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ABO·十二
年初的时候萨洛曼国王患了一场大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如今三个月过去了,国王总算从身体衰弱的状态恢复过来一些。
一清醒便要求传见奥斯顿元帅。
人人都说奥斯顿元帅深受国王重用,在国王病重期间,很多重要国家政务都是由他代为处理。
这也是裴初这段时间这么繁忙的原因。
一进入宫殿便被带到了国王的寝宫,虽说身体好转,但也还是卧病在床。裴初到的时候,老国王还在侍女的服侍下刚拔完输送点滴的针管。
见裴初进来后,便将宫人都挥退了。
萨洛曼国王要比十年前看上去更加苍老,发白如雪,那双灰绿色的眼眸也变得越发浑浊黯淡。
但实际上他才五十多岁,要比坎贝尔大公还要年轻些。
都说情深不寿,从当年戴德王后离世后,他确实一日比一日苍老衰弱了。
但若就此把他当做一个病弱糊涂的老头,恐怕要吃亏。
“奥斯顿,你来了。”
萨洛曼国王向裴初招手,态度亲切的唤着他的名字,裴初推着轮椅刚走过去,便被他握住自己的手掌。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宽厚的将自己的手覆在裴初的手上拍了拍,灰绿色的眼眸里难得露出几许清明。
裴初任由他握着,低头回以轻笑,“哪里,都是臣下应该做的。”
国王握着裴初的手重了重,捏的裴初的虎口有些疼,但裴初面色从容,只听着老国王的话,他说,“我大限将至,打算传位给菲利普亲王,你觉得怎么样?”
“菲利普亲王宅心仁厚,会是个很好的继任者。”
男人回答的滴水不漏,萨洛曼国王打量着他。
奥斯顿长得瑰丽英俊,是那种一看就不好接近的类型,眼眸暗红,笑起来的时候也像掺了点危险的血腥气。
老国王一直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往往最沉不住气,骨子带着烈,就算是蛰伏起来,也会像黑暗中的一团火,向着他的目标一路燎烧,威势虽然迅猛,但也不会让人无迹可寻。
但事实上,裴初偏偏很懂得掩藏,他的算计往往深埋地下,一不留神便会让人踩入他的陷阱。
萨洛曼国王老了,他松开握着裴初的手,佝偻着背掩着嘴好一阵咳嗽,裴初伸手给老国王顺气,语含关心,“陛下可还好?”
老国王突然说,“如果我有个继承人就好了。”
当初他委任奥斯顿为萨洛曼帝国的元帅,目的便是为了牵制议政院的坎贝尔大公,如今十年过去,裴初完成得很好,甚至太好了。
坎贝尔大公被他逼得几无退路,如今的萨洛曼大半实权都掌握在了奥斯顿手中。
世人都道他信任并且重用奥斯顿,在病重之前还将国务交予他处理,事实上,却是他不得不对奥斯顿放权。
而菲利普,早已在背后投诚向了奥斯顿,而以他的实力也只会沦为奥斯顿手中的傀儡,到那时候现任国王已经离世,早就没有人能够牵制住奥斯顿。
每每想到此国王便会觉得,如果他有一个继承人就好了,一个年轻的,足以与奥斯顿匹敌的继承人。
他话里的深意裴初自然懂得,但他却只能装作不懂的望着萨洛曼国王笑道,“您是担心菲利普亲王无法继任大权?”
他收回手,笑得漫不经心,甚至慢悠悠的掏出一条手帕擦了擦自己带着手套的手指。
然而他说的话却是十分恭敬的,“陛下不用担心,我会好好辅佐菲利普亲王。”
萨洛曼国王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眼前的乱臣贼子,反派本派,嘶哑着声音道,“我听说菲利普想将他家的小omega嫁给希尔?”
裴初并不惊讶国王知道希尔的名字,毕竟当年他就告知过老国王希尔的存在,并且他与戴德王后长得那么像,萨洛曼国王不可能不关注他。
只是他不会想到,他渴望拥有的继承人就在他眼前,可他却不认得,甚至希尔还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仇人之一。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在老国王面前笑得理所当然,“我并不打算答应这门亲事。”
他将手帕收回口袋,回得也很散漫,“毕竟在我这里,并不需要搞什么政治联姻。”
当年戴德王后与萨洛曼国王也属于政治联姻,结局却是不幸的。
老国王又压抑不住自己的咳嗽了,他突然发现,当奥斯顿不想虚与委蛇的时候,说话真的很气人。
他和奥斯顿之间一开始还算温和的伪装被撕得一点都不剩,图穷匕见已经露出了内里的锋芒。
裴初推着轮椅转过了身,他已经不想再和这人周旋了,听着他的咳嗽便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国王还是好好休息吧,奥斯顿先告退了。”
“慢着!”
国王从咳嗽中抬起了头,他看着男人坐着轮椅向外走的背影,嘶声道,“我想见见那孩子。”
裴初停了一下,转身看着倚在床上身体虚弱的老国王,宫殿奢侈恢宏,满室华丽堆积的却是无尽的空虚和寂寥,这个整个帝国权利最高的掌权者,正向着一个坐轮椅的男人低声请求。
他想在他寿命将尽的时候,见一见他所爱之人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的孩子。
裴初笑了,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将当年见到萨洛曼国王时藏在心里的那句讽刺说出了口。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在这句话的余音里转过了自己的轮椅,身后又响起了萨洛曼国王的咳,一声一声,撕心裂肺。
然而裴初却有些无动于衷,他转身出去后,提醒宫人进去照顾好萨洛曼国王。
接着,便离开王宫。
出宫殿的时候还在门口遇见了请求进见国王的坎贝尔大公,然而裴初临出宫前只说了一句‘国王病重,不宜见客’后,坎贝尔大公又被宫人们毕恭毕敬的请了回去。
坎贝尔看着那个坐着轮椅嚣张离去的背影,终于意识到奥斯顿如今对这个国家的掌控力,恐怕现在国王都已经在他监管当中。
如今他再想找国王为他做主已是难了,坎贝尔愤愤挥袖,只能不甘的离开了王宫。
*
裴初回到自己府邸的时候发现房间里等着一个人,正是白大褂医生阿尔文。
也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裴初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站在自己房间的落地窗边,悠悠闲闲的正往外欣赏景色。
从他的神色来看,一点也看不出他对出现在裴初房间有什么见外。
奥斯顿的府邸很大,他手下的一些部属和门客也有自己的住房。阿尔文作为奥斯顿的医生,平日里奥斯顿需要找阿尔文的时候,都会将他安排到自己房间。
一来二去,侍从便也习惯了,有时候阿尔文来找裴初的时候,侍从们也会主动的将他带到裴初的房间等待。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临近傍晚。因为是阴雨天,外面的天光也并不亮,从落地窗照进裴初的房间的时候,透着阴沉和冷清。
那个白大褂医生一身笔挺的站在落地窗前赏雨,与这房间相融,好像生来就是这里的一员似的,莫名有点等待情人回归的味道。
这让跟在裴初后面那个才来不久的亲兵看了又看,浅得透明的心思里藏了点八卦。
而这时候阿尔文已经十分熟稔的走了过来,接过那亲兵的位置来到给裴初推起了轮椅。
他回头礼貌的对着亲兵点了点头,笑道,“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亲兵看了裴初一眼,裴初颔首,于是亲兵退了出去,而阿尔文已经十分自然推着裴初走进了房间。
这样的场景仿佛发生了千百遍般默契,那心思浅的亲兵顿时就觉得自己好像明悟了这么多年来元帅从不在外面沾花惹草的原因,原来家里早就养了一个俊逸出尘的beta。
裴初在这方面并不敏感,没有意识到自己亲兵的八卦和误会,而另一个好像是有意为之,自然而然。
阿尔文推着裴初走进了房间,一边向着沙发前的茶几走去,一边笑道,“今天元帅回来得这么晚,我还以为您忘记了今天是体检的日子呢。”
茶几上放着阿尔文的医药箱,将它打开,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
裴初脱下自己的手套,将它收回了自己的口袋,配合着阿尔文用听诊器听了自己的心跳,又检查了自己的口腔。
墙角的机器人卡卡夫走了过来,眨巴眨巴自己蓝色的眼睛又给裴初做了个扫描。
这家伙被搭载医疗功能,又包含了警备系统,已经是一个很全能的机器人了,为此它非常人性的感到自豪,自诩奥斯顿身边的第一贴身管家。
平日里有它在裴初也确实不怎么需要传唤旁人。
这时候扫描的X照出来,阿尔文看了看也没什么问题,只是目光落在他的脊椎和腿上时顿了顿。
哪怕以现在的科技,裴初的腿也没有恢复的可能了,当然这些他从来都不会在意就是了。
阿尔文也不会在这点上惹人不快,他将X照收好,又从裴初的指尖上采了一点血,这才好像不经意般问起,“元帅最近好像没怎么吃药。”
他也没说是克制易感期的药,还是堆在裴初办公室里的那一堆止疼药。
裴初垂着眼睫,一边扯着自己军装下的领带松了松,一边发出一声低沉的笑,“我倒还没有弱到需要药物维持自己的身体。”
他的领带是暗红色的,黑色的军装,白色的衬衫,红色翻边的衣袖,深沉又冷艳的色彩堆砌着他这个人。
衬衫的扣子被裴初松领带的时候顺手解了两颗,于是露出了领口下面的锁骨。
凌乱的衣领,精致的锁骨,还有男人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阿尔文捲了捲手指,突然拉着裴初的领带凑了过去。
第82章 ABO·十三
炽热的呼吸打在裴初颈侧的时候让他不适的皱了皱眉,他下意识的伸手挡住阿尔文凑过来的脸。
那只手毫不客气的掐在青年医生的脸上,皱起眉来的神情也让轮椅上的男人显得格外危险阴鸷,他眯了眯眼,语气低沉得不太友好,“你干什么?”
裴初的领带还被阿尔文抓着,然而他却好像没有感受到男人此刻散发的压迫感般,依旧十分自然的继续了自己动作。
他为男人解开了领带,又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衬衫衣领,随后在裴初耳边落下了一声笑,“元帅知道的,我有强迫症,忍不住。”
他将裴初的衣领从后面到前面都理得整整齐齐,扣子并没有给他完全扣上,微微敞开,若隐若现的露出那对精致的锁骨。
连带着那条领带,也整洁的卷起来放到一边,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已经退离了裴初身边,裴初也早就松开了掐住医生脸颊的手。
他刚刚那一下让裴初的信息素无意识的有些暴动,他本就处于易感期,不管再怎么压制,信息素的味道也要比往常浓郁霸道。
阿尔文割除了自己的腺体之后便不会再对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产生应激,但有时还是会对同类产生排斥。
只是这种情况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再包含奥斯顿了,他此刻闻着裴初信息素的味道,下意识的舔了舔嘴角。
阿尔文刚给裴初采完血,指尖上还留着一点血迹,在裴初掐住阿尔文脸的时候,那点血迹就印在了阿尔文的唇边,此刻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刚好就舔到了那点血迹。
那点子血腥味搭着男人身上信息素的味道,意外的和谐。
这在裴初眼里多少有点变态,但要说主角攻的强迫症却并不是假,在过去相处十年里,他也算是有所见识,进门的时候一定会先踏左脚,出门的时候一定会先迈右脚。
医药箱里永远都是规律整齐的,衣着也从来都是一丝不苟,连绑绷带的时候,也一定会打出一个左右对称的蝴蝶结。
无法忍受目之所及一切凌乱不规律的事物。
偶尔有几次对方也会因为强迫症突然做出一些逾矩的举动,但这次委实有些冒犯了,当阿尔文靠近他脖颈的时候,他甚至有一种对方想要在他的腺体上咬一口的错觉。
这也导致了他的信息素下意识的有些应激暴动起来。
裴初皱着眉头拿出帕子将指尖的那点血迹擦干净,声音有点冷,“没有下次,我不喜欢人靠我太近。”
那手帕是纯白色,沾上裴初指尖上的血就像是雪地里落下一朵红梅,或者说罂粟更为贴切。
手帕被裴初用完之后就随手扔在了桌上,他抬头看医生,便见医生又恢复了他斯文有礼的微笑,他微微垂眸,眼神里带着抱歉。
银链的单片眼镜为他增加了些优雅和文弱,带着歉意垂下眼眸的时候也就更显得真诚得礼,“很抱歉给您造成困扰,我的元帅。”
这声元帅说的很恭敬,但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别的意味在里面。
裴初沉默了一会儿,用掌根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他都开始怀疑这主角攻是不是知道他要整顿坎贝尔家后特意过来膈应他了。
虽然在原剧情里阿尔文对坎贝尔家感情淡漠,但指不定还有些留恋,毕竟在坎贝尔危在旦夕的最后时刻,还是这个被逐出家族遗弃的三儿子回来继承挽回的家业。
想到这里裴初突然笑了起来,他低着脑袋,手掌撑着额头,从阿尔文的角度只能看见男人的弯起唇畔。
他的唇色要比常人更深更红一些,因而笑起来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含了点血腥气,“我要对付坎贝尔家了。”
“阿尔文,给我准备些药。”
他在他面前提起坎贝尔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阿尔文捲了捲手指,有一瞬间他怀疑奥斯顿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但要说起来他在坎贝尔家的时候其实很低调,很早的时候就离开家族去外学医,外界对坎贝尔家的第三子知之甚少,甚至连他为什么被家族除名,也是贵族圈至今未解的迷。
若是这种情况他还能被奥斯顿查到自己的真实身世那他除了一句甘拜下风也无话可说。
他对坎贝尔家族的眷恋远比裴初想象的要淡,也不在乎裴初是不是查到了什么,听到裴初要对付坎贝尔家也从善如流的点了点,没有半点勉强的问裴初,“元帅需要什么药?”
