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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1章 风浪越大鱼越大

    先撇开买地这里土生土长的绝对嫡系彬山派, 就以占据临城县、许县为时间节点,各方豪杰陆续来投, 买地完成了工农业的量产化——本地育种技术以及高炉炼钢完全可推广、可复制化——这么一个点来划分的话,在第一个快速扩张期,把握住时代潮流,乘势而起的家族是不少的。

    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在当时那个时间节点,选择简直大于一切,而一个人如果感到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那么他

    必然会呼朋唤友,把自己的亲近人群也带进来, 久而久之, 这就会形成一个新的利益团体, 而且以敏朝的底子来讲, 肯定是家族同姓者为多, 这是不分贵贱, 上下通用的人情守则。

    先说些比较安全的家族,让谢双瑶印象深刻的就有佘四明一家——出身草根,一家子本来都是渔民, 最有本事的也不过是干点普通账房的活计, 随着佘四明出众的数学天赋被挖掘, 这一家运气来了,一发不可收拾, 佘四明现在是整个买活军地域计算机权限最高的那批人之一,买活军的黄金大脑,他设计的打孔读卡机,不单对统计局的工作意义非凡, 而且直接改写了这个纺织业,复杂纹样的机织良品率因此整个上了一个大台阶。

    至于他的亲戚,天分没他那么牛,但在工程、工业生产领域,总之是注重计算的行业,都干得很不错,谢双瑶是相信家族天赋这种东西的,最好的例子就是武林钱氏,这一支肯定就传承了高智商的天赋,只是说在后代身上表现得明显不明显而已。一个家族都或多或少的擅长计算,同时出身草根,亲戚仅限于本地,现在分散四方大家都过着优裕的生活,在紧缺行业做事。这样的家族,他们的人情顶多就体现在小孩从小接受数学教育,比别人启智要早,这会是问题吗?多多益善好吧,在谢双瑶的视角,佘家在老家衢县办事所享受的那些特权,根本就不值一提,只要继续保持这种基调,佘家永远都是安全的。

    不过,佘家之下还有一批家族都可以被直接无视,比如临城县徐姓,现在混得也是很好,但对谢双瑶来说,一个算是本地嫡系,在买活军崛起之前,临城县徐姓也就是在本地比较兴旺,再一个现在以经商和小吏目为主,只要充分贯彻吏目异地任用的原则,不担心他们给统治带来什么阻力。

    在考量这种问题的时候,这些家族、大姓都会被直接无视掉,像是佘家这样,出身太草根,而引起她注意的家族,其实还是很少的,大多数有能力的家族,在敏朝也会冒出头来。因此,他们现在虽然符合了买地的种种标准,但不可避免地还是和旧势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比如张宗子所代表的绍兴张家,他的亲朋故旧人数就多,张家最大的优势在于,他们的代言人张宗子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脾气,可以说是胸无城府,毫无政治野心。张宗子和他的朋友们,主要在文艺作品领域发力,不是在写戏,就是在写游记,给重大事件出报道,他们并没有引领思潮的主见和愿望,始终在迎合市场,生产出易于流行,也就是适合如今的百姓需要的作品。

    至于其余亲戚,基本都是捡张宗子的剩饭吃,或者也有经商的,但在政治上并没有野心,他们在做生意时,因为张宗子的声望而享有的便利,谢双瑶也不看在眼里,这都属于基本人性必备的瑕疵,就算搞下去了,再换一个上来这样的事情百分百一样会发生。大多数人对于所有不公都秉持深恶痛绝的态度,不过只是因为这是最便于摆出的道德姿态。

    谢双瑶对于人性心中有数,这样愤慨的痛斥者,倘若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分菜的人多给他一块鸡肉,他也绝不会大叫起来,指责厨工徇私的——这样的事来个两三次,他难道对厨工还能保持冷脸,见了面还能不闲聊几句,还会把这多分的肉给丢掉吗?

    能舍掉这块鸡肉的人,不是没有,但也宛若凤毛麟角。作为统治者来说,这都是一定会有的利益倾斜,只要足够乖,始终在分寸内活动,谢双瑶也可以视而不见。绍兴张家就是如此,够乖,够配合,很适合作为旧士族的融合典范,只要他们没有什么惊悚的历史遗留问题,谢双瑶也不会拿他们开刀。

    再往上,那就是徐子先的徐家了,虽然谢双瑶依旧很尊重徐子先,但她心中对于徐家的危险级还是定得比较高的。这主要是徐子先从前的权柄较重,参与到了道统教科书的编写,他曾一度握有相当敏感的权力——重要概念的解释权,定义权一直在谢双瑶这里,是有典籍依靠,坚不可摧不可改动的,但如何把这些概念翻译成大众都接受的当代语言,这权力曾被徐子先掌握,虽然这是谢双瑶示意下的职务行为吧,但这也让他本人的密级自此就达到了一个高度。

    同样的,就是因为他地位高,人脉广,主持的都是高屋建瓴的工作,在很多科研领域也有一部分奠基的功劳,现在自己的子侄也好,徒子徒孙也罢,都在学术界这块,和专门搞实务施工的佘家来说,无疑徐家形成学阀的可能性是更大一些的。谢双瑶除了考量他们在道统这块可能形成合力的势力之外,还要考量这种学阀可能对科学技术发展的反作用力。

    当然了,目前这一块,她还没嗅到什么危机感,因为徐子先一家人,谢双瑶认为是很拎得清的,他们很会扬长避短,知道在买地如今的情况下,想要永葆荣华富贵,比起保持家风清正,更重要的还是始终在技术改革的最前线待着——家风清正,要多清正?人不可能不交朋友,当老师的不可能不收学生吧?想搞你,借口太多了,重点是在话事人这里,永远是好处多于坏处,以谢双瑶重视技术进步的程度,比起减少隐患,还不如一心在最安全的领域发展,只要能再搞出一个打孔读卡机级别的机器,就可保三代的平安。

    这也是智商优势啊,徐子先这种文理通吃的大佬,当然可以有换赛道的权力了,他从行政职务上退下去,专心科研,是个人志趣的表现,也是一个很合适的退身之所……谢双瑶是不会动徐家的,尽管她这里掌握的黑材料要说也有一些,徐家那么多亲戚总有一两个不成器的,但就事论事,低调处理即可。她就是要树立一种氛围,那就是只要在工业、农业这些生产业领域有突出贡献,那就不容易倒台,这种隐形的标准比多少卖力的宣传,都更容易倡导上层阶级向工农业发展倾斜资源,栽培人才。比如说张宗子他们那一家,就各种鼓励子孙学理,这就是他们在政治上嗅觉敏锐的表现。

    梳理到这里,基本上侧重于理科的家族,也都通通可以确认自己的安全了,搞理工的又好用,又急用,而且和政治根本不发生关系,当然的确是十分安全的。而触碰到了政治的边,就不一样了。谢双瑶在掂量的就是吴江系的家族们——以沈家为核心串起来,叶、吴、袁,张……这些出身吴江,彼此连络有亲,关系密切的家族,到了买地之后,几乎又全都在传媒口做事,其中佼佼者现在已经在买活大学都混到系主任的职位了,这要是任其发展下去,数十年后,买地的文艺界论起山头,吴江岂不是一座绕不过去的大山?

    和政治沾边——或者说,作为买活周报的主要编辑,沈曼君已经深度参与政治了,危险因素加一。连络有亲,亲戚极多,交游也非常广阔,有形成利益集团的可能,危险再加一。因为家族人员太多,家风不算严谨,子弟中已经出现了吴生这样作风糜烂,背离谢双瑶倡导风潮的例子,再加一,到这里已经加了三分了,而还要乘以一个极大的危险系数——那就是谢双瑶很怀疑沈曼君的政治立场,她认为沈曼君并不是全心全意地和她站在一起,而任何一个稍有政治素养的吏目都会知道,这是多么致命的一个系数,大领导认为,你的立场有瑕疵,你不完全算是她的自己人!

    这么重要的岗位,倘若主事者不能全心全意和自己站在一起,那一等时机成熟,被撤换也是迟早的事。沈家需不需要搞?谢双瑶认为是有一定需要的,只是时机的选择很关键。在沈曼君上位的当口,沈曼君已经是所有可能的人选中最适合的一个了,在更合适的人选浮现之前,搞她、搞沈家就很不值得,随着沈君庸上位金融系主任,谢双瑶需要衡量的利益就又更多了一点。

    现在,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了,传媒业也得到充足发展,买地对于民间报纸的刊发态度还算比较宽容,虽然不发许可证,但只要不造谣不搞事,等闲也并不会抓捕——发许可证的前提是要有能力把无证印刷报纸的作坊都抓起来,大多数地方的更士力量做不到这一点的时候,还不如不发,保持一个暧昧的态度。所以,如今除了周报之外,但凡是比较成规模的州县,都会有自己的报纸,甚至在羊城港、云县、京城这些大都市,还会出现每日印刷的小报,谢双瑶考量沈家的时候,选择就比较多了——有没有人能取代沈曼君?这些新的传媒人才中,有没有沈曼君的全方位高替呢?

    遗憾的是,或许是时日尚短,纵然有一二能力较为亮眼的年轻女编辑,但也比较青涩,业务、人事能力都代替不了沈曼君。因为沈曼君毕竟还有一个年龄上的优势,她注定要比新人多出许多宝贵的经验,而和她同期的那些谢双瑶嫡系编辑,知识底蕴又的确不如,这十多年过去了,笔杆子依然不如沈曼君利索。沈家人虽然有很多高危因素,但他们也有相当明显的优势,那就是在立场和他们差不多的家族中,他们的文字能力是最强的,而那些文字能力比他们更强的家族,立场却又比他们还要让人更不放心。

    “毕竟是才女家族的底气……”谢双瑶在女吏目这块上,是不满于前往危险地区的女吏目数量过少这个问题的,现在只要把视角一放到外域,就会发现,从外派吏目到当地土番头目,全都是男人的名字,当然,其中的原因很复杂,买地本土虹吸走了大量女性也是关键。

    这是一个比较恶性的循环,那些开拓外番本来自己女人就少了,人还野蛮,那买地的女吏目就更不敢过去,就算过去了也很难开展工作、形成网络,掌握主要权力,从事一些辅助性工作熬资历,过几年回来升职是最普遍的现象,要改变这样的景况,只能继续等,等到当地的外番招揽来了本来更偏远地区的野人,把他们慢慢开化,从这些野人的女性中挑人出来栽培……这得要十几二十年了,但目前别无他法,只能这么办,现在建新的未来女吏目,可就指着那些哥萨克妇女了——女金人自己的女眷大量南下,可没多少跟着去了北边。

    在外域,最忠心的是外派吏目,其次是开拓汉人/熟番,再往下可以放心任用的就是刚开化的女番了,这里面的道理是无需赘述的。同样的,为了确保她推行的诸多解放生产力的政策,尤其是确保女子参与劳动的相关政策,能够始终执行,而不是被层层削弱,在传媒口这里,承担大任的就必须是道统上和她完全一条心的女编辑,男子不列入考量。

    说实话,谢双瑶这也是有点偷懒了,或许会有男编辑也能保持纯正立场,掏心掏肺地坚持女子必须参加劳动,但说到底,这其实是违反人性的要求,就像是谢双瑶从前没穿越以前,网上冲浪时,对于男人前列腺癌的相关新闻都直接跳过一样,对于和自己无关的问题保持漠然态度,不会全心全意地去奔走、关切,这是基本的人性,谢双瑶没必要付出太多心力去筛选例外,干脆就一刀切,省心。

    既然要求的是才女,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工作难度越来越高,要求的还必须是有资历的才女,那沈家诸女就始终还保持了独特的统战价值,这是阻止谢双瑶落下屠刀最重要的一点。不得不说,沈家也不是只有小慧而无大智,他们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中潜藏的危险的,只看对下一代的培养就知道了,沈家全力培养的是下一代的女性,也就是说,只要他们的下一代也保持了强竞争力,谢双瑶还想用的话,那么,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是要整,也只是敲打一下,不会往死了整,不然她就没法再用年轻一代了。

    人才供给有限的窘迫感,就没消散过,谢双瑶始终还是被拿捏……她有点儿不开心,因为沈曼君从一开始就是她的妥协,这一妥协就妥协到了今天,还是没有更好的方案,谢双瑶知道,借助吴生之死大办一场,基本是没戏了,毕竟因吴生而起的事端,不可能不办吴江这帮人,否则就不好向外延伸,但传媒这块,这么多人才真没人能接住沈曼君去职留下的空缺,这就彻底拿死她了。

    需要收拾吗,立场都不是全然一体,当然需要!值得收拾吗,已经有几年没整顿吏治了,对于这些慢慢成型的家族来说,更是从来没有一个案子能杀鸡儆猴,也很值得收拾。可以收拾吗?替代人没有,还真不可以收拾。谢双瑶不再往下思考了,既然这件事不可以做,那就暂时不做,但今天不做也不代表未来不能做。

    “创办第二份全国性报纸,以省道为核心,各自创办区域性报纸,广泛培养传媒人才。”

    替代者一时没有,不会永远没有,现在没有她可以栽培一批人,五年十年后再看。谢双瑶在待办事项上记了一笔,这种在传媒口无人可用的匮乏感,她是一定要摆脱掉的。只要有了政策,自然会有新人才脱颖而出。

    此外,吴生案当然也不会就这么算了,政治立场侧的决策做完了,不会因为立场瑕疵而主动兴起大案,谢双瑶现在开始考量行政侧和经济侧的因素了,她在吴生案的报道上做了批示:

    【要引起重视,排查陪侍业和相关的利益输送、官商勾结等灰色行为,对于灰产业的规模、渗透幅度,要有一个较为清晰的预估】

    尽管定都大典在即,但她可不是怕扫兴的那种人。谢双瑶想,“这就是个很合适的时机,现在鱼都到池子里来了,激起一点风浪,也可以让我摸一摸池底的淤泥深浅,看一看这鱼群的规模——”

    第1012章 六姐的娱乐

    晚上十一点, 女军主一天繁忙的工作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告一段落,指的是她把今天该批的文件都批了,一些有时限性的消息也跟进了, 并且做了一定的思考, 同时还针对于今天的突发事件总结了自己的感悟。谢双瑶一直有写工作日记的习惯,毕竟, 以她的繁忙程度来说, 有些事情如果不写下来, 再过一段时间自己估计都忘了当时是怎么想的。

    至于一些各方面认为她有必要看的报告,不紧急的那些,那就只能抽空看,或者当睡前读物了, 还好谢双瑶睡眠一直很好,不然, 睡前看到些有意思的东西,一激动思绪亢奋,这要是失眠了,第二天的工作还怎么做?她每天的工作量是十分庞大的,时限文件的批复一天都不能拖延, 要是没休息好,只能从讲课这部分去克扣,但这也很耽误事,因为很多人都是放下工作来上培训班的,不能让他们白来一趟, 只上几个课时。

    说实话,现在就算不做培训这块,谢双瑶每天的事也够忙了, 她也一直在考虑,是不是该放弃培训班,改为选拔教师去培训——培训班这块目前分两个领域,一个是科学技术,尤其是农学这块的答疑、培训,另一块是有希望提拔的潜力吏目来上的道统培训班,随着人才的逐渐涌现,谢双瑶在其中的作用,虽然还有不可替代的部份,但比重也是越来越小了,很多时候,数理化领域,她能回答的问题也不多,和十几年前相比,现在起码拥有另一个时间线研究生水平的数理化专家也在逐渐涌现,虽然很多都在工厂兼职,但把他们临时抽调出来开班,会比让谢双瑶一直兼顾要有效率得多,也容易一些。

    至于道统这块……谢双瑶从前亲自主持培训班,有一个目的是能对这些未来的吏目有一定的了解,形成自己的印象来决定之后的任用,但随着摊子越来越大,吏目人数越来越多,熟人政治这肯定不能持久了,总有一天她必然会只熟悉高级干部——最开始,基层干部都熟悉,修路的还是自己的三哥呢,现在还能做到对中层干部心中有一点模糊的印象,至少多多少少在各种培训班上接触过,但谢双瑶现在统管的疆域之大,中层吏目缺口之多,已经到了一个界限。

    以前中层干部提拔之前,都能给一次培训班的机会,但现在如果还坚持这条规矩,很多州县的人手短缺情况要长达几年无法解决,再说,吏目选拔机制也早就设计出来了,似乎是到了一个放手的时机,让机制去挑选中层吏目,谢双瑶通过统计局、情报局以及各级百姓的反馈,对于效果进行观察,再考量该如何调整。

    摊子越大,统治者管的东西就必然是越悬浮,距离实务越远,这似乎是无可违背的规律,因为底层的工作总是很容易做的,能轻易地找到替代者完成,并不会非某人不可,而协调各方,让整个机制顺利运转,并且形成合力往某个目标去推进,这听起来悬浮的职责,难度却非常的高,对于资质和资历都有极为苛刻的要求,因为这在某种程度来说,是一种反人性、反科学的目标,一个组织到达一定规模之后,陷入内耗、混乱,停滞不前甚至倒退,才是正常的结果。

    当摊子到达一定规模之后,能维持原状就已经非常不易了,更遑论要捏合力量,往某个远大目标去发起冲锋呢?谢双瑶的工作从一开始就不好做,挑战只有越来越高,现在她已经完全看不清前路,无法对结果做出预测了,她感觉自己正在骑着大象过桥,倒不至于说步步惊心吧,但对于是否成功到达对岸也是心中无数,看似每一步都踏得很稳,但也没准重量累积到一定的程度,桥面会突然垮塌,这都是不好说的事,任何人都不能预测一点儿。

    有点慌,但还行,日子还是得过,她不属于情绪内耗型的人,大多数时候,意识到归意识到,该干嘛那还得干。晚上十一点,忙碌了一天的谢师傅走进洗漱间,打开热水龙头,很享受地洗了个澡,又感恩地使用了她的冲水马桶:说实话,这两点是她多年苦工,在买地所得到的,切身相关的唯二的好处。下水道管网和热水锅炉,的确提升了谢双瑶的生活质量。在此之前,由于谢双瑶的身份限制,她不便去澡堂,别人都去澡堂淋浴了,有时候她还只能在自己的宿舍里擦澡,简直比普通百姓还委屈。

    至于抽水马桶,也不必多说了,谢双瑶在非洲最难以忍受的就是如厕问题,抽水马桶开始在华夏逐渐普及之后,她每到上厕所心情都特别好,如果能联通上原有的空间,谢双瑶在那一刻最想做的就是去网上发个帖,倾诉一下作为穿越者,在金手指巨大的前提下,为了用上不反味的抽水马桶她依旧是努力了多少年。

    说不定会被评个最菜穿越者什么的……谢师傅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着,一边擦头一边打开了角落的留声机,优美的小提琴乐声,伴随着留声机运转时轻微的机器白噪音,顿时填充了静谧的室内,给清凉的秋夜增添了少许放松的气氛。谢双瑶也跟着哼哼了一会儿,她在考量要不要吃个夜宵,但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身体是工作的机器,必须好好维护,这会儿并不饿的话,没必要给胃增加负担。再者,她希望自己是壮实,而不是肥壮,适度的脂肪,充足的肌肉,能让她扛住繁重的工作,还不容易生病,但脂肪过多的话对健康也没好处,所以,饮食上依然要控制。

    怪不得说戒急用忍、百忍成钢、小不忍则乱大谋,谢双瑶心想,再忍下去都快成变态了,吃喝上忍,作息上忍,工作上忍,那什么地方能发泄呢?所以有时候她特别理解,有些社会成功人士,对外人如春风拂面,但对自己家里人却好像恶鬼一样,完全是另一副面孔,这就是把家庭当做了自己发泄的渠道,把忍下来的情绪变本加厉地宣泄出来了。又或者是有些社会名流喜欢偷窃,或者有变态的醒脾,也都是一个道理,就是要通过这种非常态的刺激来缓解心理压力。

    “那就说明他们其实承受不起他们在事业上的成功……等于是被自己的社会地位给压垮了。”

    谢双瑶这边,还行,她也不是感受不到压力,但还不至于被压垮,至于说宣泄的渠道……在这块她也还是有优势的,谢双瑶往床上一靠,一边嘀嘀咕咕地议论其余成功人士,猜测买地这些新晋的大吏目,有没有人承受不住成功,一边掏出手机,“开刷!”她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比耍手机更能解压的。

    当然,男人也可以,但生活中容纳进一个新个体,和想刷就刷,想停就停的手机,那还是大不一样的。谢双瑶心想等她在培训班这块放手,私人时间稍微多一点之后,或许独处时会有空虚的情绪袭来,感觉需要个伴。

    到那时候,她就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陪伴了。是能聊天的,还是话少体贴,不多BB,大家厨房见的,反正她可以随便选——哎,说到这也挺遗憾,你看,人性就是如此,哪怕她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去搞后宫,但在真正要选择的时候还是有一个瞬间想全都要的。

    “聊天的话,和陈奇挺能聊得来,话少厨艺高的话,嗯,那这个可选的就太多了……因为要聊天聊得风趣不容易,但学会闭嘴却总是不难的。”

    她随意地想着,思维相当跳跃,“哎,说起来,留声机虽然出来了,但国内的小调灌出的唱片还不多啊,还真是,这块上国内如今的音乐是有点落后的……哎哎,怎么又指点江山起来了,真是一股子领导味。”

    什么事情都上纲上线、忧国忧民,这是领导常见的毛病,在有些饭局上,就是敬杯酒,也得对这酒的厂家、产地、行业说出个一二三四来,谢双瑶以前对此是比较反感的,她认为很装。但她自己做了统治者之后,才知道这不过是吏目对上级本能的拙劣模仿,像是她这样职位的人,每天的工作内容角度就的确是这么的高,理所当然看任何事情都是高屋建瓴、指点江山了。这江山没她指点还真不行呢!

