灭口!”

    姜离还是摇头,“不对?,秦桢死在卯时过半到辰时之间,那会儿?凶手?还不知我们发现了贯众炭的秘密。”

    怀夕作难起来,“那奴婢想不出了。”

    马车已经?驶出了秦府之外的长街,道旁偶尔有炮竹炸响,姜离掀帘去看,便见几个垂髫孩童正在巷子里玩闹,坊市之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正是一副热闹的过年景象,姜离舒出一口气,“罢了,今日?是除夕,暂且不想了,交给裴晏去想吧。”

    怀夕脆生生应下,也稀奇地朝外张望。

    待马车回了薛府,便见薛府门庭装点?的极是喜庆,待入府门,吉祥正在门口焦急地等待,“大小姐终于回来了,祭祖马上开始了,都在等您呢。”

    姜离这才想起此事来,忙往北面祠堂方向走,等到了祠堂外,便见薛琦带着薛瑀一家,没好气地望着她,姜离上前告罪,薛琦气哼两声,以吉时为重。

    祭拜完了祖先退出祠堂,薛琦方才问她早间去处。

    姜离直言相告道:“去了秦府,去后?才知秦府二?公子今天早上死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薛琦大为惊讶,“如何死的?”

    “被?他养的猎犬活活咬死。”

    薛琦闻言连脚步都停了下来,身后?薛瑀一家和姚氏母女也吓了一跳。

    薛琦拧紧眉头,“拱卫司天天抓人,却连沈涉川的影子都抓不到,这秦图南尚未瞑目,他儿?子又出了意外,这……”

    姜离便道:“秦二?公子并?非意外,他是被?人为谋害,有人给他的狗下了毒。”

    薛琦已惊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这秦府真是……秦图南这些年官声尚可,家宅却颇为不宁,几月前才死了夫人,如今两父子都归了西……”

    正说着,后?面的四夫人杨氏接言道:“他那位夫人也是可怜。”

    姜离顿足,“四婶知道那位夫人?”

    杨氏正拉着四房独子薛灏,闻言叹一声,“那位夫人姓袁,是当年安南节度使杨怀忠的嫡长女,模样生得可谓花容月貌,性情也十分洒脱不拘,那时袁氏在长安还有几分人望,与我们府上也有交情,那位夫人还常跟着父亲来我们府上做客,她比我年长许多,常带着我去东西市采买……”

    “按当年秦氏的地位,秦大人本是娶不上她的,她那时也有未婚夫,是青州蒋氏的公子,那位公子年纪轻轻便高中?榜眼,领了江州司马的外任,可没想到赴任的途中?出了意外丢了性命,我记得当时袁夫人悲痛欲绝,还为此寻死过一次,我母亲去探望,回来之后?还与我感叹世事无?常,后?来她便再未来我们府上。”

    杨氏说至此,语气愈发唏嘘,“听?母亲说她一直在病中?,但仅仅两个月后?,母亲便说她要出嫁了,所嫁之人便是那位秦大人,那时秦大人虽也是官身,可秦家没落,他也并?非出类拔萃之辈,我还觉得十分可惜,再后?来便是她出嫁那日?,我们还去袁氏赴宴,幸而那之后?秦大人一路青云直上,倒也配得上她,而袁氏族中?子弟并?无?入官场者,没过几年,便迁往安南道族地,那之后?她在长安没了依仗,那位秦大人的名声也越来越……”

    姜离忙问:“那四婶后?来可见过她?”

    杨氏点?头,“后?来几次宴请上见过,她虽是珠光宝气的,可容色已不复以往,后?来又听?说她的孩子出了意外,她身体?也不好,就见的极少了。”

    姜离落后?几步与杨氏走在一处,“我倒是见过秦大公子,他的腿落了残疾。”

    杨氏唏嘘道:“就是那次,听?说是一家人在城外跑马,从马背上掉下来摔的,当时没有好大夫,等回了长安城便来不及了,那孩子年纪很小的时候便极聪明,因他母亲就是个十足灵性的,他是嫡长子,将来考个进士也是板上钉钉,可腿残了,自然再没了科考的希望,他母亲生病多半也是被?此事打击的。”

    姜离道:“所幸他于做生意一道天分极高,如今秦氏一族的生意多是他做大的。”

    杨氏摇头道:“据我所知不是于商道有天分,是那位大公子自己不屈,心知不可能入仕,便一咬牙学了商道,他拜了岭南明氏的先生为师,那岭南明氏是当年给广陵苏氏做先生的,花了几年功夫,竟真学出了门道,这才将生意做了起来,但我也听?说,秦家那位三公子文采极好,将来秦氏还要靠那三公子支应,到时候一个是官身一个从商,高下便有别?了。”

    薛瑀也在旁听?了半晌,这时道:“天无?绝人之路,此人知道变通,也下得了苦功,便并?非池中?之物,至于以后?,就看他们兄弟是否同心了。”

    姜离回想着秦府中?所见,只觉秦耘与秦柯看着倒算和气。

    前头薛琦老神在在道:“大过年的,就别?提这些晦气之事了,今夜的年宴只怕要晚些时候,若我二?更还未回来,你们尽管开筵便是。”

    薛瑀快步上前,“大哥,陛下那里……”

    薛琦叹道:“自从五年前起,除夕夜便是臣下们最提心吊胆之时,今年西北雪灾未平,又出了这么?些乱事,宣政殿里不好应付啊。”

    姜离低头呵了呵手?,五年前的今夜,正是皇太孙李翊病亡之时,举国欢庆之夜,乃是景德帝最爱重皇孙的忌日?,可不是不好应付?

    第063章 年礼

    薛琦一语成谶, 眼见二更已至,等在朱雀门?外的小厮还是没看到他出宫的身影。

    消息传回薛府,正院之中,薛瑀看着已经打起瞌睡的薛灏, 叹息道:“罢了, 传年?宴吧, 大哥多半是耽误在宫里了。”

    姚氏应声吩咐下去,薛沁垮着脸道:“这几年?也就前岁除夕爹爹在家里用了年?宴,前几年?和去岁, 爹爹都被陛下留在宫里,四更天才归家,今年?都第六年?了,怎么陛下还未释怀, 陛下年?纪也在那了,也不当心龙体……”

    薛瑀不赞同道:“沁儿,莫要胡言。”

    薛沁朝外看了眼, “这不是在咱们自己?家里嘛, 我还记得小时?候, 每逢除夕宫里都要往府里赐宴, 有几年?宫里还大宴群臣, 从除夕热闹到初二, 十岁那年?,陛下还登上朱雀楼与万民同乐, 不能因为一个皇太孙连年?也不过了。”

    薛瑀无奈,“你这孩子, 那皇太孙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陛下更对他给?予厚望, 他被害,陛下失去的不止是小孙儿,还是……”

    见薛沁定定望着自己?,薛瑀止住话?头?,“总之,陛下为天下之主,他勤政爱民,底下臣工自然也只能陪着。”

    薛沁眼珠儿转了转,“四叔的意思?,莫不是说陛下有意越过太子殿下?”

    薛瑀轻嘶,“你一个姑娘家……”

    薛沁忙不敢说,却是笑道:“知道了知道了,若是如此,那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皇太孙李翊乃是宁侧妃之子,他若做了皇帝,哪还有薛家立足之地?他死了,这对薛家而言自然不是一件坏事,薛瑀见她口无遮拦一时?有些头?疼,目光一转,见姜离眼观鼻鼻观心并?未多问方才松了口气?。

    年?宴送入正院,珍馐佳肴香气?扑鼻,奈何家主的位子空置,到底显得冷清了些,见薛琦依旧没有归来的样子,薛瑀径直吩咐开筵。

    时?辰已晚,众人强撑笑颜用膳,不过片刻,薛灏便瞌睡的坐不住,他年?纪尚小,杨氏只好先带着他退了席,如此一来,这年?宴便越发没了滋味,而姜离一个外来人就更是心不在焉,小半个时?辰之后薛瑀宣布散宴,要守岁的回各自院中守岁便可。

    姜离求之不得,带着怀夕回盈月楼去。

    薛府内灯火通明?,天穹之上却是一片阴云密布,待回了院中,姜离先赏了吉祥几人压胜钱,又吩咐她们早早歇下,自己?带着怀夕上了二楼。

    屋内地龙暖热,她却推开窗户看向漭漭夜色,“不知今夜小师父在何处。”

    怀夕也眼巴巴道:“不知阁主会?不会?来见姑娘。”

    姜离也有些期待,“这几年?寻常时?日就罢了,但过年?时?小师父总是在沧浪洲的,如今回了长?安倒多有不便,但如今,姚璋不会?放过小师父,我倒希望他藏在某处莫露踪迹,当然,他最好是离开长?安。”

    怀夕哼道:“便是阁主遇上姚璋,姚璋也定不是阁主对手,连他父亲都不是阁主的对手呢,何况已经过了七年?,阁主已更为精进。”

    听怀夕如此说,姜离眼底也浮起几分意动?,她拿了医书来看,不时?听窗外动?静,但直等到子时?,盈月楼外仍然只有幽咽的夜风声。

    子时?已过,便是景德四十年?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姜离推开窗一看,只见外头?不知何时?已开始落雪,她叹了口气?道:“罢了,小师父不会?来了,无论?他在何处,祈望他福延新日,庆寿无疆罢。”-

    翌日正月初一,昨夜晚归的薛琦与薛瑀二人早早官服严整,待阖府上下来道吉纳福后,便坐上马车赶往朱雀门?,今日乃是元日大朝会?,文武百官皆不可缺席。

    送走了他们,姜离往蓼汀院去。

    到了院门?口,却难见简娴,只与芳嬷嬷在门?外说话?。

    芳嬷嬷叹道:“昨夜除夕,外头?四处皆是炮竹声响,夫人受了惊吓,一晚上神志不清,有些发病的前兆,幸而用了药暂且将病况压制了住,这会?儿夫人还在睡着,今日也不太平,夫人若是能多睡会?儿倒也极好。”

    姜离心底发沉,“用的药可还足?”

    芳嬷嬷应是,“大小姐放心,这些奴婢操办多年?了,不会?出岔子,奴婢知道您有心,但夫人这光景,每年?过年?都是如此过的,也幸而她病中只当每日都是端午,每日都在过节,您也不必挂怀。”

    姜离往院中看两眼,“等开了春,母亲应会好许多吧?”

    芳嬷嬷应是,“每年?春暖花开时?便是夫人病情最稳定之时?。”

    姜离默了默,“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母亲的病如何治,如今已有了几分打算,待入了二月暖和起来,我便试着为母亲看诊,嬷嬷以为如何?”

    芳嬷嬷虽有些犹豫,却足够信任姜离,自是应下。

    姜离心底一定,又说了一会儿话方才离开,正欲回盈月楼,吉祥从外快步而来,“大小姐,东宫的赏赐来了,各家送的年?礼也到了,姚姨娘请您过去——”

    姜离眉梢微扬,再往前院去,刚进院门?,便见这片刻功夫中庭内已摆满了箱笼,姚氏正恭恭敬敬地与一个东宫内侍说话,薛沁穿着一袭银红裙裳,正没好气?地望着她。

    姜离缓步近前,那内侍看见她,忙赔笑行?礼,“给大小姐请安了,今日一早太子妃娘娘在入宫拜见陛下之前,便吩咐给?府上送来赏赐,这一盒子东珠是娘娘从贵妃娘娘赏赐之中挑出来专门?给?您的,您看看喜不喜欢。”

    内侍将尺长?的锦盒打开,里头?赫然满满一盒拇指大小的圆润东珠,怀夕在姜离身后看的两眼放光,姜离也笑道:“自是喜欢,多谢娘娘赐下。”

    内侍满意地合上锦盒,“好,那小人差事了了,就回宫复命了。”

    姚氏不敢托大,殷勤地送上封赏,又多走几步将人送出院门?。

    人一走,怀夕忙不迭捧起锦盒,爱不释手,薛沁在旁轻哼,“长?姐这丫头?,出了府门?,可不要摆出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免得叫旁人看轻了我们薛氏。”

    姜离但笑不语,姚氏笑意勉强地上前来,“大小姐,还有这些,都是点名给?大小姐的年?礼……”

    姚氏指着大大小小的锦盒,“简家的,宜阳公主府的,还有寿安伯府、广宁伯府,还有裴国公府,虞府,这一家是益州刺史府上的,我们家和他们家并?无交情,适才听泰叔说是大小姐义诊之时?救了他父亲?”

    姜离应是,目光扫过这七八个箱笼锦盒,最终,又落回裴国公府送来的锦盒上。

    她上前将盒盖打开,便见里头?是两本书页泛黄的古籍,她不明?所以地翻了翻,很快神容一振,薛沁见状也伸着脖子上前,看清盒内之物,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是两本书?不愧是裴氏,裴世子当年?才名极盛,如今送年?礼也送书,实在是……”

    “啪”的一声,姜离将锦盒一盖,又顺手抱起,“三妹妹可曾听过前朝有位医圣,曾著过一套名为《针方要略》的医书?”

    薛沁好歹喜欢以才女自居,即便不会?医道,也听过这等名家经典,她道:“听过,但这套典籍似乎早就失传了。”

    说至此,她面色一变,“莫非——”

    姜离拍了拍锦盒,“其实不是失传,只是流落到了北梁与南齐罢了,裴老夫人真是有心了。”

    姜离感叹一句,又一笑,“其他东西,劳烦姨娘送来盈月楼。”

    姚氏干笑着应好,待姜离带着怀夕离去,薛沁狠狠地跺了跺脚,“母亲,您看看姑姑赏赐的东珠,这可如何是好啊……”-

    “姑娘!这若是拿去卖了,得卖多少钱啊!”

    刚回盈月楼,怀夕便忍不住发问,吉祥在旁听得胆颤,“我的好妹妹,这可卖不得,这是太子妃娘娘的赏赐,若是卖了,东宫会?怪罪的。”

    怀夕嘿嘿笑着,“说着玩儿的。”

    几人笑闹着,一转头?见姜离取出那两本医书出神,怀夕上前道:“姑娘,也不知裴老夫人从何处寻来的,咱们是不是得过府给?老夫人复诊了?”

    姜离小心地翻着医书,越看神色越是复杂,吉祥想着适才景象,对如意眉飞色舞道:“你是没看见,只给?我们大小姐单独送了年?礼,皆是大小姐看过病的人家,大小姐医术过人,人生在世,有几人能逃得过生老病死?再尊贵之人临了也得求咱们小姐,公主殿下也不知送了什么,待会?儿我们好好看看……”

    这时?姜离将医书一合,“初一不便,明?日去给?老夫人拜年?,顺道复诊吧。”

    她幽幽道:“毕竟收了人家这么重的年?礼。”

    元日家家户户皆是喜庆,但姜离对过年?这段时?日的记忆并?不愉快,自无兴致热闹,看了半日《针方要略》,晚间?又至前院用了团圆宴,弥补了昨夜薛琦晚归的遗憾,这一日便算过了。

    初二用过早膳,姜离备了两份年?礼,先往简家去了一趟,又往裴国公府去。

    到了裴国公府,小厮一见她便殷勤见礼,待要磕头?,怀夕连忙制止,往后院去时?,小厮唏嘘道:“老夫人身体不好,郡主娘娘又全心礼佛,因此我们府上只往各家送了年?礼,并?未宴客,上上下下倒也轻松自在,老国公是二十八晚上回来的,他老人家也喜清净,这半月大抵会?在府内清修,这会?儿多半也在老夫人那里。”

    说着路过那镂空的花墙,花墙之后绿萼梅开的正盛,头?次来看诊时?,看着这片梅林还不觉有他,如今再看,姜离心底却有些滋味陈杂。

    入了老夫人院子,果然听到屋内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苍老之声,正是老国公裴渊。

    “国公爷,老夫人,薛姑娘来了——”

    小厮通禀一声,下一刻文嬷嬷便迎了出来,姜离进门?之时?,便见裴老夫人和裴国公坐在窗前的榻几上对弈,裴晏一袭雪青直裰,正站在裴老夫人身后做军师,见她进门?,裴晏面容微肃站去一旁,正好给?她腾了位置。

    姜离欠身拜礼,裴老夫人朝她伸手,“莫要多礼,快过来说话?……”

    一旁白发银须的裴国公也笑着打量她,“薛家的小神医,我一早就知道你,今日一见,极好,极好,就是看着太清瘦了些。”

    裴老夫人笑问:“在长?安过年?应还习惯吧,我正念着你呢你便来了,我这府里定然没有你们府里热闹,不过今年?我比往年?都高兴!”

