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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101章 残元气数到头了

    北平的深秋伴随着刺骨的寒风, 从茫茫大草原上吹来的,呼啸着,似乎在诉说草原上的动荡。

    入冬前是草原恶邻最喜欢骚扰大明边境的时候。只是这两年,草原部族吃了不少特战营士兵的苦, 行事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知道那些犹如鬼魅般埋伏在草原上的大明士兵有多可怕吗?

    如今有胆去北平边防范围搞抢劫的草原部落, 战损率一年比一年高, 抢到的东西一年比一年少。

    你就说,朱棣给草原人的阴影有多大了吧。

    以前就是徐达坐镇北平, 草原各部族都没如此胆颤心惊过,除了入冬前,草原人没办法,不得不去抢几波, 平时在北平方圆几十里, 真的,你很难找到草原骑兵的身影。

    他们都护着各自部落往深处跑了。

    因为朱棣有事没事就会带领他手下那群‘披草带泥’的怪物士兵来草原上找麻烦。运气不好的, 整个部落的牛羊落入大明手中, 族人也成为大明的奴隶。运气好的,牛羊啥的上供一半, 留下一半做部落生存口粮, 然后整个部落依附大明, 成为大明编外子民。

    编外?

    就是说, 他们这种‘被迫’归顺大明的只能算半个大明子民。大明洪武帝虽从登基时就下过旨意, 不搞民族歧视那一套, 只要是忠心大明, 为大明做贡献的那都是大明的子民。

    大明的子民,就算不想在草原过牧民生活,想去塞内种田, 只要你愿意开荒,那也可以。而且子孙后代也能读书,优秀的就有机会进入县学府学,以后可以入选国子监,也可以参加洪武十八年重新开启的科举考试。

    大明皇帝朱元璋说了,大明最需要的就是人才,只要你优秀,只要你是大明的百姓,就能为大明的建设添砖加瓦。

    想让子孙当官,那就好好读书,读书不行也能转军户当武将,靠战功立业。

    就算不能走仕途,只要老实勤奋种田放牧,那也是他大明的好百姓。

    这下,早早就归顺大明,成了大明百姓的草原部族无不是高呼洪武帝万岁,洪武帝英明。

    两厢一对比,还在草原过动荡生活的部落们简直羡慕得眼睛都要红了。

    直到去年,残元太尉纳哈出投降大明,还在草原上艰苦抵抗的各部落心神一震,不少部落都生出投靠大明的念头。

    但这些部落终究是晚了一步,在他们犹豫不决,在他们左顾右盼,在他们还在希望黄金家族带领他们重回昔日巅峰,踏平中原大地时,原本对他们大大方方敞开怀抱的大明也变得挑剔了。

    当初叫你来你不来,如今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了。

    尤其还有部落打着两头好的主意,一面依附大明,一面为残元传递消息,墙头草,真以为大明是你们游玩的景区了?

    朱元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后面再有归顺大明的草原部落,全部划入‘编外百姓’,只有考察期结束,才能有幸成为大明正式的百姓。

    没有贡献值的编外百姓,那就只能老老实实地等上五年,五年期限一到,这期间你们部族没有人犯大明律,那就可能编入大明户籍,成为大明百姓。

    要有一定贡献值,那就能缩短考察时间。这个贡献值,比如,提供草原敌军情报什么的,还有上供优质马驹什么的,还有部落里的勇士给大明士兵当先锋打手,表现好的不止可以转正,正式编入大明士兵,还能带领族人提前加入大明户籍。

    总之为了提高这些草原部落人民争夺大明正式户籍的热情和积极性,朱元璋特意召大臣商量出了不少可以赚贡献值的法子。

    待这些条令施行下去,效果是出奇的好。

    都说,争着抢着吃的东西,才是好东西。

    尤其是对‘生来慕强’,习惯靠竞争、抢夺来证明自己强大的草原人民来说,有竞争的,才是好的。

    白给算什么,一点不得劲儿。

    哪天一时兴起还要给大明一个大逼兜子,转头嚣张告诉你:老子就不是安分守己的小白羊,有本事你打我呀。

    就是骨子里就有刺头的属性。

    这种你要顺着他来,他迟早要上天你信不?