天色开始入夜的时候阿尔文就回去了。
裴初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莫名其妙的发现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具体是什么他想不起来,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什么不重要的东西。
确实不是很重要。
走在走廊的时候阿尔文突然笑了一声,那声笑和他平时斯文礼貌的笑不同,弧度有点夸张,连带着镜片后的眼睛也沉了点疯狂进去。
一条手帕被他从怀里掏了出来,纯白色的,带了点艳红的血,就像雪地里颓败的罂粟花。
他卷着那条手帕凑到了自己的鼻间,闻了闻那上面的血。
动作轻柔缱绻的就像贵公子提着一支蔷薇在细嗅芬芳,但阿尔文不管装得有多么像人,也绝不是贵公子,说是衣冠禽兽也不为过。
他嗅着这点血舔了舔嘴角,好像在回味之前尝到的那点血腥。
至于后面裴初说到的对付坎贝尔家的事并没有被阿尔文当成重点,在他看来坎贝尔家早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固守着贵族的虚荣,沉浸在ABO法则的优越感当中,却没有发现时代在向前走,迟早有一天他们会被历史淘汰。
阿尔文期待着那一天,或者说他正在试图成为历史推进者中的一员。
他卷着那条手帕将它折好放回了自己胸口的口袋,露出一个小尖,自然得仿佛这本就是他的所有物一般。
元帅,也是。
留在房间里的裴初又打了一个喷嚏,卡卡夫眨了眨眼睛过来想为他再检查一下身体,裴初挥了挥手阻止了它,“我没事。”
大概就是换季的时候有些着凉了吧。
裴初没有多想,推着轮椅转身来到了办公桌前,在办公楼里没有被处理完的文件都被他带回了家,当然也有些不能被外界知晓的机密。
其中有一份关于宪法改革的密案被裴初压在了最底下,与ABO法则靠在一起,看起来并不重要。
而被裴初拿起的,是一则还没被发出去的新闻。
新闻的内容是关于坎贝尔家长子的大瓜,贵族圈里的糜烂是王城里的上流心知肚明的事情,吃喝/嫖/赌/毒,基本上没有几个贵族子弟身上不沾点黑料的。
更何况还是当今大公家的长子。
然而这一次坎贝尔家的长子巴尔德身上的黑料怕是有些难洗清了,明明家里有一个从贵族娶来的omega,还要四处搜集年轻貌美的beta来充盈自己的后院。
不仅对平民beta威逼利诱,强取豪夺,还将自己的原配omega蓄意害死。
这一下子不仅是平民与贵族,alpha与beta之间的阶级对立,连带着连坎贝尔家与其他贵族之间也起了矛盾讨不了好。
这是一个丑闻,也是一把刀子。
但这把刀子并应该由裴初来捅,来自坎贝尔家的二子对长子的背刺才会让这把刀子发出它最大威力。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这份还没有登出来的新闻就坎贝尔家二子的手笔。
当然这其中有多少裴初暗中引导的结果就不值一提,他要做的也只有在明天报纸登出来的时候,煽风点火,默默的为ABO之间对立的矛盾推一把力罢了。
这个世界科技的发展超前,文明却还停留在如此落后的地方,性别平权的开始,还是在主角受除掉反派奥斯顿,在主角攻的帮助下登上的国王之位的时候。
即使如此,他们后来也走得异常艰辛。
一个伪装成alpha才坐上王位的omega,一个割除了自己的腺体在背后默默研究消除ABO之间差距隔阂的疯狂医生。
裴初在这个世界不会待太久,能做到的也只有为这未来的两个历史推进者默默的把路铺的更平坦一些。
当然他所做的一切也最好埋在黑暗里不为世人所知。
裴初将那卷新闻放下,又想起近日希尔与坎贝尔之间的联系也应该差不多了。
等到明天丑闻一登出,在坎贝尔忙着平息,又要应付两个儿子之间家族内斗的时候,便也到了裴初收网的时候。
第83章 ABO·十四
人到老年的时候难免会出现些许疏漏,哪怕这人是老谋深算,在萨洛曼政坛里,屹立不倒三十年的坎贝尔大公。
可坎贝尔没有想到,他会在一个坐轮椅的alpha手下节节败退,这个alpha的年纪比他还小了一半。
这让坎贝尔不禁思考,他在奥斯顿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不是也能做到他那样的地步。
答案是不能的。
他年近四十才逼走戴德坐上了议政院的首相,而奥斯顿二十多岁的时候,攻破马其顿,坐着轮椅回了国,依旧能稳稳当当的上任了帝国元帅之位。
如今十年过去,不仅在议政院把他逼得溃不成军,还牢牢掌控住了大半个国家的权柄,将国王都监管在了自己手中。
这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心机深沉,狼子野心的人吗?
如果他倒下了,还有谁能与奥斯顿对抗?
所以他不能倒下,他不能看着萨洛曼国家的政权,成为奥斯顿手中的傀儡。
议政院的办公楼,坎贝尔大公一把扫下桌上堆积的文件,双手撑在桌案上,双目赤红,狠狠喘息。
刺鼻的Alpha信息素味道在办公室里面汹涌暴动,让办公室里的另外两名属下忍不住退后一步,苦苦压抑才能克制住自己的信息素不要与眼前人产生对抗。
那被扫到桌子底下的文件里,有一则新闻。
正是坎贝尔家的长子巴尔德谋害原配omega,抢占beta的丑闻,新闻列举,何止是那位贵族omega的性命,被巴尔德强占的beta与他们的家人,也多数不得善终。
新闻遣词造句,理智客观,却明晃晃的扯下了奢侈荒淫的萨洛曼贵族身上的那块遮羞布。
一时间紧随而来的负面新闻满天飞,有针对平民与贵族之间的矛盾的。
也有对alpha凌驾omega和beta之上肆无忌惮,欺压打击的权利产生质疑的。
连带着他的那位半辈子都在他手底下忍气吞声,伏低做小的亲家也突然硬气起来,步步紧逼让坎贝尔家还给他们一个公道。
要说这背后没有谁的撑腰和推波助澜,坎贝尔是不信的。
但令他可气的,还是他一番调查之后,最后查到的源头竟然是在自己二儿子身上。
为了争夺家产继承权,不惜一切算计自己的兄长,最后却蠢到毫不自知的成为他人手中的一把刀。
或许最开始的时候坎贝尔家的二儿子还是只想借着巴尔德的丑闻将他踢下继承人的位置,但无论如何都没料到事情会闹到这么大,甚至发展到阶级与性别种群之间的矛盾对立。
议政院的首相,萨洛曼的坎贝尔大公,是帝国等级最高的贵族,又是ABO法则的拥趸,如今却成了这场矛盾的引火索,顷刻间就成了众矢之的。
那散乱在桌底下的一堆文件里,其中就有不少对他的抨击,以及让他引咎辞职的提议。
他辛辛苦苦大半辈子,若想让他这么仓惶的退幕,如何让他甘心。
坎贝尔家的落败就预示了奥斯顿的一手遮天,这些蠢人又哪里能够明白?
坎贝尔突然从乱成一团的桌面上翻翻找找,找出了一封信,他将这封信紧紧捏在手中,满目阴狠。
*
在关于坎贝尔家的新闻闹得满城风雨的时候,裴初突然病倒了。
这病来得突然,又很迅猛。
也不知道是旧疾复发,还是这段时间的积劳成疾。总之在希尔做完任务回来禀告的时候,意外的被查尔斯和威廉拦在了门外。
“元帅现在不宜见人。”
“可是我有要事禀报。”
浅黄色头发的少年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查尔斯,柔下眉眼,低头轻轻的唤了一声,“查尔斯叔叔。”
查尔斯也算是认识希尔很久了,从当初在马其顿的时候就见证了他在大街上对奥斯顿的刺杀。
后来元帅宽宏大量将这孩子收留在军中,又看他一步步凭着自己走到今天的成就,老实说查尔斯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听希尔叫一声叔叔也并不未过。
他一开始对希尔的偏见,也在现在少了很多。
但是有关元帅的事,不行就是不行。
因而查尔斯被希尔一声‘叔叔’叫得心里发软,但还是态度坚决道,“元帅现在不方便,等他病好了你再来吧。”
希尔手指动了动,清秀的眉毛微蹙,在外人面前他总是一副温雅亲和的样子,别人也从不怀疑他对元帅的忠诚与关心,此刻他有些担忧的问道,“元帅病得很严重?”
他看上去有些不安的握了握自己拳,“是生的什么病?医生有说了什么吗?”
“不严重的话能叫我们回来?”
一旁靠在门边的威廉起了个身,按着希尔的肩膀就将他转回了走廊,拍了拍他的背,“去去去,小孩子别问那么多,等元帅病好了会见你的。”
那双手压着希尔的肩膀拍他的背的时候,让他的身体僵了一下,因为自己隐藏的秘密,他向来很排斥别的alpha的碰触,但奇怪的是每一次奥斯顿与他接触时,他虽然表现得厌恶,但心里并不排斥。
甚至有时候会主动接近奥斯顿的身边,就像他会自然而然的去给洗完澡的奥斯顿擦头发。
但现在并不是想这么多的时候,他向前一步避开了威廉的手,又转回了头,很多时候他并不用多说什么,只用他那双翡翠色的眸子看着人,便让人有些无法招架。
威廉的脾气相比查尔斯来说并不好,但对希尔还算有几分耐心,毕竟说起来他也是看着希尔长大的一份子,而且有几次还见到过元帅对重伤生病的希尔的照料和关心。
虽然这小子一点也不知道,但他却因为这一点酸了十年,虽说如此,但此刻被希尔这双翡翠色的眸子看着,他也生不出什么火气。
于是伸手揉了揉自己头上那茬金色的短发,只是不耐烦的挥手打发希尔,“阿尔文医生来看过了,说是旧伤复发,再加上之前易感期的时候操劳过度,一下子就病倒了。”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放下手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将军这么忍着干什么?”
听上去并不是很严重,但是威廉和查尔斯回来却让人觉得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这俩从前是奥斯顿的亲兵,后来被他调出去在军团里又迅速升级成了奥斯顿的亲信,十年来替奥斯顿明里暗里做了不少事,如非必要,是不会把他们俩人叫回来守在身边的。
但威廉都这么说了,他再问下去也只会显得有些不依不饶。于是装作松了一口气,又放不下心的模样,对两人点头道,“那还请两位叔叔看好元帅让他注意休息,我先回去了。”
他对两人微微躬身,礼数周到得一点也看不出在裴初面前的无礼和不逊,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挺直如松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里,走下楼梯的时候,翡翠色的眼眸瞬间阴沉下来,他的手狠狠的在楼梯扶手上锤了一下。
莫名的感到心里烦躁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烦躁什么,只是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有一天他不能随心所欲去见那人的时候,心底会如此慌张。
就好像沉迷某一样东西上了瘾,拥有他的时候无知无觉,一旦失去了,就会像产生戒断反应一样,空虚暴躁又止不住的心慌。
希尔告诉自己,他是怕那人突然就这么病死了,让他无法完成对他亲手复仇的执念。
这么想着他转过脚步,去找了奥斯顿的私人医生阿尔文。
在他走后查尔斯打开了房间,那个被传言病重的奥斯顿元帅,此刻哪有一点病倒了的样子。
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桌案上,听见开门声抬起了头。
外面清风日暖,璀璨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他的背影上镀上了一层金黄的边,然而他的身前和帽檐之下却是一片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
此刻他看着进来的查尔斯,放下手中的文书,揉了揉长久工作有些胀痛的眉心,问道,“他走了?”