    裴老夫人比起月前确是容光焕发,“这一来是你医术好,我的病轻松了七八分,二来是我这孙儿,你是不知,过去十年?他没有哪个年?是在家里过的,每年?都要回师门?参加那什么比武大会?,连他入朝当值了,也要与陛下告假去……”

    裴老夫人连连叹息,姜离看一眼裴晏,心底并?不意外,自从裴晏在景德三十一年?于比武大会?夺魁,其后的每一年?年?末他都要重返师门?,而景德三十三年?魏氏出事时?,他也因此并?不在长?安。

    思?及此,姜离心底疑问更重,他连她“死”前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那是凭何洞悉了她的身份……

    第064章 郡主

    “老夫人?的蜜丸再用五日可停, 热敷还是常备,坐洗每两日一次以做保养,饮食上也可放开,但生冷辛辣不可过量, 这些?文嬷嬷想来会为您安排。”

    姜离边净手边给出结论, 裴老夫人?听?得长舒一口气, 文嬷嬷给她穿衣裳,也彻底放下心来,“太好了, 姑娘有所不知,其实老夫人?最怕苦了,这些?日子用蜜丸还好了些?,前些?日子那汤液用着, 老夫人?每日都想哭。”

    裴老夫人?笑骂她一声,又道:“比起从前月月用药还不见好,这又算得了什?么?这一次一边用药, 一边见着了好, 再用一个?月我也愿意?。”

    文嬷嬷叹道:“还是多?亏了薛姑娘, 有薛姑娘在, 您便是想用还没那机会。”

    姜离莞尔, “如今老夫人?好多?了, 往后?我便不来复诊了,昨日送去府上的年礼我很喜欢, 多?谢老夫人?了,那两本医经很是难得, 不知老夫人?在何处寻到的?”

    裴老夫人?道:“哪里是我寻到的?是夏天时,鹤臣不知在何处收来的, 本来放在府库之中?我都忘了,此前备年礼之时他提到与其放在那落灰不若送给姑娘,还能派上用场,我一想可不是这个?理儿,姑娘喜欢就好。”

    姜离了然,正收拾医箱,一个?小丫头自外而入,“老夫人?,郡主娘娘说过年期间?她要给先世子抄经,府内一切是由都由您做主便是。”

    裴老夫人?听?得叹气,“好,知道了,仔细伺候。”

    姜离看着小丫头离去,见天色不早,又是大过年的,便立刻提了告辞,裴老夫人?有些?不舍,但想着年节之间?不好多?留她,便忙唤,“鹤臣,你送一送薛姑娘!”

    裴晏在外间?等着,闻言自是应是。

    姜离掀帘而出,又辞了裴国公,与裴晏一道朝府门处走?去。

    “大人?是从何处寻来的《针方要略》?”

    没走?几步,姜离便开了口,裴晏似乎料到她会问,径直道:“从南齐一位医家后?人?手中?收来,这等典籍放在裴氏无用,送予姑娘正好。”

    姜离干巴巴道,“大人?真是有心了。”

    裴晏看她一眼,“姑娘治好了祖母之病,这也是应该的。”

    微微一顿,他又道:“姑娘此前说的,秦图南被害的机关?,我们已经做了验证,冰刀的确能断颈,但要在那般高度断颈,至少得有二十斤以上的重量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事发前一夜,秦图南礼佛之后?,在书房办公到四更天,这期间?,秦府三位公子和二姨娘胡氏,七姨娘方氏,都进?过摘星楼。”

    姜离也牵挂着秦府之事,听?至此处道:“凶手别的机关?可以提前准备,但冰刀会化,悬挂冰刀只?能在前一天晚上秦图南礼佛之后?去,这几人?出来之后?的行踪难以确定?他们有谁能私藏冰刀入内?”

    裴晏应是,“三楼到四楼并不远,凶手极可能在此前便埋好了暗线,只?需把冰刀带上去挂起来便可,二十斤的冰刀分量不轻,即便是制成?斧头、铡刀之类的形状,体型也不会小,但如今凛冬,众人?衣袍都颇为臃肿,存在将冰刀藏在衣袍中?的可能,但我们已经审问了当日在门口的几个?护卫,从他们的证词来看,进?楼的几人?仪态都与平日无二,尤其两位姨娘身形并不臃肿,此二人?可暂且排除。”

    寒意?尤盛,姜离拢了拢斗篷,“那便是只?有秦家三位公子?秦管家呢?还有那个?叫晴山的小厮呢?”

    “秦管家和晴山的确也有嫌疑,秦图南礼佛后?回到书房,二人?先入佛堂打扫,后?因琐事进?出过摘星楼几次,期间?秦柯三人?先后?入书房与秦图南说话,但三人?并无交集,且离开书房之后?,都有片刻空余时间?才有下一人?来,因此,按理他们几人?都有嫌疑。”

    默了默,裴晏继续道:“但当夜案发之时,秦柯三人?都在花厅用膳,期间?没有人?独自离开过,只?凭这一点,他们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而管家秦铭和小厮晴山,当时并不在摘星楼之中?,秦图南礼佛不喜外人?守着,二人?当时都回了自己屋子歇下,其中?晴山有人?证,但秦铭住着单独的小院,并无人?证。”

    最显眼的三人?有众多?人?证,最亲信的二人?不在摘星楼,姜离听?得眉头紧拧,脚步也放慢了些?,裴晏又道:“但我们审问秦府上下所有人?之后?,发现没有人?证的也不止秦铭一人?,当时是主子们用晚膳之时,除了厨房和花厅负责伺候晚膳茶水的仆从,其他下人?反得了喘息之机,要么在用晚膳,要么猫去僻静之地躲懒。”

    见姜离满面?肃然,裴晏继续道:“有无人证是板上钉钉之事,秦图南的死?亡时间?亦是钉死?,那几日能进?出摘星楼之人?,亦只?有少数,因此,我们推演了数种可能之后?,怀疑秦图南之死很可能是合作杀人?。”

    姜离脚下一顿,“布置机关?之人?与当夜利用机关?谋杀秦图南之人?,并非同一人??”

    裴晏点头,姜离沉吟一瞬又抬步,“布置机关?之人?,乃是能进?摘星楼之人?,利用机关?之人?,是当夜在外没有人?证之人?,如此正能说得通,那为今之计,还是要破解凶手如何利用那机关?……秦桢之死?呢?可有线索?”

    裴晏道:“秦桢遇害之时,所有同住之人?皆有人?证,已经翻来覆去问过数次,还没有从证词之中?发现破绽,至于屋后?的脚印也尚难断定主人?,眼下大理寺在从贯众炭、冰刀、给猎犬下毒三条线索入手,贯众炭秦府虽有,但近日只?有秦桢取用过,若秦桢和秦图南之死?无关?,那贯众炭便是从外头来,麻黄粉和洋金花粉同理,而那兵刃制造起来也十分不易,稍有差池,冰的硬度与刃口的锋锐都有影响,这两日我们试验之时失败过多?次。”

    姜离便道:“制作好后?,送进?来也需掩人?耳目。”

    “不错,我们正在一日一日往回排查,眼下还无确切线索。”

    此言落定,府门已经近在眼前,姜离驻足下来,“除了作案手段之外,眼下还不明杀人?动机,尤其秦家几位公子,若与此案有关?,又因何事能对亲生父亲下手?兄弟相?残亦是同理,而若是下人?们对主人?生恨,也需有非杀人不可的理由。”

    裴晏点头,“大理寺尚在排查。”

    姜离这时往裴晏身后?的九思身上看一眼,见他依旧捧着个?锦盒,便道:“老夫人?之病初愈,往后?按需保养,我便不必来复诊了,那两本医经价值千金,今日大人?也不必付诊金了,我先告辞了——”

    她欠了欠身,带着怀夕出府门往马车行去,待进?了车室,才将那道实质一般的目光隔绝在外。

    马车走?动起来时,怀夕好奇道:“姑娘,郡主娘娘怎么一副快要出家的样子,咱们入府数次,还从未见过郡主娘娘的面?,适才那丫头说的先世子,可是裴大人?的父亲?这么多?年了,郡主娘娘和那位裴大人?一定感情极深吧。”

    姜离颔首,“不错,高阳郡主虽然……但说来她也是个?可怜之人?……”

    她语声幽幽的,思绪也一下飘回了景德三十一年-

    “噗——”

    暮色昏沉,幽光晦昧的紫竹林中?,裴晏执剑倚竹,一口血喷了出来,他抬起汗莹莹的脸,一双凤眸带着两分疑问望着姜离。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啊!”

    姜离小脸皱作一团,苦哈哈地摊手。

    她很无奈,如今已经九月末,距离裴晏启程回凌霄剑宗参加比武大会,只?剩两个?月不到,她日前答应帮裴晏疗伤,可这倒好,伤不仅没有疗愈,似乎还比此前更严重了,瞄了一眼裴晏手中?闪着寒光的剑,她下意?识退后?了半步。

    “我的方子真无错,当归、赤芍、桃仁、红花、川芎、地黄、牛膝、枳壳、桔梗、柴胡、甘草……这就是我为世子量身拟定的血府逐瘀方,第一副药下去是有效的,我也不知怎么这第二幅就……”

    她声量渐渐小下去,目光扫过裴晏唇角血色,更觉理亏,于是举起手道,“世子看,为了麸炒枳壳,我手心都烫破皮了,我真尽力了。”

    裴晏直起身子,往唇角抹了一把,却未吱声。

    姜离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继续可怜道:“为了药效好,柴胡可是我去后?山挖的,我看出世子怕苦,那枳壳我还用了蜜制——”

    裴晏:“……”

    “真的!”姜离语气更恳切,“进?学我会偷懒,用药我可不敢乱来,是我学艺不精,世子就莫要耽误了,还是早早回长安找个?御医,免得误了大事。”

    “继续改你的方子。”裴晏收剑入鞘,抬步往书院后?门走?。

    姜离听?得愕然,想到裴晏的伤更觉头大,她跟在他身后?道:“再改方子,世子伤的更重怎么办?到时候郡主娘娘知道是我……我可担不起责。”

    裴晏脚下不停,“她不会知道,也无人?会怪你。”

    姜离瘪嘴,又不解道:“世子为何这般担心郡主娘娘知道您受了伤呢?她是您的亲生母亲,便是知道了,也该心疼不是吗?”

    裴晏终于停步,“我的伤并非习武而来。”

    姜离自不明白,不是习武而来,那便是与人?打架而来?他也不像这样的人?啊!她无奈道:“世子又不会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郡主娘娘便知道了……”

    她试探道,“世子又要受罚?”

    裴晏背脊笔挺,却未动,姜离眼光闪了闪,心知她猜得不错,她嘀咕起来,“真是奇怪,有世子这样的儿子,郡主娘娘面?上多?少光彩啊,她怎么还……”

    早在三年之前,姜离就目睹过高阳郡主鞭笞裴晏之行,月前又亲眼见他满身鞭痕,这一切便尽在不言中?了,因此她更难想通。

    裴晏这时转过身来,“你怎知我不会做不可告人?之事?”

    这一问问的姜离猝不及防,“啊?世子做了什?么?”

    裴晏唇角牵了牵,复又抬步,此番走?的极缓,“我的外祖父是当年的昭亲王,在我母亲十七岁时,王府便已落败,外祖父也已获罪,只?是陛下看在手足之情并未发落,彼时我祖父和我父亲也知晓此事,原本父亲不该娶母亲的……”

    他所言含糊,姜离不了解宗室,就更听?得云里雾里,“后?来呢?”

    裴晏语气很平静,“后?来,父亲  还是娶了母亲,裴氏对母亲有恩,母亲除了心悦父亲,还感念裴氏之恩,父亲过世之后?,祖父病倒,裴氏落于人?后?,从前的旧事,或许还要危及裴氏,她只?能要求我不得行差踏错。”

    姜离道:“但世子已经做的足够好了,郡主娘娘下手也太狠了些?。”

    裴晏握剑的手微紧,又低声道:“她应是害怕,又无能为力,只?能如此发泄在我身上。”

    姜离似懂非懂,“那世子怨郡主娘娘吗?”

    裴晏默了默,“为人?子者,尚不能为亲长分忧,受点皮肉之苦也不算什?么。”

    姜离看着裴晏背影,虽还是笔挺如剑,但这刹那倒不觉他有多?高高在上了。

    她欲言又止一瞬,但她尚不知高阳郡主到底在怕什?么,也不敢深问裴家私事,只?好忍下了话头,很快,她神色一振道:“世子,汤液之法我再改便是,但这疗伤并非只?有汤液一道,我会针灸你可愿试试?”-

    “高阳郡主的父亲是当年的昭亲王,他也不知怎么,牵扯到了景德十三年的三王之乱中?……”

    怀夕不明,“何为三王之乱?”

    姜离沉声道:“就是景德十四年,清河王李秘、豫章王李享、肃亲王李骞三人?联合起兵造反之事,他们共襄三十万兵马,一路攻城略地,最近时到了距离长安只?有二百里之遥的蒲州,后?来虽然被平叛,但此事牵连甚广,后?来甚至查出许多?宗室子私下参与此事,这也才有了后?来的亲王削藩之策,郡主的父亲便是后?来被查出来与反王私下有联络者之一。”

    “彼时昭亲王府是陛下的眼中?钉,面?上虽未发落,却已经是戴罪之身,裴晏的父亲裴溯本可悔婚,可为了与高阳郡主之谊,他还是登门求娶,也算是变相?将她拯救了出来,但他没想到,如此,却令陛下对裴国公府起了疑。”

    姜离叹了口气,“这些?事我本是不知,后?来问了师父,师父才私下里说与我,当时郡主和裴大人?成?婚后?,很快有了裴晏,而那时的裴大人?是景德十二年的状元郎,后?入吏部为官,短短三年已升任吏部侍郎,本是前程锦绣,可就因为娶了郡主,陛下将他派了外任,说不上陛下是对他也起了疑心,还是只?想让他外放历练,而所派之职说来也巧,也是安南道节度使之职——”

    怀夕反应快,“与秦夫人?的父亲同一官职?”