    “说起来,对这事因为不急的缘故,也拖了好久。”

    被留声机勾起了思绪,淡薄的睡意很快消散了,她放下手机,从永远不会缩短的待办清单里,找到惦记已久的事情思考了起来。“文娱这块,怎么说呢,某些领域蓬勃发展,简直到了过分的程度,感觉大家的脑洞开得巨大,但有些领域还真是短板,而且是持续的短板……”

    蓬勃发展的,当然是一次元的话本类目了,买地的小说、戏剧发展得的确是非常好的,小说这块,直接跑步进入现代社会了,就这么说吧,谢双瑶就算现在开始,不干别的了,就专看买地土产的小说,她也有个两三年不至于文荒,对,市场供给就是这么丰富。

    戏剧类目呢,虽然还比不上后世的京剧什么的,但发展得也很好,要知道,现在比较接近于后世的传统戏剧的戏曲,也就是昆曲,别的小调、梆子之类的,和集大成的京剧、黄梅戏等地方戏曲相比,肯定是小巫见大巫,才会在未来被逐渐淘汰掉的。戏曲是复合艺术,不但有文本,而且要有音乐和表演者配合,进步速度不可能和单独文本的小说一样快,但得益于叶仲韶和张宗子、卓珂月等一大批戏曲创作者的贡献,现在也算是势头很猛。

    戏曲在传播上唯独的劣势,就是灌唱片效果不好,因为如今的唱片录制,在高低音域和复合声道的表现上都有瑕疵,戏曲必定有锣鼓管弦伴奏,播放起来效果就比较含混,而单乐器乐曲上,古琴曲声调幽咽,播放效果也很一般,笛子、月琴、琵琶,这些乐器的表现要好得多,同时西洋的小提琴,很适合灌注唱片,它还有一个特别的优势,就是独奏乐曲很多。这一点没什么好不承认的,传统乐器的独乐名谱就那么十几首,不像是小提琴、竖笛、羽键琴,都至少有上百乐谱可供选择。

    买地这里,比较时新的新派戏剧,那是白话剧,有配乐,但演员是说白话的。唱戏的新本子不多,老本子昆曲,吊嗓子咿咿呀呀,哪怕是清唱,灌唱片后也没法听,这就是科学技术对艺术表现形式的制约了,谢双瑶想,这绘画、音乐两块,本土文化的确处于劣势——绘画她是没办法,这块的底蕴她没法靠金手指来强行拔高。但在音乐这块,谢双瑶之前就有想法——乐器独奏,这个也是金手指无能为力的地方,但本土小调,也就是流行歌曲这块,是不是能使使力啊?

    在这块,说实话,谢双瑶真不是专家,她是不懂的,只是基于一个朴素的愿望,那就是她认为古文化中有许多宝贵的要素是值得发扬和传承的,并不愿意看到传统文化因为受到对外开放必然的文化融合,失掉这些要素,油画再好,她的乡愁也在丹青水墨之中,同样的她也希望买地的下一代在抒发情绪的时候,唱的是《鲜花调》、《五更鸟》、《小白菜》、《茉莉花》,而不是《伦敦大桥倒下来》的调子。

    不过,愿望虽然是强烈的,但她能做什么呢?谢双瑶手里还真没有什么后世的民乐琴谱,这东西并不流行,她能拿出来的也就是一些戏剧录音了,名段倒是都有的,《红鬃烈马》、《坐宫》、《月儿弯弯照天下》——月儿弯弯照天下,问一声军爷你哪里有家……

    谢双瑶也不知道这些录音能不能帮助到叶仲韶等人,啧,说实话,她从前没拿出来,主要是还想着力推白话剧来着,只是现在看,白话剧在留声机这个平台上也没什么优势,人多口杂,台本又多,而且不是音乐,在乐曲这个领域提升不了什么竞争力……

    要么,多放点流行音乐,古风歌曲?这个储备倒是挺多的,不过这就又牵扯到另一个问题了,那就是,除了科学教育的必要之外,她所携带来的这些庞大的信息库,究竟要对本时代的民众开放多少?

    尤其是在一些并不紧急,必要性也不强的领域,过度的开放,会不会反而引起一些棘手的问题?

    第1013章 仓管员、图书管理员、资源大帝谢双瑶

    要不说谢双瑶命犯搬砖呢?这边在衡量工作量, 考虑是否该放开培训班这块工作的时候,她是完全忽略了自己本时空最大仓管兼图书馆管理员这一重身份的。本身,她自己携带的硬盘, 已经让她掌握的书籍数量超过本时空所有藏书数量了——要知道, 如今最大的典籍汇总,基本也就相当于是敏朝的官方图书储备量,《文献大成》丛书, 也不过就是二十多万册而已。而梵蒂冈的藏书馆,抛开同一书籍不同版本不去计算的话, 能不能有二十万册,这是很值得怀疑的事情。

    二十几万册,在古代是很大的数目了, 但在后世的数字图书馆库面前,算得了什么?谢双瑶这边,如果计算上影音介质的话, 资源简直要奔百万去了,她一辈子也没法把自己的资源储备完全利用, 这基本已经是事实了——有资源囤积癖的人,下资源是不挑的,都是直接拖库, 尤其是图书馆包, 百分之八十的著作谢双瑶既看不懂, 也不知道它能在什么领域发挥作用,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囤积起来主要的目的是其中有一部分资源是她需要的, 既然如此,谁说的准别的资源什么时候就有用了呢?反正都是pdf,屯起来先了。

    这种还是中文著作, 很多外语教科书的包,那都是在外网分享软件里下的,主要的目的是为非洲当地老乡提供便宜的盗版教科书资源,打印出来直接能用,对于本地的学生来说是个很大的帮助,甚至很多老师也会辗转向‘万能的中国人’来求助。这对她来说都是当地的结实人脉,要知道,在他穿越之前,非洲方兴未艾的一个行业,就是为欧美大学生代写论文。

    这些非洲大学生靠这种跨国的脑力产业链,赚取到了在当地很可观的收入,而他们本身的身份,很可能就是部落酋长的儿子,因此才有受到高等教育的机会。别看他们买不起太多欧美的天价正版教科书,但这样的朋友说不准就能让农场在本地的经营更加顺畅一些,或者,谢双瑶将来如果调职的话,到当地更方便展开工作呢?

    基于这种免费资源没人不需要的思想,她的硬盘里还囤了一些自己都看不懂的西语、法语电视剧之类的,甚至还有泰语、土耳其语等等,这些电视剧没有配字幕,在这个时空就注定属于无法被解读的资源,因为谁都听不懂演员们说的话。而现在时间线的改易,已经是万马奔腾,拉稀一样的扭转到另一个方向了,谢双瑶都不知道这些国家后续还会不会发展出电视剧里说的语言,如果他们全都被汉语浪潮洗刷,放弃原语言的发展脉络,让语言停留在这个阶段,同时大量吸纳汉语,形成了‘汉化古英语’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原时空的‘现代英语’、‘现代法语’,就会成为拉丁文一样,仅仅是基于研究原时空文献而被人学习的语言了。就这还是因为这些语言在原时空算强势,谢双瑶带来了很多教材,如果没有教材的话,仅靠一些电视剧的孤本,是无法在本时空留下什么痕迹的。那这种资源也就完全无用了,谢双瑶就算让本时空的土著来看,也没有什么用处。这种资源就可以归为废弃资源。

    其实,就她这些年陆续对港口进行盘库的结果来看,废弃资源还挺多的,电视剧只是个例子而已,港口这里各国水手都有,他们的电脑和手机有些还没有密码(或密码很简单),只要能打开,就会发现,基于水手行业的特殊性,其中也必然囤积了大量资源。

    所以,虽然无人在意,但谢双瑶现在其实还是本时空最大的小电影收藏家,她的资源库里国籍门类最完整的还不是万国电视剧和歌曲,而是各种口味、各种语言的颜色小视频。她可以断言,如果把自用电脑里的施法材料删除,那么起码有一半以上的电脑基本就和原装的差不多了。

    嗯……这很难评,谢双瑶虽然保留了这些资源没有删除(对一个仓鼠症患者来说,空间不紧张的话要删掉找不回来的资源,还不如让她死),但也认为这种东西完全没有在本时代传播的必要。像是这种东西还有很多,就算不说外语资源好了,很多汉语资源,尤其是影视剧资源,谢双瑶也觉得没有必要放出来,主要是这里头似是而非的东西特别的多,看多了容易扭曲土著对另一个时空的印象——或者也可以说会揭穿另一个时空的底裤,让他们看破另一个时空同样存在的战争、动乱、压迫、不公和痛苦。

    当然,谢双瑶自始至终没想过要神化自己,这就让她在做事的时候顾虑少了很多。如果她想要树立自己神一样的权威,那的确应该要慎重垄断带来的资源,免得泄露真相,被人看破自己就是另一个时空很平凡的一员。但谢双瑶一直对外就是如此声称的,她就是另一个世界的普通人,这一点她不怕承认,因为不论承认与否,也改变不了她在这个时空的核心竞争力。反而她还担心民间那股子暗搓搓神化她的势力,赞成者实在太多,给了很多巫婆神汉浑水摸鱼的空间呢。

    但是,她这种反神化的努力,只是对抗了对她个人的崇拜,却无法解决民间对天界的普遍推崇,因为天界的一个产品,的确就是民间所谓的神器。就算上层对于天界已经多多少少都有了自己的思考,在谢双瑶的强调下,至少也知道祛魅是谢双瑶认可的正确基调。但这也是高层,中层、底层吏目都对天界盲目崇拜,民间就更不必说了。

    所谓的‘索隐派’,热衷通过影视作品来推测后世真貌的团体,谢双瑶也是知道的。她感觉这些人有对后世的现象照单全收,一概合理化的危险,把影视作品中的夸张,看做是正常现象,把其中传递的一些非普遍三观,当成圣旨,一门心思的就是要把这条时间线往那条去靠拢。这就是她特别不乐见的趋势。

    ——这些也只是想得到的麻烦,还有很多想不到的麻烦,也必然是增加接触后会出现的事情。比如说,现在洋番这么多,被他们看到了一些影视作品,让他们发现了,现在很多华属地区,实际上在历史上会是他们的殖民地,给他们的祖国长期供血。那么,这些洋番会怎么想呢?本来能做买地的走狗就很满足了,现在一看,好哇,原来我祖上——不对,原来我的后代是可以阔过的!

    这一下,心思会不会就大起来了?是不是就蕴藏起什么搞自立派系的小心思了?思想上的事情,永远都是要最小心,最慎重的,一种观念的传递和酝酿,远比一些产品的传输要危险得多。谢双瑶现在都敢把蒸汽机卖给欧罗巴,但在思想上她是非常小心的。因为如今她影响欧罗巴局势的渠道非常的有限,如果有不利于华夏的思潮泛起,她没有手段能控制它的蔓延。

    这只是诸多顾虑中的一种而已,同样道理的还有建州对自己前途的预期,只是相对于洋番较弱一些而已,因为建州现在人还很少,一半以上的人口都在买地腹心膏腴之地,说实话吧,几年下来早就汉化得差不多了。谢双瑶对此是有充分认识的:以现如今汉族人口的绝对优势,以及汉族文化的绝对强势,只要一持开放的态度,有多余的资源供给番族一起生活,在该族人民过上好日子的同时,对该族文化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很快就会被基本完全同化。

    这种同化,和买地本身的意愿无关,因为很多时候,文化的土壤就是特有的习俗,但买地对于习俗有自己的底线,大部分番族的习俗都抵触了买地红线,同时买地还鼓励分家,家一分,家族一散,习俗一改,大家工业化、城镇化搞起来了,全都乐不思蜀,谁还记得那些繁琐又老掉牙的规矩啊。残留得最久的只有特有的节庆——日子过得好了,就会找各种理由来吃吃喝喝,所以节日习俗是留得最久的。

    建州南下的老弱妇孺,几年的饱饭吃下来,现在扔在人群里,根本分不出和汉人的区别,一个个汉语说得贼六,生活在建新的那部分青壮,又非常依赖买地的资源,同时他们还面临了和哥萨克人大量混血的局势,被迫要采纳买活文化作为主轴来建立统一共识,就算被他们觑见了另一个时空的历史真相,影响也没那么大了,所以这一次,童奴儿居然真以风烛残年之躯,挣扎到羊城港之后,谢双瑶在和他会面时也很爽快地告诉了他。

    “是啊,你的后代本来的确可以统治华夏疆域的,捎带手还把海西女金啦、卫拉特鞑靼那些地方全都拿下来,把华夏疆土从敏朝的那块扩大了不少呢。”

    眼看老人一副‘我就说’的样子,激动得差点猝死当场,她又补了一句,“你也没什么亏的,起码到现在都还活着,没发现我说的都是你的后代吗?就你,原本早死了十年,白骨都要烂出来了。”

    个人的寿命和子孙的成就,究竟孰轻孰重,这是很难回答的,童奴儿的表情一下就凝固在脸上了,可以感觉到,那股子激动被釜底抽薪,他一下就冷静下来了,谢双瑶估计,比起原时空,他可能回过味来还是更喜欢现在的发展,毕竟人死了,那就啥都没了,现在虽然建州的日子肯定不如原时空那么风光——但他还活着呀,能活多一天那可都是赚的。

    童奴儿是个聪明人,再加上很多被放出去的纪录片里,其实也有很多细节是审查不到的,都可以推测出原时空的发展。也不差她这么一两句话,谢双瑶和童奴儿的对话,他应该是不会外传的了,这次会面带来的一个影响,就是童奴儿活下去的意志力变得非常的强盛,大概是不用担心他见识过买地那想象范围之外的繁华,了却心愿后死在羊城港了。他对于建新局势的稳定,以及政策的持续性,还是有很大作用,谢双瑶也乐见他想尽办法苟延残喘,多稳几年是几年。

    这种原时空的赢家滋生的情绪,是开放影视作品的一个顾虑,另一个顾虑就是原时空的作品中所传达的离谱观念,就算是原时空的受众都没法接受,大为吐槽的,更不要说和谢双瑶这里倡导的风气完全背离了,比如说,不论发生什么狗血事情,到最后都要强行大团圆合家欢,这种思想明摆着正面抵触买地提倡分家、小家庭的做法,还有整个影视剧都以谈情说爱为主的基调,不论男男女女,除了感情那点事好像就没什么东西可操心了,这和买地这里崇尚、鼓励事业发展的导向也是背道而驰。

    就这都不说《娘道》流作品了……谢双瑶基于个人喜好,决不允许这种东西来毒害本时空,同时呢,任何和鬼、灵异相关的影视作品也不能放映,很明显这会立刻成为封建迷信重燃的温床……虽然她以前也吐槽因为价值导向必须强行合家欢的现象,但实际上谢双瑶本人就是本时空最严苛的审查员,价值导向不良的作品她审判得可严格了,绝不会流到市场上去。

    什么‘难道观众没脑子,不能自己去鉴别娱乐和现实的区别吗’?呵,这种说法在她这里一点都不管用,在谢双瑶看来,观众都不是0脑子,而是负脑子,没有仙画还胡思乱想,这一看仙画,还理性判断呢?绝对是仙画里演1,他们脑补10,什么也不想就直接跟着走了。

    这么多限制压下来,最后就会出现如今的结果,那就是基本拿出来放的,都是纪录片,此外还有少量科幻片,科幻到谢双瑶认为影响不了什么的程度,要不就是一些背景为秦、汉、糖、松的古装正剧,由于敏朝已经对这些时代有了基本的了解,所以反而能客观地认识到,一些离谱的点是基于戏说的需要,历史真实并非如此。而不是像对时装剧那样,会照单全收。

    就是这些故事片,也都是再三挑选对象,绝不会面对大众播映,面对大众的永远都是歌舞表演,而同时,流行歌曲、相声小品这些娱乐资源,谢双瑶根本没拿出来过,也就是一刀切地为自己省事儿了,本身在留声机发明之前,一些新歌要流行难度也挺高的,除非是编入流行剧目,才可能传唱开,但她没事费那个劲干嘛?捣鼓生产还嫌时间不够呢!

    就一个《星球大战》,也是一时兴起,想着这么科幻的东西,应该不至于激发什么事端,这就能在索隐派里激发出宇宙崇拜,认定了知识教是她谢双瑶的真正‘根脚’——说到这个根脚,谢双瑶就想骂人,虽然以前也有这个说法,但把它作为神仙必有的一个概念,这么流行起来完全是因为网文的关系。反正现在就是有一批人认定,谢双瑶真的是量子黑洞成神,跑到新宇宙来建立道统,散播黑洞信仰,本文明继续发展下去,就是会和星球大战一样,走向宇宙文明,人类修炼原力,最后肉身成黑洞,成为谢双瑶的使徒……使徒你个XX哟!连使徒都来了,要不要加点机甲元素呀!

    荒谬是真的荒谬,但这真是确然的事情,因为谢双瑶如今并没有把特效这个东西,介绍给本时空的百姓(又用不上,没必要),也很难去解释特效的作用原理,所以这种误会或许也是必然的。如今人们对仙画的理解,就是拍摄下来的实景,那么,面对壮阔的宇宙景色,他们还能怎么想呢?所以,在影视这块,哪怕是一点小动作都要慎之又慎,谢双瑶后来就直接放点《红楼梦》、《三国演义》来糊弄他们,对《西游记》和《水浒传》都有点不敢放,生怕《西游记》一放,佛道信仰又要冒头来找事了。

    嗯……但现在来看,文化软肋也该弥补一下,不然,音乐这块华夏肯定是吃亏的,究竟如今文艺界的作曲能力确实有限,比起生命力旺盛的民间小调,华夏的宫廷音乐,‘大’音乐,现在的势头和欧罗巴比,是比不过的。

    在这方面,谢双瑶本人的艺术素养无法提供哪怕是一点帮助,她的音乐审美非常大众化,只能为有潜质的人才尽量多地提供一些宝贵的资料作为参考——一旦下定了这个决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就简单了。

    谢双瑶肯定不会自己挑曲目什么的,贸贸然就开始在大众中传播,一般这种情况,她肯定要找可信赖、她认为有脑子且口风严的专家,先接触大量资料,再给出自己的见解,挑选一些有益的养料在行业内推广,最后生产出符合大众口味,又对风气导向有益,合乎时代的产品。如果现在让她选,谢双瑶都不会仅仅只是为了扩散影响力,吸引更多人来和买地做生意,脑子一拍就直接把网文给刊出来。

    “嗯,既然是音乐,而且要流行,留声机都是后话了,现在最强势的还是城乡戏社,那说到戏剧、曲谱什么的,也就是那几家了,叶仲韶夫妻,张宗子卓珂月那帮老友,现在是南曲强势,北方人才也多南下,除了这些老名家以外,还有不少新的剧作家,也是崭露头角,什么李仙侣、阮集之、徐拂,都在靠写戏赚钱,这些人,不论年龄老幼,但都善于捕捉时代风向,排的新编戏,朝气蓬勃,价值观也符合买地的导向,是可以予以栽培的。”

    “不过,他们也就只够格入选培训班了,培训班教材的筛选,还得在政治和人品上绝对可靠,资历、才华令众人服气的人才。叶仲韶为人忠良,是个老实人,但他的亲眷太多了,主意也都比他大,他妻子沈宛君精明强干,可惜政治眼光也不好,和堂妹沈曼君过从甚密,没有及时切割。”

    谢双瑶转瞬间就定了人选,“政治上会否敏感之后可以再找人来把关,文艺上的事,交给天真烂漫而有天赋的傻子做较好,博览仙音、采选教材,这事,就交给张宗子来办吧!”

    第1014章 六姐门下忠犬张宗子

    “喝!”

    卓珂月吐气开声, 双手一翻,稳稳地把杠铃推过胸前,稳定了片刻, 再次配合气息, 把杠铃举上头顶,确认姿势十分标准之后,才在彻底力竭之前, 满意地将杠铃卸到了地上,偏头审视着自己的二头肌, “可以!还行!重量还没跌!——我说宗子,今日贵脚踏贱地,怎么百忙之中, 还拨冗来找我们耍子了?”

    “呸!你以贾琏自诩也就算了,还敢把我当成金鸳鸯么?”

    张宗子坐在一旁的亭子中,一边吃茶一边笑道, “偏做妇人幽怨之态,无非就是想和我扯皮罢了, 我告诉你,今日我可是有备而来——喏,这篇文章你看看, 够不够格发表到社报上去!”