    这个建议还是朱高炽无意提了一嘴,由朱元璋和刑部尚书开济完善的。

    当时朱高炽是被叫去种菜的,开济就在菜地旁候着,君臣正说起这些事,朱高炽忽地抬起汗涔涔的小脸,对草原人民的刺头属性简单叙说一番。

    说完,在两道灼灼目光锁住他时,朱高炽抬起布满泥的手,袖子擦擦汗,无辜地问:“咋啦?”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人家。

    刺头你们还见得少了?

    朱高炽无视某个‘逃过一劫’的尚书炙热眼神,看向朱元璋控诉道:“皇祖父,你再和开尚书说下去,这块地的菜我都要种完了。”

    朱元璋:“”

    开济:

    好不容易种完一大块地,看着绿油油的菜苗,朱高炽胸中腾起一股巨大的满足感来,大手一挥,毫不吝啬道:“等菜成熟了,开尚书也拿点回去吃吧。”

    看着大方的乖孙,朱元璋:“”

    开济连忙道:“谢世子殿下。”

    “不谢不谢,你也帮了忙的。”朱高炽挥挥手,笑道。

    看着笑容温暖平和的世子,开济的嘴角也轻轻扯动了一下,就是看起来不像笑,像是在狰狞地抽动肌肉。

    朱元璋:“!”

    不是,你开济也会笑的吗?

    然后爷孙两对视一眼,很默契地传出一个意思:开济/开尚书真不适合笑。

    原本会在锦衣卫上台后不久,被御史参奏,正好犯了朱元璋忌讳的开济,会丢掉小命的。

    谁知,开济的小命还在不说,也没被朱元璋弃用。

    但身为帝王手中的刀,下场多半都不会好。

    朱高炽摇摇头,与莫名对他很有‘热情’的开尚书一直保持着平平淡淡的关系。

    果然。

    大明的户籍门槛高了,竞争的人多了,那些费劲力气才转正为大明百姓的草原部落,简直别提多开心多自豪了,真心觉得,大明好啊,做大明百姓更好啊。

    至于那些靠着‘好运气’才成为大明百姓,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大明居住权的草原部落,被后面编外转正的草原部落嗤之以鼻,深深瞧不起。

    大明皇帝,看看我们吧,我们才是能为大明做贡献的好子民啊。

    这其中尤以去年跟着投降的纳哈出一起,正式归顺大明的朵颜三部热情最高涨。

    朵颜三部本来就是草原部落里比较出名的部族,三部的骑兵也是草原骑兵里的精锐。

    原本他们归顺大明就该得到正式的职位和不错的待遇。

    不过他们运气不好,刚巧卡在朱元璋下令‘编外人员’这一条政令上。

    朱元璋‘一视同仁’,要想转正,要想族人生活得好,那就拿出你们的热情来,让我老朱看一看。

    朵颜、泰宁、福余三部一听新老板指令,拍胸脯发誓:我兀良哈勇士们绝不让老板失望。

    朵颜三部靠着强大实力,尤其在为大明做先锋打手这一业务能力上,表现相当不俗,把其它部落勇士比下去不少,抢尽风头。

    可能是打手当得太积极热情了,一时间兀良哈勇士们就跟鸡血上头一样,短短时间积累就不少贡献值。

    搞得大明士兵都差点有了危机感。

    战功就那么点,你们抢完了,我们干啥?

    这群一听‘竞争上位’就来劲儿的草原人,真是太可恶了!

    消息传回京城,朱元璋很开心,还专门下了一道圣旨夸奖一番兀良哈勇士,让朵颜三部提前转正,族人正式入籍大明,不仅可以在大明的草场放牧,还能在大明塞内开荒种田。

    朱元璋特意在辽东一块划了一片草场出来,作为兀良哈专用放牧草场,面积不算特别大,但也不小了。

    赋税徭役与大明军户、民户等同。

    种田的草原族人还是少,大多习惯放牧生活了,有了稳定的草场,就能安生放牧了。

    就是草场再大些就更好了。

    朱元璋表示,没问题,多大的草场在于你们多大的能力,草原那么大,你只要别在大明边境和其他牧民抢,其它地方我老朱睁只眼闭只眼就是了。

    朵颜三部一听,眨眨眼。

    所以天可汗您的意思是让咱去抢草原恶邻的牧场?

    朵颜三部的‘天可汗’老朱同志嘿嘿笑。

    什么叫抢,那可都是我大明的地盘,暂时管不过来才被恶邻给侵占了。

    朵颜三部眼睛一亮,大呼:天可汗说的对,天可汗万岁。

    抢不,是驱赶那群不要脸的恶邻,扬我大明国威!