查尔斯点了点头,走过去动作轻柔的替裴初按摩了一下太阳穴,军帽被取下来放在膝盖上,裴初任由查尔斯替自己按压舒缓。
门口的威廉看了看,撇了撇嘴,但还是贴心的为两人关上房门,继续站守在外面。
“元帅为什么不见见希尔,说不定他真有要事禀告。”
查尔斯有些不明白,平日里以元帅对少年的看重与信任,这次装病的事,为什么不告知希尔一声。
听见查尔斯的话裴初摇了摇头,淡淡道,“我现在最好不要见任何人。”
现在外面闹得风风雨雨,原本就是一滩浑水的局势越发浑浊紧张了起来。这一次坎贝尔家跌了这么大个跟头,有心人总会联想到会不会是他做了手脚。
但无论怎么查,他们只会查到坎贝尔家的两个儿子内斗上。只是如今的坎贝尔已是大厦将倾,底下的牛鬼蛇神都跳了出来想分一杯羹。
于是不少心怀鬼胎的就想找到他这里来,希望借他的手再狠狠扎坎贝尔一刀。
可越是这样越是不能出头,一旦冒进很可能就会将原本大好的局势打翻。
更何况
裴初低低的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敲在轮椅的扶手上,漫不经心的说出了后半句话,“希尔现在的要事,可不是来见我。”
第84章 ABO·十五
希尔找到阿尔文的时候他正在实验室刚做完一场手术,医用手套上沾满了艳红的鲜血。
但要说他做的是什么正经手术却并非如此,手术台上面绑着一个alpha,是希尔抓回来提供给他的战俘。
此时此刻,他面朝下正趴在手术台上,斯声力竭的惨叫着,脖颈后面已是一片鲜血淋漓。
“你又割人的腺体了?”
希尔在这副场景中厌恶的退后了一步,这人割人腺体的时候不喜欢用麻药,似乎格外喜欢看人感受力量来源失去时,那种无力挣扎,只能痛苦绝望的样子。
但这过程中爆发出来的信息素浓度倒是给他提供了不少有趣的信息。
阿尔文将自己割下来的腺体放进了试管,脱下沾满血的医用手套和手术服扔进了垃圾桶。
“是啊,我的实验有了新成果。”
他轻轻笑了一声,笑容没有平日故作的斯文谦和,显出了内里的锋芒和冷漠,是与这空旷阴暗的实验室如出一辙的凉薄,又带着沉迷实验的狂热。
他将自己的手用消毒药水一连清洗好几遍后,这才抬头看向希尔问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他的助手机器人已经给手术台上的alpha清理伤口包扎了,动作算不上温柔,但是严谨。
做完这一切后,那机器人便推着alpha进入了一个透明玻璃制成的隔离观察房。
这个实验室里有好几间观察房,基本上每一间都有人,有beta和alpha,也有omega。
整个帝国最珍贵又柔弱omega被这人当做小白鼠一样对待,也不见他有任何怜惜和愧疚,冷漠得好像天生就缺乏同理和共情。
而在实验室的深处还有一个房间,里面的设施和装饰都要比其他观察房精致许多,布置得好像一个金丝笼,也不知是给谁准备的。
希尔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收回视线,靠在门边,“奥斯顿为什么病了?”
阿尔文手一顿,偏头看向希尔。
浅黄色头发的少年一身黑色的军装,身恣笔挺,他看上去好像只是随口一问,但阿尔文却注意到他环抱着胸口的手握着手臂的动作紧了紧。
阿尔文笑了一声,他用毛巾擦干了自己的手,也背靠着实验桌的桌案看着希尔,“我以为你不会担心他。”
希尔抬了一下头,对上阿尔文饶有兴趣的目光,那人问他,“为什么呢?你不是应该恨他吗?”
希尔的面色并没有因为阿尔文的话产生动摇,他反而扯出了一个笑容,这个笑容浅浅,温柔又魅惑,他轻轻的道,“我们的关系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双翡翠色的眼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漾开,将原本通透的眸子染成深沉的带着不透光的暗。
阿尔文打量着希尔,对方的笑容和容貌的那么完美,完美的蛊惑人心。
可若仔细看,却总能看出一些不属于这人身上的影子,明明是一颗孤山上的雪松,为什么总能带着一股血腥气。
就好像雪松上的雪,被鲜血染红了一般。
又或者这棵雪松本来就在渴望着另一人的鲜血而活。
真有趣。
阿尔文摘下自己的银链单片眼镜,一边擦拭,一边回答了希尔的问题,“奥斯顿当年留下的旧疾一直没好,加上一直以来都在使用药剂忍耐易感期,老实说,他撑到现在才病倒我已经很佩服了。”
当然,一直在使用药剂是他胡诌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奥斯顿对药物的使用有多克制,更多时候他都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忍耐过alpha狂暴的易感期。
连割除腺体前的阿尔文,都不敢说自己能做到他那样的地步。
希尔不清楚这些,但他知道alpha长期使用抑制剂会对身体造成多大的伤害。
他皱了皱眉,问向阿尔文,“很严重?”
“算是吧。”
阿尔文戴上眼镜,又重新换了一身白大褂,他一模一样的衣服有十几套,审美贫乏到无趣的地步。
“只能说他现在应该是他十年来最虚弱的时期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整了整自己的衣袖,突然对着希尔意有所指的提了一句,“要做什么只能趁现在了。”
希尔抬头看了阿尔文一眼,片刻后,一眼不发的离开了实验室。
留下阿尔文笑了笑,拿着自己的笔记走向了观察房,他一路走过,里面的人的表现都或绝望或暴躁,有的感到迷茫,有的却是欣喜若狂。
他看得饶有兴味,时不时就会在笔记上记两笔。
最后他来到观察房的最深处那一间空房面前,记录的笔停了下来,他推开了那扇玻璃门,然后从胸口掏出了一块纯白色的,染着点点血迹的手帕。
他打开观察房里一张桌子的抽屉,将那手帕叠好整整齐齐的放了进去。
若裴初在这里便会发现,这里有很多东西他感到熟悉,都是他曾经不小心丢失或遗弃的东西。
每一样都被完好的收留保存了起来,一点一点布置成了现在的房间。
仔细一看,让人脊背发凉。
将抽屉合上后,阿尔文躺在了床上,他不由得想,若将那个男人关进了这个房间,他看见这一切时的表情,一定很美。
他想着想着,突然用手背挡住了眼,闷闷的笑了起来。
*
希尔在清晨的时候收到了坎贝尔的密信,这也是他去找奥斯顿的原因。
但他没有想到男人在这个时候生了重病。
而坎贝尔来信的内容,则是想要与他里应外合,寻找机会,刺杀掉奥斯顿。
而现在,似乎就是那个很好的机会。
希尔在奥斯顿府邸是有自己的房间的,这房间不大,但很舒适。他不常回来,但他知道,在他这一层的楼上,就是奥斯顿本人的房间。
那人看上去对他真的很信任,谁也看不出,他们是随时都在防备和先要杀死对方的关系。
希尔坐在自己书桌前,坐了很久。
一直到日落西山,他都在仔细聆听楼上的动静,然而他什么也听不到,楼上沉寂得好像没有人一般。
不像以往,他总是能若有若无的,听见楼上轮椅碾过地板的声音。
外面的太阳渐渐沉了下去,如血的残阳从窗外打进了希尔的房间,希尔坐在桌前,黑色的军装披着艳红的夕阳,好像染了一层薄红的血。
希尔笑了一声,突然拿起桌上的纸笔,开始给坎贝尔写出一封回信。
“尊敬的坎贝尔大公:
现在正是我们机会,奥斯顿如今病重虚弱,而就在明天我将会申请担任元帅府的巡防,夜晚十点以后,我会打开元帅府的后门,届时您与您的部下,便可从此处入府,实行我们的大业。
请您勿忘许诺给在下的复国之盟。
希尔。”
而在楼上,此时此刻的裴初望着窗外的残阳,手里捏着一颗来自阿尔文制成的药片。
圆圆的小小的一颗,看不出是用作什么的药。
等到夕阳彻底沉下只余一片黑暗的时候,裴初将那药放进了嘴里,和水咽下。
当晚,元帅府一片大乱,奥斯顿元帅病情加重,昏迷不醒。
希尔挤在一片慌乱的人群里,透过奥斯顿的房门看见里面正在抢救的阿尔文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面色虚弱苍白的奥斯顿。
浅黄色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而他的嘴边却抿出了一个笑。
温和的,迷人的,带着遗憾的笑。
*
而另一边的坎贝尔家,坎贝尔大公收到了希尔的回信,然而出于谨慎他还是派人前去核实。
得到的结果确实是奥斯顿病重,元帅府一团乱的消息。
即使是这样他依旧不放心,转而对仆人吩咐道,“联系阿尔文,看他怎么说。”
自从当年看见阿尔文跟在奥斯顿身后回来后,他便一直没有放弃他这条暗线。
即使得到的回应冷淡,但偶尔也会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以让他投资阿尔文那些不知所谓的研究,如果这次奥斯顿真的病重,那么这个废物儿子就得换个靠山,不得不回来投靠他了。
而想要回来,总要提供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果然没过多久,仆人便回来汇报了,手里拿着的正是阿尔文提供的奥斯顿病历。
有当年重伤留下的诸多后遗症,还有这么多年来奥斯顿一直使用抑制剂而逐渐亏空的身体。
坎贝尔越翻越激动,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没有想到,到了最后绝境,老天爷竟然还让他扳回了一城。
真是天道好轮回,他奥斯顿诡计多端做了这么多,到最后还不是被自己的身体拖垮,反倒给自己赢得一些生机。
本来希尔来信说让他亲自率领部下围攻奥斯顿他还有些犹豫,如今看来,他不得不去了,至少他得亲眼看着这个与他纠缠了这么久,只差一步就可以将他逼死的对手真的咽气。
至于希尔说的复国之盟,坎贝尔扔下病历笑了笑。
马其顿灭国这么久了怎么可能还会让他复国,等奥斯顿一死,整个萨洛曼还有谁能与他为敌?
到时候希尔这个戴德王后与马其顿国王的遗孤,就会是那个被推出来为奥斯顿死亡顶罪的背叛者。
所以说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不是每一个年轻人都像奥斯顿那般多智近妖的。
第85章 ABO·十六
到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天下起了一阵小雨,并不大,没过一会儿就停了。
晚风微凉,地面也有些湿润。
希尔拍了拍身上的雨珠,黑色的军装与浓黑的夜色融为一体,细凉的雨丝并没有穿透他的军服。
“希尔。”
身后有人喊了他一声名字,希尔转过身,就见查尔斯从不远处亮着灯光的府楼里走了出来。
他这两天一直都在照顾奥斯顿,此时此刻眼底染着青黑。
希尔冲着查尔斯点了点头,微笑的回应了一声,“晚上好,查尔斯叔叔。”
查尔斯‘嗯’了一声走近了希尔身边,他们两人并肩站在一棵梧桐树下。
这里离大门不远,又能时刻监察到楼里的动静。
自从元帅突然病倒,整个元帅府就好像蒙了一层阴霾一般,顷刻间就变得压抑起来。
一片梧桐叶落在了两人之间。
“听说今天是你主动申请换防的?”
查尔斯比希尔高了一个头,问话的时候却没有看着希尔,他背脊挺直,一直都在注视着府楼上那个亮着的房间。
元帅的房间。
即使是在外面,他也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元帅的安全。
希尔点了点头,他一直维持着他温和的笑脸,他说道:“您和威廉叔叔一直都在照顾元帅,我总得为你们分担一些。”
他偏头看着查尔斯,眨了眨眼,带着年轻人的轻快和调皮,“今晚就交给我吧,您和威廉叔叔放心休息就行。”
查尔斯听见希尔的话总算回头,望向了身边的少年,那双翡翠色的眸子,清澈透亮,带着真诚。
查尔斯微微有些犹豫,他突然问了一句,“希尔,你恨不恨元帅?”
梧桐树下的少年一愣,有些被雨水打湿的发丝垂落,他睫毛一颤,渐渐收敛起了嘴角的笑容,他有些自嘲的开了口,“查尔斯叔叔是不信任我?”
查尔斯有些沉默,哪怕一开始不知情,但随着后来希尔慢慢长大,越来越像戴德王妃的时候,军队里的大部分高层,都已经知道希尔的身世。
也明白了当初元帅执意收养的,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战争孤儿,而是戴德王后与马其顿国王的遗孤。
有着灭国之恨的仇人。
哪怕这么多年,他们看着希尔长大,在军队里一步步打拼至今,凡是和希尔执行过任务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优秀的军人,也是一个值得托付后背的战友。
但事关元帅,总要更加谨慎一些。
即使元帅似乎十分信任少年,可国仇家恨,哪有那么容易被抹平。
和查尔斯并肩站在一起的希尔干脆放松的背靠在身后的梧桐树枝干上,他伸手扯了一片长在低枝上的叶子,微微一笑,这时候他的笑容不像伪装,带着点惆怅和落寞。
他盯着手中这片翠绿的叶子,微微转了转,“或许我应该恨的。”
他的声音很低,却让查尔斯心中一紧,然而下一刻,又听少年说道,“可是您以为我不知道吗?”