    “怪道今日如此趾高气昂, 原来还是带了点好货来的。”卓珂月顿时喜笑颜开, 在水盆里洗了手,投起了簇新的棉纱毛巾, 一边擦拭着额前的汗珠,一边走到亭子前坐下,叫了声‘陈妈, 送我早饭来’,这里便迫不及待地拿起张宗子的文章来看。

    “《点评英吉利使团在万国展览会上之文艺表演于华夏戏剧的启发》——这名字略长了些,就叫《王子复仇记的得失》也行,或者直接来个金句,《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开篇就耸动,想不流行都难。你呀你,张宗子,还是这般会取巧,会选材,如今以我们戏曲界来说,都等着这样一篇文章,你这又抢在叶仲韶前头了,还盖过钱受之等大家,叫他们竟越发难以各安其位,怕不是要羞得满面通红了!”

    要仔细说的话,他这里有四五门子的话了,先从贵脚踏贱地说起,这是《红楼梦》里贾琏调戏鸳鸯的典故,卓珂月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影射的正是张宗子在谢六姐跟前文臣中的受宠,虽说没有做编辑,但张宗子的选题,经常得到六姐的嘉许,而买活周报的布置下来的重要报道任务,往往是谢六姐钦点张宗子主笔。

    这也是绍兴派和吴江那帮亲戚抗衡的底气之一,别看绍兴帮这里,没有叶仲韶、沈君庸这两大系主任坐镇,但仗着六姐的重视,声势却不弱于吴江多少,于戏曲这一道,更是相当有信心,和沈宛君经营的戏社别苗头,也不落多少下风。

    这绍兴戏社,如今他们自己叫做枫社的,如今伶工不记,光是剧作家,就有十余人之多,卓珂月肯定算是一个的,此外值得一提的还有祁家兄弟,祁虎子在戏曲上是尤其有天分的,还有张宗子的族弟张芥子,好友颜、周、王、张等人,个个都有长才,但当然是公推张宗子为枫社的首脑,这就是他们说的第二门子话了:

    张宗子虽然是社长,但他在采风使位置上工作相当繁忙,平时的庶务也好,和沈宛君所结的南社之间的君子之争也罢,多数都甩手给卓珂月等人料理,因此,卓珂月岂不是要讽刺他登门时多数夹着尾巴,难得偶尔趾高气昂,便是因为偶然尽了社长的职责,暂时可以抬头做人了。

    再要说张宗子的文章,谈论的果然便是如今万国博览会带来的话题——这博览会一开个月不要紧,城中的流行风尚,如今九成九都和它有关,先是咖啡、可可亚两种饮品,引起了极大的议论,其次便是圆裙的爆发式流行,这几天,天气稍微凉下来了,还算是好的,前一阵子秋老虎,走到金融街、大学街去看一看,男男女女,稍微有些身家的,怕不都是穿着各种料子的圆裙?

    连襟的、不连襟的都有,还有不少明显是鞑靼方向来的土番,直接就把自己穿的长袍样式,拿来做了圆裙——对襟的长袍,把两边开的片缝死了,不就是圆裙了么?天气微冷之后,可以用鞑靼人惯爱,绣了金线的绒布做,那可当真是新鲜好看!

    这些鞑靼人,在羊城港压根就不知冷热,气温报着都低到十二、十度了,身上穿着厚布料做的圆裙,底下照旧是光腿凉鞋,你说他是热呢,还是冷呢?一问之下,羊城港的冬天对他们来说压根就不算什么!非得要到下雪了,他们才认为穿上厚裤子、布鞋是有必要的。就这会儿的气温,鞑靼的夏季早晚都比它凉,光腿没什么感觉!

    卓珂月、张宗子等戏社成员,很多都在大学任教,今年最时新的几样东西,他们是早都有的:墨晶眼镜、无顶的帷帽、上好的麻编凉鞋,顶多就是为连襟裙置办一条皮带罢了,至于咖啡、可可亚,以他们的能量来说,也早已品尝过了。至于说戏曲上的时髦,也就是英吉利使团拿出来的《王子复仇记》,他们也不像一般的游客一样浅尝辄止,有张宗子在,想看都能去多次观摩。

    当然,博览会带出的热点,并不止这么几件,在民间,王子复仇记所受的注意并不过分,很多人议论的是金陵的琉璃宝塔,广陵的二十四桥,武林的武林十景等等,《白蛇传》故事,也流行起来了。不过,在戏曲界来说,《王子复仇记》是行内人纷纷讨论的一出剧目,英吉利的展位因此超过了法兰西展位,在艺术上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固然也有一帮人被法兰西的油画吸引,但油画是早已接触过的东西,而这故事是新见的,虽然演员的表演并不高明,但台词、结构,以及表演时的手法,都让他们感到自己的灵感受了极大的启发。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这一段台词,对卓珂月来说,是有相当的震动的。他自己已经前去观览了两次该剧,并且设法弄来了台本,虽然所用的是英吉利人的文字,但只要肯找关系,肯定会有通译愿意把它完全地翻译出来。

    其在展位上的演出,是每日循环的,每天一场,每一幕中间有长休息,英吉利人尽其所能,找了很多欧罗巴的洋番演员,或者说拥有演员才能的同乡来,有些演员本职工作是乐师,或者只是擅长歌舞,或者干脆就是跑来买地务工的水手,只是因为有表演的勇气,而且汉语不错,就被延揽进来了,可想而知表演质量并不太高,但即便如此,就卓珂月所感受到的,就已经足够震撼了。

    卓珂月认为,在白话剧这个领域,《王子复仇记》简直已经进入到了另一种层面,它把极为复杂且抽象、严肃的议题,通过情节进行了紧凑抓人的包装,达成了雅俗共赏、老少咸宜的效果,如今买地流行的白话剧,虽然其中不乏有他自己主笔的,但相较之下,简直就犹如萤火见月,就如同所有民间旧式的话本,和《红楼梦》之间的差距一样,叫人不得不感慨作者那横溢的天才哩!

    “若比较起来,《牡丹亭》于填词的才气是不输的,但选材就难免受了时代的限制,也是生不逢时,刚流行了十数年,现如今故事就已经过时了,不论南北,凡是开明些的人家,哪个还能理解杜丽娘的闺怨,谁还在幽闺自怜?坊间倒常有翻新牡丹亭,叫杜丽娘好生读书去考特科的话本,这种话本,才迎合如今劝学、开女官的潮流呢。”

    卓珂月提到《牡丹亭》,并非无的放矢,正所谓北西厢,南牡丹,牡丹亭一出,流行了数百年的西厢记,就显得有点过时了。毫无疑问,老式戏剧中,百年来要以此剧为第一。所以要把华夷之间做个比较,便只能举出牡丹亭来了,他认为《王子复仇记》的优点,就在于选材的恒久性。

    一则,是悲剧最动人心,二则是国仇家恨,这题材是永不过时,横贯东西的。卓珂月因此对于英吉利使团的品味和胆量也表示了赞赏,虽然题材严肃,又是外国人出演,看似不如轻喜剧那班热闹,但敢于选择这出剧目,却说明了他们这个小国,虽然贫瘠得厉害,但却拥有不差的艺术审美水平。和那罗刹国一样,凭借着艺术的天分,叫人也不由得高看了一眼。

    除此之外,这工整严谨的戏剧结构,简洁而不冗赘的人物关系,都极大地开拓了他的视野,卓珂月再看自己的拙作,简直就一无是处了,他迫切地想写出类似于《王子复仇记》这般选材的新作,但却又苦于空有目标而难填血肉,正是亟待和人谈论的时候,张宗子这篇文章,可以说是搔到痒处,迫不及待地草草看了一遍,也感到大有所得,虽然还未转化为自己创作的能力,但对这出剧的好处,却是多了几分见解。

    卓珂月再看了两遍,还有些意犹未尽,放下稿子,对张宗子说道,“其实,你就是不来,这几日我也要来找你的——”

    他的早餐送来了,馒头夹炒蛋,黄瓜擦丝调的小拌菜,配一杯豆浆而已,除了大营养素之外,只是略加了一些油盐,口味相当清淡,卓珂月如今身子越来越健硕,吃食上却越来越简单了,暗地里学着敏朝皇帝、信王兄弟俩的养生之法,这都是在圈子里私下流传的心得。

    这其实也是张宗子的缘故——张宗子不知从那里得了一些启示,告诉卓珂月他或许有可能早死。而天下有一种极大的怪现象,那就是,一个人不管从前是多么的狂歌纵酒、自恃不凡,一旦被告知,自己在另一个时间线中很可能天年不永,刹那间就会燃起极强的求生欲,成为养生的狂热者。卓珂月本是弱质芊芊的文士,自从知道这个消息,五年间,俨然已经成了满身肌肉,可以用石锁和《红楼再梦生岸》的作者谈谈,‘以德服人’的新型文学家了。

    这都是题外话了,卓珂月找张宗子,主要是两件事,一来,他想要出一期《王子复仇记》的讨论特刊,除了枫社自己人各抒己见之外,也想向钱受之、阮集之、李仙侣等社外名家邀稿,还有就是,如果沈宛君的南社无意出专题,他也打算向叶仲韶、沈君庸等人邀稿,相信以沈宛君的气度,只要枫社先提出这个主意,必定不至于和他们别这个苗头。不过,这由张宗子出面择人写信好些,在南社中邀谁的稿子,也需要再商量,总不好直接向社长沈宛君邀稿吧?

    第二,就是他对于《王子复仇记》的历史地位,是丝毫不怀疑的,卓珂月认为六姐的图书馆里,一定有这个叫做沙诗雅的剧作家的文本全集,而且翻译笔墨,不会逊色于如今的通译多少。他知道翻译这种剧作,劳心费力,和翻译合同文本甚至是教科书相比,要更耗费人,报酬上又毫无优势,要等通译一本本现翻译出来,不知道要等多久。因此,卓珂月想让张宗子设法弄来沙诗雅的剧作集,他好一睹为快。

    “还有,既然理科门类,有许多教科书,没道理戏剧门类没有教科书来着,叶仲韶胆子小,不得六姐欢心,没有面见天颜的机会,此事只好着落在你身上。倘若连戏曲系的教科书都是你讨来的,那我看叶仲韶还如何能安坐在主任的位置上!”

    这不是卓珂月第一次提起此事了,张宗子其实对这事也是上心的,他是博学通才,对于散文小品、戏曲、话本、博物、音韵、绘画等文科类目,都有造诣,才气横溢,被很多人视为南士林继钱受之之外的下一个大才子。越是这般聪颖之辈,就越喜欢看书,虽然采风使是正职,但其余领域也没搁下,他对卓珂月道,“其实上个月我就要过一次,但六姐说,戏剧的教科书,其中有很多要结合举例的剧目来看,那些剧目的本子,她不能随手就一一找到,也没有这个精力去仔细搜寻——”

    “但仙画呢!”卓珂月着急问道,“剧本找不到无妨,有仙画的话——”

    这是确然的事情,只要有仙画,其余都可以扒,但张宗子却知道六姐对于这些非纪录片、歌舞片的仙画影音,在外流传是有些顾忌的,虽然不知真正缘由,但此事由来已久,也不是他可进言改变的事情。闻言正要回答时,门外突然跑来了他族弟张芥子,张芥子满脸是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显然是刚踩自行车飞驰过来的,闯进后院,对张宗子喊道,“哥,宫中急招,六姐宣见,有要事吩咐!让你把手头的活计整理一下,交代出去,做好去宫中仙库闭关的准备呢!”

    所谓的仙库,在六姐口中叫做‘机房’,按照大家的理解,这是机密重地,所以叫做机房,进这里的确手续繁多,而且要求非常的严苛,不但要沐浴焚香,而且需要戴口罩、手套、鞋套,保持空气洁净,在其中除了饮水之外,不能进食,一旦离开机房,除非是去外设的生活区休息,否则想要再进,一切程序都要再来一遍。所以,基本有机会进机房的人,都会尽量一次待得久一些,这也就是所谓的‘仙库闭关’了。

    能去机房办公,那真是祖上积德才有的机会,操作员也罢了,这些有外界司职的专家,受邀入内,那是对自己能力和禀赋,以及行业地位的充分肯定,张宗子尚且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缘故入选,已经又惊又喜,也顾不得细问,忙和卓珂月匆匆交代了几句,将自己的稿子,还有王子复仇记特刊托付给他。

    回家收拾了换洗衣物,又去周报编辑部,把自己的几个选题交割给其余编辑,匆匆赶到买地的中枢办公区,很快便被谢双瑶召见了,向他讲解吩咐了一番。张宗子知道底里,哪还不欣喜若狂?对于谢六姐‘天真烂漫、浑金璞玉’的勉励,更是美滋滋的,不假思索照单全收,他这会儿完全被可以博览后世海量影音书的喜悦给笼罩了,就好似老鼠掉进米山里,哪怕下一刻都死了,都觉得值得,心中道,“我简直是修了十世的福分,才有这样的好运。六姐如此待我,我必做她门下忠狗,在这样的文山画海面前,我简直连人伦都可弃之不要了!只要肯给我多看些,叫我欺师灭祖,我都愿意!”

    自然了,谢六姐也不至于对他有这样的强求,让他挑选一些可传播的,恰当的素材而已,张宗子摩拳擦掌,立心要把此事办得完完满满,很快,他这里沐浴更衣,被引入了机房内一个独立的操作间,只见面前是熟悉至极的仙脑,张宗子早就学会如何简单操纵此物了,甚至还多次艳羡地看过‘仙飞’驾驶员透过此物操纵仙飞,他按照指点,打开了一个文件夹,‘管理员’对他说,这是特别对他开放的权限,别的仙脑都访问不得。张宗子听了,更是肃然起敬,深以为这般殊荣,肝脑涂地都报偿不起。

    这文件夹中,分门别类,还有小说、电影、电视剧、音乐、纪录片等等,对他来说,每个种类都感兴趣,不过,只有音乐是没有接触过的,买地的仙画一般都带了图景,很少有纯粹听着的,张宗子想到这里,便信马由缰地打开了音乐文件夹,天才地想道,“倘若我一边听音乐,一边看小说的话,岂不是同时拥有两个享受?哪怕就是仙人,恐怕也难有这样的音声之悦吧!”

    “嗯?这什么百大金榜,是什么东西?瞧着仙气飘飘的,想来和惯常吹嘘的什么武林十景一样,都是一些经典在上吧。打开听听。”

    他操作鼠标,双击文件,按照经验,这样仙脑就会自行筹措办法,将其展览出来,其中的原理,张宗子是一些儿都不明白,反正他只知道把一个叫做耳机的东西,罩上或者塞入耳朵,便可听到极其清晰,胜过留声机不知道多少倍的声音传出就是了。他还知道,这些乐曲虽然非常的悦耳,但所采用的乐器也极为复杂,不是如今民间可以轻易复现的,他和不少有机会观览仙画的伶工,都尝试过复现仙画的配乐,但从未成功过,那种音乐的效果,不是人间能有。要说对于如今的音乐有什么帮助,也就是提供一下旋律的启发罢了。

    光是仙画配乐,其实就有不少宏大庄严、清幽神妙的曲子了,因为六姐额外强调了,在戏曲音乐门类需要帮助,张宗子的确也打算先把精力投在音乐这里,他估计自己是买地第一个能接触天界曲库的人,心中的期待感更不必提,深吸了一口气,挑选了高居榜首的《酒醉的蝴蝶》,喃喃道,“好,庄周梦蝶,这名字就起的好,必然是雅驯之……音……?”

    “呃,这……”

    听到耳机中所传来的强烈鼓点,他的笑容逐渐凝固在唇边,“这……也算是乐曲么?这个,这个——”

    重新点开文件夹,仔细地看了名字,张宗子逐字读了出来,“广场舞百大金曲榜——”他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且何谓广场舞耶?”

    第1015章 踏歌声未断

    “怎么也飞不出, 花花的世界,原来我是一只,酒醉的蝴蝶——呸呸呸!哎哟, 唱点别的, 唱点别的,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 芬芳美丽人人夸,我在仰望, 月亮之上……哎!掌嘴,掌嘴!”

    透亮的玻璃窗外,三三两两地经过了不少操作员, 都是好奇地看着食堂一隅的外来专家,对他指指点点的,时不时还相视而笑, 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频频点头, 不知是否在议论其余有资格进入机房学习的专家,很可能进来机房查询整理资料的学者,经常便如此激动, 或者是因为完全沉浸在新知之中, 呈现出种种的怪现象。

    就不说别的, 张宗子隔壁这一桌,就有个两眼发直的女子, 吃饭都透着一股机械的味道,好像根本不知道吃进去的东西是什么滋味,不论是生姜、蒜米, 都是送入口中,咀嚼之后才能分辨味道不同。

    “不对啊,计算机验算怎么会是这个结果呢,这个和我们的报告一点都对不上……”

    瞧那喃喃自语的表情中,透露着的迷惑和痛苦,便可知道举止异常的人,在机房是多么的常见了。张宗子虽然没这么入神,但所受的困扰,和她相比也不遑多让,这会儿分明已经摘下了耳机,但他耳边仿佛还萦绕着诸多繁杂的旋律,简直恨不得把耳朵割掉,来换取片刻的清静了!

    “简、简直就是《蜀山剑侠传》中所说的魔音靡靡!”

    他这样想着,恨不得对面有个人来分担一样的痛苦,“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什么魔音能把人心性都给移了——恐怕这在天界还真不是假话,这蜀山剑侠传没准就是纪实小说,而不是索隐派考据出的虚构。我就是极好的例子……难怪六姐不许天音轻易外泄,这些调子,听过以后,简直就像是被种了魔念一样,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哼唱,扰人至极!流传开去之后,毒害的结果,一时真不容易收拾!”

    “尤其是那些广场舞的金曲,实在可怕!这些曲子一首也不能流传出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几天以来,他早没了刚进机房时的激动和感恩,反而越发地感受到了身上承受的重担,意识到了任务的艰巨:这天界的音乐,想象中必然犹如歌舞片、纪录片的配乐一样,气象万千、恢宏大气,他所需要的,只是按照此时华夏的实际情况,优中选优,吹毛求疵地挑选一些艺术精品,供给专业学者分析、仿制,完成在本地的传播和启迪。

    可张宗子万万没有想到,天界的庞大曲库,居然是泥沙俱下,妙魔夹杂,有大量‘魔曲’,可以侵入心智,这几日他在附属宿舍中歇息时,都难以得到安宁,睡觉前、醒来后,甚至哪怕是睡梦中,都能幻听到耳边传来那种强烈的鼓点,还有那种中气十足、逐字喊叫般的唱法: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撒下了响水滩。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梦中的梦中,梦中人的梦中……

    这样挥之不去的感觉,还不是全部,更可怕的是,因为他在短时间内听了太多这样的歌曲,以至于张宗子现在还出现了这样一种现象:他会偶然想到一段旋律,但想不起来是哪首歌了,短短的没头没尾,耳熟,可哼着接不下去,那种没着没落的感觉,令人更加着急!想要淡忘,又忘不掉,张宗子甚至怀疑,所谓的绕梁三日,是否不是因为演奏者技艺高超,而是因为旋律特别的上耳,那些听众可不是回味无穷,而是和他一样,承受着听觉上的伤害了!

    “广场舞文件夹,全部都不能要,还有R、A、P文件夹,都是些什么东西!是不是保存的时候出错了,一整个文件夹全都是错误的音频。”

    张宗子读这个词,肯定是分开念的,他对RAP文件夹反而没有那么深的受害感,主要是因为几乎每个文件,都出现程度不同的错误:有些是歌声存储出错,全是一些怪异的嘶叫声,有些则是速度出错了,人没唱,反而因为速度太快,变成一种无法辨别的顺口溜,而且往往没有伴奏的乐声调子。他感觉这不能算是歌,很可能是一个垃圾篓一样的东西,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清空而已。

    除此之外,喊麦文件夹大概也是这样的未完成品,因为里面的文件并不多,而且多数也很短,只有一分钟不到,张宗子理解为是一些配乐的莲花落,用强烈的鼓点来为莲花落伴奏,但估计是词没有整理好,所以比起真正的莲花落艺术,这些词有点像是随便找来的字句,其实是没有任何可以解读的意义的。

    哪怕不说欣赏价值,从配乐的角度来说,这些文件夹中的歌曲也没有任何传播的价值。张宗子是熟悉如今的乐器表现的,他知道现在的鼓打不出这些歌曲中那些复杂的节奏鼓点来,可以做到又响亮又干净,起得突然,断得也干脆,而且还有一些很复杂的共鸣混响,反正在如今的民间,绝对不可能重现。

    而如果拿掉了伴奏乐,直接借鉴调子来喊的话,那就真是一种新型的莲花落了,人们对于莲花落这种乞丐专用的讨钱调子,可没什么好印象,很难想象它在民间能传开——就是现如今,嘴里唱着莲花落回家,还是要被父母责打的,日子过得好好的,唱这种讨钱调子,兆头不好!