    朱元璋觉得,兀良哈人的思想觉悟不错,实力也有,不为大明的建设尽一份力就可惜了。

    于是,朵颜三部的勇士也转编为朵颜三卫,三部首领担任三卫指挥使,暂时编入北平燕王朱棣名下。

    这一令出,各藩王的表情都变了变。

    要知道,朱棣名下燕山三护卫人数已经在储位藩王之首了。

    之前扩招特战营士兵就是一万,加上原本的三万多人,和后面又陆续扩招的,全部加起来,如今朱棣的三护卫人数已经突破五万。

    朵颜三卫可是草原骑兵精锐,三卫的骑兵勇士加起来也有三万多人了,其中精锐就有一万之数。

    五万加上朵颜三卫的骑兵三万,那就足足有八万了。

    这对一直‘防着’藩王儿子们手上兵马过多的朱元璋来说,在如此短短几年内就让朱棣的手下达到八万之数,简直不敢想。

    而朱棣如今有多得圣心,也可窥见一二。

    如果不是让朱元璋放心、满意,朱元璋怎么可能让他势力发展这么快,尽管只是一地兵权,区区八万兵马,还远远威胁不到稳坐庙堂的储君朱标。

    但显然的,朱元璋希望朱棣能成为朱标以后的左膀右臂,替朱标守护边疆,平衡压制其他武将和藩王势力。

    这里面,除了朱棣这些年没有乱整幺蛾子,一心为大明搞边防事业,成长显著让朱元璋对他减少一些偏见外,好儿子,好弟弟的朱棣,许多表现也让朱元璋觉得欣慰。

    有些儿子私下做了些什么,朱元璋不是全然无知,他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不触犯他底线,他也不想对亲骨血下手。

    而且,这些儿子去了封地后,一个个也逐渐放飞自我,相比之下,朱棣这个曾经令他头疼无比的混账儿子,居然是做得最好,最让他满意的一个,朱元璋能不重用他嘛。

    朱元璋是疑心病重,不过,比起外姓武将,他当然更愿意相信自己儿子。

    这几年,朱棣闷头干活不搞事的作风深得朱元璋的心,又有朱高炽在应天读书,时常陪伴朱元璋身边,感情自是不一般。

    毫无疑问,朱元璋最爱的儿子是朱标,但要说孙子那一辈的,朱元璋最宠的就是朱高炽了。

    如今朱高炽在应天最主要的任务都不是读书了,时不时就要被朱元璋叫去陪着下下棋,聊聊天,再一起下地干干农活。

    听老朱大倒苦水。

    没办法,朱元璋和朱标这对父子在政见上的矛盾越来越深了。

    虽说不会大到影响朱标储君地位,但朱元璋心中郁闷是不少的。每次和朱标有不和,有争吵,朱元璋就要叫朱高炽来聊聊,跟乖孙吐槽一番内心的酸苦。

    朱标当了好多年的太子了,他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就算习惯了朱元璋的霸道专制,这些年积累的压力跟不满也到了时不时就要冒头的地步。

    所以近一两年,朱标和朱元璋父子拉锯的次数多了。

    每次朱元璋一搞专横,朱标就搞‘沉默’对抗,一个在朝堂大发脾气,一个关起东宫的门,用态度告诉朱元璋,他不服。

    不过朱标显然还不是霸道老爹的对手,每次都是朱标先服软,因为朱标在乎的东西比朱元璋多,朱元璋总能拿捏他的七寸。

    朱元璋赢了儿子,但又好像没赢。

    他就觉得不痛快!

    不过这些在朱元璋看来都是小事,父子争争吵吵很正常。而朱元璋如今心头大事还是解决残元这一大患。

    筹备等待多年,终于,是时候了。

    朱元璋看着展开的疆域地图,负手而立。

    此次出征与收复辽东,劝降纳哈出一样,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老朱已经等待太久了。

    大明建立后,老朱曾想过一举覆灭元朝,可几次北征都没达到理想效果,耗费人力物力颇多不说,最后还留下残元在草原继续耀武扬威。

    老朱深吸一口气,眼睛幽深不见底。

    终于,洪武二十年,酝酿许久的北征旨意在秋季发出。

    大明将派出十六万大军,深入草原,旨在剿灭残元。

    而领兵的元帅让满朝文武侧目了一下。

    居然会是蓝玉,果然是蓝玉,怎么会是蓝玉

    年中,在朱元璋释放出北征的

    意思时,就有人在猜朱元璋会把这样重大的任务交给谁来办。

    要论名气,当然是徐达了。

    可徐达已经告老,在家乡休养身体,根本不能再上马指挥作战了。

    汤和?