“八岁那年我刺杀元帅被发现,在乞活营里被罚得奄奄一息,高烧不退,是元帅照顾了我一夜。”
“十二岁那年我从乞活营里出来,被元帅安排到军队里磨练,摔断了一条腿,那天元帅在我屋外,来看过我。”
“十六岁第一次上战场,回来的时候受了一身伤,军医说救不活了,是元帅押着医生说必须全力抢救,怕我出意外,还不眠不休的守了我三天。”
可每一次醒来,那人都不在自己的身边。
他望着那片梧桐叶,好像望见那人的手,还有时常萦绕在梦里的,若有似无的罂粟花香。
他叹了一口气,还是那句话,“我应该恨他的。”
如果不是靠着恨他,我又怎么活到现在?
可如果他死了,我又靠什么活下去?
这对希尔来说实在是一道难解的悖论,可查尔斯不知道,他听着希尔的话,短暂的沉默后,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好孩子。”
天上好像又在飘雨了,这一次有下大的趋势。
查尔斯看了看黑沉的天,又拍了拍希尔的肩,“去找元帅吧,今晚就交给你了。”
查尔斯留下这句话就走了,他踏进深夜,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希尔看着查尔斯的背影,笑了一声,慢慢的将手里的那片梧桐叶揉进手心碾碎,绿色的汁液染上他的手,带着植物的清新。
他嗅了嗅,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鲜血搭配罂粟花香的味道,就像多年前在奥斯顿手腕上咬下的那一口。
唇齿的血腥配着那人信息素的花香,至此让他万劫不复。
他将手里的碎叶拍落在地,然后从梧桐树上起身,在雨下大之前,走进了元帅府的大楼。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
十点过后,元帅府的后门被打开,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溜了进来。
又过了十分钟,元帅府的上空燃起一支蓝色的烟花,于是包围在三英里外的巡城军展开行动。
向着孤夜里的元帅府进攻而去。
这是坎贝尔唯一能调到的,不属于奥斯顿管理的一支大军,足有千人,对付起不会超过两百人的元帅府府兵绰绰有余。
更何况,他早已派人切断了所有元帅府能向军营里搬救兵的路线。
雨终于还是下大了起来。
雨珠砸在地上形成了积水,又被车轮和马蹄碾压践踏成破碎的水花。
等到巡城军来到元帅府门口的时候,黑红军装的士兵早已躺倒一地。
鲜血弥漫,染红了梧桐树下的泥土。
坎贝尔从车上走了下来,踏着被雨水打落的梧桐叶,他对满地尸体视而不见,只目光上移看向了此刻黑夜里唯一还亮着的房间。
而楼上,希尔透过窗户看着楼下的情景,笑了一声。
他回过头对着躺在床上的男人说道,“你说你是真病了,还是装的啊,奥斯顿?”
没有回应。
床上的男人依旧处于昏迷状态。
暖黄色的灯光照下来,打在男人的脸上,将他那张轮廓锋利的脸也照出几分朦胧的柔和。
然而他的脸色是虚弱而苍白的,黑色的短发散在枕头上,让他看上去完全没有平时的压迫和强势,那双令人感到危险和阴鸷的暗红眼眸也阖了起来,手背上还插着输液的针管。
这个人看上去前所未有的虚弱,虚弱到令人摆布。
希尔没有在理会楼下,他转身坐到了男人的床边,“那老家伙可就快打上来了,你说我到时候帮谁?”
希尔撑着下巴看着裴初的侧脸。
查尔斯走了,威廉也不在,此时此刻,完全就只有希尔和奥斯顿两个人。
这是他十年以来,最有希望刺杀掉奥斯顿的机会。
希尔的目光打量着床上的男人,从他的眉眼,到他的鼻梁,再到他的咽喉。
少年的手动了动,摸上了腰间的枪。
房门突然被打开,上了年纪的坎贝尔闯了进来。
他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老人惜命得紧,无论何时何地身边都会带上十来个亲兵。
这么一伙儿闯进来,哪怕这个卧室不小,还是会让人觉得逼仄。
坎贝尔看着躺在床上的奥斯顿,又看了看坐在奥斯顿旁边的希尔,笑了笑,“很高兴您提供的帮助,希尔先生。”
希尔站了起来,对老人弯了弯腰,他微笑道,“不客气。”
坎贝尔大公以前从来没有和希尔真正见过面,此刻看着希尔的笑容,不由一阵晃神儿。
二十年前的戴德王后,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微微一笑,便能牵住萨洛曼大半alpha的心神。
而如今,希尔仿佛曾经的戴德王后再世。
他好像有点明白奥斯顿将这么个孩子留在身边的原因了,只是那又如何,再怎么样如今还不是给他做了嫁衣。
在见到奥斯顿以前,坎贝尔还是忐忑的,等到真的看见这个萨洛曼帝国至高无上的元帅虚弱无力的躺在病床上之时。
他那颗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窗外的雨声有些大,这更衬得整个元帅府此刻如死一般的寂静。
坎贝尔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他突然说,“现在正是你报仇的好机会,孩子。”
“您说的对。”
希尔腰间的枪已经拔了出来,手枪在手上转了一圈,指向了床上的奥斯顿,这男人依旧无知无觉的躺着,仿佛半点也不在乎眼前的危机。
如今这房间里,一个是想置他于死地的政敌,一个是他养大的却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的仇人。
希尔还是骗了查尔斯,哪怕他知道所有男人在背后对他的照顾,可是他不说,他便也当不知。
他应该恨他的。
他会杀了他。
希尔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开了枪。
枪声响起,鲜血淌出,却没有染红床上的奥斯顿。
另一边的坎贝尔部下有些迷茫的摸了摸胸口,看着手上沾染的血迹有些不敢置信。
他一回头,正是坎贝尔抓着他过来挡了枪,此时此刻,他软倒在地,露出坎贝尔阴沉的眼。
但他似乎对希尔的选择并没有多震惊,只是遗憾道,“没想到你最后还是选择了奥斯顿,你和你的母亲一样,优柔寡断。”
“您提起我的母亲。”希尔依旧微笑着,他不紧不慢的又给自己的枪里填满子弹,慢悠悠的说着,“那您应该知道,你也是我的仇人。”
坎贝尔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他的身边的扈从已经全都围了上来将他护在了中间,“我和戴德王妃并没有仇怨。”
“反倒是你孩子,她的灵魂要是知道你如此维护你的灭国仇人,恐怕会流泪。”
希尔垂着眼眸没有说话,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有丝毫改变,温文尔雅,让他看上去不是一个杀手或军人,而是应该站在舞池中无忧无虑长大的小少爷。
他将枪上膛,再次对准了坎贝尔。
“真啰嗦。”
浅黄色头发的少年偏着头,刘海的碎发落在他的眉眼间,稍稍遮住了他翡翠色的眼眸,他嘴角挂着温柔魅惑的笑,道:“反派死于话多,你不知道吗?”
坎贝尔冷笑一声眯了眯眼,现在的优势完全在他这边,一个躺在床上病得起不了身的奥斯顿,一个身单力薄的希尔,怎么也不可能斗得过他
他胜券在握,挥了挥手,身边的扈从迅速举起了枪,十人对两人,怎么看都不会有反转了。
枪声再次响起,不止一声,不止一人。
“你说的对。”
“反派死于话多。”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希尔回过了头。
原本躺在床上的男人起了身,手里举着一把冒烟的手枪。
“果然是装病。”
希尔打量两下后就转过头不再看他,视线往前一落,哪里已经只剩坎贝尔孤零零的一个人,随行的扈从,已经一个不落的尽数倒下。
坎贝尔的脸乌云密布,他看了看床上起身的奥斯顿,又看了看门口冒出来的一队黑鹰军团的战士。
威廉的剑上还沾着血,故作帅气的吹了吹冒烟的枪口。
而楼下,查尔斯已经带着手下的军士开始清剿起跟随着坎贝尔前来攻府的巡城军了。
至于那些一开始就躺在院子里的尸体,也不过是第一批遣进元帅府的炮灰。
“你!”
坎贝尔咬着牙,声音都气得发颤,“奥斯顿,你好诡计!”
“雕虫小计罢了。”
裴初实实在在的躺了两天,身体酸得很,伸手捏了捏脖子,低笑一声,“要不是这样,坎贝尔大公那么胆小的一个怎么敢攻进元帅府。”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引诱坎贝尔大公坐实谋害同僚的罪名,彻底扳倒这只盘踞在萨洛曼帝国政坛的老虎。
事到如今,坎贝尔还有不明白的,打从他送给希尔的那封信开始,就是他的将计就计。
坎贝尔瞪向希尔,希尔将枪收回了自己腰间,撇了撇嘴,微微笑道,“您可别这样看着我,元帅这次装病也瞒着我呢。”
但或许这就是默契,也是他对奥斯顿足够的了解,才会知道他的一切谋算。
裴初咳了一声,向着门口的威廉撇了撇头,威廉笑嘻嘻的走了上来,押着坎贝尔就准备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候,窗外又响起了一声枪响,是有人在外面安排了一名狙击手,而他的目标却是站在窗边的希尔。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除了耳边响起警报的裴初。
他子弹即将打破玻璃之前,他一把拉住了站在床边的希尔,少年跌在床上,被裴初用手按住了头,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温热的鲜血就溅在了他的脸上。
子弹穿过玻璃窗,射进了裴初的肩膀。
鲜血的味道混着这个alpha身上的信息素,浓烈的罂粟味花香包裹着他,就好像跌进了一片用血腥滋润的罂粟花田。
他的心脏咚咚的跳了起来,恍惚间他好像明白了,自己早就陷进了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
第86章 ABO·十七
夜色已经过半的时候,坎贝尔和他所带领的巡城军已经被元帅府里的部下们一顿收拾给拖了下去。
可以说坎贝尔进攻元帅府的举动,足以坐实他谋害同僚的罪名将他投入大狱。
扎根在议政院里多年的大树,终于被裴初扳倒。
从此整个萨洛曼再也无人能与奥斯顿为敌。
出来的时候威廉大咧咧的拍了一下希尔的肩膀,赞许的夸道,“干得不错,这次多亏了你引这老狐狸出洞。”
他以为这个巴掌能被这个小alpha接住,结果希尔却被他拍了一个踉跄。
希尔回过头,面色惨白。
威廉不明所以的拉了他一把,看着他的惨白的脸色奇怪道,“怎么了你,受伤了?”
他检查了一下希尔并没有发现什么伤,又顺着希尔刚刚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裴初卧室里,阿尔文正在帮裴初裹着肩膀上的枪伤。
奥斯顿的房间的主调是暗沉的红与墨色的绿,深沉而又阴郁,就好像他这个人。
但房间里的灯光是暖黄色的,好像暗夜里燃烧的火光,温暖的吸引着人靠近,仿佛是这人藏在骨子里的温柔。
哪怕希尔明明知道这一点点温柔也是毒。
裴初的伤并不是很重,穿过肩膀却并没有伤到要害。阿尔文为他裹绷带的时候,他露着上半身。
他的皮肤并不白,是小麦色的,身上是曾经纵横战场留下的伤疤。虽然瘦却并不虚弱,肩膀和腹部都有肌肉,一寸一寸恰到好处。
但希尔的关注并不在这里,而是那绷带上的一抹红,就像雪地里不被期许的一朵花。
又好像那朵花早在不知哪个时候就在他心里落下了种子,然后在这一刻突然绽放,突然得让他猝不及防。
少年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威廉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顺着他的视线也只以为他是被裴初受伤吓到了,虽然元帅这次受伤是为了护住希尔,但实际上这也怪罪不了他。
因为元帅本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这样想着也这么说了,伸出手掌在希尔头上揉了一把,安慰道,“你也别自责,元帅就是这样,明明我们才是下属,但不管是谁身边有难他总会去拉一把,好像习惯了站在所有人的面前。”
是啊,他习惯了。
不管是谁。
所有希尔为什么要觉得动摇呢?