    其实,广场舞金曲也有类似的问题,这些歌曲的入耳,和乐器效果脱不了关系,张宗子在广场舞文件夹下面,还发现了仙画《广场舞教学》,他观看之后,发现广场舞大概是一种特供的踏歌乐曲——所谓的踏歌,这传统可就悠久了,那是打春秋就传下来的习俗,如今民间乡镇依然常见,所谓秧歌舞就是一种常见的表现。

    倘在前朝如糖时,哪怕是权贵,饮宴时众人翩翩踏歌,也不是什么奇事。只是如今到了敏朝,权贵是不太跳了,家中也不再豢养舞姬,舞蹈的风潮褪去,戏班子起来了,踏歌就只在民间还十分的流行,每逢节庆社戏,百姓们聚在一起,众人伴着锣鼓,喊叫歌词而跳,也是难得的欢乐时分。

    从广场舞来看,这种踏歌的习俗,延续到了数百年后,只是和秧歌一样,换了一种称呼而已。而且随着音响喇叭的发明,不再限于节庆了,张宗子在仙画中的一些示例画面也发现,到了夜里,伴着璀璨明灯,似乎处处都是舞场,一个大喇叭里放着《酒醉的蝴蝶》,一群有年纪的百姓,身穿统一服饰,动作整齐俨然,舞步欢快俏皮,瞧着十分喜庆。

    “这看着倒像是州县城镇,没想到踏歌从上下流行,到退守乡间,随着时日迁移又反过来回到了州县……可见这习俗变迁真是玄妙莫测的事情!当真令人大生感慨。”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年轻舞者一个也没有,张宗子只能推断,选取这些上了年纪的百姓,是为了炫耀天界百姓身强体健,还真是,不少舞者都已经白发苍苍了,动作间遒劲有力,至于明显因为饮食过剩而身体发胖者,更是随处可见,若说买地的百姓日子过得好,那还真是没看到天界人的日子!

    “不算是能登大雅之堂……或许有一二可取之歌,但……曲子这么多哪挑得出来啊!”

    本来还打算耐着性子去一首首挑的,后来张宗子实在承受不住了,大刀阔斧,整个文件夹全部放弃,或许有点偷懒,但他真怕自己听多了魔音,人都要发疯了——那可对不起六姐的百般栽培啊,要再得一个张宗子,可没那么简单,不然,他身边早就出现竞争者了。

    所以,从自身的身心健康出发,有时候偷懒也是保重自身的一种方式,不是吗?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对六姐的忠心所致!

    有这样的想法,他就很理直气壮地放弃了一整个文件夹,只是记下了从这些文件夹中所得到的一些感悟,那两个垃圾文件夹不说了,就广场舞文件夹来说,也能看到天界的曲子,有自己的一些特有格式:从时长来说,在三分钟左右,格式也很固定,是一种主副歌回环式的唱法,副-副-主-副-主-副是常见的结构,主副的基调是相同的,但会每次出现时,都会一些细节的音调、音长和音高上做出变化,给人以新鲜感和辨识度。

    这种格式,是非常的普适的,基本没有例外,张宗子认为的确也比如今的一些小调要好,现在踏歌所用的民间小调,往往是一个调子的简单重复,可以无限叠加下去,比如《鲜花调》,愿意的话可以唱一百多种花,能现编词儿就行,调子反正都是在这里的,但这种调子殊乏变化,难登大雅之堂。

    而更高级一些的曲牌,其旋律虽然也有主副之分,但往往时间拉得很长,一支曲子五到十分钟是很常见的,歌者捏着嗓子,以假声来拽着、拉着慢慢地唱,如今南曲的四大腔无不是如此,尤其以昆曲的水磨调登峰造极。当然也不是不好听,但欣赏的门槛很高,要静下心来慢悠悠地去品,张宗子认为比较适合富贵闲人,在买地这里,大家要做的事情都很多,每天急匆匆的,除了一些真没事做,在家养老的耄耋老人还特别喜欢这种戏剧以外,大家在娱乐形式上,似乎也都在呼唤更快捷、更直接、更爽快的民间音乐。

    广场舞的歌曲格式,就很适合如今的时代气质了,而且它的唱腔气息是直给的,音域居中,听起来自然是中气十足,相当的豪快。当然,这在敏朝的审美来说,显得粗气,不雅相,似乎烟火气很重,无法和现有的气氛脱离,把人带入到音乐呈现的气氛之中——张宗子认为,戏曲之所以要逐渐都高音域去发展,也有舞台气氛的考量,舞台是与现实不同的地方,甚至在很多时候有‘通神’之用,所以不但表演者的服饰异乎寻常,而且连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要和日常所见迥然有异,才能把观者的心思卷入,完全投入到表演之中。

    不过,踏歌的音乐,本就是日常劳动中的娱乐,作为消闲之用,通俗直给,大白嗓都能唱,反而是优点。张宗子挑选了几首歌词还算雅驯,配器也比较简单,至少他能想到有类似效果乐器的曲子,打算稍后改改词可以流传出去,算是交了差。就赶紧逃到其余文件夹去了——一开始他也是贪新鲜,想着从完全没接触过的名字开始入手,这会儿受到重大伤害之后,便立刻回到安全区中,决定从民歌、戏曲这两个文件夹开始整理。

    “至少都应该是能理解的东西吧!虽然或许有点陈旧,未必那么有新意,但……能理解就好!能理解就好啊!”

    本来极度激进,这会儿他又异常保守起来,再三观览名字之中,慎重挑选了《一剪梅》作为尝试,按下鼠标的手都有点颤抖,脸也皱成一团,生怕又来个什么‘刀!怒斩雪翼雕’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乱喊乱叫,张宗子屏着呼吸,过了大概十几秒,眉宇这才逐渐松弛下来,眼睛也睁开了,几乎有点儿不可置信了。

    “这……这很好啊!”

    这种音乐,对他来说是不陌生的,这种精美、阔朗、新奇的配乐,亮堂而有中气,明显是有共鸣的歌声,都是仙画中歌舞表演的标准,张宗子这会儿才找到了那种仙画中得到的熟悉感,回到了略带仰望的喜爱态度,就是有一点他不可思议:“明显是殿堂之乐,为什么分类成民歌呢?真是民歌的踏歌,反而标为广场舞?”

    这个分类,是他不能理解的。但这个文件夹他就很喜欢了,曲调的优美,配器的可复制,尤其是大量弦乐器的出现,都是这些歌曲的价值体现,这些歌曲,速度比广场舞歌曲要慢,张宗子听着就很舒服,没有那种急急忙忙的断气感。

    而且歌词的白话程度,恰到好处,虽然是白话,但展现的也是相当优美的意境,张宗子随便听了几首都很喜欢,如《一剪梅》的‘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又《南屏晚钟》的‘南屏晚钟,随风飘送’,《外婆的平湖湾》中,‘晚风轻拂平湖湾,白浪逐沙滩’等,词作水准他认为是不低的,兼具雅致、上口,倘若现在让他翻用原曲来谱新词,仓促之间,未必能写出水准更高的词来呢!

    前几天的痛苦万状,现在变成陶然而醉了,不过这文件夹里的确有很多歌曲,原调是来自于民间小调,也就是民歌,譬如《夜来香》、《茉莉花》,都有典型的民间小调特征,且和敏朝的调子如出一辙,充分证明了天界和本界的关系。张宗子还挑了一些鞑靼民歌来听,其中那股子豪阔苍莽的气息,呼之欲出,也和他在边市所听的小调非常的类似。

    愉快的下午,他对于流行乐逐渐有头绪了,张宗子尤其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随着留声机的自产,音乐类目中,纯器乐似乎会变得越来越小众,人声音乐将占据主流,当然,实际上就算在买活军崛起之前,敏朝就已经有这样的趋势了,流行的民间小调也好,北剧南曲的唱腔也罢,总是带词儿的调子,出名的戏班子,一旦公演,众人争观。就是饮宴时请的乐班,也越来越留心带歌女伴唱,不是评弹就是琵琶,少有乐师清弹而众人洗耳恭听的事情了。

    这一点好像和欧罗巴的趋势还并不太一样,那边的乐班子还是以纯器乐为主,而且乐器本身发展得比华夏要更丰富,张宗子留意到一个突出的特点,那就是后世的音乐中,和声、复调比重极大,很多配乐他甚至分辨不出是什么乐器所做,这说明后世的和声乐器必然非常的发达。

    而和声乐器就是如今东西方在乐器上的极大区别,欧罗巴的乐器中和声乐器较多,华夏的传统乐器多为旋律乐器,进而也影响了戏曲,戏曲配乐特点多为单调,复调很少,至少在此刻来说是这样,但张宗子不知道后世的发展中,戏曲配乐会不会也往复调的路子去走。至少在此刻,他听的那些西洋曲子,已经明显有复调特征了,所翻阅的曲谱中,多乐器合奏谱已经开始明确区分声部。

    除此之外,还有所向往而迄今没有见到的西洋乐器管风琴,那是非常明确的复调乐器,也是华夏确然没有的极大型乐器,想想看,一架琴竟有一间屋子大小!要和庙宇建在一起!

    张宗子对于管风琴,也是心向往之的,这算是他在现世中所好奇的东西之一,程度不比对天界的好奇低。这其中有个道理,便是管风琴是可以在本地造出来的,因为在西洋已经造过了。那么这就是一种可以复现的技术,至少从此刻来看,复调就是未来的发展方向,想要发展音乐——也离不开制造业的发展呢,复调乐器,这就是一种需要去发明或者去引入、去推广的东西。复调器乐的恢宏,以及在伴奏中烘托唱腔、营造气氛的妙用,是确然可以眼见的。

    “嗯……除了作曲格式、曲调旋律之外,还有就是乐器的发展,这都是可以实实在在地去做的工作,且先不说难度如何……难度那是别人的事,我这里能想出办法就不错了,至少可以努力嘛,比起大家一门心思拍脑袋、等灵感,又要好得多了。”

    至此,他感觉自己的工作开始有些眉目了,至少思路逐渐浮现出来,接下来挑选歌曲作为教材,就是比较具体的工作。张宗子先把自己的思路写下来,算是提纲契领打了个骨架,随后又暂从民歌文件夹退了出来,下一步他打算听一下纯音乐文件夹,如果有琴曲、笛曲,那就太好了了,辨别两地曲谱、奏法的区别,可以推测出后世器乐的发展程度,也找到如今前进的方向。

    国家大典所用的肃穆雅乐,代表学院审美的周密文雅之器乐,民间所喜所流行,丰富生活的民间之乐,与其余艺术形式结合的配乐,他自己把音乐分为这四个大类。打算各写一个提纲,拟出标准之后,送交上去,大家讨论通过,再建起工作组,以这个标准去挑选素材,这样事情才能办得快些,不然,张宗子要看一辈子,估计都扫不完素材库。今天这个下午他足足听了三个多小时,感觉耳朵有点儿发麻,既然已经有了进展,把提纲列出来了,犹豫片刻之后,他摘下耳机,准备明天再来干活,眼珠子贼溜溜地转着,把鼠标移向了仙画文件夹,“看看歌舞晚会也好!”

    他所接触到的这个素材库,都是和音乐有关的,仙画栏目是各种歌舞表演,当然还有戏曲表演的录像,张宗子看着文件夹里的名录,哪一个都让他垂涎三尺,只是很可惜的一点,这里的仙画大概并不是特别完整,尤其是戏曲,多以名折为主,少有全本大戏。不过即便如此,看着什么《锁麟囊》、《四郎探母》、《天女散花》等名录,他也是食指大动——这才是他最熟稔也最擅长的区域啊!

    “看看天界唱的是什么戏,腔调如何!四郎探母,杨家将故事,天女散花似乎是神仙祝寿戏,意思也不大……这锁麟囊听着又雅致又新鲜,因何而锁,我来瞧瞧!”

    待要点开时,眼睛一瞥,又看到有《昆.牡丹亭游园惊梦》的仙画,这个是如今就有的,张宗子精神一振,又想先看看这个来对比唱腔,又看到牡丹亭下,是《昆.桃花扇哀江南套曲》,心中又是一动,想道,“这也是昆曲,怎么我丝毫没有听说过?能和牡丹亭并列,收入库中,成就定然不小啊!”

    ‘哀江南’这三个字,对于绍兴人张宗子而言,又是别样勾动情肠,所以虽然还看到一个《三堂会审伽利略》,让他很感兴趣,但张宗子还是优先打开了这个仙画,见这仙画前头,先是一片黑屏,上头字迹道,‘桃花扇,作者清孔聘之,讲述了敏末江南复社文人侯朝宗和名伎李香君之悲欢离合……’

    “噗!”一口水呛在喉咙里了,张宗子咳嗽得肺都要吐出来了,半天神色仍是古怪,“清,这么说,下个朝代,国号果然本该是清?不是,侯朝宗、侯朝宗——”

    “我看的居然是小猴的故事?!也就是说,原事就发生在不久的将来?!”

    第1016章 瑶期入选

    “怎么样, 那张宗子入库之后,居然还没有出来么?眼看着博览会的事情方兴未艾,而定都大典在即, 如今各方宾客几乎悉皆齐备, 一天也不知道要生发出多少新闻来,他手里的那些选题,真就完全交给别人去做, 自己一门心思地沉浸到仙库中的映画音声中去了?”

    “可不是,这都多半个月了, 居然还没舍得出来泡个澡堂!只在那宿舍起居,倒是扰得我们惦记,听说, 上回徐侠客对他太过羡慕妒忌,还跑到宿舍去堵截他,张宗子魂不守舍的, 只是对他说了一句,‘《桃花扇》真是杰作, 小侯真是可惜了’!也不知道这小侯说的究竟是谁,又或者是个外号为猴的老朋友,一时间, 消息传开了, 倒让不少侯家子大为恐慌!”

    “这件事是听说了的, 据说他们枫社有个叫侯朝宗的少年书生,最是惴惴, 因为他不但姓侯,而且和张宗子相识,又因为在朋友中年纪最小, 还有个小猴子的外号,这一说,岂不是四下都对上了?他深怕张宗子从仙库中觑见了未来早夭的命运,故作此语,这一向立刻和他们枫社的卓可悦,学着养生起来了!”

    “要说起,如今新兴的这些组织,除了索隐派之外,就是养生派,志同道合的人最多了,只是还未成社团而已,甚么三教九流的人物,不管年纪大小,多为钻营仙界在养生上的讲究,不但摘抄报纸,形成简报,还有人通过只言片语,推敲仙界养生的一些见解,下的功夫可比自家的老本行更深。我听说,医院那边也想着借助如今的机会,办个养生道场呢!”

    “当真?”

    “果有此事?!”

    时令逐渐入了深秋,奶制品稍微能放得住少许了,这茶话会的供给,也就立刻多了花样,别看如今城中物资紧缺,但台面上却放了奶油小蛋糕,还有那一小壶的炼乳,给众人搭配咖啡饮用。连产量如此稀少,又最是时新的这两样东西,都可以随意地供给,其余瓜子花生、话梅蜜饯等物,就更别提了,这也充分地说明了这个茶话会的档次。

    这间宽敞明亮,电灯、电扇、留声机三大样都是齐备,基本已经是全国最顶级消闲场所的茶馆,上客率不低,茶客们有男有女,而且彼此似乎都也很熟识,原本,众人或者是各自看报,或者是偶尔低声闲谈,并没有一个统一的议题,这会儿听到有人谈起了城中的新闻,这才纷纷放下报纸,关切地加入到了讨论之中——不过,很显然,和张宗子所得的机遇不同,众人共同的兴趣,还在那养生道场上。“这道场,预备怎么办?也是和博览会一般么?”

    “并非如此,只是在一周之内,陆续召开各种人群,因地制宜的饮食和运动指南,宣讲一些注意事项。这是大道场,人人都可去的,还有许多小道场,参与的人数就较少了,有些或许要收入场费的,主讲人会给参会者一一咨询,盘点出适合他们的所谓养生方案——这消息一出,据说外番是最激动的,他们人生地不熟,就算想找好医生,也不知道该找谁,找衙门介绍吧,又怕虚应故事,敷衍他们外番。这不是,道场一开,这些主讲医生总是权威吧?他们可以直接参加讲座,或者是私下重金延揽,也算是多了一条路子。”

    “那是自然的了,你见了童奴儿没有?这个老奴,如今须发皆白,瞧着却还是精神矍铄,据说他几番重病,按说元气已伤,还去了建新那样的苦寒之地,怎么都感觉命不长久了,但这一次见到,却觉得中气十足,至少还能再续个十年,这也真是咄咄怪事!想必此人必然就对这样的讲座,极为热衷了。”

    “又何止是他呢?还有那个罗刹王子也是一样,据说他收到上头的严令,要让他在一年之内,至少减掉一百三十斤——这人如今都接近于三百斤了,六姐说,‘少几年前,一般农家养的猪都没这么肥’!

    一时间大为不悦,要让他练出上好的腱子肉来,否则,便要把他送去苦役还债。那大汉伤心欲绝,大哭了好几场,也不得不活动起来,如今分管他的吏目,每天拿鞭子抽着他跑步,只给吃草,吃些鸡蛋什么的,所有蛋糕类高油高糖的东西,一概不许沾染,日子过得和罗刹农奴相差也是不远了。”

    毕竟是闲谈,大家是东拉西扯,这儿的消息,那儿的轶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谈到这里,左右都是轻笑起来,也有人道,“是该如此,那些洋番,来到买地之后几乎都大为发胖,倘若因此生了疾病,岂不是还没为六姐赚回红圈的本钱,便不能劳作了?要我说,这些人毕竟是见识浅薄了,在本地结交的朋友也不多,彼此间自为一体,消息自然并不灵通,倘若他们听说了六姐的神通,又有面见的机会,估计也早就和我们一样,注意养生了。”

    这说的六姐神通,就是特指的六姐‘可断人生死’的能为,当然了,官方绝不会鼓吹此事,民间对此也一无所知,这都是上层人物私下流传的轶事,什么皇帝对六姐如此顺从,就是从六姐处得到启示,知道自己将死于水,因为避过了死劫,所以对六姐视为再生父母。又有很多早夭之人,得到六姐的提点,从此开始注意养生,躲过了疾病等等。

    这些事情,在洋番里,大概也就是知识教中的教士有所耳闻了,但知识教的洋番,都是在原本的地域混不出头的人,在买地这里得了重用。在原本的世界,显然并不知名,没有被断出寿命的可能,所以对于这件事,也不太上心。

    那些洋番的大人物,倘若社交封闭,没有得到华夏人的告知,对此一无所知的话,那么对养生这个概念没有任何兴趣,持续大吃大喝,对体重上涨不以为意,倒也在情理之中了。有人道,“可不是?罗刹王子的事情,引起了六姐的注意,据说已经派出医生,去给那些红圈学者检查身体了,这一次的大道场,也指定了一些红圈学者参加,现在他们内部也逐渐听说此事,引起了一种猜想,就是被指定参加道场的学者,原本都是要早死的。这样,这群人也大为恐慌,现在大学里到处向人打听养生上的事情。”

    听到此处,众人又发一笑,不免也有些身为华夏本土精英的优越感出来——毕竟是洋人,没有吃过见过,土气一些可以理解。试想如今买地发展成这样,华夏本族的新贵也不是没有,初来乍到时,众人当然也有惊为天人、赞叹感慨的时候,但那多是针对于买地天马行空的科技发展,五花八门的仙器奢物,于口腹之欲上,哪怕原本是平民百姓,表现得也远没有洋番们这样不堪。饮食有度,这都是深植于华夏百姓内心的概念了,哪怕原是平民,在买地飞黄腾达之后,也会无师自通,又何须如洋番一样,要衙门出手干涉呢?

    原本那些鞑靼、建州的近番,还有统辖疆域内的土番,虽然见识也少,但在这种事上,也比洋番们要好得多了。这也被华夏人视为是东亚族群之优越处,这样的观点,虽然也不见诸于报端,但在上层人士之中,隐约已形成了一股潮流,或者说并未被连根拔起:虽然有教科书的基因论,来解释各个族群的差异优劣,但华夏这里原本的宗主上国、自命不凡的优越感,现在找到了新的理论支持。

    很多人都认为,华夏,或者说东亚百姓的基因中,便传承了聪慧自制等优点,虽然身体素质或许不如非洲的黑人,但眼下,生产力越来越往前发展,个体的体力差异,已没那样重要,在未来的潮流中,东亚基因便占据了优势,而白人、黑人,他们的好时光早已过去了,如果以进化论来说的话,迎合上了生产力发展的潮流,那就是优越,而其余人种,都是未进化完全,被鄙视也就不足为奇了。

    自然,这样的想法,和官方明面的态度是背道而驰的,华夏百族的概念,其实就是在无限扩大华夏人的范围,又焉能在很快就会转化为百族之一的亲善洋番面前,鼓吹这种歧视观点?但倘若在这样的茶馆中出入的次数多了,听过他们谈论洋番话题,多少也能品味出其中隐藏的态度。

    坐在角落里的叶瑶期,把眉毛一扬,慢慢地吃了一口茶,随意地打开笔记本,在上头涂抹了两下,做了个只有自己看得懂的符号。舅母张华清在她对面笑道,“怎么了,瑶女,又听着什么,激发了你的灵感?”