    姜离点头,“这一派便是四年多?,眼看着该回长安了,安南道几州府却生了瘟疫,裴大人?在治疫之时染了疫病,就那般病死?在了任上,从那以后?,高阳郡主性情大变,一来是丧夫之痛,二来是对裴氏有愧,三来便是害怕裴氏的灾祸不止于此,后?来那些?年,她谨守本分不敢出错,只?想将裴晏教导成?其父一般的人?物。”

    怀夕惊道:“原来如此!那她一定很欣慰,裴大人?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姜离眉尖轻蹙,“她对裴晏……此番回来别的不说,她一心礼佛有些?古怪,五年之前她性情强势,也不避世的,也不知这几年又发生了何事……”

    第065章 梦话

    回盈月楼时天色已经不早, 姜离换了件便袍,又拿出《针方要?略》研看,一边看一边在手边白宣之上写画,待天黑时分怀夕将?晚膳送上来时, 便见?她在抄录医案。

    怀夕上前一看, “姑娘是在研究给夫人治病的法子?”

    姜离正仔细地写穴位配伍, “《针方要?略》之上记载有治疗癔症与疯症的医案,用的便是针灸之法,这些?医案虽十分简略, 但我能?大致推导出病况,再结合当年师父和义父为兄长?调理的法子,或许能?对简夫人的病有所帮助。”

    怀夕了然,“时辰晚, 姑娘先用膳。”

    待墨迹变干,姜离起身净手用膳,膳后饮茶时怀夕问道:“当年魏公子的病一度能?好到去书院进?学, 可多是魏伯爷用了伏羲九针之故?”

    姜离道, “施针、汤液, 再加常年调理, 但最有效的的确是义父的针法。”

    怀夕不由?叹气, “可惜姑娘如今只能?悄悄地用从前所学。”

    想起魏旸, 姜离语气都沉重了几分,“可就算是义父, 也还是治不好兄长?,他自?己是天纵英才, 兄长?却再无学医的希望,到了后来, 他甚至不再以治好兄长?为夙愿,师父虽然不说,但心底也明白,只是她做母亲的,到底更心疼兄长?。”

    怀夕歪着脑袋道:“那见?到魏公子受欺负,她岂不是更是难受。”

    姜离捧着茶盏,语气也悠长?起来,“比起受欺负,兄长?年岁越来越长?,却始终只能?拘在他的小?院子里更令她难受,她宁愿自?己的孩子呆笨一些?,纵然受些?闲言碎语,但能?见?识外头的世道,能?过寻常人的生活也是好的。”

    怀夕好奇道:“那魏公子自?己呢?”

    姜离唇畔抿出一丝笑来,“他也愿意出去见?人,他的病虽易怒易燥,但只要?不受挑衅,在他眼底世上便没有坏人。”

    许是想起与魏旸兄妹七年之点滴,姜离晚间再看医书时,思绪便不复平静,再想到医经是裴晏所送,心底更是不顺。

    眼见?时辰不早,姜离将?医书一合,“明日去秦府看病,早些?歇下吧。”-

    翌日初三,薛琦正值休沐,府中一早便有来客,姜离出府门之时听见?前院方向有丝竹之声传来,也未多理会,直奔秦府而?去。

    马车驰入光德坊,在一片装点喜庆的宅邸间,缟素高悬的秦府格外显眼,昨日是秦图南头七,秦桢也死了三日,这个年于秦府而?言宛若受了诅咒。

    怀夕上前叫门,没多时程妈妈快步迎出来,“大小?姐来了,快请快请,年节下的,实?在难为您跑这一趟,府上两场丧事,寻常人都忌讳,也唯有您不计较……”

    程妈妈多有感激,姜离看向正院,“二公子的丧仪置在何处?”

    程妈妈指着西?北方向,“在那西?后院内辟了一处灵堂,父子同丧,真是多少年都没有这等惨事,外头在过年,这府里却只要?哭丧声,哎……”

    程妈妈长?吁短叹,几日不见?,眉间皱纹都深了些?,姜离打量她片刻,步履轻缓道:“嬷嬷在程府多少年了?”

    程妈妈道:“也有二十年了,奴婢是秦府家生子,起初在老夫人身边,老夫人故去之时,恰逢姨娘进?府,一直伺候姨娘到如今。”

    “二十年了。”姜离便不经意地道:“那嬷嬷应该知道秦大人和沈家的旧事吧?此番嬷嬷以为是谁害了秦大人?”

    程妈妈点头,“自?然知道的,当年沈家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我们这些?老人都清楚,衙门里的事,老婆子不明白,不过奴婢还记得当年事发?之时,我们老爷也破焦头烂额,那位沈大人是治水能?臣,官声也好,刚被下狱,便有好些?请命书送入长?安,我们老爷是主?审,自?然是顶着重重压力,那时老爷每天都要?见?好些?人,不敢出一点儿差错。”

    姜离多有好奇,像听逸闻似的问:“见?好些?人?就是那些?被沈涉川杀过之人?”

    程妈妈想了想,“应该有吧,反正就是工部和都水监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吏,有些?人害怕自?己牵扯进?去,有些?人嘛,或许牵扯进?去了,又想找老爷求情,官场上的事奴婢虽不懂,但想来也就是那么?些?利益纠葛,后来案子定了,除了沈大人底下好些?人也被斩了脑袋,全都死在西?市,好些?也是拖家带口的……”

    程妈妈到底只是个下人,便是记得当年情景,也说不清楚谁是谁。

    顿了顿,她低声道:“奴婢也说不好是不是那沈涉川害了老爷,听大理寺各位差爷的说法,似乎又不像,但若不是沈涉川,奴婢也想不出是何人,总不是府里人,奴婢看您与大理寺的裴大人多有来往,您可知如今查到何处了?”

    姜离看向摘星楼,“听闻在查府内之人。”

    “是我们府内自?己人害了老爷?”程妈妈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呢,老爷掌家这么?些?年,从来说一不二的,谁敢害老爷?”

    姜离也跟着道:“我也做此想,但官府尚未找到是沈涉川的证据。”

    说话间二人到了汀兰院,待进?了内室,便见?苏玉儿靠在窗前榻上,气色也比年前好了些?许,见?姜离来,她直身见?礼,待姜离问脉时,程妈妈便道:“姨娘这两日又睡不好了,人也还是恹恹的,有时还胸闷气短。”

    姜离摸着脉门挑眉:“这是又受了惊吓?”

    程妈妈无奈,“二公子的事,姨娘又吓坏了。”

    姜离想来也是,便道:“不着急,还是心脾两虚之郁症,诸郁皆为脏气之病,原于思虑过深兼脏气弱,此病不可急躁,今日要?施针,嬷嬷给姨娘宽衣吧。”

    怀夕打开医箱取出针囊,姜离自?百会、神庭、膻中等七穴针灸,下针完道:“今日留针两刻钟,拿笔墨来,方子也需换——”

    待程妈妈拿来笔墨,姜离道:“还是养血健脾、宁心安神为主?,党参、麸炒白术、黄芪、龙眼肉各二钱,当归、炒酸枣仁、大枣、陈皮、制远志各一钱半,另有木香、茯苓诸药八味,一次捡上三副,一副药两日,每日早晚两次,服够六日之后再换。”

    程妈妈刚应是,明芳从外气呼呼走了进?来,“嬷嬷,厨房不给咱们柑橘,说是柑橘都给大公子和三姨娘送去了,如今已没有了。”

    程妈妈眉头一竖,“定是她们那些?见?风使舵的贱蹄子故意不给!怎可能?没有?!”

    斥骂一句,程妈妈又看向姜离,解释道:“往日姨娘从不主?动说吃什么?的,今日好容易说嘴巴里没味儿,想吃点儿柑橘,如今正是柑橘季节,我们府里也不差这果?子,便让明芳去厨房要?了,可谁知……”

    程妈妈又看向明芳,“再去要?,不给就哭就闹!凭什么?不给!”

    明芳瘪了瘪嘴有些?害怕,“好像是真没了,说是大公子日前食欲不振,就想吃点儿酸的,连日要?了许多,三姨娘是每年都喜欢吃柑橘,也拿走了大半,其他各房里送了一点儿,还得往供桌上放,便没剩的了,可能?明日才有新的。”

    “罢了,不要?了,莫生事端。”

    床帐后苏玉儿的声音响起来,程妈妈不忿地摆了摆手让明芳退下,又叹气道:“姨娘,如今退一步,那往后便是步步都得退,不行咱们去找三姨娘做主?,这府里往后多半是三姨娘主?持中馈了,幸而?您与她还算交好。”

    苏玉儿叹着气不再多言,程妈妈又对姜离道:“大小?姐不知,老爷出事姨娘还未缓过来,这二公子又没了性命,这几日姨娘自?己吓自?己,晚上梦话里都在喊别杀她,这好端端的,谁会害她一个不争不抢之人呢?”

    姜离看向床榻方向,“别杀她?”

    苏玉儿还施着针,却急急道:“嬷嬷别说了!”

    “大小?姐是救您命之人,您何必害怕?”程妈妈大抵憋狠了,正需要?个说话之人,又担心苏玉儿的病,自?然尽量直言,“连着两晚上都是这话,可见?梦里多害怕,年前奴婢还想着这病在您手中,不日就能?好了,可谁想到……姨娘想出城去庄子上住,奈何如今府里两桩丧事,她是无论如何难以如愿了。”

    说着话,程妈妈又道:“姨娘还不知呢,大小?姐适才说,官府如今怀疑的是府内之人,还不知咱们府里何人生了歹毒心肠呢。”

    “府、府内之人?”苏玉儿语声轻颤起来。

    姜离算了算时辰,上前去给苏玉儿褪针,便见?她面色苍白,竟比施针之前更为紧张,姜离目光锐利起来,“苏姨娘是在担心什么?不成?”

    苏玉儿一边合上衣襟一边摇头,“府里出了两件人命案子,我害怕罢了。”

    “害怕有人杀你?”姜离问的直接。

    苏玉儿呼吸一滞,强自?道:“怎么?会,只是做噩梦罢了……”

    话虽如此,但姜离此刻离得近,已注意到她额角冷汗莹莹,姜离心底疑窦顿生,想不明白苏玉儿这般淡泊之人会惧怕什么?。

    见?她不愿开口,离开汀兰院后,姜离又问起程妈妈,“苏姨娘病倒,是在你们夫人出事之后?她去伺候你们夫人之时,可出过什么?乱子?”

    程妈妈纳闷道:“不错,就是在夫人过世之后,姨娘整个人都不对了,至于乱子……姨娘去伺候之时,夫人已经不行了,当时宜州袁氏,夫人的弟弟家里还派了人来,要?送夫人最后一程,夫人见?到老家人,也了了一桩心愿,去的还算安详。”

    姜离沉吟道:“嬷嬷忠心事主?,我看的十分敬佩,这几日进?出府中,与嬷嬷也十分投契,我有话便直说了……苏姨娘这病多半是因为什么?心结而?起,这心结和袁夫人有关,具体是什么?我不好揣测,但至少不止是袁夫人之死。”

    顿了顿,她目光警惕地看向四周,“另外,她在梦里害怕有人杀她,还想出府去城外庄子上小?住,那这份恐惧,可能?不止在梦里,这几日在府中,你们主?仆最好小?心行事。”

    程妈妈早已信任姜离,此一言听得她脑袋嗡嗡,“您的意思是……是府里有人要?对我们不利?”

    姜离道:“如果?姨娘知道什么?不该她知道的,便有此等可能?。”

    程妈妈心腔急跳起来,“奴婢,奴婢待会儿回去好好问问,奴婢也会小?心行事的……”

    她正说着,前面不远处走过几个抱着大小?箱笼的小?厮,姜离奇怪道:“这是做什么??”

    程妈妈看过去,“是三公子身边之人,他此番回来,是想去白鹭山书院读书的,打算去读半年好参加今岁秋闱,可没想到老爷出了事,那些?箱笼是早前置办好了要?带去书院的,如今要?给老爷守孝,这秋闱是考不成了,书院多半也去不成了,老爷在府里给他辟了一处专门温书的院子,那些?东西?,只怕是要?搬回那院里去。”

    姜离遂问:“秦三公子与秦二公子关系如何?”

    程妈妈摇头,“不算太好,他二人一文一武,三公子文采不错,他颇看不上二公子,府里上下也隐隐明白以后当家的多半是三公子。”

    姜离心头一跳,忽然想起秦桢过世前夜责骂下人时说过的话——

    “以后这秦氏还不知谁当家呢。”

    正如此想着,前院方向又传来脚步声,姜离定睛一看,竟是拱卫司姚璋和裴晏一同带着人走了进?来。

    见?她在此,裴晏脚步一顿,姚璋也朝她看了过来,“这位是?”

    裴晏道:“是薛中丞府上的大小?姐。”

    姚璋眼底闪过诧色,“那位小?神医啊——”

    姜离欠了欠身,“拜见?两位大人。”

    姚璋年过而?立,身形魁梧,对她点了点头继续往摘星楼的方向去,裴晏则上前来,“姑娘来给苏姨娘看病?”

    见?裴晏过来,程妈妈连忙退了下去。

    姜离想了想道:“不错,秦二公子死后,苏姨娘又受了惊吓,这几日夜夜惊梦,害怕有人要?杀她,我见?状便想,秦府里已死了两人,会否再死第?三人。”

    裴晏往北面看一眼,“苏姨娘?”

    姜离道:“我也说不好,只是她病的古怪,像在害怕什么?,今年夏天她的婢女还掉进?井里出了意外,如今又怕有人害她,虽不确定是否与案子有关,但或许是一条线索。”

    裴晏了然,姜离又忍不住问:“姚指挥使所为何来?”

    裴晏道:“搜捕沈涉川多日却毫无所获,便觉自?己可能?是哪里出了岔子,又打算从头查过,今日是来审秦府那些?江湖护卫的。”

    姜离不解,“拱卫司还是认为凶手是沈涉川?”

    “不错。”裴晏往摘星楼方向看一眼,也有些?无奈,“他与沈涉川有杀父之仇,就算有证据表明不是他,也不可能?轻易揭过。”

    姜离也明白,“杀父之仇,也该此理,既如此便不扰大人公务了。”

    她福了福身告辞离去,裴晏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方才去找姚璋。

    这边厢,怀夕边走边低声道:“姑娘,姚璋莫非已经发?现……”

    姜离对她摇头,怀夕忙不敢再说,二人刚要?走出府门,却见?不远处两个小?乞丐追着另一个小?乞丐拳打脚踢。

    其中一人喝骂道:“滚远点,这里是小?爷的地盘!谁准你个外乡人在此讨钱的?快滚快滚,再看见?你打断你的狗腿——”

    姜离朝他们看去,便见?那落单的小?乞丐抱着脑袋一路逃窜,但不知是不是她眼花,那小?乞丐竟然边跑边往秦府看来,再要?细看,那小?乞丐却又转过头去,又痛叫着,一溜烟儿消失在了街角。

    姜离摇了摇头,抬步往薛氏马车走去。

    第066章 小乞丐

    回薛府已是申时, 刚进?府门,便见吉祥等在?门口,“大小姐终于回来了!午后?虞姑娘来了——”

    “梓桐?”姜离忙往前院方向看去。

    吉祥道:“人已经走啦,她在?此等了小半个时辰, 说待会子还有事?, 等不?住了, 又留下一张帖子,说要邀请您明天晚上去西市逛庙会。”

    吉祥递上帖子,姜离打?开一看, 了然点头,“原是为了此事?,没?耽误什么急事?便可。”

    吉祥一笑,“这大过年的, 能有什么急事?。”

    姜离径直回盈月楼,又问到:“客人们都走了?”