那是他的仇人啊。
楼下收拾残军的查尔斯上来了,看着客厅里的威廉和希尔,顿了顿,却只对威廉使了使眼色让他带着人跟自己下去。
等到阿尔文为裴初包扎好伤也退出去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阿尔文临走前看了希尔一眼,笑了一声,轻轻的把门关上了。
他走在空旷的走廊里,皮鞋敲打着地面,雨过天晴的月色从一旁的窗户中落了进来。
医生背着医药箱,突然驻足在一扇窗前,暗色的木梁将窗子格开,他透过玻璃看向窗外皎洁的圆月,白大褂上渡了一层冷清的光。
他垂落的黑发遮掩住了脖子后面丑陋的伤疤,忍不住让他想起满手鲜血淋漓离开大公府的那个晚上,他的父亲望着他,满眼恐惧和厌恶。
他的父亲将他视作废物和耻辱,可是现在他好像找到了自己憧憬的归宿。
他重新迈开了脚步,脚踩着长廊,‘哒哒’的脚步声响,好像是在月色里奏了一曲孤寂又华丽的乐章。
*
人走后房间里只剩裴初和希尔,一个在卧房一个在客厅。
裴初动了动胳膊,肩膀的疼痛让他的眉心皱起一道褶痕,但又很快被他抚平下来,他若无其事的拿起床头的那件衬衫穿上。
他的腿不方便行走,因而没有起身,靠着床扣着扣子。
这时候的希尔也反应过来这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他看了卧室里面的裴初一眼,却没有走进去,而是转身想要离开。
手触到门把手的时候,希尔听见里面的人喊了一声,“你进来。”
希尔的手颤了一下,他遏制住自己此刻莫名想要逃避的心态,浅黄色的碎发遮住翡翠色的眼,抿出一个温雅的笑后又走了回去。
卧室里的裴初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衬衫的扣子已经被裴初扣好,剩下的衣领的两颗没系,散开着露出里面的锁骨和肩膀上的绷带,让他看上去有些散漫和不羁。
他靠在床上,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袖一边对进来的希尔说道,“这一次你做的很好。”
他并没有提起自己的伤,好像并没有被他放在心上。
“老实说,我以为你会趁着这次机会杀了我。”
男人挽着袖子漫不经心,回头望着走至门口的少年,笑道:“你明明有机会。”
希尔抬起了头。
这卧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光线被调暗,客厅里的明亮衬得卧室里的暖光有些昏沉,窗外是带着月色的夜,窗户打开透进来的风稍微带走了些刚刚在这里弥散的血腥味。
希尔站在门口,这里的血腥味尤其重,隐约还带着点罂粟的花香。
男人的话让他嘴角温雅的笑又变了,变得有些冷,他道,“是啊,我有机会杀了你。”
“但幸好我没有动手不是么?”
他偏了一下头,走近了男人的身边。信息素的味道随着希尔的走近越来越浓,不知道这是不是希尔的错觉。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男人的信息素虽然危险但并不浓郁,他并不需要张扬自己的信息素,很多时候他只要坐在那里就能压制住所有alpha向他低头。
“你在被子底下藏了枪,又让威廉埋伏在外,我只要想动手就会被你击毙。”
他走到裴初的床前看着他,他背对着窗户,那窗户上还有外面狙击手留下的弹痕。
“可是你为什么又要救我呢?”
他望了望男人暗红色的眼眸,又望了望他衬衫底下被遮掩住的伤,他声音喃喃有些低,微微发紧,好像心里有个问题压抑了他好久,他想问又怕知道答案,那个答案不是来自对方口里的,而是自己心里的。
不仅这一次,还有以往许多年藏在背后的帮助与陪伴,这人不说的时候,他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心安理得的恨他。
可是这一次直面危险,他还是义无反顾的为他挡下了。
威廉说他对所有人都这样,是啊,哪怕他们是仇人他也能站在他面前,那他为什么还要觉得自己特殊呢?
他为什么就不能心安理得的继续恨他了呢?
裴初知道这一次救了希尔会让他心里对自己的情感产生纠结,这种情况在他这么久的任务以来不止遇到过一次,老实说,他应付起来并不生疏,所以他道,“你还有用,你不能死。”
床上的alpha回答得轻描淡写,希尔抬了一下头,两双眼眸对视,对方的笑里一如既往藏着凉薄和霸道,“你的刀锋还很锋利。”
希尔望着他,望着望着就笑了。
希尔总是会在他面前展现最真实的自己,憎恶桀骜,竖起满身的利刺,与外人眼中那个温文尔雅,讨人喜欢,优秀得好像无懈可击的希尔不同,他满心仇恨,疯狂而又压抑。
他突然凑近裴初,凑近他的肩膀,舔了舔他肩头渗出的血,笑容温和,却像是一个渴望鲜血的吸血鬼。
“奥斯顿,我是你的刀。”
“如果你死了,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少年很早就陷进了一个梦,梦里有着战争,战争流淌了很多鲜血,鲜血滋润着一片罂粟花,少年躺在罂粟花里,再也走不来了。
*
阿拉默是萨洛曼一所关押重犯的监狱,关在这里的多是一些政治斗争中犯下大错的囚犯。
曾经在萨洛曼帝国首屈一指的坎贝尔大公已经被监押在这里好几天了,今天终于有了人来看他。
来看他的人穿着一身白大褂,过肩的黑发半束着垂在身后,脸上带着一副单框的银链眼镜,斯文俊秀,彬彬有礼。
看上去就是一个人模狗样,功成名就的beta。
狱警在他身后将门阖上,此刻监牢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白大褂医生双手插兜,观光似的四处看了看,最后点评道,“还不错,这一处还有采光,冬暖夏凉,对坎贝尔大公的风湿有好处。”
他转过头望向被关在牢房里面的坎贝尔笑道,“看来是元帅特意给您留下的监房。”
“阿尔文!”
坎贝尔气的用力拍了一下牢门,特制的玻璃牢门被他砸的‘哐哐’作响,“你竟然帮着外人来对付我!”
阿尔文偏了一下头好像有些不解,“您不是早就把我逐出家族了吗?家谱都将我除名了。”
白大褂医生摘下眼镜,掏出胸口的手帕擦了擦,说话慢条斯理,“在您眼里,我这个废物儿子本就个外人不是吗?”
坎贝尔看着眼前的青年,比起长子巴尔德和儿子罗尔克,其实他才是自己足下最聪明的孩子,天资奇高却不似常人,从小就表现出异样的冷漠。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他还离经叛道,明明是个alpha却要割除自己的腺体,去做他那天方夜谭的实验。
他们本就是alpha,是站在这个世界金字塔顶端的那一群人,阿尔文却想着动摇这个世界的根基。
更可怕的是坎贝尔比谁都清楚,阿尔文还有着这个实力,哪怕他从来都是不愿承认的。
六十多岁的老人好像更加苍老了,他放下手,看着监牢外的三子,“现在的坎贝尔家怎么样?”
“啊”
阿尔文重新戴上眼镜,看着牢房里的老人,并不保守的回答,“树倒猢狲散,手底下的人个个落井下石,撇清干系,巴尔德和罗尔克也在为了家产争得不死不休,看起来也放弃捞您出狱了呢。”
毕竟这次进攻元帅府人赃并获,再想翻身已是难了。只是依巴尔德和罗尔克的能力,他想要在坎贝尔倒台之后还想保住坎贝尔家怕是痴人说梦。
坎贝尔退了一步坐在牢房的地板上,他回想起自己一生走过的种种,又想起最后遇到的奥斯顿和希尔,突然笑了。
他透过玻璃门看着面前的阿尔文,突然问道:“我的孩子,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87章 ABO·十八
萨洛曼的波谲云诡也挡不住贵族们奢靡享受的心情,或者说就是因为最近暗潮涌动发生的事情太多,才需要一场宴会来做调剂。
菲利普亲王家的小omega就要成年了,亲王将要为他举办一场成年礼,萨洛曼有名有姓的贵族们都要参加,奥斯顿自然也不例外。
收到请柬的时候,裴初将它与刚调查到的,那晚埋伏在外偷袭的狙击手情报放在一起,手指敲击着轮椅笑了笑。
那晚袭击的对象不是奥斯顿而是希尔,这也就意味着,或许有人知道了什么,比如希尔的真正身世。
但这背后的人手脚很干净,哪怕以他们的实力查了半天,也揪不出什么线索,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那人并非坎贝尔的安排。
但裴初并不着急,他转而看向桌上的那份请柬,他很清楚,菲利普亲王醉翁之意不在酒。
坎贝尔的倒台也就意味着他这一系政斗的落败,菲利普亲王要想顺利在萨洛曼国王逝后继承王位少不得巴结好如今他这位权势滔天的奥斯顿元帅。
上一次联姻的请求没有收到答复,这一次便送来了幼子成年宴会的请柬。
称得上是锲而不舍了,又或者那亲王家的小omega真的对希尔情有独钟。
据说这小omega是在一次外出的时候被刚巧在那执行任务的希尔救了一命,从此对他一见钟情。
想来这次送到元帅府的请柬也不止他这一份了。
裴初对这些来自主角们之间的感情纠葛并没有多在意,只是有些头疼上次希尔在他肩头舔血的动作,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将主角受养歪了。
他想到这里瞥了一眼身边的正牌主角攻,模样俊秀又斯文的主角攻正在给他换药,拆下来的绷带带着血,被他扔到了银色的托盘里。
面对工作的时候一本正经,嘴角的笑容礼貌又亲和,看上去就像一株温和又端方的兰草,实际上下面长了一片荆棘。
裴初越看越觉得,这两人实在很有夫妻相。
而裴初也清楚,在坎贝尔被投入狱后,阿尔文去看过了他的父亲,在那之后,坎贝尔家的一部分势力被暗中收拢转移。
看上去已经平静的萨洛曼水面,实际上搅起了更深的漩涡。
“元帅。”
阿尔文不知道裴初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对方陷入沉思的模样,暗红色眼眸里透着深。
阿尔文大概也没有什么背着现任雇主去联系前家族的愧疚感,在裴初回望过来的时候,他的神色一如既往。
拆了绷带上了药,便要重新缠上绷带,裴初本想自己动手,却被拉住了动作,“元帅难道要抢了我的工作?”
裴初的伤在肩背,自己想要缠绷带的话还是有些麻烦。他想了想便也收回了手。
绷带一圈一圈缠在身上,阿尔文的动作也算是克制有礼。知道裴初不喜欢与人靠得太近,也和他恰当的保持了距离。
只有他们两人的房间一时陷入沉静,沉静而又默契。
罂粟花的味道混着点点血腥,阿尔文低头便看见轮椅上的alpha半敛的睫毛秾密纤长。
阿尔文想起十年前遇到这人,那时候他才刚离开坎贝尔家不久,一心想着借这人的手下的势力遮掩研究自己的实验。
他初遇这人,以为他和这世间的所有alpha一样,狂妄而又充满征服欲,实际上内心空洞不堪一击。
但后来这人身受重伤坐了轮椅,非但没有一蹶不振,反而让他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这人远比他想象的坚韧,并不想他实验室里那些被割除了腺体后阴沉绝望的alpha。
事实上,相处十年,阿尔文一直以医生的身份留在奥斯顿的陪伴观察,他越来越觉得,奥斯顿不像一个alpha,或者说,他并不像这个世界的任何人。
这个人活得比他还格格不入。
这世间是丛林,所有人都是野兽,阿尔文披着伪装的人皮潜藏在丛林里,看着这世间唯一一个人怡然散漫的从丛林中走过。
他不属于这里,他迟早要离开的。
但阿尔文想将他留下,哪怕以樊笼困缚,他也想将这唯一的‘人’留下。
他想着想着笑了一声,裴初不明所以的抬头,绷带已经绑好,漂亮的蝴蝶结就在肩头。
阿尔文嘴角带着礼貌的笑,临走前执起裴初放在轮椅手,微微弯腰,虔诚的在他手背上落下一个吻,“我会竭尽全力留您驻足世间,我的元帅。”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总会透着几分暧昧旖旎,好像一个beta在面对喜欢的alpha时,情不自禁却又不得不隐忍压抑的感情,连带着话尾那句‘我的元帅’也轻柔的好像在表白。
但裴初知道,阿尔文是一个被摘除腺体的alpha,一个alpha又怎么会对另一个alpha生出爱慕。
裴初面无表情的收回手,他并不明白主角攻在抽什么风,但这不妨碍他恶寒得脊背发凉。
并且一回头,还看见了门都没敲就直接闯进来的主角受。
裴初:“”
莫名有点被捉奸的感觉。
这个怪异的想法在裴初心里一闪而过,而始作俑者阿尔文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门口驻足的浅黄发色的少年看着他,突然扯出一个笑,温和道:“我送送您。”
阿尔文没有拒绝。
房间里又只剩下裴初一人,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背,眉头一点点的蹙紧,最后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拿出手帕擦了擦手,目光又落在了桌上那张菲利普亲王送来的请柬上。他知道,就在明天的宴会上,希尔会暴露自己omega的身份,并与主角攻确定感情,两人也由此联手将会与奥斯顿彻底走向决裂。
可是此刻,裴初却生出了些许不安。
他的不安并不是没有来由的,走廊里阿尔文和希尔并肩走着。走廊的一边是一格格的玻璃窗,此时已经到了傍晚,夕阳里透着红。
光线打进长廊,被分割成一片又一片平行交替的光影。
“你刚刚在做什么?”