    叶瑶期今年刚十九岁,也在买活大学读书,她虽然姓叶,但和舅舅沈君庸夫妻的关系却很密切,她从小被张华清收养,入买之后,沈君庸和张华清不肯离婚,但毕竟碍于血缘,也没有再生,沈君庸前些年做了结扎手术之后,叶瑶期便重新搬到沈家居住,算是正式成为沈家养女,虽然没有改姓,但两家人心照不宣,将来她是要管舅舅舅母养老的。

    不论是叶仲韶、沈宛君夫妻,还是沈君庸这个养父,家境都极为优裕,叶瑶期来买时年龄尚小,对幼年家境困窘的记忆,几乎已经不存,自有记忆以来,都是被家人千宠万爱着过日子。

    她自己又十分聪慧,有博学之才,文学上表现优异,还有两个姐姐多加提携——大姐叶昭齐,如今已经是万国报纸的副主编了,二姐叶蕙绸,接了父母的衣钵,在南社任职,手底排了几出很有影响的大戏,叶瑶期十三四岁开始,就尝试自己创作故事,虽然文笔还略稚嫩,但才气可嘉,颇有几个话本是赚到钱的。

    不过,她大学读的是金融系,却不愿从文学上出身,而是要走理科的路子,同时还兼修了政治系的学位,这一点来说,在叶家算是少见的,却是跟了养父沈君庸的路子,沈君庸也是叶、沈、吴几家之中,少有地脱离了文艺界,进入金融界的人才,他虽然没有亲自主持过实务,但金融系这几年来,却培养了许多优秀毕业生,尤其他大力提倡金融系学生兼修法学,这一点也得到了六姐的赞赏,令他在学术界威望大增——买地如今的金融法规,几乎空白,正需要专才制定典范,因而,兼修生的出现,填补了用人上很大的空白。

    像她这样聪慧的小姑娘,家境如此优越,自己又是才气逼人,自然很有架势,衣食住行都极为讲究,沈君庸对她也十分疼爱,一有闲时,夫妻两个便带着叶瑶期到处浪游,一家人也是这茶馆的常客:

    羊城港这种面向上层人才的茶馆,大概也有三四家,其中颇有些采取的是邀请制,一年的入会费都不便宜,沈君庸却是都办了会员,时不时就带着妻女前来吃茶,因他认为,这些茶馆难得的,并非是上等丰盛的茶食,而是那些茶客的见识和谈吐。这道理也的确不假,一家人每来此处,几乎都有收获,叶瑶期笑道,“我是感受到了一些社会思潮的端倪,记下来以备后日验证。”

    她又低声对张华清说道,“不过,坐下来这么久,很少听到他们谈起吴世兄的案子,看来,城里新鲜事太多了,这案子如今已经失去了大家的关注呢,我们想要听说一些线索,估计是不成了。”

    对于吴家这个不肖子,张华清是颇为不屑的,虽然两族也算姻亲,但沈家家风更清正,门中人才更多,再加上这个吴生的死法并不名誉,做母亲的不好和女儿多谈,闻言只是摇头道,“这样的人,活在世上也没有什么好用处,是死是生,有什么要紧呢?这你别管了,自然有更士们查去。”

    叶瑶期见舅舅也只是笑而不语,心中暗道,“我也不是小孩儿了,打量我什么都不知道么?今日这茶馆几乎满座,是从来没有见到的景象。这肯定和前些时日,更士署出手清扫陪侍业有关,吴世兄之死,似乎和陪侍业有所牵连,前些日子,更士署把报案被偷窃的家庭都召集起来,盘问他们有没有去过陪侍馆子,这事我都听说了。那些苦主,多是咬死了不认,但这种事怎可能是一句没有就告终的?毕竟是死了人的大案。到底该排查的还是都排查出来了。”

    确实,这件事并不名誉,而且大家很快就把陪侍女和入室盗窃案联系在了一起,这些苦主,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折损了钱财,没了脸面,大家都指指点点,认为他们是在买地还敢流连花丛,试着钻空子,竟是胆大包天,想要变相票唱的悖逆恶徒,事业上损失极重,而且,家里人还有些要闹离婚的。

    自然了,没有实证,也无法把他们治罪,这些后果,对于自己经营生意的商人,也不算是太严重,总能承受得起。但那些提供陪侍服务的餐馆,一来是要避风头,二来,此事出了以后,除了商人以外,有正经前途的谁还敢去?三来,就算是商人,也怕自己和陪侍女交往,反而成了她们眼中的羊牯,打探出情况来,勾结盗贼来窃抢,因而,一时间陪侍业大受打击,这些茶馆的客人,平日里只怕除了来茶馆,还多是去陪侍馆子消闲的,陪侍馆子销声匿迹了,也就都来了茶馆,这才是今日人多的根本原因那。

    “这新闻其实也不小,我们学校周围的茶馆,多得是学生在议论,偏偏在这里没人提,其实就说明一点,这茶馆里的客人,多都是去过陪侍馆子的,总不好说自己的是非。”

    叶瑶期又在本子上落了一笔,表面一片天真,似乎在专心吃茶,实则竖起耳朵,什么消息都不放过,心中暗道,“情报局的线人,只需要应聘到茶馆来当个跑堂,真是什么样的消息都有,也不必再另外找人了——不过,谁知道他们找了没有呢?也许是都有的,只是情报来源,互相印证,多多益善,他们也不怕收到重复的线报罢了。”

    “只是我这里,既然想到了这一点,那便该把心思放得更深,就算是一样的消息,也要别出心裁,多找一些解读的角度,更要从我特有的社会关系之中,挖掘一些消息出来,也叫他们看到我的价值,世上事,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好,我既然立心要为这社会的发展出一份力,那就要尽量贡献出我的能为来。”

    原来,叶瑶期是去年起,便被情报局私下发展为线人的,她因为从小生长在买地,把买地认成了自己的家乡故土,对此地的感情特为深厚,并且由衷地希望,买地能把自己的好处,尽量多地往外散播出去,把不符合买地规矩的陈腐旧物,多消灭一些,就是一些。

    有了这样发自肺腑的美好愿望,又从亲戚之中,汲取了不少信息,她从小就喜欢给衙门写信,抒发自己对于朝廷政策、报纸宣传的感想,并且提出建议,固然其中或有幼稚之处,但写信时所秉持的乃是诚心,同时,叶瑶期也参加了不少促进会,针对促进会的领域,亦是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日积月累下来,她所留的信件副本,都能出两三个合订本了。而叶瑶期也引起了情报局的注意,经过长期且充分的接触,去年,她被发展为线人,也并不是要她去刺探什么机密,只是自此之后,叶瑶期的观察、感悟,在民间所收到的,她认为有价值的消息,情报局这里会收过去列为来源之一。

    对叶瑶期来说,她写的东西从此知道确定是有人看了,甚至能成为上呈六姐的报道中的一部分,这就是最好的报酬,她本人根本不缺钱,也就拒绝了钱财报酬,当然,她也能想得到,就算没有有形的报酬,受到情报局的暗中关照,在她毕业之后,进入工作,她也会比别人走得更顺。对于这种好处,叶瑶期也就照单全收了,她所为的也不是谋身,而是怀有报国壮志,收到好处,也是坦坦荡荡,并无半点心虚。

    年轻人志存高远,未必要放言立志,她的这些举动,家中亲长并无一人察觉,都还是把叶瑶期当做小女孩看待。张华清甚至还拿给叶瑶期裁新衣来哄她哩——因为时兴的圆裙,要露出光脱脱的小腿,和吊脚裤相比又更进了一步,叶瑶期之前想做一条长到膝盖的圆裙,就被张华清制止了。

    直到他们家老太太穿了一条到膝盖之上的中短裤,张华清这才开禁,为了哄她,从茶馆出来,还带她去了裁缝店,额外又裁了一件香云纱的衬衫,给叶瑶期天热时搭配着穿。

    自从这博览会开了起来,裁缝铺里,那机器都要踩出火星了,人就没有少过。两母女耽搁了多半个时辰,这才叫了一辆三轮车去叶仲韶家里,今日是两家聚餐的日子,沈君庸从茶馆出来,便先行过去了。

    叶瑶期到时,屋内众人又提起张宗子在议论,她父母必然是最为关心此事的——枫社张宗子被挑选去制定标准,这就把南社给落在后头了,作为戏曲系的主任,叶仲韶不免尴尬,因此他也最为关注此事,叶瑶期把他的话听了个后半截,“——人数肯定是越少越好,试想其中后世的东西,不可避免会带到另一种发展,知道的人多了,带来的全是困扰,对于现实也没什么帮助,这又是何必呢……”

    这是在给六姐只挑了张宗子一人在找借口了,不过,这话也的确有理,叶瑶期姨母沈曼君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其实,也不过就是刚开始时如此罢了,仙库之中,资料瀚若烟海,不可能由他一人来完全筛选。我这里倒是有消息,听说已经制定出了一些挑选素材的标准,就等着定下来之后,再招些人,依照标准正式大挑了。到时候,姐夫、姐姐你们必定也是要出人的。我估摸着阮、李、钱这些人也都有份。”

    她的消息,必然是最准确的,众人听了,都是点头称是,又非常好奇这挑选标准——叶仲韶分析,一开始只找张宗子,是因为不想泄露太多时间线上的另一种可能,也就是没有六姐的话,本方世界原有的发展。但之前六姐一直没有开放这方面的资料,大家都可以想到,必然是因为文艺作品反映社会现实,想要隐去后世之事,非常不现实。现在就不知道是会干脆不管不顾,一律公开,还是尽量找人去事先筛查一下了。

    仙音仙乐,可以无限制观看的仙画,任何人都会心动,更不说如今屋内坐的全是文艺界的秀才了,不分老幼,对于张宗子都是无尽艳羡,甚至还有人开玩笑,说现在拜张宗子为师,能不能跟着一起入库的。叶瑶期默默听着,心下却想道,“如果是我,我要分别组织两批人,一批是出身贫苦的女子,倘无买活军,必然早已死去的那种,入库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明写未来五十年人事的作品全都筛出去,再找第二批人来,这第二批人,方才轮得到阿爹阿娘他们。”

    这个做法的考量点是明确的,因为如今文艺界的精英,几乎都是敏朝出身,譬如钱受之,买活军没有崛起之前,就已经很出名了,那么,未来五十年内,如果有论及政策得失、朝代兴亡的作品,很容易就会提到他的选择和命运。就好像张宗子似乎已经看到了以他身边‘小猴’为蓝本的作品一般,叶瑶期觉得,这种感觉是很怪异的,对于当事人来说,似乎是个困扰。

    比如那传说中的《桃花扇》,看名字讲的是男女间的悲欢离合,那倘若这两个人在如今都分别婚配了呢?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二人以情侣身份出现,对于现有的家庭,自然会带来一定影响。这些事情,能避免似乎还是避免为好,这还是只说感情,不论政治上的忠奸。倘若有些文艺作品,因为作者个人的喜好,胡乱给买地也知名的人物栽派罪名,那真是隔了时间线泼来的脏水,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澄清了!

    这可不是叶瑶期胡思乱想,要知道,文人笔墨最毒,春秋笔法之下,忠奸还不是任由评说?她认为最好找一些在政治上绝对可靠,而与文艺界没有牵扯,口风又严,不会到处乱说,也不可能在这些作品上出现的女子,来把第一道关,这样能把影响减到最小。就算有一二流言,只要作品没有广泛传播,影响也不会太大。不然的话,如果换成那个小侯入选,还被他看到了《桃花扇》,知道自己‘可惜了的’!气急攻心之下,闹出什么病来,甚至失去求生欲望,自行了断都不是不可能。

    这天晚上,她整理了观察笔记,连着对家族成员政治观点的观察,包括了对于审查员选拔标准的建议,一并理好,做成文书,第二日投递去了情报局专线——叶瑶期是丝毫不觉得,发表自己对亲戚的观察,有什么不对。一来,牵涉到个人隐私、道德的事体,她是不会提及的,二来,她认为一个人既然在时而邀请远亲、好友的家族聚会,这样半公开的场所,能公然发表出的观点,也就做好了其对外传播的准备。

    她要做的,就是把前因后果尽量地讲明,不要断章取义,形成误会。这就像是对于茶客们的观察,有些东西你既然能表现出来,就不该怕别人知道。反正不论如何,以情报局的能耐,总能收到报告的,叶瑶期认为,自己这么做某种程度上可视为是平衡风险——就譬如说姨母好了,倘若她的观点、行为和六姐的利益抵触,这么敏感的事情,她居然又在人多的场所流露,那可以推见此人性情必然不谨,也基本就是等着下台了,那么,与其便宜了同事、朋友,还不如把好处尽量地集中给自己,化为叶瑶期的资粮,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自然了,姨母如今位高权重,而且非常爱惜羽毛,几乎很少表达倾向,言谈以陈述事实为多,若非如此,在这个位置上也不能一坐就是这么多年。叶瑶期不过是举个例子罢了,但沈、叶两家,亲戚诸多,总有些行为不谨的远亲,或依赖亲戚情分立足发展,后来的那些行为,却是令叶瑶期反感的,她一方面深知自己被情报局相中,有家世原因,必然是希望她能发挥在家族内部的情报作用,另一方面也不愿被这些人连累。因此,聚会中被她察觉端倪的,必然都是充分地在笔记中反映出来,这也算是她公开规劝不果后,在私底下的小小报复了。

    这样的功夫,都是在事前做的,倘能奏效,也不会有什么赫赫之功,叶瑶期是个有耐心的人,从不会指望于一步登天,自从兼职以后,总是兢兢业业地发着报告,虽然没有得到过什么褒奖或反馈,也半点都不着急。这一次也是一般,把报告交上之后,她就又去忙于自己的学业了,直到七八天后,系里突然来人把她叫去,告知她入选了一个特别劳工组,将要被抽调几个月,去仙库做事,叶瑶期这才心中一动,心道此事或许和情报局有关。

    她这里连忙向舅父打听,舅父却也知道得不算太清楚,还以为叶瑶期是受了家庭的荫庇,因人情入选,叶瑶期这里,却是直到人都到了仙库里,和其余组员碰上面了,这才肯定自己的猜测:衙门最后应该是采纳了她的建议,第一批大挑的审查员,果然全是女子,言谈间套问下来,也果然全是底层出身,很多都是低级伎女、歌女,而且性格谨严沉默——这些有音律常识,又没有丝毫可能青史留名的女子,岂不就是第一批大挑最合适的人选?

    至于她本人,其实是不符合要求的,却还破例入选,这……是为了酬劳她提了这个主意?同时……

    叶瑶期的心砰砰跳了起来,暗道,“难道,这也是局里对我的考验,有意看看我的口风严不严,将来,有没有希望能担当更大的责任么?”

    第1017章 袁元素风评被害

    “你们会先接受三天的理论培训, 把操作规范完全记牢,随后是三天的上机训练,再经过两次考试之后, 合格者才能真正进入仙库,在张组长的带领下工作。”

    羊城港的机房, 位于中书衙门不远处,可谓是戒备森严,这也是羊城港城市之内, 守卫最多的地方, 当然, 由于它极其低调,并且从不对外开放,民间所知者不多,但在叶瑶期这样的人家中,乃至于有一定本领、前途的吏目心中, 机房要胜过车站附近的高层小区、大图书馆、大超市等宏伟的建筑物,其实可以算是人间最接近天界的地方, 更是知识教祭司心中的绝对圣地——这些人都知道, 机房中储存的海量知识,正是知识教所崇拜的东西。

    身处于这样的大型院落里,所见的仙器,全都是外间无法得到,绝不外传、兑换的圣物,甚至很多都是无法理解的东西, 譬如说,屋顶上密密麻麻的倾斜板,远处的传来的隆隆声, 在楼房背面像是一只只大眼睛、一个个大喇叭,被笼子遮挡着,堆叠在一起,也发出一种低频的响动。

    以叶瑶期的见多识广,都不能把这东西和长辈们叙述中的仙器对上,直到走进屋内,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清凉感,这才知道,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空调’。此前,六姐出兵征伐吕宋,出动岛船时,岛船内部就是无有寒暑、四季如春,动用的正是这种空调。

    当然,以羊城港如今的温度,空调似乎并非必要,这几日算是热的,大概二十七八度的样子,对人体来说,完全可以忍受。但开启空调主要的目的,是为了保证机房的恒温恒湿,羊城港的湿气太重,因此,就算温度不高,空调也必须开着除湿模式,免得宝贵的计算机有所损害。这也是屋内空气,给人一种别样感的原因,习惯了过湿的空气,这样的湿度,还是让北方人感到格外的亲切干爽。

    也因为保证湿度的关系,机房是不允许开窗的,同样的,为了保护机器,进入操作间,必须沐浴更衣,换上鞋套、口罩,甚至还要带手套,除了饮水之外,不能食用任何东西,哪怕是饮用水,也要用小口水囊,就是害怕打翻了水杯,损害了仙脑,那可是操作员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的大罪了。

    同样的,在操作仙脑时,也有严格的规条需要遵守:一次只许打开一个文件,无关的程序,不允许打开,更禁止打开权限范围外的文件夹,或者擅自记录、篡改文件夹中的内容。倘若因为不遵守规程,导致仙脑‘死机’,需要呼唤管理员,甚至引发一整个‘局域网’的问题,要惊动六姐来解决的话,这责任有多么沉重,操作员是否能承担得起,也就不问可知了。

    哪怕是叶瑶期,翻阅着这厚厚的操作规范,心中也是忐忑与兴奋并存,就更别说其余候选的审查员了,在买地,除了密级很高,完全军事化管理的机房操作员之外,只有极少数的吏目,有资格兼职进入机房查阅资料,这一次的机会,对她们来说实在是太宝贵了,大家考虑的根本都不是这次工作对前途的影响,而是它本身代表的,能触碰仙脑的机会。光是眼看着自己挪移鼠标,屏幕上的小箭头也跟着动,就让好多人激动得在口罩背后频频吸气,掐着虎口,生怕自己晕过去了。

    有这样的刺激在前,就算没有别的激励措施,大家也都是发奋苦学,很多人用一两天的时间,就把一整本操作规范倒背如流了,在宿舍中还模拟练习着使用仙脑时的举动,务必要熟极而流,不出一点儿错。叶瑶期冷眼看来,这些姑娘全都是聪明伶俐,而且对谢六姐忠心耿耿,如她这样年纪的,倒是少见,其余人差不多都在二十多快三十的年纪,还有三十多的。

    虽然不曾细问出身,但只看好几人都做了放足手术,脚比旁人小,而且是有残缺的,而且众人的名字,不是极其随意的某小英、某红红,就明显是后改的如念恩、纪忠等,便可知道,果然买地挑选出来的,都是一些低级的风月女子。

    不比那些如今在音乐系任教的老师,以前虽然也不是体面人家,但那都是顶级的秦淮名伎,往还的全是富豪、名士,所有的烦恼无非是被高官倚势强占,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适得良家。这些英红等辈,倘若没有来买,其结局便是在无尽的皮肉折磨中,怀孕、打胎、染病、早夭……这命运是明摆着的,她们也都心知肚明,因而,对于六姐全都是满怀感激。

    同时,以她们原有的层次,和名士也根本挂不上什么钩,即便是翻看了一些在如今能有对应的名字,也不会随意地去到处传播什么。这样便可大为减少了无关琐事到处流泻,扰乱氛围的几率。至于叶瑶期,她虽然对士林才子佳人的名讳都略有所知,但明显,人品才具得到了信任,上头是相信,她就算知道了,也可以保守秘密的。

    想想看,倘若知道了很多人在另一个时间线的命定结局,却什么都不能说,那感觉的确挺古怪的,对于某些性格的人来说,可以说是酷刑折磨,叶瑶期见到组长张宗子时,对于他那萎靡疲惫的状态,也能表示理解。对这位世叔,她算是颇熟悉的,自幼总有很多见面的机会,张世叔性格阔朗,交游又广泛,一下知道了太多朋友的事情,对外还一丝不能露出来,对他来说确实是个重担。

    至于叶瑶期自己,倒是还好,她是很善于保守秘密的,忍耐性也强,当然更重要的是,叶瑶期自己相好的朋友,问起出身,多是农户、乡村私塾教师,或者是小地主、匠户人家的子女,根本不可能青史留名,所以,看这些东西也就完全无所谓了,反正都是别人的故事。

    她以高分通过考试之后,第一本看的就是《桃花扇》,虽然也知道侯朝宗,听说过他的名字——大家都是同学么,侯朝宗也算是个小才子,叶瑶期对于他们新伦理者,也是很感兴趣的,但看完了以后,没有丝毫异样的感觉,还对张宗子主张道,“组长,这本戏的确是精品,据我所知,仙画是可以剪辑的,能否把前头的介绍字母剪辑掉,这样保留原有的唱词,其实也看不出来映射的是何人的。”

    的确,在她们能接触到的庞大资料库中,属于昆曲的资料其实很少,叶瑶期从戏曲库的文件名来推测,后世戏曲最走红的似乎是京戏——‘京.四郎探母.坐宫’,这样格式的文件名是最多的,她就直接提取了第一个字,把这种戏曲称为京戏了。

    至于昆曲,库里只有牡丹亭游园惊梦、桃花扇哀江南这两个选折,全本没有,搜索了图书馆的文本库,也就是找到了《桃花扇》的剧本,看来,如今大行其道的昆曲,在未来也终究被另一种流派所取代。对于多愁善感的人来说,似乎这样的对比,更能增加时空流转所带来的怅惘感,更加感到在时间面前,自身的渺小,与那难以扭转、沧海桑田的变迁了。

    叶瑶期自己,情绪也有纤细的方面,但由于她自小在买地上学,接受的是买地的文理教育,而且因为买地推崇理科的缘故,注意培养过自己的理性思维逻辑,对于这种缠绵的感伤,可以体会,但尚能自制。组里有些其余的审查员,逐渐意识到未来数百年内,自己熟悉的一切,都会慢慢淡化在时光中时,所受的冲击似乎要比她更大一些。

    大家投入工作时,卧谈间的话题,有一度从很实际的衣食住行,转为了对时间、人生的感慨。但好在,如今众人接触到的只是娱乐活动的一部分而已,这种不胜今昔、青春短暂的感触,并非太过深刻,再过几日也就逐渐习惯了。大家还是按照张宗子拟出的标准,在库中筛选出一些关键词占比太多的作品,列入红线区间,再由张宗子和叶瑶期来做最终判断:有些艺术价值高的作品,比如桃花扇,修改了人名和时代名之后,还是可以往外放的。艺术价值比较一般,或者修改难度太大,让人会直接意识到未来历史发展的作品,那就直接列入屏蔽列表,不会成为教育素材,往外传播。

    就比如说《碧血剑》,一直以来,叶瑶期是长期听说了‘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的,这一套丛书,所开的‘武侠’先河,在民间也有相当大的影响,虽然很多人认为,不如《蜀山剑侠传》所开的‘仙侠’那样,想象瑰丽、仙气飘飘,也不如《斗破苍穹》类开启的‘玄幻’先河,有许多情节看着叫人打从心底的爽快,其中有写情节更是引来了极大的争议。

    比如《神雕侠侣》一部中,师徒相恋的情节,就被大多数人强烈批驳,认为这样的安排,甚而比《金平梅词话》众诸多露骨描写还要有害,尤其对于从前敏地江南,如今买地常见的异性师徒现象,更是一大伤害——师徒伦理,不可逾越,这是江南很多女学延揽男夫子做老师,或者是名门闺秀拜名士为师的基础。

    如果这样一个故事,居然歌颂师徒相恋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更还被大家所接受的话,那就等于是打开了这一扇门,说难听点,以后譬如一个年少的学生,进入大学之后,拜在一个同样年少的异性老师门下,两人经常要一起加班到深夜的,以前还好,有师徒伦理挡着,大多数人都不会想歪,倘若这一层伦理的约束乱了,那谁还敢呢?岂不反而给正经人的生活,加上了一层限制?