    吉祥低声道:“是,今日来的是刑部卢大人和龚大人, 午时不?到就走了。”

    姜离脚下一顿, 她当然记得此二人, 六年前的初一日, 正是此二人亲自来审问她。

    刑部尚书卢振业出身长安卢氏, 今年是他任刑部尚书的第十个年头, 刑部侍郎龚铭寒门出身,今年是他任刑部侍郎的第七年, 当年皇太?孙案初发?之时,景德帝先令拱卫司与刑部排查东宫, 解除了东宫众人的嫌疑后?,方才令三法司按照章程公审。

    如?今正值年节, 卢氏与薛氏早有交集,且刑部与御史台在?政务上也多有来往,卢、龚二人登门也不?算什么,可想着?此三人同聚,姜离心底仍是不?适。

    回盈月楼二楼,屏退吉祥与如?意,姜离复又将那份名单拿了出来,细细看过一遍之后?,又唤来吉祥,吩咐道:“你去给泰叔说一声,就说请他帮忙准备准备,初八日开始,再于光福寺义诊三日。”

    吉祥先是一讶,“如?今天寒地冻的,您不?若等天暖了再义诊呢?”

    姜离失笑,“无碍,就和先前一样便是。”

    吉祥见她之意已决,只好去找薛泰。

    年前四日义诊,她辛夷圣手之名已从江湖盛传变作了在?长安城家?喻户晓,可只凭这些还不?足够,思及此,姜离又拿出医经研习。

    两刻钟之后?,吉祥快步上楼,“大小姐,泰叔说初八可能不?成,他当日不?在?,他不?能盯着?总不?放心,问您能否换到初九?”

    姜离想了想,“倒也无碍。”

    吉祥应好,“初七日泰叔要给二公子送东西,这一来一回,初八才能回府,泰叔说二公子要在?二月春试,老爷给他找了几篇岁末江南学子们做的极好的文章,这几日送到了前任吏部尚书荀大人手中评鉴,到时候吃穿用度连着?文章一并给二公子送去。”

    怀夕在?旁听得好奇,“春试?是书院的考试?”

    吉祥应是,“不?错,就在?每年的二月中,今年是二月初十,那位荀大人在?告老之前做过三次春闱主?考官,老爷的意思是请荀大人一同指点指点二公子,你可别小瞧了白鹿书院的春试,那可是和正儿八经的科考一模一样,夫子给的题目也是每年都不?同,书院里考出来的文章,最终都会流入长安,供各方学子研读,所以不?得大意呢。”

    怀夕看一眼姜离,见她神色平平,便也捧场道:“不?愧是白鹭山书院。”

    吉祥又道:“除了文试还有武试,不?过咱们公子不?会武功是不?参与的,去白鹭山书院的也多是为了学写文章,只有那学文不?成的才热衷武试,哎,待会儿再说,我先去给泰叔回话去……”

    吉祥匆匆下楼去,怀夕见姜离久不?做声,此时看过去,便见目光仍然落在?医书上,但脸色不?知怎么沉了下来。

    姜离看着?医经上晦涩的记载,思绪却早已随着?吉祥所言飘回了景德三十二年。

    那一年的白鹭山书院同样有春试,就定在?二月十五,魏旸骈文与明算几科皆是一塌糊涂,也不?知怎么就报了武试,可她们去书院之前,虞清苓明令禁止魏旸动武。

    虞清苓早年为了让魏旸强身健体?,曾为他请过一位武艺师父,可后?来发?现魏旸易怒易燥,一旦大病便难已自控,不?会武功之时,就算与人争执也不?过是使些蛮力,年轻人摔打?一场,就算他打?不?过也不?会出大事?,可一旦学了武动了兵刃,他失控起来易伤人不?说,也更易伤己,因?此当初学了没?两月,虞清苓便叫停了学武。

    然而魏旸天性?中格外好武,在?长安虞清苓管束严格,待去了白鹭山书院,他却不?顾虞清苓的交代,与武射课上格外用功,后?来春试前夕,更偷偷报了武试,被姜离发?现之后?,又祈求姜离让他一试,见他多日不?曾发?病,姜离心软应了。

    然而他连第一轮都未抗过去,不?仅是别人的手下败将,还在?比斗之时失控,非是不?甘心地要与人拼个你死?我活,他神志未愈,自己习武尚可,与人比斗却实?在?吃亏,再加上是他自己拼起命来,旁人想放过都不?能,一番缠斗下来,遭罪的还是他。

    虽未出大事?,但魏旸落得浑身挂彩,人也消沉下来,他本就木讷呆笨,此一番更成了书院笑柄,而他自己也是明白的,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裴晏从师门夺魁回来的时候,姜离正在?给魏旸疗伤,魏旸的伤多是皮肉伤,用了几日药后?,已并不?影响进?学,可他怕见人,整日躲在?学舍里。

    姜离正发?愁之时,裴晏来履行承诺了。

    他白衣当风,站在紫竹林飒飒竹影里,认真道:“此番夺魁,除了今年的头名彩头,我还寻到一个能帮上魏旸的功法,那功法是师门祖师爷百多年前为几个小孩子所创,早先本是师门入门心法,可后?来心法迭代,那套功法过于基础,已被大家?遗忘。”

    姜离纳闷,“小孩子?可是我兄长不?是小孩子。”

    裴晏道:“魏旸神志有损,发?病之时还不?比十岁孩童,这套功夫古朴简拙,能给小孩子练,也适合心智不?全之人,且这套功法修的是内道,也不?必担心他学了一招半式便会伤人,长此以往,或许能对他的病有调理之用。”

    姜离上下打?量他,“可是凌霄剑宗的功法从不?外传,世子如?此不?算有违师门规矩吗?”

    裴晏撇开目光,“我已经如?实?禀告了师父,此举是为了帮一位脑袋受过伤的病人,他闻言已经同意,只是功法不?可为外人所知。”

    姜离眼巴巴道:“不?可为外人所知?那我到时候……”

    裴晏被她问住,已经过了年,裴晏岁已十六,而姜离才刚满十三,他望着?她亮晶晶清凌凌,不?含丝毫杂念的眸子,定声道:“你望风。”

    “望、望风?!”姜离好大失望,想着?凌霄剑宗的赫赫声名,她挣扎道:“其实?我也不?是很聪明,我也可以不?比十岁孩童……”

    裴晏板着?脸,自是不?为所动。

    轻哼一声,姜离道出最后?担忧,“可我师父不?愿兄长习武,因?他发?病之时难以自控,且这功法到底能否治病,也无人保证对吗?”

    裴晏难得笃定,“这套功夫并非外家?路数,我还知道师门中有一位师叔曾因?走火入魔也伤了心智,后?来因?修炼此功痊愈。”

    姜离大为惊喜,“痊愈?竟然痊愈了?!师兄自己定是愿意学的,只是师父那里……”

    她皱眉苦思片刻,下定决心道:“不?若此事?先瞒着?师父,先学两月,看看对师兄有无助益!”

    裴晏面露犹豫,姜离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便一本正经道:“我来书院就是负责看顾兄长的,若是被师父发?现,自然也是我的责任,不?是世子隐瞒,是我隐瞒,或者,我先假装答应世子会告诉师父?”

    裴晏:“……”

    他又是一脸无奈,片刻后?道:“先试试也无妨,今岁我会常在?书院,学武之后?我也会尽量看顾魏旸。”

    姜离喜不?自胜,忍不?住开始幻象魏旸痊愈之后?虞清苓会有多高?兴,“世子大义,若师兄真的能好,那世子大恩我定粉身碎骨来报!”

    裴晏听得失笑,她却已转身跑走——

    “我去告诉兄长!他这几日自怨自艾,已好几日没?出门了,他一定会乐意学的……”

    姜离的背影那般轻快雀跃,像春日竹影间?烂漫的风-

    这一夜姜离睡的不?甚安稳,梦里一时是白鹭山书院的后?山,又一时是朱雀门外的刑台,初四晨起之时,她眼底多了几道红色血丝。

    用过早膳后?,姜离再往秦府而去。

    一路上姜离都在?闭目养神,眼看秦府将至,车帘之外传来一阵喝骂声!

    “让你滚你还来!你好大的胆子!”

    “你这狗东西,给我打?,打?怕为止!”

    姜离倏地睁眸,掀开车帘一看,便见是昨天下午被打?的小乞丐,而此刻打?他的人从两个变作了四个,今日的他是难跑了。

    “快住手!”

    姜离一声冷喝,随她之言,长恭也将马车勒停,那四个按着?小乞丐痛揍的半大孩子转过身来,看她的马车华美,便先将小乞丐放了开。

    但当首之人不?驯道:“这位小娘子,不?是我们欺负人,是这外乡人不?懂规矩,长安城内各处街巷都有划分,他忽然跑来我们的地盘抢生意,我们自然不?能同意……”

    被打?的孩子看起来不?满十岁,其他人则至少十三四岁,姜离看一眼怀夕,怀夕摸出十个铜钱递给她,姜离伸手出去,“这些铜钱买你们这地盘一日,拿去买吃食吧,我有话要问这孩子。”

    其他三人眼底一亮,领头之人也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是是是,小人们听您吩咐便是。”

    说着?上前接过铜板,放在?手里掂了掂,又一招手带着?另外三人溜烟儿跑走。

    跌在?雪地上的小乞丐爬起来,拍了拍衣裤上的雪泥,有些不?解地望着?姜离,姜离在?车窗口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来此?”

    小乞丐抿紧了唇,“我叫青生。”

    他说着?,又怯怯地往秦府看了一眼,极低声道:“我是来讨食的……”

    姜离上下打?量他片刻,“你的口音不?像长安人,是哪里人?”

    青生脑袋垂的更低,“我是宜州人……”

    “宜州……”姜离只觉这地名颇为熟悉,仔细一想,想起程妈妈昨日说的秦夫人的族地便在?宜州,遂道:“宜州,你知道宜州袁氏吗?”

    青生一脸迷茫地摇头,姜离便有些纳闷,“你不?知?那你来秦府做什么?这府上的夫人族地便在?宜州,你不?知袁氏,是真来此地讨食?”

    青生嗫喏点头,又往秦府看一眼转身便要走,姜离连忙道:“你等等,你几岁?”

    青生欲走未走,“九、九岁——”

    他答完了话,瞟向秦府的眸子忽然一瞪,这下真是抬步便跑,姜离回头一看,便见是秦府出来了两个小厮,她无奈道:“你等等,给你几块铜板——”

    青生脚步如?飞,连铜板也不?要,姜离只觉有异,连忙对长恭道:“你跟上去看看,看看他在?哪里落脚,他这般害怕,你悄悄的不?要吓到他。”

    长恭应声而去,姜离望着?青生离开的巷口,只轻喃道:“怎么刚巧是宜州……”

    第067章 中毒

    姜离步入秦府, 刚绕过影壁,正碰上三?公子秦柯,一见姜离,秦柯热络地迎上来, “薛姑娘来了, 为了五姨娘的病, 可真?是?劳烦姑娘了。”

    姜离看?了眼正院灵堂,“秦大人出事,你们可送了消息去往宜州?”

    “宜州?”秦柯有?些意外, “姑娘是?说母亲老家那边?”

    姜离想了想,还是?未提小乞丐之?名,只道:“我听说先夫人出自宜州袁氏,她虽然病故, 但秦氏和袁氏乃是?亲家,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知会?吧?”

    秦柯忙道:“自然是?要通知的,父亲刚出事之?时, 便已经由?大哥安排人去往宜州报丧, 长安距离宜州虽然不比朔北远, 但这一来一去至少也要走大半月, 父亲的葬礼他们是?赶不及了……”

    姜离心念一转, “长安再无袁氏之?人了?”

    秦柯有?些茫然, “这个我不清楚,应该没有?了吧, 我们也有?好?几年未回来了,袁氏之?事, 也只有?大哥  清楚些。”

    姜离了然,“我也是?忽然想起来随便问?问?, 不扰三?公子了,我先去给五姨娘诊脉。”

    秦柯拱手,“有?劳姑娘,今日秦某有?事在?身?,便不陪了。”

    姜离抬步往内苑方?向去,没走几步,程妈妈得了信从内迎了出来,“拜见大小姐——”

    一日不见,程妈妈眼底含忧,眼下青黑,一看?便知昨夜未曾睡好?,姜离便道:“嬷嬷气色不好??莫不是?昨夜没睡好??”

    程妈妈往四下看?了看?,见周遭无人方?低下声道:“您昨日与奴婢说完,奴婢回去之?后仔仔细细问?了姨娘,姨娘一开始本是?不愿意说,可后来奴婢拿出这十多年的感情相劝,姨娘这才吐露了几分实情,奴婢听完,昨夜一夜未眠。”

    姜离心底微惊,“是?何实情?”

    程妈妈脚步快了些,“等到?了姨娘跟前再说。”

    姜离闻言心腔紧跳了几分,待到?了汀兰院,程妈妈令明?芳守在?门?外,只带着姜离合怀夕进了内室,一进门?,便见苏玉儿靠在?榻上,容色比昨日更显哀颓。

    “大小姐,也幸而是?您,若是?换了旁人,我们主仆把这些话拦在?肚子里,也是?绝对不敢吐露一句的,姨娘本是?不愿说,可奴婢想来想去,您是?神医,又仁心仁术,此事告诉您,是?再合适不过了……”

    姜离刚在?榻边落座,程妈妈便竹筒倒豆一般开了口,姜离一听便知苏玉儿所瞒之?事不小,忙道:“是?何事?”

    程妈妈看?了一眼苏玉儿,苏玉儿红着眼,几番深呼吸后,方?才下定决心一般道:“是?夫人病故之?事……”

    见她说的有?气无力,程妈妈干脆道:“您应该还记得,我们夫人最后病重那几日,姨娘曾经去照顾过三?日,夫人害的是?痨病,当时除了大公子之?外,连老爷都不敢近身?,姨娘去照顾,可以说是?不顾性命之?危了,夫人对此也十分感激,但就是?那几日,姨娘发觉夫人病情加重的十分古怪——”

    姜离眼神微变,“如何古怪?”

    程妈妈道:“夫人当时已患痨病一年,严重的时候时有?咳血之?状,而姨娘伺候的那几日,夫人不仅咳血,还大口大口的吐血,当时姨娘吓坏了,说换别的大夫,可夫人却说她的病治不好?了,最后几日只想自己舒坦些,连药也不怎么吃了,姨娘当时想找老爷,可夫人却像是?害怕什么,让她不要多管,姨娘一时想着夫人或许是?知道自己病情无救,只等死了,一时又想着是?不是?夫人的病被谁动?了手脚,就这般,才把自己害出郁症。”

    姜离凝声问?:“除了吐血,还有?何症状?”

    既已和盘托出,便也无甚好?瞒,苏玉儿打起精神道:“咳嗽,胸闷气短,夫人身?边的何嬷嬷还说她口舌麻木,尝不出味道,还泛恶心,头晕,有?时还喘不上来气,用了饭食很快便吐,连着血一起吐,到?最后两?天还有?便溺失禁之?状。”

    “口舌麻木,呕吐,这是?典型的中毒之?状。”姜离语气冷肃起来,“中毒严重之?后便会?吐血,因毒药伤了食道与胃,当时没有?其他人发现异样??那位何嬷嬷没发现?”

    苏玉儿摇头,“她年纪大了,夫人受了太多苦,已不想再就医,她整日以泪洗面,就顺着夫人了,后来夫人病逝,她把夫人娘家带来的,一并带回夫人老家荣养去了。”

    姜离忙道:“回了宜州?”

    苏玉儿应是?,姜离沉思片刻,“秦夫人说是?中毒而亡,那此事的确事关重大,你可对秦大公子提过?”

    苏玉儿又摇头,“夫人没几日便过世了,我也不懂医理中毒之?道,根本不敢乱说话,再后来给夫人办完丧事我也病倒了,就更没提过,大公子……大公子擅做生意,老爷并不喜欢他,我只怕如今时过境迁,说了也只会?害了大公子。”

    姜离道:“府里主子们看?诊之?后的医案可会?保留?”