    还在福建那边屯兵修防御堡垒。

    剩下德高望重的名将就是冯胜了,不过冯胜因为‘纳哈出一事’受到常茂牵连,被夺职察看中。

    但北伐大军都在调动了,冯胜说不定还能因此提前结束‘在家反思’的惩罚。

    谁知道,冯胜还在继续反思,这领兵元帅的重职落在了蓝玉头上。

    蓝玉这些年是立过不少功劳,表现相当勇猛,与他姐夫常遇春相比也差不了太多。

    可蓝玉,到底不是身经百战的老将,还是交由冯胜更稳妥吧。

    可惜,朱元璋的决定不是一两个文臣武将能左右的。

    也有人看得清楚明白,朱元璋这是在削弱功勋老将的影响力,蓝玉是太子一派的,又正值当打之年,朱元璋的用意不言而喻。

    不论其他人心中怎么想,这对等待已久的蓝玉来说确实是个好机会,甚至恨不得围着应天府跑上一圈,宣泄一下心中激动。

    但除了蓝玉这个领军元帅,朱元璋还点了朱棣,与傅友德分别担任左右副将军之职。

    在朵颜三卫刚刚归属朱棣手下不久,这道旨意一出,又让几位藩王心中犹如打碎了调料瓶,一时五味杂陈。

    朱高炽狩猎玩耍当天,府上就接到朱元璋北征旨意,朱棣是北征军的右副将军,领两万人加入朝廷北征的十四万大军中。

    这两万人选,朱棣在朵颜三卫里抽调了五千精锐,剩余一万五就由燕山三卫里选。特战营一万士兵倾巢出动。

    朱棣点好兵将,意气风发,在蓝玉带领大军出塞时,他也领着两万兵马从北平出塞,迅速和大军汇合。

    蓝玉身为一军统帅,自是最先接见燕王朱棣,看着这个印象里一身凶横跋扈的朱家王爷,此刻褪去些青涩稚嫩的不成熟外皮,张扬又自信,蓝玉眼神闪烁一下。

    “久闻燕王大名,此次北征有王爷相助,必定事半功倍。”蓝玉本性张狂,但客套还是会的。

    朱棣大咧咧一笑,“哪里哪里,蓝元帅太客气了。北征还要靠蓝元帅谋划,本王听命行事,会做好一个副将的职责的。”

    蓝玉哈哈大笑,眼底对朱棣的排斥稍微褪去。

    他是一军主帅,自然不想来个不听命令的朱家王爷给他找事。

    北征大军汇合后在斥候的探路下,逐渐深入草原,直指残元腹部。

    大明军队浩浩荡荡地进入草原,收到消息的各部落早早收拾东西找地方躲起来了,而大明这次的目标——残元皇族,自然也在得到消息后找了个稳妥的藏身之处。

    就算大明知道他们藏在哪儿,也很难找到他们的大本营。

    漠北的风沙暴雪可不是开玩笑的。

    大明十几万大军吃喝用度有限,等到粮草用尽,大军也只能无功而返。以往,残元就是靠着这点本事,从大明刀锋下成功逃跑。

    这次也该理当如此,幸运躲过一劫。

    但残元的气数一年年的消耗下去,似乎也到头了,幸运女神不再眷顾他们。哪怕是天降暴雪这样极端的天气条件阻拦下,哪怕是大明军队长途跋涉,全军疲乏,粮草就快用完之际,朱棣奉命带领的前锋军摸到了残元大本营。

    蓝玉是有真本事的。

    在茫茫草原搜寻了几个月,快放弃之际,朱棣传回的消息犹如黑暗中一道爆开的曙光,让人情不自禁就想拥抱这道曙光。

    然而蓝玉沉住了气,他没有急着冒进,反而是下令全军停下休整,待再次调动起全军的狼性,命朱棣带领的前锋军趁夜摸黑前进。

    残元大本营在外围风沙的保护下,此刻一片歌舞升平,皇族贵族都沉浸在奢靡享乐中。

    等了许久,大明的军队怕是早就无功而返了吧。

    朱棣带领特战营精锐悄无声息潜入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

    守夜的士兵醉倒一片,靡靡之音在残元大本营响彻不停,笑声,欢乐声甚至盖过了狂暴风沙的动静。

    朱棣都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睫毛上的风沙簌簌往下掉,他在心中忒了一声。

    对付这群酒囊饭袋,真是浪费他的小心谨慎了。

    朱棣都看愣了一瞬,更别说跟他一起潜入营地的精锐士兵了,但他们早已养成沉默寡言,令行禁止的本能习惯,在朱棣手臂一展,几个命令手势一下达,两千人就迅速散开,执行任务去了。