    当然了,也有很多人反而支持《神雕侠侣》的感情线处理,尤其是以新伦理论者为多,但即便是这些人,对杨过背国相助鞑靼的情节,都是切齿痛恨,毕竟,辽东、九边的局势,数百年来都是切肤之痛,这样的读者怎么可能接受为了一己之私,便去刺杀华夏主将的行为?

    这一对夫妻,在读者中可谓是万人唾弃,读者们各有各的不喜,别看是主角,但读者居然也没有大开方便之门,为其辩解,反而把他行为中诸多狂悖无礼之处,一一考究出来,认为他早该殉情于绝情谷底,好歹还全个痴情名声,而不是厚颜苟存,实为天下第一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滥情无耻之人等等。便偶有一二为其辩解的声音,也多是气虚怯弱,开口便要先道,“抛开其欺师、汉奸等失节处不谈……”

    不过,毕竟好书就是好书,虽然骂的人多,但这套丛书,流传度还是相当广泛,叶瑶期也曾看得津津有味,只是疑惑于白鹿的鹿,碧鸳的碧,为何从未见到书籍,难道是所见不广,销路太好,在书店中错过了不曾?

    直到民间议论起来,很多读者,尤其是有收集癖的那些,都以找不到这两本小说为苦恼,感觉一丛书缺了两卷,让人发狂,这才知道原来不是自己错过,而是书坊从未印发,这一次入选书组,才算是知道了原因——原来这不是不想发啊,而是没法发,两本书讲的都是反青复敏,这一发,影响到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不说别的,就说碧血剑的男主角,那是大将袁元素之子,就书中可以窥见,袁元素是被凌迟而死,书中百姓还分食其肉……呃……好尴尬……袁元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而且还不是大将军,就是个普通的辽东边将,据叶瑶期所知,他现在虽然在辽东囤边搞农场,但因为老家是广府道的,族人很多都在广府道六姐治下,叶瑶期都很难想象袁元素看到这本书的心情,她觉得应该不会太好的,而且肯定巨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就混到被凌迟的份上。

    还有……《鹿鼎记》里的假太后毛东珠,是东江岛毛将军的义女,这个对应得有点太明显了,如今知名度最高的毛将军义女是海军首领毛金花将军,叶瑶期见过她一面,实在不觉得毛将军能假扮太后……而且,毛将军是被袁元素所杀,这本书要是也不修改,就这么传出去,毛将军这一派东江系的人马,和袁将军那边以后就别处了呗。

    ‘风评被害’,这个词儿也不知道叶瑶期从哪看过一眼,很能表达这种状态。要这么比较起来,《桃花扇》那都还好了,只是风评伤害了阮集之一人而已,对侯朝宗的描述,叶瑶期认为不算是很抹黑,就是个有优点有缺点的普通人,而且,她觉得这也未必真实,很可能只是借了这么个人物关系而已。说到底,桃花扇里没什么人死啊,比起那些小说中暗示的生死大仇,这反而都是小节了。

    “那可不是这般道来的。”

    由于出身、文学素养等诸多因素的牵连,叶瑶期虽然也只是个没头衔的组员,但和张宗子的关系明显比其余组员要近一些,至少,这两人是可以经常闲谈这些作品的,而不至于像是其余审查员一样,对袁元素、毛东江等名字一点都不敏感——这都是敏将,她们之前一心扑在自己的工作上,谁耐烦关心这些呢?至于侯朝宗、阮集之什么的,谁在乎他们是谁呀!

    这方面的话题,的确就是两人能聊得来,不过两人看法时而相左,张宗子就不赞成叶瑶期对桃花扇危害性的判断,道,“朝宗做了贰臣,去应了青的科举,这是失节啊!你有些低估了时人对气节的坚持了,不可把我等如今事买,和应青科举混为一谈的。只看那杨过被唾弃得犹如秦桧一般,就可知道民间的好恶有多分明了。”

    叶瑶期的确忽略了这一层,因为在她看来,买地和另一个时空的青朝好像没什么不同,都是新政权,听张宗子这一说,立刻明白过来,暗道,“是了,这就是衙门要力推大小宗说法的缘故了,我从买地新道统判断,只看到了事实层面的新政权,但老敏朝底子的百姓,依旧是坚信华夏正统的,大小宗一说,立下的功劳虽然不显,但影响非常深远!

    便是敏朝那边,也没有人攻讦投买者‘汉奸’,便是这个缘故。只看杨过所受的憎恶,就知道汉奸这个名号,当真是万万不能沾染的!不然,咱们这的侯朝宗,什么也没做,就要背负偌大的烦恼过上一辈子,的确不公平。”

    她并非固执己见之辈,闻言便爽快承认,“组长说得有理,那修改时的确也要上心了,的确这对阮集之也不公平,他是否会做这些事,是完全未知的,很可能只是因为有这么个职位,便被拉扯来充当一个角色,就犹如《七侠五义》中的潘太师、庞太师一般,倘若该书成形于潘美、庞籍在世之日,他们也必然深受其扰。”

    “贤侄女,你这就算是真正明白我的顾虑了!”张宗子也终于有些高兴起来,语气较前些时日要振奋了,他这个人是天生容易开心的性子,一旦稍微有人对他的重担有了理解,便又马上活泼健谈了些。和叶瑶期谈笑起闲话来,又问叶瑶期道,“估计也只有你我两人能谈这话了——你说,从这桃花扇看来,敏朝天年不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如今我只是想不通两点,第一就是,这重真年号,指的是哪个皇帝,第二,便是那李香君,会是我们认识的哪个女子——

    第一点我是有些脉络了,第二个,我想着如今那些出众的少年才女,大概是认识得不多,总没有能对应上的,你也是个大才女,年岁又幼小,同侪之中,可有人像是李香君么?她和侯朝宗在这一世,又是否认识?你想得到的话,便快些说给我听听,我可保证不向外泄露出去!”

    说着,便满面期待地看着叶瑶期,双眼瞪得大大,急切地等待着她的回复起来。

    第1018章 黄来儿不行狗獾可以

    好奇之心, 人皆有之,叶瑶期听闻张宗子此言,倒也能揣测出他的心思, 一时不由大笑起来,道, “我不知道组长还喜欢兼任红娘呢!以您来说,不当是对这种事避之唯恐不及,掩耳呼号, 奔走不迭的么!”

    按张宗子的年岁, 在敏朝都能当祖父了, 他迄今未婚,家里人要说不着急是假的,不过,买地这里的催婚、催生之事,相对于敏朝要好得多了, 一个主要的原因,是在于凡是受雇干活的职业, 只要生了孩子, 就是半年时间没有了,对于一些位高权重者来说,自然是很大的损失。而倘若不能生育,对应于老观念来说,是否结婚,倒也无关紧要了。

    也是因此, 如今又有一种变通的办法——一个家族之中,总不可能人人都是精英,事业上片刻离开不得的, 那么就让那些供闲职,家里对他们夫妻的收入,本就可有可无的那些兄弟姐妹,多生几个,这样依旧能在血脉中择子弟栽培,就譬如叶瑶期和舅父、舅母的关系一样,虽然没有正式收养,但大家都知道,以后沈君庸夫妻是她来养老。这样有实无名的养子女,也能确保高官要客,晚年无忧。

    张家枝叶繁茂,子侄众多,张宗子的养子人选实在太多,他亲母早已去世,催他成婚的主要力量,其实反而来自于他母舅那边,至于他的亲父,对此反而放纵自流,这些大户家庭中的幽微事情,叶瑶期并不完全清楚,张宗子听了,也不反驳,而是发笑道,“这就是人性么!自己被做媒,总是表达反感,可要是见了那前世鸯侣,尤其是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他们本人并不清楚的,又总觉得不撮合一二,可惜了这段缘分!”

    虽不知道真假,但仅从《桃花扇》中所描绘而言,侯、李二人,两情相悦,但受到阮集之的阻碍,不能成亲,阻碍在两个真心人之间的,是国家惊变之下,天下大势、政治风云的复杂与庞大,个人的命运,在如此变化之中,犹如一片漂萍,实在是身不由己,待到国破重逢,却是物是人非,给予观者强烈的酸楚感。

    叶瑶期也不知道,倘若她真的认识李香君——或者说如果她翻阅的,是自己亲眷为蓝本的故事,能不能始终憋住,一句不说,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张宗子的想法注定要落空了,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张组长的数学果然不太好,有点儿太过想当然了。

    想当然之处在于哪里呢?时间上没有算好,侯朝宗的年纪,按张宗子说,如今是十五六岁,叶瑶期在纸上记下了这个数字,又对张宗子分析道,“虽说不知如今敏朝这个圣上,在原本那个世界,究竟活了多少年,年号延绵多少,这些是典籍中难以发觉的,但从我们这个世界,敏朝那里的一些动静,譬如那边的一些言论,可知六姐大概是暗示过那位,他将会死于水事,大约登基也不过在七八年左右,所以才有那位的天命之言。”

    这说的是皇帝经常用来威胁敏朝内阁,所谓‘年不满七’,他已经在七年外又干了七年,必须要退位的谶语,这件事,在民间所知不多,但张宗子、叶瑶期当然是知晓的,有这句话,就可以推测出重真年号的使用者,大概是皇弟信王,而不是皇子,甚至张宗子还猜测,在另一个世界,连皇子都不存在,否则,作品中应当是皇子继位,信王和内阁监国,‘皇叔’、‘摄政王’的名号,必然在各种话本、戏曲中有所反应,既然这些全都没有,且在《碧血剑》中,可以看到信王在国破自尽时,约莫是中年光景,这才会有一个可以谈情说爱的长平公主,再结合如今信王的年纪一算,重真年号持续了多少年,其实也就有一个大概的概念了。

    “《桃花扇》的故事,发生在重真末年,未几敏朝便是亡了,按侯君如今的岁数算来,他大约是在二十二、二十三岁左右结识的李香君,你猜那时候李香君年岁多少?她倘若是我的同龄人,那会儿都该近三十了。”叶瑶期说到这里,不由大笑道,“千古这些才子佳人的传奇,我只听说男老女幼,未闻有女老而男幼的,才子比佳人相差十岁,男才女貌,佳话佳话,这女子要比男子大了十岁,还有《桃花扇》么?写出的莫不是侯朝宗年幼无知,着了个半老徐娘的诡计,那就不是痴男怨女的故事了,要着落到《金萍梅词话》的风格里去!”

    “这也不是我在瞎猜,以剧本中香君自述来看,她那时初出茅庐,刚见人不久,还是清白之身。组长你的年纪比我大,虽然年幼来买,但多少在敏地也见识过风月红尘,按老年的风俗,香君初出,还在寻人梳拢,只怕当年初遇侯君,不过是十三四岁而已。

    如此算来,如今她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幼童而已,我该如何结识了去?这都差了几辈子了!便是日后两人还真机缘巧合地认识了,又能有什么故事?男子比女子大了十岁,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般配,李香君倘真是才貌双全、刚柔并济的性子,以我们买地如今的风俗,和六姐这般,她年近三十时,找个二十五岁的小郎君成婚,才是正事。而侯君到那时候都要四十岁了,孩子都满地跑了吧,这两人如何还能处在一处呢?”

    张宗子确然不是个数字上谨细的性子,被叶瑶期这么一说,张大了嘴,竟无法反驳,搔着脑袋,认认真真在纸面上算了好几遍,这才承认,叶瑶期推算的时间线是精确的,他立刻也就意识到‘李香君’注定的湮灭了,“这样说,她如今并不姓李,按剧本所言,她是老鸨假女,西林之后,与侯君相逢,有身世前缘在此。既然是西林党书香世家,受九千岁的株连,方才流落花街柳巷。

    按着时间来算,九千岁在那个世界,多得意了好些年。按着我们这里的大事来说,西林党虽然潦倒,但也未兴什么大狱,她书香世家,只要忠厚传家,没有什么大恶,生在江南,无非就是顺理成章地投来买地而已。根本谈不上被鸨母收养,也就不会改姓李——李香君这三字,犹如春雪,隔世而落,一夜醒来,已经是梦去无痕了!或许,此时在羊城港奔来跑去,弄鬼促狭的小皮丫头,就是那一世的李香君!”

    两世映照,怎能令人不生出感慨?不论是侯朝宗也好,阮集之也罢,还是那梦去无痕的李香君,所有人的生活,在买活军崛起的强力影响之下,已经迎来了极大的改变,或有该死之人,苟延残喘到了现在,而本该长寿者,却悄无声息地早早夭折。甚至有更多人已经完全没有出生的机会,而这样巨大的影响,原本身处其中,毫无感觉,直到观看了另一个世界的文字记载,才能意识到一星半点的余韵,饶是如此,也足够让人恍惚了。

    叶瑶期和张宗子,一时都没有说话,全然沉浸于这种强烈且直观的对比之中,心头的震动,久久方休,张宗子半晌才吐出了一口凉气,低声道,“越来越佩服六姐了,我等管中窥豹,已经震慑难言,六姐纵观全局,却仍可丝毫端倪不露,真不知要多少心胸。”

    叶瑶期对六姐,固然也是崇慕至极,但并不因此失去理性,闻言,在心中暗道,“这又不然了,你是局中人,改易的都是自身的命运,所以牵肠挂肚,感觉是桩大事。对六姐来说,她本来就是无名之辈,抱定的就是要更改世界的雄心而来,又哪会在乎这么一点子余波,这些人她反正也从来不认识的,更谈不上什么关心了。”

    不过,这话似乎有暗示六姐自私的嫌疑,因此她便没有说出口,而是点头道,“就说回《桃花扇》之论,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秦淮歌伎中的那些名字,大约在《告女子书》发出,姑苏、秦淮女子纷纷南下开始,便已经注定不存了。这个行业,出名时年岁都早,不过是十三、四岁,重真末年出名的,如《鹿鼎记》里提到的陈圆圆,如今也还在幼年,便是一直在姑苏没有挪动,如今过的当然也完全是另一种生活了。”

    张宗子点了点头,他这会儿已经很接受这样现实的展开了,《桃花扇》所传递的情绪,是极其浪漫、极其传奇的。然而,脱离开这种被传奇、浪漫而统辖的思考逻辑,站出来一看,他便立刻接受了叶瑶期的观点,“这样好,这样好,本是俗世一等女娘,便该厮配得才貌仙郎,博个地久天长,终究时移世易,如今这天下,浪漫事随处有之,不必单在花柳巷去寻了!”

    叶瑶期对于早年间敏地的事情,几乎已经没有印象了,并不知道从前完全凭媒妁之言,盲婚哑嫁,夫妻两个彼此谈不上感情,只是凑合着过日子的婚姻,是怎么样的感受,对她来讲,广泛地观察身边的异性,择一个性情相投,条件也符合自身需求的男子,接触交往之后,商讨婚书,最后走进婚姻,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凡是和这样的常识相背的观点,那都是异端。对她这样的姑娘来说,要她认识到天下仍有许多人,甚至许多她的同龄人,深受旧思想的影响,也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了。张宗子的感慨,在她看来简直就是废话,她心中暗想道,“人上了年纪,就容易啰嗦,张叔叔虽然瞧着不显,但毕竟要在顽童前面,加一个‘老’字了,就和我爹娘一般,简单的调子,不厌其烦地重复写戏,都是那些老套路,实在是暮气沉沉,也不知道为何总还有那么多观众不厌其烦地看。”

    在她看来,哪怕是大姐昭齐,有时候都不够爽快,少了一股锐气。更何况是父母辈的张宗子?只不过张宗子毕竟是上司,因此也要把这不敬的心思好生收敛,同他商议道,“既然按年岁算,李香君等人根本就不是这个名字,那么文本里的名字,其实也就不用改易了,甚至倒算回去,如今还是小童的一些名字,也无需忌讳,只需要把如今已经是大人物的一些名字改掉,也不影响刊行。”

    当然了,普通的作品,倒也不值得这样做,只是如《桃花扇》这样的作品,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精品,这才有修改之后,往外推广的价值,这也是因为它是剧本,配合音声仙画,是可以用作教学素材的。

    像《碧血剑》这些,只是有影视原声带,作为关联资料被列入资料库的书,修改起来实在是费时费力,如果不是因为已经出了前头若干本,叶瑶期出于一种求全的目的,还真不耐烦策划修改。不过,这也得等他们这边的正事办完了,她自己再抽时间捎带手来改了。考虑到工作量,一些和敏末人事结合紧密的戏曲,基本都是全都放弃的。

    这是因为,《桃花扇》尚且可以修改为鞑靼灭松这一时期的故事,把侯朝宗、阮集之等人名改改,大家看了故事其实很难对应到具体的人身上,比如阮集之,作为可能受到最大影响的反派,他在故事里一直都是高官身份,可如今,他早就不当官了,十几年前,九千岁刚得志时,那一次黜落诸多西林的纷争之后,就一直闲居在家,如今主要靠写戏写话本为生,你说突然说话本里某阮姓高官是他,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可你要说粤剧《帝女花》吧,艺术成就的确很高,唱腔也优美,而且故事和《碧血剑》也不知道是谁在谁先,都有类似的要素,但这就完全没法改了,因为《帝女花》里明确提到了敏为闯贼所灭,这在松史上根本就找不到对应,而闯贼在如今也依然是有名号在的,虽然现在改做生意了,从闯贼变成了闯门,但焉能保证这些人若从故事里捕风捉影,找到了一点证据,确信这脱胎仙界的戏曲故事,暗示了闯门原本的成就,又生出雄心,进而闹出事情来呢?

    “你或许不认识,但如今关陕一带,跑买地商路的有个大商人,叫黄来儿的,他的亲母舅,就曾经自号闯王,如今一声令下,在关陕也能拉得出两三万人马——就这个黄来儿,他有时候把自己的名字也登记为李鸿基,有时候也登记为李自成,虽然这好像只是隐约传说吧,但倘若这就是真的呢?”

    张组长的行事,时而是有反复的,看完了《桃花扇》,诗情大发,想要横跨两世再牵红线,完成极度痴情的壮举,但或许是因为他曾多次随军,什么事情一旦牵扯到了军事,他就变得非常保守严谨了,反复交代叶瑶期,千万不能小看了这些地方大豪暗藏的野心,又举出叙州的例子,对叶瑶期道,“叙州诸部,遥领我买地恩惠日久,却难沐浴买地威严,久而久之,反而把买地的好处,当做了理所当然!