    苏玉儿看?向程妈妈,程妈妈道:“会?是?会?的,可夫人身?边的人都遣散了,夫人的遗物也多由?大公子收起来,医案这等不紧要之?物,只怕没有?留下。”

    姜离点头,“医案也只能证明秦夫人后来的病情生了变化,不能确定是?中毒,出事那几日秦夫人的饮食是如何安排的?”

    苏玉儿忙道:“饮食都是在夫人的小厨房做,用的人也都是?夫人身?边亲信,也因此我不敢确信夫人病情急转直下是为何。”

    姜离沉吟片刻,坦然道:“我虽推断秦夫人有?中毒之?状,但如今没有?证据,的确不好?节外生枝,但眼下大理寺正在?调查秦大人和二公子之?死,倘若你们信任我,我的建议是?,将此事告知大理寺的裴少卿,一来,秦夫人若真?是?中毒而亡,最好?趁着府内严查,也给她求个真?相,二来,秦夫人之?事或许和如今的案子也有?牵连,也好?助衙门?查清近日凶案,你们以为如何?”

    苏玉儿和程妈妈对视一眼,苏玉儿怯怯道:“我们自是?信任大小姐,大小姐有?此建议,是?因大小姐十分信任那位裴少卿吧?”

    姜离被问?的一默,只道:“裴少卿于公务上颇为严明?,行事也极有?章法,他应能明?白你们的顾忌,不会?因此事为你们带来祸端。”

    苏玉儿和程妈妈微松了口气,程妈妈道:“那就按大小姐的意思办!”

    姜离点头,“稍后我走一趟大理寺,你们若还有?何担忧,也可尽数告知于我,我先给你们施针……”

    两?刻钟的功夫之?后,姜离施针完毕,程妈妈在?旁道:“如今府里不安生,老爷一走,以后秦氏不知多少年才能起来,三?公子守孝三?年再考,也没个定数,奴婢和姨娘不求别的,只求在?这府里有?个立足之?地,将来能不愁养老。”

    姜离明?白,“你们放心,裴少卿行事自有?分寸,事情未查清之?前,不会?让你们为难。”

    如此程妈妈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见时辰不早,姜离便告辞离了汀兰院,程妈妈如往常相送,待出了院门?,程妈妈又轻声道:“若夫人是?为人所害,那奴婢只能想到?二姨娘和三?姨娘了,尤其是?三?姨娘,她在?一众姨娘之?中出身?算好?的,若将来有?人被扶正,那也只有?她的出身?勉强上得台面,再加上老爷宠爱她们母子,扶正不是?没有?可能,夫人死后这几个月,三?姨娘格外殷勤,说她没有?这心思是?不可能的。”

    说完这话,她又谨慎道:“当然这些是?老奴的猜测,做不准数,看?老爷的意思,怎么也得要三?公子有?了功名之?后,可没想到?出事的这么突然。”

    姜离应道:“如今秦府内藏着杀人凶手,各怀心思之?人也颇多,嬷嬷正该想到?什么说什么,早日查清内情,你们主仆二人也好?安生度日。”

    程妈妈不住应是?,待将姜离送至门?口方?才返回,姜离出了府门?,便见长恭已经在?马车旁等候,见她出来,长恭快步迎上来,“大小姐,小人摸清楚了!”

    姜离往远走了两?步,“如何?”

    长恭低声道:“那青生如今在?城西的西明?寺之?外乞讨,就在?延康坊以南,离此处不算远,偶尔帮香客们跑跑腿得一两?个铜子儿,以此度日,和他一起的还有?几个乞丐,算是?容得下他的,小人花了几个铜钱问?了其中一个跛子,那跛子说青生是?年前腊月中来长安的,今岁徐州水患,宜州在?下游也被连累,生了好?些流民,和青生一同来长安的,还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名叫子城,读过书,说是?家道中落没了生计,来长安是?为了投奔亲戚,可路上遭罪不说,亲戚也没投成,又没了银钱,彻底沦为了乞丐,那子城也不知做什么去了,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青生据说和他不是?亲兄弟,如今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姜离听得疑心顿起,“怎么还有?个子城……”

    她回身?看?了眼秦府,“去问?问?,看?近日有?没有?人来投亲。”

    怀夕应是?,几步跑回秦府探问?,不多时又快步回来,“姑娘,问?了,门?房上说有?人来乞讨,但没见过有?人来投亲的,奴婢又问?乞讨的是?哪般人,他们说老的少的什么人都有?,因府上办着丧事,为了积德,还给了几个铜钱。”

    姜离点头道:“先去大理寺。”

    上的马车,沿着光德坊一路往北,又过了延寿坊便近了顺义门?,马车在?顺义门?外停下,姜离只带着怀夕往大理寺衙门?而去。

    怀夕边走边道:“那青生是?宜州来的,那子城多半也是?宜州来的,他说的投亲戚若不是?秦府又该是?谁,但亲戚没投成,人也不见了,这便有?些古怪了。”

    姜离道:“我昨日便觉那青生是?为了秦府而来,奈何他不愿道明?实情,但秦府这头又说无人来投亲,这几日大理寺排查了秦府上下,或许他们知……”

    “道”字未出,姜离话头忽地一顿,便见大理寺衙门?已近在?咫尺,而此刻衙门?外,正停着一辆朱漆宝盖的华美马车,一位身?姿窈窕、妆容明?艳的红裙姑娘正从马车上下来,她脚步轻快地步上台阶,值守的武卫本要阻拦,她身?后婢女却亮出一块腰牌,又叱骂道:“睁大你们的狗眼,还不滚开——”

    武卫们见着那腰牌,忙不迭将人放行。

    怀夕瞧见这一幕,轻啧道:“谁这般霸道?”

    姜离面无表情道:“恒亲王之?女,安阳郡主。”

    怀夕听来只觉耳熟,一愣之?后惊讶道:“就是?那个对裴大人钟情数年的安阳郡主?她来大理寺……是?来找裴大人的?!”

    第068章 心硬

    姜离到东院之外时, 还未进门,先?听见院内传来两道争锋相对之声?。

    “大理寺是办差之地,师兄忙得很……”

    这道声?音清朗悦耳,竟是宁珏, 他又?道:“郡主既然刚回长安, 何不在?府里好好歇着??这衙门里都是大男人, 王爷知道了,又?该说郡主不守规矩了。”

    安阳郡主李婉有些恼怒,“你少来说我, 整个长安城,论起不守规矩有谁比得上你宁游之?再说,鹤臣哥哥都没说什么,你多什么嘴?”

    “啧啧, 你可别乱叫。”宁珏笑呵呵地,“你父亲是陛下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师兄的母亲则是陛下的堂侄女, 论起来你是师兄母亲的表妹, 比师兄高一辈, 他得叫你一声?表姑, 你对他直呼其名便可。”

    “宁!游!之!”李婉咬牙切齿。

    宁珏唇角噙着?坏笑, “我和师兄情同手足, 师兄的表姑就是我的表姑,郡主若不嫌弃, 不如认了我这小侄,我正好没有姑姑, 表姑以为如何?”

    李婉快被气个仰倒,“宁游之, 你要不要脸?!你——”

    李婉喝骂未完,宁珏忽然看向她身后,“薛姑娘?”

    他大步走过李婉,“薛姑娘怎么来了?”

    李婉憋了一肚子气,转身见姜离进了院子,眉头拧的更紧,便见姜离欠了欠身,“我从秦府而来,秦府之事,我有话要对裴少卿说。”

    李婉眉头一竖,“这是谁?”

    宁珏转身道:“这位是薛中丞府上的大小姐,薛姑娘,这是安阳郡主,她入冬后跟着?王爷王妃去了落霞山的热泉别苑小住,昨日才回来。”

    落霞山在?长安以北的赤水原上,距离长安城只有半日脚程,因山上遍布热泉,早年被圈为皇家所有,除了春猎秋猎,还有颇多皇室宗亲在?山上建造行宫别苑,是冬日避寒佳处,庆阳公主培植青山卧雪的别苑也建在?落霞山上。

    先?德兴帝子女缘薄,病逝之时只有景德帝李裕与恒亲王李愿二子,景德帝登基之时,恒亲王还只是个五岁孩童,长大后封亲王爵,娶了范阳卢氏之女为妻,膝下只得一女李婉,他虽是景德帝唯一的弟弟,但自小纨绔无羁,早年还担有一二官衔,如今已彻底做了富贵闲人,又?因王妃卢氏多病,每逢冬夏之季总带着?她去落霞山小住。

    李婉年至双十,为恒亲王夫妻独女,除了安乐郡主,便属她最为尊贵,便养出了一副娇纵性情,她姿容明?艳,又?习得一手好音律,于?书法丹青之上也小有所成,从前在?长安城中有第一才女之称。

    一听是薛府大小姐,她面露讶色,“就是那个幼时被拐的辛夷圣手?!”

    宁珏笑,“看来表姑知道了。”

    姜离福身,“拜见郡主。”

    李婉怒目瞪宁珏一眼?,又?双手抱怀,上下打?量姜离,“怎会不知道,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神医,竟是薛家的大小姐,这等巧合之事实是一段奇闻佳话,薛姑娘今岁才二十一吧?如此年轻医术上便有不俗造诣,难怪满长安城将你传得神乎其技。”

    姜离敛眸道:“郡主谬赞了,皆是虚名而已。”

    话音刚落,上房门帘掀起,九思在?门口道:“薛姑娘,公子请您进来说话。”

    李婉嘴巴一瘪,“你们公子怎么回事?”

    九思面露歉意,宁珏轻哼道:“薛姑娘来定?是为了正事,莫耽误了,姑娘快进去吧,我陪着?表姑说话便是……”

    李婉咬牙,“你再表姑一句试试?!”

    姜离失笑抬步,待入了屋子,便见裴晏坐在?书案后,案上高高两摞公文?快将他人掩住,见姜离进来,他瞟了眼?门外神容倒是平静,“姑娘怎么来了?”

    姜离上来见礼,开?门见山道:“今日来有两件事,一是今日得知苏姨娘心病由来,二是在?秦府门口遇见了一个行止古怪的小乞丐……”

    姜离将两件事细细说来,片刻之后,裴晏严峻道:“秦府众人我们排查过数次,当初发现秦夫人身边之人几乎都回了宜州,我心中还觉古怪,如今看来,似是有人不想让他们留在?秦府,亦或是她们自己也害怕留在?秦府。”

    他递上一本公文?:“你昨日提过之后,我们又?查问了秦府之人,他们对秦夫人病故之事并无别的说法,但苏姨娘身边那个丫头确有些怪异,朔北秦府的水井都设有井台,失足滑落几乎不可能?,除非她打?水时晕厥栽倒,但那丫头年过双十,身体康健,并无隐疾,当时事发之后,秦府简单查问了几句,便以意外论处,也没有找过仵作?验尸,尸体捞起来的时候,有几个目击者说看到那丫头前额和后脑都有伤痕。”

    姜离接过公文?,不解道:“怎么会前额和后脑都有伤?”

    裴晏又?翻出一本公文?,“近日有人上门行乞之事我们在?秦桢死后曾问到过,当时问门房上有何异样,他们提到自从秦府挂上灵幡后,每日皆有乞丐上门,这在?长安富贵人家之中不算稀奇,治丧期间为了给逝者积阴德,也多会布施钱财。”

    姜离道:“我只让长恭探明青生落脚之地,并未挑明?追问,也或许是我想多了。”

    裴晏沉吟片刻,“得派人把?那孩子带回来问问。”

    姜离想了想,“也好,只说是帮他找兄弟便可,他胆子极小……”

    裴晏明白她的担忧,“长恭可在??”

    姜离挑眉,裴晏继续道:“他既胆小,若有个面熟之人相请,想来能?安心些,姑娘若是不着?急,我想借长恭一用,有他带路,找人也简单些。”

    姜离只想走一趟传个话,可没打?算久留,见她犹豫,裴晏道:“待把?人带回来,当着?姑娘的面,想来他也更愿意主动?开?口些。”

    姜离眉尖拧了拧,想着?西明?寺距离此处不算太远,不太情愿地点头,“也罢,速去速回吧,长恭等在?顺义门之外的。”

    裴晏立刻吩咐九思,“让卢卓走一趟。”

    九思应声?去传话,他刚一走,门帘被一把?掀起,李婉气呼呼走了进来,宁珏快步跟进来,“哎,表姑,咱还没说完呢——”

    “鹤——”李婉想到错辈分?之事,生生把?“鹤臣哥哥”几字咽了下去,“裴鹤臣,你这是办差的衙门,为何别的姑娘来的,我便来不得?”

    姜离手握公文?,看看裴晏,再看看李婉,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退到了靠墙的敞椅上坐定?,又?一幅看好戏的样子望着?二人。

    裴晏眉头皱了皱,“薛姑娘正是为了公务而来。”

    李婉上前两步,“哦,我知道,这位薛姑娘会医术帮了你们大理寺的忙嘛,你们如今在?查办秦图南的案子,你要查什么?我帮你查!”

    裴晏微微摇头,“郡主请回吧。”

    李婉自然不应,上前道:“我刚回长安就来看你,你怎这般没好脸色?算起来我都小半年没有见你了,我新?得了一方?端砚,阿素——”

    名叫阿素的侍婢上前,手中正捧着?一方?锦盒,李婉接过锦盒走到裴晏书案之前,“你看看你喜不喜欢?”

    裴晏看也不看锦盒,“郡主知道我不会要,请回吧。”

    李婉望着?他眉头拧了又?拧,似乎在?想还有什么法子管用,裴晏看她定?住不动?,看向门口,“来人——”

    九思传话归来,立刻进门,“公子?”

    裴晏道:“去把?王爷请来。”

    九思脆生生应是,李婉瞬间眼?瞪如铃,“裴鹤臣,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找我父王?我母亲身体不好,你就不能?想想我母亲?看在?我母亲的面上你也应——”

    裴晏面不改色,“郡主的确该多想想王妃。”

    九思闻言转身便走,李婉连忙叫住他,又?压着?性子道:“好好好,你说衙门是办差的地方?,那我不在?你这衙门便是,我去看裴老夫人!”

    李婉撂下此言,果真抱着?锦盒离去,宁珏看的笑出声?来,“师兄,看来这么几年了,你还是只有请王爷这一招,郡主也真是奇了,次次在?你这里讨不着?好却从不气馁……”

    裴晏森森看他一眼?,宁珏干笑两声?,又?和姜离说话,“薛姑娘,安阳郡主就是这样,你不要介怀,她对师兄这般好几年了,可惜师兄心硬的很,从不就范。”

    姜离莞尔道:“郡主敢爱敢恨,是性情中人。”

    裴晏听得目泽微暗,宁珏却兴致勃勃道:“我适才在?外听姑娘说,秦夫人病死的有些古怪?”

    姜离颔首,“只是我的推断罢了。”

    宁珏在?她身侧敞椅上落座,“病死和中毒而死的确大不一样,但秦夫人当时已经病重,为何还要对她下毒?按你之见,可能?是什么毒?”

    第一问姜离难解,第二问姜离却知道,她道:“若未猜错,很可能?是生川乌之毒。”

    宁珏又?道:“生川乌之毒?”

    姜离道:“生川乌多在?炮制后使用,并且生川乌不能?和白芨、白蔹、天?花粉、贝母、半夏等同用,需煎煮一个时辰以上方?能?降低毒性,而治疗痨病的药方?中,也多有白芨与贝母两味药,因此痨病之人中了生川乌毒,毒性发作?的会更快更烈。”

    “那定?是有人故意谋害秦夫人无疑了!”