浅黄发色的少年依旧温和,一双翡翠色眼眸注视着旁边的医生,声色却是微寒。
白大褂医生背着医药箱,他不紧不慢的走在走廊里,明暗交替的光线打在他的身上,他的笑容逐渐深邃。
“如你所见。”他伸出手掌,夕阳落在他手中,他轻轻一握,却是一片虚无,这让他叹了一口气,“我一直在做实验,想要创造一个脱离野性的人,可是我现在遇见了一个,我不想让他逃走罢了。”
希尔听着医生的话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停下了脚步,医生在他前面走了两步,也停了下来。
两人站在夕阳的光里,隔着一道阴影对视。希尔想起了阿尔文实验室里那间空着的观察房,少年笑得温和,透着嘲讽,“难道你以为你能困住他?”
“阿尔文,他和你那些实验品不一样。”
“你不也是我的实验品?”阿尔文先是反驳了一句,看着希尔逐渐变冷的笑容,低笑一声点头道,“确实是不一样的,他本就是一件完美的成品。”
可是阿尔文是个变态,一个变态看见完美的东西不是想占有就是想破坏。不幸的是,这两种情感在都有归结在奥斯顿身上,这让阿尔文矛盾,他既想占有这件成品又想破坏他,分裂的让阿尔文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更不幸的事,阿尔文没有实力去占有也没有实力去破坏他,奥斯顿很强,强到让人忽视了他只是一个坐着轮椅的残疾人,心智手腕都很老辣,这样一个人,阿尔文留不住。
若想要达成所愿,他就得竭尽全力,哪怕让他走进他从不屑一顾的漩涡与争斗当中。
他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看着希尔,他的另一个实验品,“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你不是也想打败他吗?”
院子里的梧桐树叶子在傍晚凉爽的风中打着摆儿,黑色军装的少年身形挺拔,他背着双手站在如血的夕阳当中,影子被拉长投入黑暗。
听着医生的话,少年微微一笑,“我和你也是不一样的。”
*
翌日。
裴初带着希尔走进了菲利普亲王的府邸,菲利普亲王为他家最小的omega举行的成年礼十分隆重盛大,整个萨洛曼有权有势的基乎都在场。
然而奥斯顿的到来还是让在场的诸位有权有势的贵族们静了一瞬,紧接着便开始骚动起来。
原本围着菲利普一家转的官员贵族们开始转移阵线,向着新到的奥斯顿走去。
当然他们再怎么利索也利索不过菲利普亲王本人,在裴初刚到的时候他已经迎了上去。
他是这场宴会的主办,又是亲王,他上去接奥斯顿之后别人也不好跟着,只能暂且驻足。
菲利普亲王是个有些胖的中年人,四十多岁,穿着一身华丽的宫廷礼服,肚子丰腴得好像一个球。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有些羞涩的年轻人,看上去应该就是这场成人礼的主人公,菲利普家最小的omega。
菲利普亲王走到裴初面前与他握了握手,对方笑容可掬,“噢~亲爱的奥斯顿,我很高兴你能来赴会。”
“您能邀请我是我的荣幸。”
双方客套的寒暄两句,菲利普走到裴初身后想要亲自为他推轮椅送他进去,没想到却被跟在身后推着裴初轮椅的希尔给拒绝了。
希尔今天脱下了那套黑色严肃的军装,换上了衬衫马甲,他本就年轻,模样又俊美,这一下子更将他衬得清俊不凡。
菲利普走过来想要替代他给裴初的推轮椅的时候,他微笑道,“不麻烦亲王了,元帅习惯了我们在他背后服侍。”
希尔只要想往往总能凭借他那温文尔雅的表象,总能表现得不卑不亢又博人好感。
他的笑容也总是非常魅惑而具有欺骗力的,因而菲利普亲王虽然被希尔挡开了想要去推奥斯顿轮椅的动作,但也并没有因为希尔的拒绝而生气。
反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我僭越了。”
他收回手,转而站在两人身前替他们引路,裴初偏头看了希尔一眼,也没说什么,任由希尔推着他跟在了菲利普亲王的身后。
这一路热热闹闹的,菲利普家的蔷薇院子里都站满了人。四面八方的视线都开始向着轮椅上的裴初身上落,菲利普亲王也知道这样的场合,于是将两人引到了一处开阔又僻静的地方。
白色的蔷薇花丛将这里围成了一道美丽的拱门,几人停步,裴初让希尔拿出了送给成年礼主人公的礼物。
那个年轻的omega红着脸从希尔手里接过了,对方容貌姣好,留着一头红棕色的卷发,嘴角有酒窝,笑起来乖巧又羞涩,接过礼物的时候眼神还忍不住在希尔身上流连了一圈。
看起来完全是一副坠入情网中的样子。
菲利普亲王咳了咳,提醒自己的幼子,“杰曼,你应该道谢的。”
小omega似乎才反应过来,红着脸向着裴初弯了弯腰,“多谢奥斯顿元帅。”
他直起身又向着希尔点点头,“也希尔少尉。”
希尔依旧保持着温和微笑,让人看不出他此刻想法,然而他的视线却并没有怎么落在眼前的杰曼少爷身上的。
这不由让omega有点泄气。
其实要说起来菲利普家的这个小omega看着羞涩实际上却是个胆大奔放的,他与希尔相识也并不是在一次外出时意外被出任务的希尔所救。
而是很久以前,杰曼就看上了骑着白马带着军队游街回城的希尔。
银鞍白马渡春风,只需一笑便入了杰曼的心。于是连带着后来的英雄救美也成了杰曼知道希尔有任务而跑过去刻意安排的桥段。
只可惜收效甚微,连带着之后几次安排的拜访偶遇,都是被对方不温不火的回绝躲避了,像父亲请求的联姻也是没了后续。
而今日就是他的成人礼,也是他指定未婚夫的日子,不管怎样,杰曼都是决定要拿下希尔的。
他这边心思七绕八绕的,裴初与菲利普亲王这边也没闲着,对方话语里一个劲的试探,想要知道奥斯顿会不会拥立他登基。
想也知道,坎贝尔倒台,奥斯顿一家独大又军权在握,这样一个人在自己身边他总要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用能力掌握住他。
裴初低低一笑,没有多说,只是道,“最近国王陛下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亲王应该多去看看他的。”
菲利普一顿,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是应该多去陪陪兄长。”
可萨洛曼高层谁不知道,如今连萨洛曼国王都已经被监管在手中了呢。
菲利普不知道奥斯顿这话究竟藏着什么含义,也只能顺着他的话风应了下来。
抬头又看向他身边的希尔,少年长得一表人才,容貌也像极了当年的戴德王后。
这大概是裴初第一次带着希尔公开露面,因而明里暗里的打量并不会少,也有许多因为希尔的容貌而在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人。
他们意识到,原来早在很久以前,奥斯顿就开始布下了局,而如今他让希尔正式走入众人的眼前,就不知道这场局是刚开始还是已经走向落幕。
菲利普心里的不安也正是由于这一点,他的视线又落到自己的孩子身上,看着对方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更感头疼。
这时候的杰曼已经开始向希尔搭话了,他走近希尔两步,一副娇羞又忍不住期盼的神色望着希尔道:“希尔少尉,等会儿开场舞我能邀请您挑第一支舞吗?”
成年礼上的主人公的第一支开场舞一般都是邀请自己喜欢的人跳的,此刻他这样说,无异于已经在向希尔表明自己的心意了。
希尔嘴角的笑容依旧温雅,听着杰曼的话已经露出点抱歉的意思了,刚要开口回绝,就听见轮椅上的奥斯顿开了口,“你去吧,希尔。”
希尔的唇角有一瞬间拉了下来,他低头望着男人,却见轮椅上的男人抬起暗红色的眼眸,笑吟吟的开了口,“去吧,老是陪在我身边有什么意思。”
翡翠色的眼眸与他对视,眼神深得透黑。旁边的omega已经发出雀跃的欢呼声响,向着轮椅上的alpha道谢,“多谢元帅。”
希尔望着裴初,又重新的拉起了嘴角,他的笑更加温和,温和到有了些令人沉醉的味道,他低下头,应了一声‘好’。
浅黄色的碎发落了下来,遮住了他那双越发深邃的翡翠色眼眸。
*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成年礼的舞会也正式开始。富丽堂皇的大厅上,吊着精巧的琉璃大宫灯,柔和绚丽的灯光铺洒下来。
伴随着优美动听的华尔兹乐章,成双成对的少女们开始走入舞池。
希尔当然也走了进去,他不可能不听从奥斯顿元帅的命令的。
清俊温雅的少年挽着羞涩娇美的omega跳着舞,穿梭在形形色色的人群里,酣歌妙舞,香风弥漫。
灯光逐渐黯淡,抒情悠扬的音乐流淌在舞池当中,希尔浅黄色的头发与朦胧温柔的光线融合,omega的心跳不已,他忍不住说,“希尔,希尔你愿意与我订婚吗?”
出身亲王家的omega再怎么羞涩也无法藏住来自骨子里的傲慢和娇纵。
在他心里,他父亲是亲王,或许未来还会继承萨洛曼国家的王位,他身份尊贵,又是个omega,只要他想,应该是没有任何人会拒绝与他订婚的。
即使如此,他还是询问了一下他心上人,他想从对方口中听见那一声愿意。
希尔低笑一声,在omega期盼的眼神中低下了头,在杰曼的视线里温文尔雅的少年慢慢低头,凑近了他的耳边,对方嘴角的笑容很美,就好像百花盛开吸引着蝴蝶。
声音也很动听,犹如空谷清凌凌流动的灵泉,但他说的话却不并怎么委婉,“我不愿意呢,杰曼少爷。”
“能请你不要缠着我了吗?我不喜欢你。”
一曲舞毕,希尔头也不会的离开了舞池,就好像完成了一个麻烦的任务。
他隔着重重人海寻觅,看见了角落里的坐着轮椅的裴初,觥筹交错,人声鼎沸,那个男人散漫的应酬着身边人,一抬眸,暗红色的眼眸与那双绿翡翠对上,希尔抬步向着那人走去。
灯影绰绰,舞池里的杰曼看着少年毫无留恋离去的背影,不甘的用指甲掐了掐掌心。
第88章 ABO·十九
裴初是喝了一点酒的,但也说过了,他这副身体酒量不好,一杯酒浅浅的尝,还没喝完就有些微醺。
他也就单纯过过酒瘾,喝得有些醉的时候就将酒杯放下了。
以他的地位他若不想再喝也没人敢劝,但裴初喝醉酒的时候其实不太爱说话,熟人在的时候他还会开开玩笑,当身边都是些牛鬼蛇神心怀鬼胎之辈时,他连应和一声都觉得麻烦。
他眼眸半眯,手肘撑着轮椅,掌根托着下巴,周围人絮絮叨叨巴结奉承的话语他没怎么听,‘嗡嗡嗡’的混着大厅里的音乐声让他有些头疼。
目光放远,恰巧就看见了从舞池中完成任务般走下来的希尔,他的视线其实因为醉酒有些模糊,这副身体的酒量可以说是他穿越这么多个世界以来最差的一个。
裴初不记得自己还没变成孤魂野鬼的时候酒量如何,但在醉酒的时候装没醉几乎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
他咬了咬舌尖,清醒了一些。
希尔看见裴初的时候也和周围人一样,并没有觉得裴初已经醉了。毕竟奥斯顿长得就是一张千杯不醉的脸,谁能想到他酒量这么差。
他正要走过去,然而四周闹哄哄的,人影憧憧,裴初坐在轮椅上,旁边桌子还放着他喝剩下的大半杯葡萄酒,不知被谁撞了一下,那大半杯酒一倒全部洒在了裴初身上。
他身上穿的依旧是黑色红底的军服,酒倒在身上的时候看不太出,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湿了半边。
裴初眉头微微皱起,这让他看上去脸色有些阴沉。
周围人有些被他吓到,原本哄闹的氛围霎时安静下来,大气都不敢喘。
这时候碰倒酒杯的人走出来道歉,是一位女omega,看上去应该是在场某位贵族的妻子。
裴初这时候感官是有点迟钝的,听着那位omega轻声细语,瑟瑟缩缩道歉的时候没怎么理会,等希尔已经走到他身边,唤了一声‘元帅’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裴初挥了挥手,让那个看上去已经要吓晕的omega回去,示意自己没有怪罪,手指捏着眉心缓了一下,才道,“我去换身衣服。”
菲利普亲王也在这时走了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么让我带人给您找个房间换身衣服?”