    自以为自己能为多高,暗地里污秽横生,滋养了多少不堪之事,以至于最终酿成动乱,祸害牵连了极多人家。如今的关陕、边市等地,凡是和买地商路交通者,都要当成潜在的叙州而进行防范,比较起来,文化之事又要退后了,这些沾‘闯’量高的作品,比沾‘青’还要更加忌讳,宁可如今先封禁起来,等异日天下一统,关陕彻底归一,闯门也完全被打散消化了,再解禁也是不迟!”

    叙州之乱,影响的是川蜀,在买地除了后勤、军队的调动之外,并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压力,叶瑶期见张宗子如此慎重其事,也甚凛然,暗中又反省自己,因为张宗子性情不定,或许对他太轻视了一些,心道,“连张世叔这样的性子,都如此谨慎小心,可见这种事有多么的重要,要多么的小心谨慎,多么的防微杜渐了。任何与舆论有关的事情,都不是小事,身居其中,战战兢兢,真不可有一点放松。我们这里放松一点,看似眼前无事,未必多年之后的大变,便从此生,到那时,天大的后果,我们怎么背负得了呢?”

    又自告诫自己,“遇事要多学人家的好处,张世叔虽然时而冒傻气,但走南闯北,见证了太多军国场面,虽然他写的专题报道,往往从小处着手,深入浅出令人身临其境,但要说他所见不深,或许过于武断了。至少在这种关要上,我要学着他的谨慎,将来也要想方设法,多去见识一些这样的大场面,开拓视野。否则,只以安居买地最繁华之城为荣,对乡野僻民怀骄慢之心,失了戒敬,我在政治上的成就必然有限,须要知道,天下国力,看似菁华在羊城港这些繁华都城,其实底子是牢牢扎在这千百个乡下地方,倘若不了解僻远州镇,不能说真正了解国情,一张嘴就要露怯,也就谈不上博取上司,甚至更进一步博取六姐的赏识了。”

    像她这样天资丰厚者,哪怕同做一种工作,所得也要比同侪更多。如此,在两人的商议之下,作品的审查标准也越来越明确了:的确,以如今时局而论,含‘闯’反而比含‘青’敏感,含‘武’比含‘文’敏感,含‘边’比含‘归’敏感——就比如这么说,拿话本来举例,以青背景的三个话本来说,《书剑恩仇录》,这是最不要紧的,只要把里头的敏全都换成宋,青换成鞑靼即可,里头的年号、人名根本就不用动,因为百姓也分辨不出鞑靼人名和建州人名的区别,就是如今的建州人自己也分不出。

    再进一步,《鹿鼎记》就有些要紧了,但又不是那么的要紧,因为里头的年号依然也是没有出现的,而提到的一些人名里,吴素存、毛将军,如今都已经归附买地了,就算不改名,就这样传播出去,即便吴素存知道自己要造青朝的反,会和一个叫陈圆圆的名伎有感情纠葛,那又如何?现在吴素存在做亲民官,手里没有军权,这样的传播只会让他一辈子都接触不到军权,少了些发展的可能罢了。至于毛将军,更是已经领闲职养老,正琢磨着想往袋鼠地去开拓开拓,他闹不出什么事情来了。

    《碧血剑》,这就是最要紧的,因为里面含‘闯’量特别的高,还牵扯到了在敏朝麾下屯田的边将袁元素,这是含武又含边,想要发表,就必须反复审阅修改,不能让人联想到如今的局势。因为其牵扯到的人物,还并未完全归于买地的管辖。可能因为‘天书’,而引起诸多不测的动荡!

    和这些事情比较起来,一些文人名伎的悲欢离合,根本都是细枝末节了,也就是和‘从贼’、‘男女’、‘忠奸’有关的事情,需要避讳,其他的哪怕就是公开发表也没什么妨碍,甚至于张、叶两人,对自己乃至亲友的命运,都不是特别关心,用叶瑶期的话来说,“总归必然是不如此刻的,活着的人,眼看国灭在即,各有各的凄惨,难道还能比此刻更好不成?”

    用这个标准来说的话,其实很多被提到的人名,只要和气节、男女、忠奸那三点无关,是否公开是很无所谓的。而就算是在另一个世界比如今发展得好的一些人,也无需太在意,比如对于青康希年间为背景的作品,审查标准就可以放得很宽松,因为按照如今的发展,别说那位青帝了,他父亲可能都不会出生。

    至于说建州他们内部的绯闻,就算在民间传播开来也完全无妨,因为现在还用原名音译的建州人特别的少,那些还在买地的建州人,全都起了汉名,根本就对应不上,远走他乡的那些,肯定也不在乎这边的故事怎么传了,而且鞑靼名字重名的非常多,就张宗子和叶瑶期审查下来,能留下印象对应得上的,就是艾狗獾,这也是通过童奴儿幼子,这个较为独一无二的身份才能确定下来的。至于其他的名字,只要不是艾家人,哪那么容易对到现实?

    对艾狗獾的处理,的确是个问题,这个人在许多作品中似乎都有偷嫂的嫌疑,这大概是所有摄政王和摄政首辅必备的绯闻了,倘若是摄政王,必然有偷嫂的传闻,摄政的首辅,如张叔大,一旦权重一时,也不免有很多传闻讲述他和李太后之间的猫腻。所以张宗子和叶瑶期对此也是半信半疑,没有全信真了。

    但这件事又有一点好处,是降低了难度的,那就是诸多作品,都以太后呼之,没有什么名字,可以对应到现有的鞑靼、建州女性身上,据张、叶两人捕捉观览过戏曲的一些细节,可推测得知,建州的继位者,当是如今远在卫拉特的黄贝勒,而黄贝勒的妻子中,生了儿子,值得一提的几个太后候选人,基本都比艾狗獾大了近二十岁,现在也都跑到卫拉特去了。

    这种已经明显不可能和从前重合的发展脉络,就算流传出去,也顶多是让艾狗獾和黄贝勒要比从前多了点生分,但两边现在已经完全分开,各不相干了,影响又还好些,最多最多,艾狗獾婚配时会被人拿来说说嘴,他为了避讳联想,可能不会找鞑靼、建州女子成婚,而是要找汉人女娘——但话说回来了,他是外番归内,为了自己的发展肯定也要娶汉女为妻的。这么计较下来,影响几近于无,还真没有闯王相关的那些紧要。在这点来讲,艾狗獾要感谢闯贼,因为他偷嫂的事件和闯贼的时间点很近,所以为了禁闯,跟着也就把他的那点作品禁得差不多了,无形间把他从一个小小的困扰中给解救了出来。

    涉闯、边、兵的,哪怕只是沾边,在未来二十年内,除去艺术成就特高者,原则上予以封禁,等这些因素被全部消融之后,再予以公开。而以未来三十年国家大变为主题,无法修改的作品,原则上三十年内不公开,三十年后对所有人名进行替换后可以考虑公开。

    背景在三十年后的作品,不涉闯、边、兵元素的,就不用修改了,可以进入第二批大挑库,根据艺术成就被挑选进入教材。第一批大挑的标准,在审阅中也是逐渐浮现出来,彻底细化了,这其中需要张宗子和叶瑶期进行修改,使其脱敏的艺术精品,着实寥寥无几。

    当然,这实在是个好消息,有这样一个标准在,大家的筛查工作也越来越快,第二批大挑或许有望在定都大典之前开始,张宗子也可以从决定封禁什么,过渡到决定宣扬什么,可以和曲艺界诸多专家探讨专业发展,毫无疑问,他的心情肯定是越来越愉快的。

    毕竟,仙库再好,久住也难免寂寞,至此,他已经在仙库住了近两个月,可谓是不知寒暑,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有一天他在宿舍墙边遛弯的时候,听到有人提到艾狗獾的名字,还大吃了一惊,以为是自己和叶瑶期的讨论,不知不觉间已经泄密出去,搞得全城都在谈论艾狗獾的绯闻呢,结果,仔细一听,才知道是几个军官,因为阅兵的关系,来到羊城港,说起了同期如今的发展,便提到了如今还在沿江任职的艾狗獾而已!

    “当时可是吓得心都砰砰乱跳哩!”

    他和叶瑶期谈到此事时,余悸犹存,“连阅兵方阵都从香山入羊城了,可见定都大典也没剩多少时日,也不知道我们有没有希望在大典来临之前完工,暂休个几日!”

    他不禁也抚摸起下巴来了,“又或许六姐为了保密,就不让我们出去观览大典了——别的具体人事还好,我们这些组员,估计不会到处乱说,但和重真、康希这些年号相关的事情,透露的信息,组员应当也能推算、琢磨出来。”

    “当然,纸包不住火,这些事迟早都会传开的。就算现在我们都保密了,将来第二批大挑之后,入选教材也好,专家偶尔透风也罢,迟早该知道的人也都会知道,就是这会儿大典在即,信王、皇帝都在羊城港,乍然间要听说这些事情,倘若心境不宁,节外生枝,那就不好了。倘为了防范这一节,没准我们要被锁到大典结束,皇帝返程这才能出来。”

    “啊,不至于吧!”叶瑶期毕竟也还年轻,闻言不禁失色道,“可我早央了大姐,那一日我为她打杂,她带我去采访区,教我用手机拍摄的……”

    以张宗子的职务,倘若能出去,大典难道还能少了他?他一扁嘴,也有些丧气似的,把手一摊,“可不是喽,就看六姐是怎么想的吧!哎!可惜了,这一次阅兵,要比从前所有的规模都大,毕竟万邦云集也是头一次,自然要好生耀武扬威,将他们震慑一番了!倘若错过了这样的热闹……唉!那我可要闹了!”

    他叉着腰发狠起来,“若我们出去不得,定都阅兵那天,我就要……我就要一次打开三个应用程序!在机房里找些小说来,一次看三本!就不听音乐!什么活也不干,看个通宵!把电脑看死机,看发热!反正不管怎么说,那天我是不干活!”

    其实按道理,除了剧本之外,他们也不该看小说,不过有时候听着音乐,眼睛里看看小说也可以兼顾,再加上他们也有访问图书馆的权限,虽然一心工作,但假公济私,乘机看几本惦念已久的小说,也是有的。《碧血剑》三本,就是这样忙里偷闲、一目十行地看完的。

    这不能完全说是偷懒,但也不算完全在干活,叶瑶期心想,到了那一天,没准张组长还是蔫头蔫脑的干活,这么喊喊只是出气而已,不过,光是想想她也觉得挺解气的,因而便附和道,“就是,不让我们出去,不信任我们,那我们不能让他们白白地不信任我们,我们就不干活!光偷懒!”

    张宗子哈哈大笑,对叶瑶期更增信任,将她衣角一扯,带到机房内,打开电脑,压低声音对叶瑶期道,“我都已经找好了——到那天,咱们不看小说了,光看小说而不听音乐,算什么偷懒,不过是提高工作效率罢了——那天,我们看仙画!看白话剧的仙画!贤侄女你看——86版《红楼梦》仙画,且不说86是什么意思,反正,到那一日,如果出不去看阅兵,咱们就看它!”

    第1019章 叶瑶期是极端原著粉

    若说起如今买地的话本小说界, 那当真是,百花齐放、推陈出新,长江后浪推前浪, 买地的小说, 不但多, 而且更替得很快, 快到了一些名家, 都不得不转行的程度。就譬如说冯老龙, 他原本和凌玄房,这两个人公推是敏朝最知名的小说家, 但现在两人却又都不约而同地转行去做戏剧家了, 以排演白话剧为主, 就是因为承受不住买地这里非常强烈的小说竞争:

    别说他们的拍案惊奇、醒世系列了,现在就连十几年前引领出全新流派的《斗破苍穹》,也俨然已经过时, 新一代的读者少有提起。若说从前,大家可看、可读的东西相当的少,从上到下,雅俗共赏, 都是那些短篇故事集, 一个故事能在大江南北流传的话, 那现在,各种人群都能找到自己的读物,想要再有这样的流行,可是再也不能够了。

    小孩儿爱看的,是小人书的古典神话、童话故事,略大一些的少年人, 那些没有读过多少书,只是知道拼音,爱看白话得彻彻底底的男孩儿,爱看《苍穹》类、《南洋驸马》类,玄奇爽快的长篇小说,女孩儿就爱看《鸳鸯错》流、退婚出走流的小说。

    这些小说的套路,总结下来都差不多,但偏偏就受到孩子们的欢迎,男孩看的,要么就是周游星际,不断地升级实力,和人打架,而女孩看的,便是摆脱了原有的家庭束缚,退婚来到买地之后,周旋在诸多追求者之间,最后职场情场双双得意的故事——往往这样的故事,最后还要以受到六姐接见、勉励,许可为新时代女娘的模范为事业上的大高.潮。只要是有闲空爱看书的读者,多能总结出来,换汤不换药大致都是这些,但偏偏,就是这样的故事,哪怕一再重复,在市面上也卖得就是比其余的故事要好,这也是令人无可奈何的事情。

    年纪再往上一点,文化素养再高些,《蜀山剑侠传》,还有‘飞雪连天射白鹿’这样文笔有古意的故事,就有受众了,理所当然,《红楼梦》也是在这等读者之中,才得到极高的推崇。不过,好的作品,其魅力是无需论证的,哪怕同时流出来的古典话本,还有不少,但不知不觉间,《红楼》仍成了从上到下,认知度与认可度最高的小说。

    这样的好书,真正称得上是雅俗共赏,便是那些文化水平较低的读者,也能被书中的富丽场面迷住,完全进入宝黛钗人的恋爱关系之中,而文化水平较高的读者们,他们虽然也会被苍穹流文吸引,但那是一种罪过的消遣,和友朋之间,根本羞于谈论,反而是针对《红楼》,有太多话可以说了。

    一个普遍的共识,便是大家都认为,这是真正经历过富贵的膏腴之人,才能有的笔墨,而其中所体现的不可避免、难以挽回的悲剧,更被许多人认为,简直就是敏朝最好的写照,‘写一家犹如写一世、写一世犹如写一朝,写一朝犹如写了两千年’!

    这两千年,指的自然是始皇启封建之后,围绕儒家而形成的整个旧式社会体系,整个旧道统。贾家之败是如此自然,对于敏朝的书香子弟而言,正是因为如此自然,如此贴切生活,其中的衣食起居,又是如此生动,反而更让他们生性,旧道统所生出的周期性的繁盛与衰败,是完全无法避免的。

    如贾家跟随建国之祖,所得富贵之后,接下来一代代人在规矩之中生活,也在规矩之中衰亡疯狂,在规矩之中被富贵迷惑,以至于无视人伦,滋养出一府的蝇营狗苟。犹如张宗子、钱受之这样的读者看来,这写的,不就是身边所有眼见之事么!到最后,‘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不也正是旧道统的写照?便是再上苦心也好,力挽狂澜也罢,道统所限,家族传承的体系,终究无法避免这样的结局。

    平民看红楼,读的是富贵,富贵子看红楼,读的是其中切身刻骨的悲凉,叶瑶期这样的新式富贵女儿看红楼,却是看到了其中幽微至极的人性,那才气横溢、落笔通神的语言。总之,那是各有各的着迷,她不知道还好,一知道素材库内,原来还有《红楼梦》的仙画,可不是心痒难耐,别说等到定都大典那天了,现在就蠢蠢欲动,颇想观览一番。

    因道,“86版!这86,是纪年吧?不知道是华夏历多少年了,既然有这样的分别,是否还有别的版本呢?就犹如书籍的再版一样,不同年份拍摄的,就是什么年份的版本?组长,你可曾看过?你看仙画的机会,比我总要多多了。”

    这是实话,如叶瑶期这样攻读金融系的大学生,看仙画的机会还是较少的,往往是理科班的学生,看到仙画的机会更多,甚至还能得到‘天人授课’,也就是从仙画中,接受对科目的教学——他们的第一批老师,很多就是通过天人授课,掌握住自己任教的科目的。

    若是平时,她也就是沾家里人的光,年尾的时候,能跟着家里人看一些自然风光、动物植物的纪录片而已,要说看什么有情节的剧目,这种机会根本落不到叶瑶期头上,是一种非常珍稀的殊荣,若非如此,索隐派私下刊发的报纸,也不会专门整理这些仙画的名称和情节了。一般来说,那都是长期的培训中,为了调剂学员的精神,偶然放一个片段而已,放得七零八落,想要把一个故事从头到尾的追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即便是沈曼君、张宗子这样,日报的资深员工,也是一般,他们比较能充分接触到的,是在这个世界用手机拍摄的各种纪录片——这倒是工作中可以经常看到的,但一整个故事的仙画,分成一集一集,列于文件夹中,这样豪奢的待遇,也就是在仙库里才能见到了。张宗子压低声音,偷偷摸摸地对叶瑶期道,“我只看过一两集的节选,是‘刘姥姥初进大观园’、‘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两回——小叶,我和你说,其实那些操作员,私下也经常偷偷看仙画、小说的,上头不怎么抓!”

    “是么!”

    这里毕竟是仙库,规矩严明不说,感觉上自然要比外头抓得更严格,买地这里,秉公执法的力度,是敏朝无法相比的,也因此自然带来了对规矩的敬畏。叶瑶期难以想象,仙库这些按说绝对忠心耿耿的操作员,居然还有私底下偷看资料的事情,她半信半疑道,“那该不会是人家的工作吧!您也知道,好多话本、剧本什么的,出库之前都要审查删改,给配上拼音,还有很多我们自产的仙画影音也要入库储存——”

    对于操作员的分门别类,她了解得不算仔细,只是粗略地知道,有分为录入员和编辑员等等,这些操作员都受过高规格的保密训练,还有密级更高的办公区域,那是在二楼了,张宗子这些临时抽调的组员根本不会上去。一楼这些能偶尔接触到的操作员,他们的工作可能就是要看小说、仙画的,不算是偷懒犯规,张宗子摆了摆手,点开文件夹给叶瑶期看,道,“这也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你看到了共享文件夹里,这个拼音的文件夹没有。”

    叶瑶期对仙脑的操作,远远不如张宗子这么熟练,她依照培训,只敢点开指定的几个文件夹去干活,其他文件夹,开都不敢开,顶多从名称去推测用途,但文件夹中用莫名的大小写字母标注,难以理解意思的有很多。

    这个文件夹也是如此,她根本未曾留意过,张宗子点开了,里头是更多文件夹,他娴熟地找到了一个,点开再往下,这样开了层,突然间一大堆仙画、小说的列表就出来了,又还有一个文档,张宗子打开给叶瑶期看,里头是一排排犹如呓语一样的文字,好像是自己和自己对话一般,叶瑶期瞪着看了一会,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而是大家通过共享文件夹来编辑这个文档,都添加了自己的见解在内。而这些对话,全都是和仙画、小说相关的,应该是整个仙库的员工对于这个文档中的仙画影音、小说话本乃至音乐,私下的观感!

    【10版《红楼梦》简直是鬼片,鬼气森森,面色惨白,演员形容猥琐、装扮丑怪,比《聊斋志异》更加恐怖!】

    【《大敏王朝1526》,这部片子不错!虽然装束依旧离谱至极,看着全然不是敏朝做派,且有一种富人装穷的感觉,找了一群有钱人家的子弟来演穷人,一个个膘肥体壮地在那嚷着自己是饥民,马上就要饿死,假得厉害……但至少捕捉到了敏朝官衙内部,那勾心斗角之万一。不像是很多其余的仙画,全然就是胡说】

    【大家,谁看了《福尔摩斯探案集》,真是令人耳目一新!比《狄公案》不差的!这部小说不能出版,真是外头的一大遗憾了!】

    【说到刑侦片,《少年包青天》大家看了吗?没看别看,又是胡编乱造的一部!这样的案子怎么可能发生在现实之中!】

    【《康希大帝》有没有人看过啊,真没想到建州人入主中原之后,汉化速度会那么快!除了名字、发型不同之外,和汉人朝廷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他们难道没搞圆代那样的百姓分等制,把建州和汉人区别对待么?我认为不合常理,但几乎所有青代影视、小说,都没有提到这一点,大家对此怎么看?】

    【楼下的,我也认为这是个极大的纰漏,只是不知道为何!不搞绝对不合理的,不搞就没法禁止族群通婚,族群通婚不禁,代内建州这个民族就会在通婚中被完全消灭,就像是如今我们的建州人群一样,已经完全和汉人没什么区别了。但既然搞了,怎么故事里是一点不提?以青为正面视角的不提也罢了,那些反青复敏类的作品,好像也没有提到如何利用这点……】

    【楼下,你看了什么反青复敏类的仙画,推荐几部呗?我们最近要加班录表,特枯燥。我可以在喝水小憩的时候看。】

    这样的对话,往下拉几乎没有尽头,再看文档自身的命名,【10月第3周】,也就是说,这么多聊天记录,都是这一周才过完的五天内聊出来的。叶瑶期想到自己看到的那些操作员,直挺脊背,严肃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的画面,难以想象他们一边忙碌工作,一边原来还在这文档中,完全匿名地打字聊天!甚至还有在休息时偷看仙画、小说,彼此还互相推荐,讨论感想!