    宁珏像对毒理极有兴致,紧着?生川乌毒继续往下问,姜离索性无事,便有问有答起来,裴晏看看宁珏,再看看姜离,莫名生出几分?焦躁,幸而卢卓一行人去得快回来的更快,没一会儿便将青生带了回来。

    青生进门之时,还是早间那副衣衫褴褛的模样,他身上只有一件鸦青冬袄,还破了数处口子,脚上一双皂靴磨损亦重,像随时要裂开?口子,他一脸惊惧地抬头,在?看到姜离的那一刹,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眸光大亮。

    姜离温和道:“你还记得我吗?”

    青生点头,姜离便道:“好,那你别害怕,先?暖和暖和,我们寻你来,是想帮你找兄长。”

    见他面露惊色,姜离便道:“你别怕,你那个同行的,叫子城的兄长是不是几日没回去了?”

    青生唇角紧抿,又?低着?头不语,裴晏欲言又?止一瞬,到底等姜离说话。

    姜离见状上前半蹲在?他跟前,“你莫要害怕,这是大理寺衙门,无人会害你的,长安城是天?子脚下,若你兄长没有出事,何以数日不回来找你?我们是担心他有何事端,这才叫你过来,你也不想他悄无声?息出事吧?”

    青生呼吸轻颤,自不可能?不怕,但见姜离蹲在?自己面前,满眼?善意,他犹豫一瞬后低声?道:“他……他不是我兄长,我们是半路逃难遇见的,本来说入长安之后,他投奔了亲戚便有银钱,到时会帮我寻个活计,可……可他五日前忽然不见了。”

    “五日前,是腊月二十九不见的?”

    青生点点头,“那日他说要去找那家亲戚,我并不知那亲戚是谁,只是有一次听见他在?向别人打?听秦府之事,便想着?他许是认得秦府之人,这才在?这两日跑去秦府之外探看,当时他在?问秦府死的是谁,如今府里是谁做主,还有三位公子都叫什么,旁人一一道来,又?说谁谁文?采好,谁长于?做生意,我没听清也未记全……”

    姜离与裴晏对视一眼?,裴晏道:“他离开?之时何种装扮?”

    青生道:“靛蓝冬袄,一双粗布靴,发髻上是一根桃木簪……”

    裴晏快步走去桌案之后,“说他的长相。”

    宁珏见裴晏铺开?宣纸,润好笔墨,眼?底微亮道:“小乞丐,说仔细些,这位大人的画像一出,必定?能?找到你兄长……”

    第069章 出事

    “看看, 这是你兄长吗?”

    两刻钟的?功夫后,裴晏晾干墨迹,将画像给青生看。

    青生不住点头,“是!是我兄长!很像很像!”

    画像上?的?少年容长脸、瑞凤眼, 薄唇浓眉, 骨相英朗, 青生想到?他或许出了事,红着眼问:“那该去哪里找子城哥哥呢?”

    姜离抚了抚他发顶,“裴大?人会安排人手。”

    裴晏吩咐九思?, “带上?画像,让冯骥带人走一趟,从秦府开始一路往西明寺问,他既然打听过秦府, 去秦府之时,务必细致些。”

    九思?应声而?去,裴晏又看向青生, “你们同路半月, 他从未提过自己家中人, 也不说亲戚是哪家府上??”

    这半晌过去, 青生已知他们并无恶意, 遂认真道:“他只说自己姓杨, 又说亲戚是高?门大?户人家,只要找到?了人, 势必会有一笔丰厚的?银钱,到?时候也会帮我寻个落脚之处, 我本也无依无靠,自然信他听从他, 他不细说我也不敢问。”

    “杨子城……”

    裴晏再次轻喃这个名字,又走去书案之后,自高?高?两摞公文之中翻找着什?么,姜离见?状又问青生,“你当真九岁了?瞧着身?量不高?,你怎么想着从宜州来长安呢?”

    青生又低下头去,“没?、没?有九岁,七岁半……”

    听他如此年幼,裴晏也投来一瞥,青生又翁声道:“宜州夏日发了大?水,我本是和父母一起北上?梁州的?,可走到?半路遇上?疫病,父亲和母亲都病死了,后来我跟着其?他人一并逃难,便遇到?了子城哥哥,我不知去往何处,便跟着他到?了长安。”

    姜离拧起眉头,“宜州的?水患竟也如此严重??”

    青生点头,“我们的?镇子全被大?水淹了,好些田地?也被冲了,就算不逃难,留在?老?家也难寻生计……”

    姜离眼底浮起两分怜惜,“梁州到?长安也有千里之遥,难为你了,你在?长安没?有落脚之处,我倒是可以帮你一二,你可愿去济病坊?”

    青生迷茫地?看着他,姜离道:“你年纪太小,又是良籍,给你寻个生计也少不了吃苦头,若遇上?坏人,免不了被哄去为奴为仆,不若先在?济病坊落脚,那里吃穿足够,还能读书习字,等你年岁再大?些,再考虑如何讨生活,若遇到?心善人家将你收养是再好不过。”

    青生听得意动,“那、那我愿意。”

    姜离莞尔,“好,晚些时候便送你去济病坊。”

    “杨氏——”

    忽然,裴晏盯着手中公文开了口。

    姜离上?前,“怎么?”

    裴晏道:“案发之后,我们便已统总过秦府各房之人,当时查到?秦夫人身?边有一房陪房便姓杨,这房人是袁家的?家生子,虽然跟着袁夫人到?了秦家,可身?契还在?袁氏,因此袁夫人过世之后,他们便都回了宜州。”

    姜离眉尖轻蹙,“姓杨之人常见?,这或许只是个巧合。”

    裴晏颔首,“先等冯骥回来。”

    姜离这时又问青生,“你们北上?逃难之时,宜州当地?可有官府赈灾?”

    青生道:“有是有的?,可官府力弱,大?半百姓还是只能自救,死的?人多了也易出疫病,我们一路上?多有防备,但父亲母亲还是……”

    姜离听得心沉,宁珏在?旁叹气,“这些年,也就江南江东一带安生些,当年那位沈大?人上?任之后就是从江南开始治水,若他当年没?有卷入洛河案,如今不知少多少水患,这些年冬日还好,每每开春至入夏,便又是一年遭灾时。”

    说至此,宁珏道:“师兄,秦图南的?案子,的?确和沈涉川无关吧?”

    裴晏道:“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证据。”

    宁珏有些失望,“这么说来,难道他没?有回来?他不是真的?打算永远销声匿迹了吧?这都多少年了,眼下秦图南也死了,他便是想报仇也没?仇人可寻了,当年经手案子的?人多,可不是每个人都对他父亲不利的?。”

    裴晏未有反应,姜离却听得心底打鼓,“世子想让沈涉川回来?是为了与他一战?”

    宁珏兴致高?昂道:“当然,如今大?部分御林军被撤回,但拱卫司和金吾卫都还在?搜捕,我真希望是他回来,就为了这个,我这几日当值都更尽心了,可也奇怪,那日秦府分明像是有武林高?手入府的?踪迹,可后来凶手好像泥牛入海,彻底消失无踪了。”

    姜离听得无奈,“沈涉川比世子年长八九岁,世子若遇上?他,有几分把?握?”

    宁珏大?喇喇道:“把?握自然是不大?,但好歹打过一场才能心服口服不是?何况除了我,还有姚指挥使呢,姚指挥使深得他父亲真传,再加上?父仇之恨,拼死也不会让沈涉川好过,再不济,还有师兄呢!”

    他崇拜地?看着裴晏,“沈涉川虽比师兄也年长几岁,可这些年师兄也未懈怠,他二人师出同门,又是旧识,莫说师兄自己,便是我也想看看他们二人交手是何光景,我对自己有自知之明,可师兄和沈涉川对上?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师兄,你说对吧?”

    他兴冲冲问裴晏,姜离一阵胆颤儿,忙也看裴晏,裴晏却头也不抬道:“不是人人都似你这般好战,你如今在?陛下跟前当值,最好安分些。”

    宁珏嘿嘿一笑,对姜离道:“看,师兄可不憷沈涉川,江湖中人谁没有胜负之心?此番只要沈涉川露面,我们绝不会再让他逃脱!”

    姜离干干地?敷衍一声,又见?裴晏无动于?衷地?看着公文,心底一时滋味陈杂,裴晏和小师父虽是旧识,可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二人立场对立,若真让裴晏撞见?小师父,他定不会讲半点情面,而?宁珏并未说错,过了这么多年,谁知他二人武功孰强孰弱?

    姜离心底隐隐担忧,直等到?午时过半,冯骥匆匆而?归。

    “大?人,查到?了,真有人见?过此人!”

    众人齐齐看向他,冯骥道:“我们带着画像去了秦府,秦府那边没?有人见?过他,但我们从秦府周围摸排过去,查到?了秦家不远处的?一家玉器行,那玉器行的?伙计记得他,说腊月二十六,此人在?玉行之外徘徊许久,因穿着破烂,当时伙计想把?他赶走,可没?想到?他是个会说话的?,一阵机灵讨好,倒和伙计搭上?了话,他向伙计打听死的?人是谁,又打听府上?几位公子各有何习惯,看那意思?,似乎是想找上?哪位公子。”

    “后来他连着几日在?玉行外蹲守,但秦大?人在?治丧,三位公子连着几日都没?出来,他也没?寻到?机会,到?了二十八这日,玉行之人一早关门回家过年,便也无人知道他那日还有没?有再去……”

    裴晏道:“那他要找的?亲戚,就是秦家无疑了。”

    冯骥疑惑道:“但我们去问了秦府门房上?的?人,没?有人见?过他。”

    裴晏继续翻着公文道:“要找上?秦府,不一定要去门房上?问,秦图南死后,秦府众人的?行踪都有记录,若未记错,秦耘三人都在?后来出府过,他如果要找的?是三人之中的?一人,大?可等人出来之后再上?去拜见?……”

    冯骥不解,“可他不是投奔亲戚吗?为何不大?大?方方的?上?门?”

    裴晏声一沉,“只怕不是投奔亲戚。”

    姜离也  看向青生,“他与你说投奔亲戚之时,说会有一笔丰厚银钱?”

    青生点头,“不错,说了几次会有银钱呢。”

    姜离与裴晏对视一眼,裴晏道:“刻意强调银钱,只怕是有法子讨要银钱,腊月二十八,秦耘离开过秦府,秦家在?长安有生意,秦耘要亲自去绸缎铺子上?配开年后的?货品,腊月二十九,秦柯和秦桢也出过府门,秦柯是送相国寺做法事的?师父,又去三清观请道长们做道场,秦桢则是为了拜访金吾卫左将军陈起淮,他们几个身?边之人可问了?”

    冯骥应是,“他们身?边的?小厮都问了,都说没?见?过此人。”

    裴晏沉声道:“这不可能,定是有人在?撒谎,我亲自去一趟秦府。”

    裴晏要去秦家,姜离看了一眼面颊通红的?青生,便道:“那我先把?青生送去济病坊。”

    裴晏颔首,“有劳姑娘。”-

    二人于?顺义门外兵分两路,姜离把?青生带上?了自己的?马车,“你莫害怕,如今找到?了你兄长的?踪迹,找到?人便是早晚的?事。”

    青生怯怯道:“他会有事吗?”

    姜离不知如何作答,“等官府的?消息便好,稍后我先派人送你出城,济病坊内像你这样的?小孩子颇多,你在?那里也能找到?同龄的?玩伴,今夜我还有事,等过几日我出城看你,你放心,只消说是我送你过去的?,那里的?人绝不会为难你。”

    青生懵懂地?点头,又感激道谢。

    姜离径直回了薛府,进门后先派吉祥去四房给他找来两身?薛灏的?衣裳鞋袜替换,又在?门房点了两个小厮,吩咐他们乘马车送青生出城。

    待送走了人,时辰已经不早,想到?和虞梓桐二人之约,姜离歇息片刻,又马不停蹄赶往西市,西市的?庙会正是在?西明寺以南。

    此刻天色将晚,西明寺之外人头攒动,一片灯火摇曳之间,虞梓桐和付云慈已经披着斗篷在?道旁等候。

    “阿泠,这里——”

    离得老?远虞梓桐便朝她招手,姜离从人群中挤进去,“我来晚了!”

    付云慈兴冲冲道:“不晚不晚!等入了夜热闹才正开始呢!”

    付云珩也站在?二人身?后,这时拱手道:“薛姑娘,我今日来为你们保驾护航!”

    年节之间,长安城热闹之地?颇多,尤以西明寺的?庙会为最,高?耸的?灯架幻如琼楼,自西明寺外的?长街一路排至西市,一眼望去无穷无尽,似连接着天上?星汉,灯楼之下,摊贩酒家鳞次栉比,杂耍伎人各显神通,叫卖声与叫好声不绝于?耳,时而?又有焰火升空,姜离跟着付云慈三人走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至此才有了两分过年意味。

    虞梓桐边走边道:“今日哥哥本来也要来的?,但父亲说书院春试将近,又把?他赶回书院了,阿泠,你弟弟可回书院了?”

    姜离笑道:“他并未回来过年。”

    付云慈微讶道:“你弟弟才名极盛,却还这般用功?不得了不得了,咱们得提前恭喜薛公子了,桐儿那日去你们府上?见?你,你却不在?,说是去秦府看病了?”

    说起秦府,虞梓桐有满腹疑问要问:“这几日城中消停了不少,他们有没?有找到?沈涉川的?行踪?”

    姜离知她心事,点头道:“没?有。”

    虞梓桐叹了口气,怅然道:“我真是既希望是他,又希望不是他……”

    付云慈无奈,“都这么多年了。”

    虞梓桐轻哼,“除非有人告诉我他已经死了,否则我这念头是难消的?,当然……我自也不希望他死了,你们不会明白的?。”

    付云慈劝不动,又问姜离,“那秦府的?案子有眉目了吗?若没?有沈涉川的?踪迹,那想来不是他杀人?那秦府的?二公子不是也为人所害吗?”

    “如今还不确定是否为同一凶手,大?理寺还在?查。”

    付云珩闻言道:“鹤臣哥哥都没?有好好过年,全扑在?这案子上?了,再加上?陛下已经准了核查旧案,他们整个衙门忙的?脚不沾地?。”

    虞梓桐没?好气看他,“哥哥哥哥,你与他有何渊源?倒是叫的?亲热。”

    付云珩一本正经道:“我也曾拜在?荀山先生门下进学,他还教过我习文,亦师亦兄,怎么不能叫?再说我们两府曾祖那一辈本来就有过姻亲。”

    “都快百年前的?事了,也好意思?拿来说!”虞梓桐轻哼道:“别?以为我不知,你们这些年轻小辈,都拿他做什?么世家典范,什?么公子无双,上?赶着为其?拥趸,但你们一个个哪里见?过真正的?公子无双……”

    付云珩眉梢挑起,“哦,反正谁也比不上?沈涉川在?虞家姐姐心中地?位嘛,但沈涉川恶名昭著,你对他的?心意不能宣于?人前又有什?么意思??”