    风沙呼啸声中,蓝玉带领大部队,安静地等朱棣的信号传出。

    还不到约定的时辰,前方一道尖锐啸声冲向上空,随即轰一声炸开。

    蓝玉扬刀,大喝一声:“进攻!”

    残元大本营的醉生梦死也被这一声‘轰响’敲开了缝隙,负责营地防护职能的大将刚要阻止人手对敌,然而,他左呼右唤,除了几个迅速围拢的亲兵,营地四周平静得近乎诡异。

    这种情况

    喊杀声,凄厉的惨叫声让残元大将的后背布满惊骇冷意,他领着亲兵直奔皇室营地。

    大明军队攻入营地,势如破竹,收割残元人头不费吹灰之力。

    而朱棣带领的前锋军在解决了一部分守卫士兵后,已经攻入皇室营地,听到身后大军已经攻进来,他们就放心执行下一步任务了。

    待喊杀声消停,外边的风沙也被逼退了。

    天边一轮红日升起时,残元的大本营早已血流成河,满地不是死尸就是毫无斗志的降兵。

    昨夜还在尽情享乐的皇室与贵族成员,死的死,降的降,此刻都一脸惊恐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蓝玉一身血腥地走上前,刀尖抬起为首几人的脸。

    残元如今的皇帝脱古思帖木儿在逃跑时撞上朱棣,很不幸地沦为阶下囚,还有太子天保奴、皇后、太子妃

    残元皇帝此刻被刀尖抵着下颌,与蓝玉染血的眼睛对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

    整个营地上空陡然爆发开蓝玉张狂放肆的笑声。

    大明此战,损耗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这一战役,残元彻底完了。

    而他蓝玉,也将从此声名鹊起,再也没有人敢说他比不上徐达、李文忠、冯胜。

    未来是他蓝玉的时代了!

    蓝玉:“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带着手下追杀溃兵回来的朱棣,看着好似陷入癫狂的蓝玉,他愣住,然后抠抠鼻子,嘀咕道:“蓝元帅不会是杀太多人,失心疯了吧。”

    有幸被朱元璋点名加入这次北征大军中,跟在朱棣身后见缝插针地补刀领功的李景隆,闻言也摸摸鼻子,点头道:“听说杀人魔头就是这么疯的呢。”

    第102章 第102章 本王是徐妙云的

    残元的终结意味着那个辉煌的黄金家族彻底的没落。

    即便是在史书上也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蓝玉怎么能不傲, 怎么能不狂。

    大军押送着残元俘虏回大明,军情捷报先一步飞送入京。在大军还没抵达大明边境的时候,朱元璋已经收到了捷报。

    “好好好。”朱元璋激动地连说三个好字。

    接到消息赶来的朱标也露出欣喜的神情,朱元璋脸膛发红, 坐都坐不住了, 来来回回地走着, 直夸蓝玉有勇有谋,乃大明一等一的帅才。

    心情高兴, 老朱夸人的用词都恨不得怎么肉麻怎么来。

    也就是蓝玉不在现场,不然老朱要肉麻兮兮地抓着他的手,叹出那句:汝乃吾之卫青也。

    夸完蓝玉,朱元璋一顿, 又翘着嘴角, 语气勉强地夸了一下朱棣。

    “老四也不错。”