    这……这是不是最高级的笔谈啊?就好像是私开了一个报纸留言栏,任何人都可以发表言论,大家只知道是仙库内做事的人,却不会知道是谁……

    这种感觉,非常的奇妙,就像是仙器所带来的每一个震撼一样,又是非常的不可思议,又具有极大的吸引力,仅仅是旁观文档,她都心跳得厉害,连吞了几下口水,声音还是发哑,“可……可,这会不会是违规的啊?”

    “估摸着,上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张宗子很显然也思量过这个问题,并且有了自己的解释,“你看,这些操作员,平时的工作封闭、枯燥,时间还长,就算是休息的时候,也是军事化管理——他们和外头的军士有不同,军士的前程是有发展的,职务是有变化的。他们却不同,升能升去哪里?难道就一辈子这么着,一天枯坐九小时、十小时,一刻也不能休息,就这样一直干到死?”

    “没个盼头在,还如此枯燥,就算是钱给的再多,吃用得再好,日子也过不下去。眼看着这么个宝山就在库里,却因为纪律约束一点不能碰,对他们也未免太苛刻。索性就有个娱乐库,让他们能有些东西谈论,也是好的。

    至于为何不悬为定例,估计也是怕一旦放开了,大家用得更狠,熬坏了眼睛不说,还把仙脑搞坏了不好修,索性就暂且搁置在这里,不管也不问,若是有不好的势头,便敲打收紧一下,这样,大家也不敢过分了,反而因为是偷偷看的,表面工作更要做好,免得被揪出错处,一扯一大片,反而提高了工作的效率呢。”

    这话倒也有理,叶瑶期想道,“也有可能是一开始人员还少的时候,六姐就有所察觉,但认为无伤大雅,便没有深管,这定例打在这里,后来仙库如何扩大,这孔隙也就还留了下来,也就是后人缝缝补补,比如说,把后世题材的仙画,都列了密级,看他们这里讨论的,仙画题材只到青为止,在后头的题材,也看不着了。”

    任何事情,凡有定例,一律因循守旧,是敏朝官场为人诟病的顽疾之一,若是这样的风气也带到仙库里来,那就大为出乎叶瑶期的意料了。不过,就算是张宗子的推测,似乎也显示出了这看着规矩森严至极的仙库中,私底下充满了人性瑕疵的另一面:贪玩、偷懒,这都不算是大毛病,人人也都不可免,便是在这时代最幸运的一批人中,也难以免俗那。

    虽然私下偷看仙画,不算什么大事,但以小见大,可以想见,如今买活军大大小小的衙门,上上下下的吏目,私底下,又有多少无伤大雅的小瑕疵,而所有那些政策往下布置执行之中,在这样情有可原的小瑕疵中,又会有多少重的轻微扭曲变形,乃至于到最后,竟呈现出一种全非的面目来。

    叶瑶期也是人,一样有人性的弱点,这会儿她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的她,理性地站在了相当的高度,衡量、感慨着社会上难以避免的现象与规律,而另一面的她,同时也受到了强烈的诱惑,不可避免地骚动了起来:连那些录入员都在休息时间偷看仙画,这可是和他们的工作职责完全无关的事情,她们小组……看看仙画又怎么了?真要说起来,《红楼梦》仙画里必然也有音乐,他们这完全可以说是在品鉴仙画的配乐啊!

    一旦知道有人连门都打破了,自己破个窗,似乎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事了!叶瑶期一下就理直气壮起来,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打开仙画观览,更是还有强烈的冲动,想要在文档中也留个言,哪怕别人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她也想不出有什么话可说的,但仿佛只是在那文档中输入几个字,对她本人也有重要的意义,是一种值得铭记一生的大事!

    “世叔。”不知不觉,她换了对长辈的称呼,“要不,这会儿也是我们的休息时间,要不,也别等定都大典什么的,择日不如撞日……”

    从张世叔的反应来看,叶瑶期疑心他其实就等着自己这一句话呢——他早就动心想看了,但又怕叶瑶期反对他,甚至是因为他触犯了规矩,往上告状去,故而处心积虑地把她给拉下水,这样就多了个同伙。甚而,没准张宗子早看过几集了,拉她来,不过是看完之后,想要找人来讨论罢了。

    “——若说别的,我都认,你要说是我拉你下水,其实我早已看过,我可就不认了!你这完全是在推诿责任!”

    她的怀疑,引起张宗子极大的反弹,两人拉扯了一番,最后谁也没把‘首恶’的责任甩给对方,只好达成协议,结成了互保同盟,若被抓住了,谁也不出卖对方,如此,这才一人戴了一边的耳机,乘着其余组员去吃饭,操作间内没有他人时,点开了第一集 ,鬼鬼祟祟地看了起来。

    叶瑶期心跳得厉害极了——其实,他们就算被抓了,也没有什么,说真的,这仙画的配乐,深得华夏神韵,其旋律是很可借鉴的,他们也算是在做工作必要的学习,大有可辩解的地方,只是心中认定了是在违规,便自己心虚起来,看着那朴素的画面,都觉得心跳得厉害,好像是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呢。

    就这样,冒了绝大的风险,满怀期待地看着屏幕,屏着呼吸,耐着性子,看了大半集的功夫,直看到英莲被拐,黛玉抛父进京时,叶瑶期再难忍耐下去了,她满怀失望地大叫了起来。

    “哎呀!真是暴殄天物了!白费了我们一番决心——这样好的书,怎么拍得这样的差呢!”

    第1020章 不要给古人拍他们自己的事

    “也未必就如此差了吧?瞧着还是不错的, 虽说服饰、礼仪,都和我们不同,但这本也不是写的本朝故事, 穿着戏服, 也还算是有些道理——”

    “话虽如此, 可那黛玉, 从选角开始,便是不谐,我且也不去讲究她的长相了,便从年纪来说,都是对不上的,刚刚那英莲才多大, 四五岁的小孩儿, 这方才是正理,怎么镜头一转,黛玉便成了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了?这般年岁, 如何与宝玉两小无猜?在那碧纱橱里外长大?如此来说, 贾府倒成了天下第一等无礼的人家!哪有让这等成年男女共居一室的道理!”

    叶瑶期平日里看仙画的机会,肯定没有张宗子多,但她不会因此便妥协于张宗子的喜好, 依旧指出这仙画让她难以容忍之处,“再有, 便是她那做派了,公侯府上的小姐,纵然身子不好,病骨支离,行动自然也有一股气度, 处处都要合乎礼仪,我看她脸颊丰满,哪里像个清秀的病人?行动见人,并非羞怯,而是扭捏,一股子婢学夫人的味儿!”

    她在原著之中,最喜欢黛玉,对扮演黛玉的伶人,自然也是挑剔,至于宝玉,也无法让她满意,不屑道,“这人的长相,怎么就色若春晓之花了?瞧他的眼皮就怪得很,哪有那样宽宽的双眼皮,感觉和用刀割了两道一样!”

    由于年龄缘故,三春也是无法让人满意的,就所见的来说,只有凤姐,自扮相到气派,能让叶瑶期略微认可,但她心中,这凤姐又太好看了一点,少了几分粗野和刻薄。总的来讲,所有伶人似乎都少了一股至关重要的气质,她也说不出是什么气质,只是觉得和心目中的想象,丝毫也不能吻合,至于说环境中的瑕疵,那倒还在其次了。

    “还有那画面,也是处处都昏暗得紧,瞧着丝毫都不光亮精美,要说是为了追求还原,只用烛光,却也不像,夜里开餐的画面,光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既没有红烛高照,内外通明,也不是和屋里见到的那些蜡烛,应有的效果一般,屋内没有光影,瞧着和假的一样!”

    张宗子听她这样滔滔不绝地挑剔完了,也是无可奈何,因笑道,“了不得,你还是在买地长大的,看着还有这么多的不像,若是换了那些敏朝大户人家来看,岂不是更要大失所望了?”

    要说起来,他是真吃过见过的,自家的豪富且不说了,曾经前去探亲时,还亲自见证了王府办典礼的动静。但张宗子反而对这些并不挑剔,认为《红楼梦》算是改得很出色了,因道,“你还是仙画看得少了,有些东西,书里一时写着高兴,要改成戏剧,不知道有多难。你家也经营戏社,当想过改编《红楼梦》吧?除了做折子戏以外,全本的没有想改,又是为什么呢?无非就是因为那年幼而绝色,偏还要有病骨的小演员,压根无法找去么。”

    在叶瑶期心里,天界百姓,简直就是无所不能,心想事成,再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说要把什么故事拍成仙画,就必定是万物悉备,所差的只有经办者的能力和品味而已,被张宗子这么一句说破了,才意识到,自己多少也是有些想当然了——只要把戏社的局促,往仙画摄制者身上一套,一切瑕疵便都有了解释——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有些不能,是因为没有钱,有些不能,却是因为世上的确无人可以办到,没有就是没有,想不出一点办法来。

    “别说他们了,便是如今现在,叫你排一出圆、松的戏剧,恐怕在服饰、礼仪上,也无法考据到位,甚而再过上十几年,我们来排敏地数十年前的剧目,我告诉你,穿帮的也不在少数哩。现在叫你把一间屋子里的买物排除出去,你都不免有所缺漏,更何况是天界的仙画,是在数百年后,遥想数百年前的事情了。你瞧着这些伶人,面上少掉而又说不出来的,不就是敏地百姓特有的一种温顺的表情么?”

    张宗子叹道,“买地这里,讲究平等,他们是这样的日子下滋养出来的百姓,你瞧着那门子游说贾雨村的那幕戏,就觉得不对,因为他们实在就演不出那种刁吏在官面前,毕恭毕敬诚惶诚恐,打从心底的献媚、敬畏,以及那副丑态之下暗藏的心机算计——他们演的是上下级吏目之间的关系,却没有主奴官民之分了!”

    这一语,算是把叶瑶期心中那难以言喻的不对劲给道破了,她不由得击节道,“组长说得对!差就是差在了这里!画虎画皮难画骨,骨子的不同,是怎么也演不出来的。”

    张宗子看过的仙画,那比叶瑶期要多太多了,虽然都是七零八落,但凑着也把所谓《四大名著》的仙画看了几集,据他点评,《西游记》是相对最像的,大概是因为故事比较不切实际的关系,但是其中的神通,有些简陋,不像是歌舞片那般美轮美奂。而《三国》、《水浒》,拍得都不算惊艳,没有搔到痒处,怪异的地方太多。

    《三国》比《红楼》还要不切实际,没有拍出当时‘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烈,也没有体现出当时的坞堡军事,以及门阀政治,汉味极淡,反而像是如今的敏朝军士内斗——这都没法往前推,必须是如今,因为敏朝的军士饮食吃得好,开始比较高壮那也是近年来的事情,在此之前,辅兵身材瘦小、满脸菜色,被鞭打着干活,这才是众人认知中的事实。故而在张宗子看来,那股子‘富人装穷’的味道还是挥之不去,使得整部片子,在氛围上相当的幼稚,毫无挣扎求存的惨烈,恩怨情仇、大战兴亡半点不能牵动人心。

    《水浒》就更不必说了,张宗子对其大加批判,光是他看过的一两集中,那片头曲所谓《好汉歌》,就让张宗子愤怒不已,认为仙画摄制组心怀叵测,颠倒黑白,歌颂末世魔星,不知道是何居心!

    他是最憎恶宋江的,却偏偏《水浒》仙画里,把梁山贼子全当成好汉歌颂,又为他们隐去了阖书中无法解释的恶行,还把宋江当正面人物塑造,张宗子一说起来就大骂道,“真是恶心至极!颠倒黑白!为恶人粉饰!不知道是什么道理!施耐庵写这本书,哪里是为了歌颂!他是为了要写圆末敏初,世道至暗,为了求存而把人逼成恶鬼,又唯有恶鬼才能把持权柄,靠着嚼吃血肉而活!”

    “他不臧否诸魔星,只是直笔而写,却偏偏就是如此,比直接骂了还要更为冷峻!更现出当时世道是非黑白之混沌!难道还真要他大骂特骂那李逵吃人,吴用阴险狭隘,宋江恶毒,那摄制组才能看得出来吗!真是蠢材!蠢材!”

    叶瑶期对《水浒》的观感,与张宗子不谋而合,实际上他们的观点也并非少数,这和《金萍梅词话》,其实是一个道理,如今颇有一些话本,效仿这种不动声色,甚至反而故意写出书中人羡慕口吻,白描恶行的手法,来描绘不平之事,凸现其中的荒谬。

    这样的手法,形成一个流派叫做‘水浒流’,也有叫‘讽喻流’的,因为其鼻祖就是施耐庵直书的《水浒传》,不过,这种话本对于读者的素质有一定要求,而且和当今买地的氛围不合,所以作品不多,颇为小众,但在文人学者之中,认知度很广,有不少人发表文章,认为《金萍梅词话》,之所以选择潘金莲、西门庆作为切入人物,实则就是为了暗示读者,本文与《水浒传》的背景一样,都是借白描而讽喻某个暗无天日的特定年代——水浒说的是圆末敏初地狱一般的大战光景,这是众所周知的,而金萍梅的流行年代,正是道君皇帝当政,权臣颠倒黑白之时,这骂的是什么,也就不问可知了。

    “没想到,仙画竟也有不能尽善尽美的时候!”

    听着张宗子说起之后,叶瑶期犹然不信,然而她自己假借公务之便,零星偷看了几集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张叔叔所言不假,居然四大名著的仙画,没有一本让她眼前一亮,以为拍摄得极好的,甚至还不如她偶尔偷看的《新白娘子传奇》,更让她看得津津有味。

    究其原因,只能说是越贴近生活,越耐人琢磨,似乎就越难改编得让大家满意,反而是神仙故事,原本剧情简单的,更能接受剧情上的改变,脚踩西瓜皮,看到哪里算哪里,看的法术、神通什么的,本来就是现实生活中没有的东西,也就不会去考究了,甚至连服饰上明显的胡来,也都能跟着宽宥,不去挑剔。

    “难怪六姐很少对外放映故事类的仙画了,真是奇哉怪也,那纪录片,简直是玄奇幽景,令人目不暇接,仙音妙舞更是美轮美奂,有一出新舞放映,立刻就在民间引起流行,就是这故事类的仙画,完全和这两样没得比!就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道理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些故事,离我们太近,离天界拍仙画的那些人又太远的缘故,若是再过五十年内,我们自己能拍仙画了,那些人来拍买地崛起初期的故事,想来到时候已经垂垂老矣的我等,看了不对味的感觉也就更深了。”

    张宗子对这个现象,显然是已经深思熟虑过的,已有了自己的说法,“也是六姐未曾放出青后题材的仙画,试想,若我等瞧见那岛船乱开,飞车横行的年代,对于其中的故事又怎会挑剔什么呢?完全没有丝毫的了解,自然是怎么放就怎么看了。”

    这个说法,也有道理,叶瑶期一听,立刻就对青后题材的仙画,充满了向往,只可惜仙库之中,并没有仙画线索流露,只能从音乐里倒推了。同时,从本职工作来讲,看青前的仙画,还是有帮助的,其中不少仙画的配乐,倒是相当动听。

    《红楼梦》的配乐套曲,《三国演义》的《浪淘沙》,《西游》的《敢问路在何方》,都令人眼前一亮,觉得比仙画本身,要令人喜爱太多了。便是《好汉歌》,抛开故事不说,只说旋律唱腔,也是精品,只是叶瑶期和张宗子基于个人好恶,强烈反对传开此曲,估计还要等第二轮的专家意见了。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这首《枉凝眉》,便是叶瑶期未曾精于音律,也觉得极为动听,而且,她认为这样的音乐,取戏曲之长而无戏曲之短,拿昆曲比较,一样是有些捏着嗓子,调子婉转,但速度要更快一些,而且,字和字之间,拉长腔、一字三叹的回环调,已经没有了,总体的节奏,快慢得当,比昆曲快,又比一些后世的音乐要慢,是一种很舒服的速度和板子,听了令人心旷神怡。

    更好之处,是它的伴奏,配器可以非常简单,也不会损失魅力——就只用二胡配器,唱着也能好听,叶瑶期认为,这就很适合灌注留声机‘唱片’,在本时代流行开来,也减少了买地发明留声机,却一味播放西洋乐曲的尴尬。

    “好哇,第二批专家还没开始评审,咱们的工作就有一点小结果了!”

    张宗子并非嫉贤妒能之辈,也不怕叶瑶期抢了他的风头,反而因为在仙库时间久了,定都大典在即,又知道外面必然有许多热闹,很想外出溜达,巴不得叶瑶期表现优异,能取代他做总组长,他当个顾问,能够两边乱窜——虽然这念头难以成真,但不妨碍他把叶瑶期往上拱,对叶瑶期的这个提议,他兴致勃勃,非常支持,当即往上呈报,又很快得到批复:准挑选《枉凝眉》类乐曲,重新配器演唱,灌注一张《名著金曲》的唱片,分发往各留声机买家处,作为华夏金曲,第一批免费赠送。

    看来,六姐也不喜欢西洋乐器占据华夏留声机!他们也算是把到了六姐的脉搏,迎合了上意!

    罔顾事实,一味媚上,这自然是不可取的,但大家志同而道合的时候,能揣摩到上峰心中最要紧的关键,这无异于是对自己能力的认可,张宗子还好,他不是第一次在工作上得到嘉许了,对叶瑶期来说,却是初试啼声,一时间欢喜无尽,心中满是干劲,对于定都大典是否能够参与,都不计较了,满心里只有自己眼下的工作。

    既然知道六姐之意,是要让本土的文化,占据主流,因为音乐上相对是最弱项,故而派他们查缺补漏,因此绞尽脑汁,日夜都在这事上用心,这一日又生一计,吃饭时,忙寻张宗子道,“老张,我这里有个想法——既然对于这些名著改编的仙画,我们都不满意,那么,我们设法拍自行筹措,改编一出自己的仙画,把其中种种不合理的地方纠正,你认为如何?”

    张宗子已经用过饭了,这会儿正吃冰镇的糖水黄桃罐头,这也是仙库的福利了,这里因为开了空调,常年都是供电的,还有一种叫冰箱的仙器,可以冷藏食物,因而不论冬夏,都有冰品可吃。除了管理非常严格,出入不便之外,这里当真是许多人梦想中的乐土。别看大家也想出去看定都大典,在这里住久了,实在也习惯了这样的好日子,想来离开仙库之后,对外界的生活,恐怕要挑剔起来,难以满足了。

    听叶瑶期这么一问,他一边叉了一块黄桃,送入口中,一边也是叹道,“哪有这么简单!虽说那些仙画,拍得的确不尽如人意,但只要你看过买地自产的仙画,便可知道,便是你不喜欢的《红楼梦》,也绝非如今的我们能拍出来的呢!”

    “信王已算是用手机拍摄的大行家了,但他拍的纪录片里,你能找出一个美人来不成?我告诉你,别看你挑剔黛玉长相,真个你心中的美人,上了镜头恐怕还不如她!人上镜头会变得丑怪肥胖不堪,这几乎已经是定理了,这还是灯光打得好,没有影子的。不知道仙画是如何找的光,反正呀,我们这里拍的纪录片,都有不少人,半张脸在灯光下,越发丑怪不堪了。这连光都打不好,更遑论旁的了!”

    叶瑶期也知道,改编名著的念头,绝不会等到她来灵光一闪,自从有了自产纪录片,很自然,就会有人想把本代的音像记录下来。屈指算来,仙画深入人心,已经有十几年了,本朝始终没有自产故事类的仙画,定然是有原因的。她不但没有反驳张宗子,反而还帮着说道,“就算是拍摄下来,其实也没什么用处,毕竟,一年中面对大众,放映仙画的机会本就很少,就有,肯定也是放歌舞类和风光类的,最能雅俗共赏,天界的仙画且还放不过来呢,如何能轮得到我们自制的,可是这个道理?”

    这也是事实,比起自制仙画,还不如多排几出戏剧,卖给戏班子,让他们到处去演出,如此还能把自己的作品散播得更广一些,这也是各地戏社方兴未艾的主要原因,比起仙画,戏剧仍然是如今最主要的故事娱乐载体,同时,这种载体又限制了一些较精美的艺术作品的扩散——现在白话剧是最主要的戏种,也只有简单的配乐,就是因为配乐和唱腔一样,都需要长期的培训,现在人才奇缺,大家只能以配乐简单、无配乐的白话剧为主,才能凑够足够的伶人,在城乡间巡回演出。

    在此事上,两人的见解并无二致,叶瑶期其实是另有主张,因道,“然则,这也是在留声机发明、幻灯片机器普遍扩散之前了,老张,我的想法是,任何东西,只要我们买地能够自产,那么扩散的速度就相当的快,你瞧,现如今在一些繁华州县里,看幻灯片,已经成为了很日常的消闲娱乐了,只要有一台发电机,一台幻灯片机器,再买回灯片来,便是财源滚滚——你看,我们能不能申请制作一套真人的照片刻成的灯片,再配上对白、音乐灌注的唱片,如此制作出一回‘配音幻灯片’,是不是更加的新鲜生动?更能让观众身临其境,投入其中?”

    见张宗子的神色,又疑惑而变得恍然大悟,更是刹那间激动不已,她也不由得抿嘴一笑,“以这样的办法,来对一些名著进行重现,这也算是我们买地土产的一种变通的仙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