    付云珩和虞梓桐相熟,便也开起她的?玩笑,虞梓桐一听,眉头倒竖,“好啊,付云珩你胆子大?了……”

    付云珩见?势不对抬步便跑,虞梓桐忙挤着人群追了上?去,姜离在?旁听得唏嘘,心底又有些安慰,沈涉川之名可谓人人喊打,有人恨极他,但幸而?还有人念他的?好。

    他二人跑走,付云慈便挽着姜离臂弯道:“桐儿性子烈,爱恨分明,若沈涉川还做沈家公子倒也罢了,可他出事的?早,这心结便留在?了桐儿心底难以释怀,虞伯父为此很是发愁,眼见?过了双十之龄,她是半点婚嫁之心也无,偏生她姑姑府上?也出了事,没?有长辈女眷为她操持,虞伯父也只好由着她了。”

    姜离也觉无奈,“若见?一面沈涉川,可会解了她心结?”

    付云慈沉吟一瞬,“你别?说,或许真有可能,但又有什?么机会再见?呢?此番沈涉川并未回来,她总不能找去那传闻中的?沧浪阁——”

    姜离若有所思?,付云慈又解释道:“因为些旧事,她对裴大?人不甚喜欢,不过她也只在?自己人面前不加掩饰,你听过就算了,莫要介怀。”

    姜离笑意微滞,“自然,裴大?人的?性情本也不讨喜。”

    付云慈摇头道:“这可说错了,你不知多少长安世家想把?女儿嫁给他呢,只是他不知怎么,全无婚娶之心,这么多年,也只见?他与我那位故友亲近些,但可惜,后来二人也因些不愉快断了交情,我那位故友也颇恼恨他。”

    姜离艰难吞咽一下,含糊其?辞道:“裴大?人看起来……能算亲近?”

    付云慈悠悠道:“他看着的?确不沾风月,但如此,便更显得他当年在?书院待我那位故友颇为不同,我也说不好那份亲近如何形容,总之不同于?旁人就是了。”

    姜离听得头皮发麻,“若在?书院,裴少卿不像是坏规矩之人……”

    付云慈失笑,“你放心,是清清白白的?亲近,但后来,哎,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当年之事。”

    话音落下,付云慈隔着人群看到?了虞梓桐和付云珩的?身?影,她连忙抓着姜离往前挤去,姜离亦步亦趋跟着,因心神不属,一路上?跟的?跌跌撞撞。

    等到?了二人跟前,虞梓桐指着不远处临时围起来的?演台道:“快看快看!好机灵的?猴儿!”

    姜离顺着她指的?方向定睛一看,便见?几个江湖手艺人正在?杂耍,此刻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表演猴戏,他手中拿着个鞭子,一只毛发油亮的?猕猴正骑在?一只山羊背上?,随着老?者口中有节律的?指令,那猕猴竟似人骑马一般哼哼着催赶山羊。

    姜离瞳底微亮,也觉颇有意思?。

    猕猴似模似样的?骑着山羊在?场中走了一圈,这时老?者又一声口哨,猕猴纵身?跃下山羊背脊,朝场中一个盖了盖子的?朱漆宝箱走去。

    那猕猴齐膝高?矮,先立身?绕着宝箱乱转一圈,又极通人性地?拉开宝箱盖子,攀上?宝箱边缘之后,从里头扯出了一身?灰蓝道袍,只见?猕猴一顿拉扯腾挪,竟然将那道袍穿在?了自己身?上?,如此还不算,猕猴又从箱中翻出一顶道冠,自己戴在?自己猴头上?不说,还将两侧的?系带绑了起来——

    场外爆发出阵阵喝彩,付云珩连扔下碎银,而?这时,似道童一般的?猕猴又从箱子之中翻出个拂尘来,只见?他抓着拂尘打了个圈,搭在?另一只手上?,又对着围看众人竖手一礼!

    围看的?人群喝彩声更大?,这时,又见?老?者拿着一根长杆走了过来,那猕猴见?到?长杆,抓着拂尘纵身?跃上?,又一溜烟儿爬到?了最顶端……

    人群中叫好声震耳,付云慈和虞梓桐都拿出碎银来赏,二人扔出碎银,却见?姜离呆立不动,付云慈只以为她身?上?并无碎银,正掏了自己的?给她,却见?她面上?一片凝重?,哪里有半分雀跃喝彩之意?

    付云慈担心起来,“阿泠,怎么了?”

    姜离一脸震惊地?回神,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明白了,我明白了……”

    几人不知她明白了什?么,姜离却豁然转身?往外挤,“我有急事先走一步,改日再与你们细说——”

    她脚步迅捷,片刻便不见?了人影,付云慈几人面面相觑一眼,皆不知发生了何事,这边厢,姜离出了西明寺外的?长街直奔马车而?去,上?车便吩咐道:“快,去秦府!”

    长恭马鞭急落,因距离不远,两炷香的?功夫便到?了秦府之外。

    下了马车,姜离正碰上?裴晏带着人自秦府出来,见?她急急而?来,裴晏也意外非常,“你怎么来了?”

    姜离急声问:“秦耘呢?”

    裴晏闻言面色微肃,“秦耘和秦柯今天午后便出了城,府内人不确定去向,刚刚得了消息,说他们去了城外一处庄子……”

    姜离愕然不已,但转念之间,她色变道:“不好,秦柯可能要出事!”

    第070章 对峙解谜

    “秦柯要出事?”裴晏有些不解。

    姜离脑海中杂思?纷乱, 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先问:“秦柯怎么?会和?秦耘一起出城?”

    “今日?冯骥离开之?后,秦耘去找到秦柯,说秦家茶叶铺子上?的一批存货和?账目出了岔子, 要请他一道去城外仓房清查, 生?意上?的事本是秦耘在管, 但如今账目出了岔子,秦柯也不愿轻放,便?随他一起去了, 但秦府城外仓房有三处,府里人也不知到底去了哪里,我们入府之?后派了人去找他们,又就杨子城之?事再审问了秦府众人, 便?从一个车夫口中问出来,腊月二十八那日?,杨子城拦过秦桢的马车。”

    裴晏利落说完, 又道:“秦桢既见过杨子城, 那他的死多半与杨子城的出现有关?, 我们派出城的差役适才?传来消息, 确定?他们是去了城外靠近茶山的庄子, 如今多半已经寻到人了, 但还没有线索表明秦耘要对秦柯不利。”

    姜离语气紧促道:“其实我也还没有足够证据,也不明动?机, 但若我判断无措,秦耘定?有问题, 且他在冯都?尉离开之?后才?带秦柯出城,期间意味定?不简单, 如今我们得立刻出城,看能不能救下秦柯,再来,请裴少卿立刻派人去搜秦耘的住处,看有无异常,如果他有鬼,那他屋子里一定?藏了罪证——”

    姜离态度虽坚定?,却并无证据,若换了旁的主官,必定?难信她所言,可裴晏听完她的话,立刻吩咐身边卢卓,“你带人去搜,若有异常立刻来禀,再把秦铭叫来与我们同行。”

    卢卓领命返回秦府,裴晏看着姜离道:“当?真一同出城?”

    姜离点?头,“我怀疑城外有我想知道的证据!”

    裴晏深深看她一瞬,“也好。”

    姜离松了口气,复又爬上?马车,待秦铭从府内匆匆赶出来,大理寺一行也翻身上?马,马鞭起落之?间,队伍浩浩荡荡朝着明德门而去。

    “长?恭,紧跟着裴大人!”

    姜离扬声吩咐,长?恭马鞭重落,马儿奔驰之?间,车厢颠簸愈甚,姜离一手撑着车璧,秀眉紧锁,仍在苦思?,眼看着明德门将近,她掀开车帘,“秦管家,你家大公子回长?安之?后可常常出城?他身边的亲信小厮可信得过?”

    秦铭策马靠近,“回姑娘的话,回长?安前半月大公子的确常常出城,因他管着我们府上?在长?安城的丝绸与茶叶铺子,几家铺子的仓房都?设城外,我们将去的这?处庄子靠着茶山,除了是茶叶铺子的仓房之?外,还是我们府上?茶山每年晾晒茶叶之?所,他身边的小厮叫余庆,跟了他两年有余,今日?就是余庆和?章平一起驾车送两位公子出城的。”

    秦铭答了话,又心惊胆战道:“不知姑娘为何有此?问呢?如今天黑了,大公子和?三公子说不定?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

    他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又迷惑又担心,做了秦府管家多年,他亦是个人精,这?般阵仗一出,他便?想到府内凶案或许和?另外两位公子有关?,如今秦图南和?秦桢都?死于非命,若再有人出事,那秦府便?是气数将尽,思?及此?,他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裴晏闻言只往城外方向看,“你们的庄子多远?”

    秦铭忙道:“庄子不远,出城之?后再走十里便?可。”

    裴晏颔首,“等见到秦耘二人便?知道了。”

    姜离也看向漭漭夜色,“希望来得及。”

    她放下帘络,不多时,马车跟着十多轻骑出明德门上?了官道,大理寺众人燃起火把,在前疾驰如飞,幸而薛氏的马儿脚力不弱,虽颠的姜离与怀夕不适,但到底没有拖累行程,如此?于寒夜狂奔了小半个时辰,两匹快马迎面而来。

    当?首一人正是大理寺都?尉冯骥,他拱手道:“大人!秦氏的庄子就在前面,秦耘二人乘坐的马车也在庄子门口,但很奇怪,庄子大门紧锁,我们来了半个时辰了,叫门也无人应答,庄子里面,只有最北面的三层塔楼有微弱灯火。”

    裴晏看向秦铭,“庄内可有人留守?”

    秦铭有些迷惑,“如今不是茶季,这?庄子派不上?用场,只做仓房用,但这?里也没放多少货物,有个住在附近的庄头儿时不时过来看看。”

    裴晏拍马疾行,走过一段泥泞乡道,秦氏的庄子便?近在咫尺。

    这?处庄子依茶山而建,距离玄武湖不算远,门前一条清水河流过,到了春日?,是赏景踏春的好去处,但如今尚值隆冬,四野漆黑,万籁俱寂,高?矮错落的屋舍在山影之?中显出了几分鬼魅阴森之?感。

    “上?去叫门,若不应,径直破门便?是!”

    裴晏扫了一眼屋门口的马车,一声令下后,冯骥再无顾忌地上?前拍门,大理寺众人手执火把等候,点?点?火光在寒风之?中摇曳,远处看来,如幽幽鬼火。

    “砰砰”的撞击声突兀震耳,连着喊了七八声,庄子之?内仍无半分应答,裴晏凝眸,“不等了——”

    冯骥应了一声,后退两步,一个纵身跃入了庄子外墙,“咔哒”一声从内将院门打了开。

    众人鱼贯而入,一进庄子大门,便?见庄内格外阔达,西侧为几个颇为高?耸阔达的仓房,东侧是两排门窗紧闭的厢房,正北面,则是几间制茶工坊并一座夯土为基茅草遮顶的三层塔楼。

    冯骥望着北面道:“大人,那小楼之?内本有一星光亮,这?会儿竟然没了,大抵是听到了外头动?静。”

    秦铭朝着北面道:“大公子!三公子!是你们吗?!”

    他嘶哑的呼号在寒风之?中回荡,但无人回应,裴晏盯了一眼北面,目光又在地上?逡巡,“先搜东西两侧的仓房和?厢房——”

    庄子里无人常驻,但此?刻积雪未化的院场之?中却有脚印交错来回,冯骥和?九思?得令而去,秦铭白着脸道:“仓库是晾晒茶叶的地方,厢房是每年采茶的季节,给请来的短工们住的,这?后面茶山面积不小,每年采茶的日?子也短,每次我们都?是速战速决,因此?请来的人手极多……”

    “大人快来——”

    秦铭正说着,九思?在西面一处仓房内喊了起来,裴晏目光一凛往西去,姜离和?怀夕也连忙跟了上?,仓房有三座,发现不妥的乃是西面最南侧一座。

    这?仓房挑高?两丈有余,里头一丈多高?的木架错落,更有一股子霉味与茶叶腐烂之?味颇为刺鼻,而就在这?座仓房正中,竟平地而起一座房中小楼。

    房中小楼有两层,以木板搭起,但众人仔细一看,莫名觉得这?两层小楼竟与摘星楼的三楼与四楼颇为相似,虽简单粗陋,但其窗口大小与飞翘的檐角,分明就是按照摘星楼的轮廓搭建,这?时众人走向屋内,先见小楼一楼空荡无奇,半点?儿家具也无,而当?众人上?了二楼,便?是裴晏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因场地限制,二楼的屋子并不大,却刚好和?摘星楼四楼的佛堂一般大小,不仅如此?,其内布置竟然也与摘星楼佛堂一模一样!

    两座简陋佛像与佛龛,四面墙壁皆是五彩经幡,屋顶之?上?高?悬灯笼经幡,西窗之?下,有高?悬的灯笼一般的明黄宝盖,便?连那茶桌茶具、铜制火笼和?打坐的毡毯都?几乎一模一样。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屋内地上?躺着一具干草缝制的断头人偶,人偶穿着鸦青华服,地上?的人头为木头雕刻而成,五官清晰可见,顶部亦雕刻出了秦图南常绾的发髻与发簪形状,不仅如此?,甚至有人给断头上?了颜色,朱唇红颈,黛眉白面,发顶与发髻乌黑似发,打眼一看,真若一颗栩栩如生?的真人断头。

    “尸体”旁的地上?,有散落在地的经幡布条,已被?撕扯的褴褛破烂,再仔细一看,木板地衣之?上?竟遗留着与些许果皮果壳,而那木制断头的发髻处,不知怎么?有数道可疑抓痕,姜离上?前用脚尖碰了碰“人头”,眉头微微一皱。

    秦铭后一步上?来,看到屋子里的布置,吓得连退两步,“这?……这?是什么?意思?,那地上?的莫不是按老爷模样制作的人偶?!”

    九思?也觉不寒而栗,“这?是凶手提前准备好了一模一样的案发现场?连尸体都?准备好了?凶手这?是提前排演不成?!”

    九思?不知如何形容,姜离和?裴晏却快步走到佛龛处,倾身查看片刻,又往西窗之?外看,这?一看,便?见虽然小楼搭建的摇摇欲坠,可窗外屋檐以及不远处的飞檐和?摘星楼的间距十分相似,而不远处的飞檐之?上?,亦有凌乱抓痕。

    裴晏眼瞳几动?,似乎明白了什么?,再看向姜离,便?见姜离目光如炬,眼前的景象,似乎也正印证了她心中所想。

    “大人,找到人了——”

    其他人正被?眼前所见惊的说不出话,冯骥又在东边的厢房内喊了起来。

    裴晏与姜离快步下楼,出仓房到东面厢房之?外,便?见一个面生?的小厮被?押了出来,秦铭眼瞳一瞪,“余庆?!你怎么?躲在这?里?!我们在外面叫门你怎么?不开?”