他说着招手叫了一个随从过来,让他带着裴初去客房换身衣服。
希尔本来打算跟着裴初一起走的,裴初却叫他留了下来。虽然因为喝了一点酒有些头疼和醉意,但裴初还记得这里有一段剧情。
希尔会因为发情期被暗地里以坎贝尔家族的身份来参加宴会的阿尔文英雄救美,希尔选择让阿尔文暂时标记,之后便与他确定感情。
这段剧情还挺重要,裴初当然不会让希尔因为陪着自己错过。他带来的亲兵不止希尔一个,让希尔留下后,他便让另一人带自己前往客房,并打算在客房多停留一会儿让自己醒醒酒。
希尔看着裴初带着另一个亲兵离开而将自己留在这里,心里沉了沉。人声鼎沸里,他好像就是对方的一个工具,想用的时候就用,不想用的时候就丢下。
他的心情不怎么好,偏偏这个时候成年礼的主人公杰曼又凑了过来。
“对不起,刚才是我冒犯了。”
小omega一上来就道歉,对方是亲王之子,大庭广众之下希尔也不好一再下人面子,他压下心里的烦躁,嘴角又挂起一个温雅舒缓的笑容。
“没关系。”他说,“只是希望杰曼少爷能明白我的意思。”
杰曼顿了顿,有些委屈,他望着眼前的少年,温文尔雅好似松风明月,轩然霞举。在众多alpha当中,他温和独立的气质尤为与众不同,让人倾心。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一个人拒绝自己却是毫不留情,他忍不住问:“为什么?希尔少尉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他这话一说出口对面人的脸色就有些变了,并不是说他变得不温和了,而是他嘴角的笑容更深也更魅了,少年的长相俊秀典雅,笑起来的时候却是一魅众生。
“并不是喜不喜欢这样的关系。”希尔伸手拿过旁边的酒瓶倒了一杯酒,他笑,“杰曼少爷或许不明白,世上有一种感情比喜欢更让人深刻。”
他端起酒杯敬了敬面前的小omega,少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叹道,“那就是你明明恨着他,却不得不承认你爱着他。”
先有恨,再有爱。
爱意在恨中滋生,伴随着业火,就连希尔都不知道,到最后这捧火是会熄灭,还是将所有的一切焚烧。
他说完这句话放下了酒杯就走了,走出宴会的时候发现身后还跟着杰曼,他这时候才发现不对劲,身子有些发软,热潮一阵又一阵的涌上来,冲击他的理智。
杰曼这时候去搀扶希尔,omega身上甜腻的味道缠绕着他,就好像一条条蛇要将他拉入□□的深渊。
不对劲。
希尔用力握住杰曼搀过来的手,翡翠色的眼眸阴沉沉的看着眼前的omega,“你做了什么?”
希尔可以确定自己喝的酒是没问题的,那瓶酒被人开过,他看见人喝了他才拿过来倒的,酒杯也是自己从酒侍那里拿的未曾借过他人手。
而且在他眼皮子底下杰曼也不可能下药,但这个omega绝对对他做了什么。
这个时候杰曼也没有想过掩饰,他笑了笑低头凑到希尔耳边,“是香哦,喝了酒才会起作用的香。”
从跳舞开始到后来谈话,希尔一直能闻到omega身上的香味,他以为那是对方信息素的味道,却没想到是陷阱。
他和希尔近距离相处那么久,那香早就不知不觉的深入希尔的体内了,配合着酒水一起,很容易就能勾起人的情欲。
贵族里这样的手段并不少,杰曼也算是从小耳濡目染,用起来十分顺手,大概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给希尔拒绝的机会。
等生米煮成熟饭,他是亲王之子,希尔迫于压力也不可能不娶他。
想是这么想,但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希尔是个假装alpha的omega,而这香味勾起人的情欲来,可不管是A还是O。
等到希尔腺体的信息素开始弥散的时候,杰曼脸色僵了僵,他看着希尔的眼神变得震惊而又不敢置信,“你你”
一个发情的omega。
更要命的是,整个宴会不知道有多少alpha在这里,当alpha闻到发情期的omega的信息素,无不例外都将陷入疯狂。
希尔面色潮红,他一个手刀敲晕了身边的杰曼,将他扔到了会场外的草丛里面。
接着一边远离会场的人群,一边搜寻着身上的抑制剂。然而奇怪的是,平时随身都会携带的抑制剂这时候并不在自己身上。
有人动了手脚,希尔瞬间意识到,想要坑他的不止亲王府的小少爷一人,或许连杰曼都是遭人利用才对他出的手。
他刚想到这一点,身后就窜出了一个人。
*
裴初这时候正在换衣服,跟过来的亲兵被裴初安排着守在了外面。
他的生活一向自理,就算坐着轮椅也不需要别人的服侍,手下人都习惯了,也向来听从他的安排。
客房里也就只有裴初一人,酒液沾在衣服上的感觉并不好受,他也是等了会儿才等到手下人将他车里的备用军装取过来。
这么点时间他那点子酒意还没醒透,脑子里依旧有些沉,他一边唾弃着自己就不该贪这个瘾,一边解着扣子准备换衣服。
房间里就亮着一盏台灯,橘色的暖光将房间照得昏暗朦胧,裴初扣子才解了一半,客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被推了进来。
一瞬间,整个房间都盈满了发情期的omega浓郁的信息素芬香。
裴初:“”
裴初解扣子的手抖了抖,有汗水从他的脸颊上滴落。发情期的omega信息素能刺激任何alpha,裴初当然也不例外。
尤其是他十年来都在压抑自己的易感期,老处男表示自己从来就没受过这么大刺激。
也就在这个时候被推进来的人影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浅黄色的头发,翡翠色的眼眸,毫无疑问是希尔。
这时候裴初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为什么希尔不是跟在阿尔文身边,而是跑到自己这里来。
Alpha和发情期的omega信息素一撞,燃烧的不止是希尔的理智,还有自己的。
危险在两人面前滋生,希尔抬起了头。他的眼神已经很迷离了,翡翠色的眼眸带着朦胧的水光,死死咬着下唇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呼吸却越来越沉重。
他看见房间里的裴初时,也有些惊愣。
他是被人推进了的,门口的亲兵被人解决,连房门都被人上了锁,显然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有人早有预谋的。
裴初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越发感到头疼。
Omega信息素的味道争先恐后的窜入裴初的鼻腔,假扮alpha的时候希尔的信息素是雪松,omega的性别暴露后,雪松的味道并没有消失,而是在这一层基础当中,又混合了清酒的味道。
好死不死,奥斯顿的身体是那种碰一点酒就容易醉的,之前的酒意还没下去,新一轮的燥热又冲上了头。
裴初:“”
要命。
第89章 ABO·二十
希尔面色潮红,身体里的燥热一阵汹涌过一阵,信息素不受控制,引诱着面前的alpha。
希尔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在奥斯顿面前暴露自己omega的身份,也从来没有想过,在自己最狼狈的发情期时遇到奥斯顿该怎么办。
在这人面前他总是竭力避免自己的脆弱,他永远是他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刀。
可是现在,一直以为是个alpha的手下其实是个omega,还在发情时诱惑自己的上司,也是自己的敌人。
希尔心底觉得狼狈,不堪,可是内心深处他无法忽视的是,他在渴望眼前的alpha,他的敌人,他的上司。
他内心隐秘不断滋生而又不敢直视的欲望。
少年的唇角被他咬出血,他避开轮椅上alpha的目光,身体在地上蜷缩着,双手握拳。
鼻间却不可避免的闻到了对方的信息素,罂粟的味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象征着危险,也意味着蛊惑和沉迷。
希尔闭上了眼睛,唇角的血腥味充斥着口腔,他嗅着罂粟的味道,整个人突然变得恍惚起来。
裴初现在也不好受,他伸手想去推窗,又想到现在发情期的omega最好待在一个封闭的环境才算安全,否则外面不知又多少参加宴会的alpha,一旦暴动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希尔身上的信息素让他整个人晕乎乎的,好像喝醉了酒,今昔颠倒,如在梦中。又好像沉溺在了一片海浪当中,四面八方的清酒混着雪松的味道拍打他的理智,要将他淹没。
裴初迷迷糊糊的,下意识推着轮椅向前滚了两圈。
裴初:“”
Alpha的本能真的很要命。
这房间临时找的,并不大,裴初滚了两圈轮椅就已经到了希尔的身边。
房间里的光线黯淡柔和,窗外亮着灯光,宴会上的音乐声和喧嚣鼎沸的人语若有若无的传了过来,让人难感真切。
房内一片静谧,alpha与omega的信息素缠绕在一起,暧昧旖旎的芬香盈了满室。
裴初操纵着轮椅想要再次退离希尔的身边,却在这时被人抓住了裤脚。低头看去,地上原本闭着眼睛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翡翠色的眼眸亮晶晶的,脸上的神色却是一片恍惚。
少年顺着他的裤脚攀上了他的膝盖,又将他堵在了轮椅上。双腿残疾的alpha被限制了动作,看上去好像只能任由omega的摆布。
“希尔”
裴初的声音暗哑,似乎喝多了酒,带着些低沉,但他话语里的呵斥却很明显,“退下。”
希尔笑了一声,他低头与裴初对视,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将人困在了中间。
“奥斯顿。”
光线暗淡昏黄,希尔低着头望进那双暗红阴鸷的眼眸,他轻轻唤了一声,喃喃道,“其实只要你死了就不会出事了。”
希尔在裴初面前从来都是不恭敬的。
杀死奥斯顿,这是他坚持活到现在的目标。
可是不知从什么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目标产生了动摇,这么多年了,他真的没有一次机会能杀死他吗?