    余庆早被?吓得眼眶赤红,还未答话,他身后竟又被?带出一人,章平腿脚发软的出来,刚一出门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裴大人!救命!快救命——”

    他似乎被?吓狠了,哭腔道:“有死人,屋子里有死人!木床底下……”

    他颤颤巍巍指着屋内吼叫,冯骥在旁道:“大人,屋内真有个死人,如果没认错,应该是咱们在找的杨子城。”

    裴晏和?姜离快步进屋,火把照处,屋内几张木板床凌乱地堆放着,其中一张木板已被?大理寺之?人掀起,便?见床底下,一个面色青灰的鸦青冬袄少年正无声无息地躺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只看其裸露在外的肌肤,姜离也知道他已死数日?。

    如今凛冬时节,滴水成冰,人死后尸体不会腐烂,而是与地上?的凝霜结在一处,姜离触了触死者的冬袄,便?见其衣物都?几乎被?冻硬,她视线扫过死者面部与头颈之?地,只见其后脑处有大块隆起,后颈处也有冻成冰的血迹,疑似致命伤。

    想到白日?里才?安慰过青生?,姜离喉头发堵,一时不知改日?该如何向青生?交代。

    “是大公子,都?是大公子——”

    屋门之?外,章平瘫在地上?哭诉起来,“大公子说今日?要来城外查账查货,三公子便?答应了,小人什么?也不知道也跟来驾车,原想着三公子不习惯做这?些,小人是来帮三公子的,可到了庄子上?,大公子进门就让小人和?余庆找个地儿歇着,小人正觉不好意思?,却没想到余庆一进屋子突然向小人发难,他、他就用那木凳把小人打倒在地,小人脚上?受过伤,又被?砸的发晕,自然打不过他,后来就被?他五花大绑了起来,从下午绑到现在,小人也不懂为何,三公子也……”

    章平说完,又茫然地看向四周,喝问道:“三公子呢!秦管家,裴大人!快救三公子!余庆和?大公子是一伙的,他们定?是要害三公子……”

    秦铭听得五内俱焚,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又复杂起来,“大公子要害三公子?!这?、这?都?是怎么?回事!他是知道了什么?不成?!”

    章平红着眼摇头,“我也不知啊,问余庆,余庆定?然知道!”

    余庆已经被?大理寺武卫反剪手臂押跪在地,面对章平的指控,他面色苍白,人也在发抖,裴晏盯着他,“你家主子在何处?又为何杀人?!”

    余庆咬紧牙关?不语,一旁冯骥上?前猛一使力,立刻拧得他肩膀生?出一声脆响。

    余庆痛叫出声,哽咽道:“都?是公子让我这?么?干的!都?是公子!我只是听公子的话而已,我若是不听,他有百种法子让我生?不如死,我一个做下人的也只能听从啊,三公子……三公子天黑时分被?大公子带进塔楼了,我也不知大公子要做什么?,他只让我看好章平,谁来也不准开门,我……我只是听吩咐而已啊……”

    余庆说着也哭嚎起来,其恐惧模样倒不似作假,他又往屋内瞥了一眼,“那……那人是从宜州来的,说是夫人老家之?人,他父亲还认得当?年的蒋公子,他要问公子讨一千两白银,说……说如此?才?能替公子保守秘密……”

    裴晏听得起疑,“蒋公子是何人?”

    裴晏查了秦府上?上?下下数百人,还不知有个蒋公子,而秦铭一听见“蒋公子”三字,面色骤然一变,“这?、这?怎么?可能……”

    姜离看秦铭一眼,沉声道:“这?位蒋公子若是猜得不错,应当?是袁夫人当?年一开始的未婚夫,因他在赴任路上?出了意外,袁夫人后来才?得以嫁给了秦大人,可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怎么?这?时扯上?了蒋氏?”

    余庆哆哆嗦嗦摇头,“小人不知,大人明鉴,小人真的不知道,小人一条贱命,胆小如鼠,哪敢问主家的事啊……”

    几句话问不清,裴晏深深看秦铭一眼,又看向了北面塔楼。

    他大步走到茶坊外,仔细地听着塔楼内动?静,某一刻,他高?声道:“秦耘,我知道你在楼内,事到如今你不必躲了!”

    塔楼内毫无动?静,裴晏目泽微暗,“冯骥——”

    “我劝大人莫动?——”

    “裴、裴大人救命!!”

    裴晏一声令下,冯骥正要带人冲进去,却听塔楼内秦耘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声音刚落定?,秦柯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只是比起秦耘冷冰冰的声音,秦柯语声之?中满是恐惧,显然已经被?挟持了住。

    如此?一来,冯骥等人的脚步顿在原地,塔楼内漆黑一片,虽看不到二人情形,但听声音来处,秦耘似乎在塔楼最高?处。

    裴晏冷声道:“秦耘,你谋害你父亲在先,害死你弟弟在后,如今,连这?最后一个弟弟也要谋害?他们与你有何仇怨?”

    “呵——”

    塔楼内传来秦耘的冷笑,“我不知大人在说什么?,我父亲死的时候,我人在花厅之?中,分明是那沈涉川杀死我父亲,大理寺抓不到人,便?将罪过赖到了我身上?,实在是可笑,二弟喜欢养狗,性子暴躁,他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怎么?也赖到我身上?!”

    秦铭禁不住大喊,“大公子!那你这?是在干什么?!三公子没有找你惹你,这?好端端的,你为何挟持三公子?有什么?话我们出来好好说不成吗?”

    “秦大公子实在机敏——”

    秦铭话音落下,姜离忍不住开了口,秦耘似乎有些疑惑,“薛姑娘来了,薛姑娘医者仁心,但不知姑娘此?话怎讲?”

    姜离沉声道:“大公子真以为自己的机关?天衣无缝吗?”

    裴晏看向姜离,九思?等大理寺众人也望向她,事已至此?,秦耘虽然已经狗急跳墙被?抓个正着,可关?于秦图南之?死,的确还有许多疑问未解。

    见秦耘不接话,姜离凛然道:“大公子是秦大人长?子,父子关?系虽寻常,可你刚好知道秦大人在佛堂内的习惯……于是,你提前在四楼佛堂布置好了机关?。”

    “先在数日?前埋好悬挂冰刀的经幡,又在前一夜挂好冰刀,并且,还提前在火笼之?中埋好了贯众炭,如此?,只需要第二日?你父亲紧闭门窗礼佛之?后,他便?可中毒,中毒之?后,自然而然的往打坐的毡探躺去——”

    秦耘在远处来了兴致,“我还是那句话,事发之?时,我在花厅之?中用膳,余庆和?秦铭都?是人证,难不成我会分身之?术?”

    姜离轻嘲道:“大公子说的不错,但此?案本就不是大公子一人所为,大公子在众人眼前让大家为你做不在场证明,但却有其他人帮你实行计划最后一环。”

    秦耘在楼内一笑,“其他人?姑娘莫不是说沈涉川?我可指挥不动?他。”

    秦铭看看姜离,再看看北面塔楼,痛声道:“裴大人,薛姑娘,你们当?真查明是大公子害死了老爷?可……可现场明明没有留下人的足迹啊!”

    姜离看一眼裴晏,又望向秦铭道:“明明是有人杀死了秦大人,还将脑袋挂在了飞檐上?,可就是没有留下痕迹,这?也是一直以来最困扰裴少卿和?我的地方,而凶手要做到这?一点?,他花了许多精巧的心思?。”

    “第一,他要隐藏凶器——”

    “他利用现场的茶水、火笼与机关?让凶器凭空消失,以此?让大家误以为是武林高?手入室杀人,后又飘然离去,佛堂内铺着极厚的地衣,毡毯也是羊绒所织,地衣和?毡毯可以模糊水量,又因为有茶壶倒在众人眼前,大家自然觉得地上?的水渍皆是茶水,但其实,是他在案发前一夜,悬挂在西窗屋顶上?,似锦绣灯笼般的绫缎宝盖之?中的冰刀。”

    秦铭骇然,“冰刀?是冰刀割断了老爷的头?可……可即便?如此?,凶手又是如何把老爷的头挂在飞檐上?呢?又是如何进去触发机关?呢?”

    这?些疑问正在意料之?中,姜离接着道:“秦管家问的不错,此?前我和?裴大人也只破解了凶器为冰刀,也知道凶器被?提前吊在西窗宝盖之?中,但我们仍不知凶手是如何钻进屋子里,又是如何离开,甚至不知他是如何不留痕迹地将秦图南的脑袋挂在飞檐之?上?,但其实,是我们的方向想错了——”

    “我们已经设想过,凶手将垂挂冰刀的绳索隐藏在绸布和?经幡之?后,末端系在佛龛一脚,只需解开系绳,冰刀便?会落下,这?便?是说,凶手如此?大费周章地布置了一个复杂的前置机关?,但此?机关?如何触发,却十分简单——”

    秦铭道:“解开佛龛腿上?的绳索?”

    姜离点?头,“不错,而他之?所以如此?布置,是因为他知道四楼的窗户要改,成年人要钻入必留下颇多痕迹,而他作案的目的,是想嫁祸给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沧浪阁主,只有做到片影不留,大家才?会怀疑到沈涉川身上?,于是,他想到了这?个颇为机巧的法子,机关?由他自己布置,而后留下一个极简单的启动?之?法,最终,将这?个启动?之?法,交给一个能听懂指令,能飞檐走壁,又不会被?窗口限制的活物手中——”

    裴晏听到这?里并无意外,其他人却都?面露疑色,秦铭更是道:“能听懂指令,且能飞檐走壁的活物?薛姑娘说的不是人,是牲畜?!”

    姜离冷冷牵唇,“不错!我此?前也想不通,凶手提前费力布下机关?,但不还是得自己解开吊绳吗?若如此?,何不等秦图南昏睡之?后自己持刀而入?直到天黑时分,我在西明寺外的庙会上?看到了一场江湖杂耍艺人的表演,我才?恍然大悟,而同时,前日?我在给五姨娘看病  之?时,一个不起眼的小事也让我坚定?了猜想,甚至怀疑到了大公子身上?。”

    裴晏正也好奇为何姜离一早确定?了凶手是秦耘,遂极专注地看着她。

    便?见姜离穆然道:“那日?五姨娘想吃柑橘,可厨房却说府里的柑橘除了上?贡台,都?被?三姨娘和?大公子分走了,三姨娘本就爱吃柑橘,大公子却是食欲不振,以柑橘促饮食,当?时我听来并未放在心上?,可今日?想到了凶手行凶之?法,我便?联想到了此?处……”

    “我见过大公子两面,若我未记错,他当?时容色颓唐,唇色发白,眼下青黑,虽有熬夜守灵的缘故,但只从面容五官来看,他的胃脏应算羸弱,胃脏羸弱之?人,怎么?会在冬日?里大量食用柑橘?”

    姜离眉目一冷,断然道:“唯一的解释,便?是那些柑橘本就不是给他用的,而是给他藏在屋子里的猕猴用的!”

    周遭响起倒吸冷气之?声,九思?骇然道:“猕猴?凶手用猕猴杀人?!”

    姜离应是,又往西侧的仓房看了一眼,“我在庙会上?看到的杂耍,乃是一场猴戏,那猕猴能攀杆,能自己穿衣,能给绳索打结,于是我这?才?想到,凶手设计机关?的初衷,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自己进来行凶——”

    人群之?中响起阵阵私语,裴晏望着姜离,瞳底流光闪动?。

    姜离继续道:“猕猴行凶需要训诫,而猴类最喜柑橘类的果物,凶手提前买了聪灵的猴儿,又将其一点?一点?驯化,仓房内的小楼,便?是最好的证据!”

    她看向仓房,“今日?我想到是猕猴行凶之?后,本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可适才?我进了仓房看到那小楼,便?知道我猜的不错,猕猴虽聪明,可凶手行凶的机会只有一次,他要确保万无一失,自然不能出任何差错,于是,最好的法子,便?是搭建一个和?案发之?地一模一样的场景,让猕猴日?复一日?在此?场景之?中驯练!这?样,到了摘星楼,它便?会重复此?前的行为,不会发生?半点?儿意外——”

    姜离所言条理分明,再加上?仓房中的小楼近在眼前,众人皆听得恍然大悟。

    裴晏便?道:“因此?,案发之?时应当?是——所有人先去花厅用膳,但同一时间的秦大人已开始中贯众炭之?毒,中毒之?后,秦大人趴去毡毯上?休息,而这?时,与凶手合作之?人带着驯化好的猕猴到了摘星楼以西,猕猴经过训练,只需攀上?竹竿便?可潜入被?卸下铁销的窗内,入屋之?后,猕猴解开绳索令冰刀下落,在秦图南断颈之?后,是猕猴用经幡绑住秦图南的脑袋,再将其脑袋带出,又以竹竿送至屋檐,而后将脑袋挂去飞檐之?上?——”

    姜离应是,“不错,之?后凶手接下猕猴,再用竹竿扫乱屋檐上?的积雪,造成有武林高?手来过的假象,之?后趁着众人用膳未完,再偷偷将猕猴带走!”

    九思?猛一拍手,“正是这?样!那竹竿之?上?留下了许多杂痕,当?日?我们只以为是竹子运送过来留下的损伤,可如今想来,那都?是猴子的抓痕才?对!刚才?那木楼里,不是也有多处抓痕吗?还有那木脑袋的发髻之?上?,那猴子必定?练了很多遍绑脑袋!”

    九思?激情澎湃地说完,却又迟疑道:“可即便?是灵猴,也应该留下些痕迹啊,毕竟没有人的灵智啊……”

    姜离望着黑暗中的塔楼影子幽幽道,“这?便?是凶手最细致入微之?处了,你可还记的,佛堂西窗之?上?曾有一片凝结的冰凌?”

    九思?重重点?头,“是屋内水汽凝结而成!”

    姜离点?头又摇头,“起先我也以为是屋内水汽凝结而成,毕竟屋内烧了火笼,地上?又有颇多水渍,可是再仔细一想,若是这?个理由,为何其他几扇窗户上?没有一点?儿冰凌?”

    九思?看裴晏一眼,见他没有解惑的打算,便?歪着头道:“因为西窗离水渍处近?”

    姜离弯唇,“一开始我也这?样想,可后来我想到窗沿上?明明有血色,却偏偏没有留下猴儿的一二足痕,我便?明白了凶手的细致之?处——”

    “猴儿再灵巧,它来来去去足上?也会沾上?血迹,但在地上?时,地衣能淡化足印,地衣和?毡毯泡水发胀也能遮掩一二,最重要的是,秦大人断颈处流血量极大,便?能掩盖地上?的印痕,地上?的掩盖了,窗台上?却也不能轻慢,即便?有竹竿在外接应,猴儿也需其他借力支点?,于是,凶手提前将窗台窗框都?洒上?了水——”

    九思?听得目不转睛,待姜离说至此?,他陡然大悟,“洒上?的水会结成冰凌,猴儿踏过之?后是先在冰凌上?留下了足印,但彼时佛堂内烧着火笼,猴儿离开之?后冰凌会化,冰凌一化,猴儿的血足印便?会淡化,我们去看时便?只看到一片血水,自然就不明白是什么?东西把秦大人的脑袋带了出去!!”

    姜离赞许地颔首,“适才?我在木楼中碰了碰那假人头,那人头和?成年男子大小相似,且似乎还是铁木雕刻,比一般的木材更重,凶手花如此?心思?试炼猴儿,自然也是为了确保一击即中,若我未猜错,那猴儿只怕已死,要么?藏在房内,要么?已被?处理……”

    她转身看向塔楼,“秦大公子,我说的可对?”

    塔楼内悄无声息,但像是印证她所言似的,庄子大门口传来一阵马蹄声,下一刻,卢卓急奔进来,“大人!在秦耘房内寻到了好些剩余的柑橘花生?,还在他火炉灰堆之?中找到了没有烧尽的骨头和?一条铁链,看骨头样子,像是何种牲畜之?骨。”

    在场之?人一片轻哗,至此?,秦图南被?谋害的行凶手法已被?姜离尽数解开,周遭众人听得心服口服,皆满眼赞叹地望着她。

    秦铭唇角几动?,眼见卢卓已经把猴骨送去裴晏跟前,他实在难有反驳,他心痛地望向塔楼,“大公子,你……你怎能如此?丧心病狂?!”

    塔楼内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重物被?秦耘推倒,他咬牙道:“我丧心病狂?!”

    他狞笑一声,语声中满是疯狂,“秦图南害死我父亲,抢走我母亲,害我断腿之?时……你可曾觉得他丧心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