不,不是的。
这个男人再强也不是神,有很多次机会对方都露出了破绽,可是希尔都没有下手,他总是骗自己,时机未到。
但在设计坎贝尔的那一天晚上,希尔知道自己是有机会动手的,大不了他可以和奥斯顿同归于尽,奥斯顿死了,坎贝尔倒台,马其顿的仇报了,戴德家的恩怨也了了。
他这一生的目标和任务都将完成,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可是希尔没有下手,他骗自己,任务还没有完成,时机还没有到。
萨洛曼国王还活着,那才是灭亡马其顿王国的真正凶手。
他在找借口,就像现在,他也在找借口奥斯顿不是灭亡马其顿的真凶,给他下令萨洛曼国王才是。
或许他可以不用那么恨他。
或许他可以不用杀死他。
或许
希尔抬起了撑着轮椅的手抚上了alpha的胸口,隔着衣襟他能感觉到对方胸腔里那颗心脏有力的跳动着。
希尔笑了,他猛地一推,将裴初推到背后的床上。
裴初:“”
哦,对。
这房间的布局是中间还摆了一张床。
上一刻还听主角受的意思想杀了自己,下一刻就被推到在床上的裴初很懵逼。
轮椅被带翻,裴初摔在床上,主角受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人也爬过来骑在了自己的腰上。
残疾带动着他的身体不便,希尔欺身又而至,两臂撑在了自己的耳边,两人面对着面,炽热的呼吸纠缠在了一起。
这种情况也不知谁才是A,这一摔倒是给裴初摔清醒了些,希尔一直伪装成alpha,又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训练力气大的很。
这人撑在自己身上,眼神看上去却不是很清明。裴初小心的呼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他哑着声音开了口,“希尔,下去,不然你会后悔的。”
希尔闻言勾出一抹笑,笑里好像褪去了棱角,少年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过柔和,而此时此刻他好像褪去了所有坚硬和防备,露出了内心深处的柔软和脆弱。
希尔只要是想总能轻轻松松用温和魅惑的笑容骗到任何人,可是现在他并没有想骗裴初,他所有的动作都是跟随着自己的心在走。
“后悔?或许我是该后悔的,奥斯顿。”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解开了裴初的衣襟,裴初愣住了,不止是因为少年的动作,还因为少年的眼泪。
翡翠色的眼眸盈满了泪,少年的眼眶红红的,泪水一滴一滴从他的眼角滚落,落到了裴初的颈间,从炙热变得冰凉。
裴初之前本来就在换衣服,扣子解了一半,此刻没几下就被希尔解了领带,敞开了衣领,露出里面的绷带。
他之前肩膀因为救受了伤,还没好全。这时候希尔看见裴初上的绷带,顿了一下,手抚上了裴初肩膀上的伤。
少年的泪水决堤了,他哭的并不好看,肉眼可见的纠结痛苦,他放下了自己所有的高傲和自尊,低下头,手抚着裴初的肩膀,用额头抵住了裴初的胸口。
“奥斯顿。”少年开口,他说,“你标记我吧。”
少年将脆弱的脖颈露在了裴初眼前,好像在向眼前的alpha展现自己的臣服,是真正的臣服。
向他的仇人。
他好像被自己心中对奥斯顿的情感折弯了脊梁,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恨着奥斯顿又忍不住爱他,就好像吸食了罂粟花一样,明知有毒危险,却总是一遍又一遍的放任自己沉迷沦陷。
他渴望着奥斯顿,因为知道暴露性别以后不能再成为一把刀留在他的身边,所以他想成为对方的omega。
哪怕往前一步,就是让他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
裴初听着他的话沉默一会儿,少年的眼泪渗透了缠绕在自己胸口的绷带,这在裴初看来,都是少年因为发情期不得不对他展露的妥协。
他心里应该是不愿的,没有人会愿意对他憎恨的敌人低头,也没有人希望会被自己的仇人标记,从此成为他的附庸。
裴初对这种ABO之间被信息素催生出来的情欲一向很反感,在他看来,任何违背人意愿的情/欲都是违反常理的。
他不愿意让少年后悔,所以他推开了他。
伸手抓住少年后颈的衣领,他感觉到少年的身体颤了一下,这好像也印证了裴初心里的想法。他叹了一口气,拿下了希尔落在自己肩上的手,顺势翻了一个身。
从下到上,姿势反转,裴初将希尔的手腕抓在一起,高举过头。少年抬头看他,翡翠色的眼眸好像被水洗过一般,漂亮得惊人。
他好像因为发情期变得格外敏感,肌肤碰触就让他浑身滚烫发出一声嘤咛,这让他忍不住抽了抽胳膊。
“别动。”
裴初的手有些颤抖,抓着希尔手腕的动作其实不太稳,对方腺体的信息素味道近距离撩拨着裴初的理智,让他咬着舌根才能保持住自己的清醒,汗水不断从他额间渗出。
他抽出自己脖子挂着的领带,反手捆住希尔的手腕,然后将他绑在了床头,万幸这张床是有栏杆的。
希尔一开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见他绑住自己后愣了愣。他转头去看裴初,这时候的alpha明显被omega的信息素刺激,好像只差一步就会化身丧失理智的野兽,被情/欲所控制。
但他总是能想尽办法刹住着最后一步,舌根被他咬出血,从口腔里弥漫出来,裴初没有管,依旧紧紧咬着,他哆哆嗦嗦的去翻自己先前脱在一边的军装外套,翻了半天终于从里面翻出一记针管。
是抑制剂。
Alpha的抑制剂,裴初总是习惯做准备,哪怕很多时候他都在避免用打针来抑制自己,但出行在外总怕遇到些难以预测的情况。
事实证明他想的没错。
这抑制剂是阿尔文特制的,强效,但并不知道能不能作用于omega。裴初也不敢乱试,他将抑制剂掏出来打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空气里罂粟味的信息素很快退散收敛,变得微不可闻,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希尔的压力,但也让他意识到——
他被拒绝了。
他弯曲了脊梁却没有换来男人的垂青,这一刻屈辱和难堪吞没了他。
少年的手被领带绑在床头,他弯着身子,也不知道是发情期的窘态使他佝偻,还是因为自己用尽所有的勇气表露的真心被抛弃让他不堪重负。
他突然开始厌恶,为什么自己一定要是个omega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房门再次被打开,白大褂医生看着房里的两人眯了眯眼,“看来,我来的还算及时?”
第90章 ABO·二十一
裴初看见阿尔文的时候松了一口气,空气里omega信息素的味道依旧在紧逼着他,他手里的针管摔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蚀骨的疼痛。
这是alpha的抑制剂,能使陷入狂暴的alpha瞬间恢复理智,当然代价是疼痛,裴初抽屉里的那一堆止疼药从来都不是白来的,即使很少用。
阿尔文看见了,他倚在门口,只亮着一盏橘色暖灯的房间是昏暗的,昏暗而又暧昧,空气里的味道更是透着一份旖旎。房间里的两人形容狼狈,原本A与O之间难以控制的场面却并没有出现。
阿尔文笑了一下,他走进房内反手关门,从怀里掏出一支omega的抑制剂给被捆住手腕的希尔打上。
他自己割了腺体,因而面对发情期的omega可以自如的保持理智,但另一个可要比他难挨得多。
可是这么难挨都没有发狂,男人的克制里简直到了阿尔文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
那令人昏沉的雪松清酒味渐渐褪去,裴初倚靠在床尾,看向了被解开双手的希尔。
强效抑制剂带来的反噬从他身上看不出体现,和从前一样,他面色平淡,甚至是有些冷酷。
“希尔欺上瞒下,犯上作乱,停职,禁闭一月。”
希尔突然发现,那双暗红色眼眸明明看着他,却似乎不再有自己的身影了。
翡翠色的眼眸沉了沉,指尖嵌进掌心,沁出了鲜血,他低头,应了一声,“是。”
终究有什么,不一样了。
*
这一次的事故不是一人引导出来的结果,事后调查的结果出来的时候,裴初正坐在办公桌后,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希尔身世的曝光裴初早有预料,上次坎贝尔进攻元帅府的时候狙击希尔的凶手,裴初心中也一直有猜测的人选。
菲利普亲王。
这个看上去和他紧绑在一条船上,巴结又戒备他的家伙。当年送戴德王妃出国的随从里有一名就是他的故交。
多年以后见到与戴德王妃长相如此相像的希尔便顺着这条线查了下去,结果便得知了希尔实际上是萨洛曼国王的血脉。
萨洛曼国王若是膝下无子,国王之位当然就是由他这个亲王继承。但如果萨洛曼国王有后,这个子嗣还是戴德王后所生,那么国王的位置想也知道不可能还会落到他头上了。
再加上他以为希尔是个alpha,还是奥斯顿的手下,他想要奥斯顿帮助他登上王位,就不可能让他有扶立二主的机会。
于是趁着坎贝尔引发的动乱,想要趁机杀掉希尔却没有成功。后来请他参加宴会,有意无意般撮合着杰曼和希尔,想来也是察觉了杰曼的小动作。
原本他该是想要以希尔妄图玷污亲王之子的罪名将他除掉的。
但是没想到撺掇他儿子给希尔下药的,是已经入狱的坎贝尔。之前希尔与坎贝尔将计就计暗中联络,是双方的一场博弈,虽然这场博弈一直都是希尔占据上风,但坎贝尔这么多年叱咤政坛的老狐狸,手里不可能没有希尔的一点把柄。
他早已察觉到,希尔和他的三子阿尔文走得很近。而阿尔文在做什么,坎贝尔也很清楚,因而有所调查之后,便查到了希尔实际上是个omega的身份。
更是在输棋以后,反坑了希尔一把,也想因此折掉奥斯顿的一条手臂。于是他暗中派人教唆亲王幼子杰曼给希尔下药,又被菲利普察觉得知了希尔omega的身份,他看奥斯顿被瞒在鼓里,于是干脆将中药发情的希尔推进了裴初的房间。
如此使希尔omega的身份在奥斯顿面前泄露,让他放弃可能存在的想要扶立希尔为王的打算,也能抓到一个他隐瞒王室遗孤的身份还与其通/奸的把柄。
所有人都各怀鬼胎打得一手好算盘,而希尔便是他们手中的棋子,就连阿尔文出现在那个宴会上,也证明了他将要走到奥斯顿的对立面,以坎贝尔继承者的身份,加入这盘棋。
想来上次他去监狱看望坎贝尔的时候应该与他达成了什么协议,而最后阿尔文能找到他们,应该也是察觉到了坎贝尔背后的动作,意识到了希尔的身份已经暴露。
这些事情并不难查,裴初这一次翻船,也只是以为按照剧情的走向主角受应该会在危机是遇到主角攻才是,却不想被菲利普阴差阳错推到自己身边。
原来剧情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可靠的,想想也对,如果剧情真的能如原本一般发展,那也不需要他走过这么多世界去做任务了。
裴初将所有线索归拢,也知道这一次的任务将要走向收尾。
他揉着眉头吐出一口浊气,合上桌上的文件笑了一声,靠在了轮椅的椅背上。
房间里就他一个人,往日他身边总会时不时出现会希尔或者来给他检查身体的阿尔文,亦或是查尔斯和威廉。
可是现在,裴初知道,无论是谁他都不能留在身边了。
他心中没什么惆怅,在满室寂静里,他一步步谋算着之后的布局。
菲利普亲王以为奥斯顿收留希尔在手下是想扶立他,实际上奥斯顿的野心又何止于此,整个萨洛曼或许只有那位国王能看出来,奥斯顿不会甘心于一个帝国的元帅位置,他不会屈居任何人之下。
从双腿残疾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决定要站在比任何人都高的位置上,让人将对他的同情和遗憾,全都转为对他的畏惧和敬仰。
奥斯顿的心早就黑了,他将所有入局的人都当做了自己的棋子,而希尔则是其中最关键,也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颗。
从暴露omega身份以后,他对奥斯顿而言彻底变成了一把刀,而且是一把即将废弃的刀,从前因为希尔alpha的身份他还会故意隐瞒希尔是萨洛曼国王血脉的事实。
而现在因为omega不能继承王位,希尔原本对他潜在的威胁已经没有了,菲利普亲王心思虽多实力却不足,只要他想,篡夺萨洛曼帝国的王位,或许已经是信手拈来了。
这最后一步,就是让希尔刺杀萨洛曼帝王,以他们的父子相残,为这场棋局收尾。
想是这么想,裴初也知道,做为反派的自己,最终都会倒在成功之前的最后一步。
房间里没有亮灯,只有墙角机器人卡卡夫的蓝色眼睛闪着幽光,裴初靠在轮椅上撑着下巴,转过身看着落地窗外天边悬挂起的那一轮新月。
脑中想起少年伏在自己胸口哭泣的模样,他握着轮椅扶手的指尖颤了颤,最终叹了一口气。
*
宴会以后希尔就被关了禁闭,他在奥斯顿军团的职位被停,没有人知道原因。
这么多年了,他在军中积累的威望不小,很多人都来看望他,也有很多人替他向元帅求情。
但来看望的人都没见到希尔,替希尔求情的人也一律被元帅施以惩处,就连查尔斯和威廉也不例外。
元帅这一次的冷酷,好像预示着对希尔的厌弃,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能在元帅耳边提起希尔的名字。
阿尔文来看希尔的时候,少年正坐在那个小小的禁闭室里,面向着一扇天窗,天窗外面是新月,月光照进禁闭室,却好像照不散少年眼里的阴郁。
阿尔文大概是唯一一个能见到希尔不用担心被挡回去的人了,谁让他通晓所有的内情呢。
白大褂医生靠在铁门门口,与禁闭室里面希尔恰好背对着背,他突然问道,“怎么样,你后悔了吗?”
白大褂医生没有听见少年的回答,禁闭室里少年盘了一下腿,他的动作带起身上的铁链串起一阵响。
与其说是被关禁闭,倒不如说他好像是个犯人一般被看管着。但快一个月了,奥斯顿始终对他都是不闻不问的。
这让他在奥斯顿面前的低头叫好像一场笑话,他倾尽全力摈弃自尊的献媚换来的是那人的不屑一顾。
他横在心中曾经想要放弃的仇恨似乎也在讽刺他的自作多情。
那人不想占有他,那人不在乎他。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他心里这样想着,哑着嗓子对外面的人回了一句。
他很久没说话了,饮食也因心情很少,这使他声音沙哑,虚弱而又难听。
“不,我没有这样想。”
门外的医生笑了一声,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我只是突然意识到了,我们的奥斯顿元帅当真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可怕的意志力,可怕的野心,可怕的谋算。
阿尔文觉得从实验室里走出来,想要去征服这样一个可怕的alpha的自己,一定也是疯了。
可他从来都是疯的,不是吗?
“我的实验有了成果,希尔。”白大褂医生柔声请求,“我需要你的帮助。”
*
等到一个月满的时候,希尔被放了出来。
一个月没见的奥斯顿元帅给他下了新的命令——刺杀萨洛曼国王,并嫁祸给菲利普。
“将功抵过吧,希尔。”
办公桌前的元帅头也不抬,漫不经心的翻阅着手中的一份文件。
刚从禁闭室里出来的希尔一身狼狈,翡翠色的眼眸执着的望着眼前的alpha,听见他的话后,抿了抿唇。
最后,少年单膝下跪,接受了这一份任务。
至少,他依旧是他手上的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