    朱标看着嘴角都快翘上天,眼中笑意和自豪都漫出来的朱元璋, 心里好笑地直摇头。

    老四这些年变化确实不小, 朱标想起来也觉欣慰。

    很快大军一举覆灭残元大本营的消息就在应天传开了,满朝上下又惊又喜, 在一片庆贺氛围中等着大军凯旋而归。

    而朱元璋也连夜写下一道圣旨, 夸了出征大军一通, 并承诺回了京赏赐少不了。还让蓝玉等人要善待俘虏。

    残元的皇帝老朱是不准备杀的, 只要那脱古思帖木儿识趣些, 思想觉悟高一些, 对大明俯首称臣, 那老朱不止不杀,还会做点面子活。

    就在飞骑怀揣朱元璋新鲜出炉的圣旨,朝着大军急速

    奔去时, 北征的大军营地爆发了一场意外。

    几十万大军加上俘虏和战利品,行进速度就快不了。有了战利品,大军也不担心粮草不足,倒也没有急着赶回去的迫切心了,加上一军主帅蓝玉都不催促快一点,底下的军士就不急不缓地朝大明边境走着。

    走了十来天了,还没看到大明边境线,抬头四顾,茫茫草原,空气里满满的春天气息。

    从出征到战役结束,历时将近五个月。

    朱棣是前锋军将领,负责为大军探路、清扫障碍、搜查敌营。可以说最苦最累的活都由朱棣和他手下的兵干了。

    在寒冬腊月,草原都被茫茫白雪覆盖的时候,敌营一点踪迹都寻摸不到。朱棣就带领特战营士兵,不分昼夜地搜寻敌迹。

    大军后勤资源有限,为了支撑大军更久些,他们每次出去执行任务都只能带上一点口粮,到后面就只给马吃的,人都没有吃的了。饿狠了就抓起一把雪就塞嘴里,冷了几个大男人挤在一起躲在背风处就能扛过一夜。

    大冬天的,运气好遇上觅食的草原狼,倒是能打一下牙祭。就是天太冷了,运气也不是好到天天都能遇上觅食的草原狼。

    更多的时候是看着茫茫白雪覆盖下的无边大草原,又空又广,连方向都是模糊难辨的。

    蓝玉是元帅,有权指挥全军将士,而朱棣也说了,一切听指挥。蓝玉嘴里说着欣赏燕王,吹捧一番,就把朱棣和他手下的兵当斥候用。

    谁叫燕王殿下这些年在北平表现那般亮眼,手下的兵以一敌百,各个悍勇无匹,尤其擅长搞埋伏探敌情。

    军中不少将领都是老油条、人精,看出来,蓝玉有故意针对燕王的意思。但蓝玉是统帅,有指挥全军的权利,他的安排也合情合理,旁人自是不要说什么。

    而朱棣也不在乎这点小针对。

    行军打仗,吃苦是常事,朱棣不是金银窝里长大的王爷,也不是没经历过风雨打磨的矜贵皇子,这些年的成长都是他一步一个脚印拼搏出来的。

    不管是训练还是实战,朱棣从来都是和手下的兵一样,以身作则,身先士卒。

    悍勇难驯的朵颜三卫,到了朱棣手下也老老实实的。也能看出,这些草原人是真服朱棣的。

    蓝玉本来就是想试探一下朱棣。

    就等着朱棣反抗,谁知朱棣一路来,不管给他什么任务,只要是军令,他就一一照办,多苦多难他都亲力亲为。

    慢慢地,倒是让傅友德等人对蓝玉颇有微词,也让全军上下对这位传闻中的燕王殿下多了很多好感。

    尤其是底层士兵。

    他们是亲眼见到堂堂亲王,与手下士兵称兄道弟,一点没有王爷的架子,执行任务的时候,有苦一起吃,有福一起享。

    蓝玉也对朱棣真正刮目相看了一把,要是朱棣嚣张跋扈,不服命令,他还不觉得朱棣有什么厉害的,可是蓝玉对朱棣的观感变了。

    他觉得朱棣是个相当棘手的人。

    未来他蓝玉会成为朱标的左膀右臂,而朱棣是朱元璋给朱标准备的另一把刀,对准的就是他们这些大明武将。

    他与朱棣注定是相互制衡的关系。

    再说

    蓝玉冷冷一挑嘴角,燕王朱棣就真的一点没有以下犯上的野心吗?

    就算他没有好了,看看燕王手下那些兵忠心耿耿的态度,还有朵颜三卫这些草原人对朱棣的敬畏服从。

    这些人以后忠诚的到底是朱标还是朱棣?

    北平上下的将领、士兵,以后认的主是坐在皇城龙椅上的人,还是北平土皇帝朱棣?

    太子高坐庙堂,哪里知道这些。

    等到朱棣手握重兵,到时候就算是朱标也轻易动他不得了。

    不管出于哪方面考虑,蓝玉都不想看到朱棣继续做大,他暗自思量着,回京一定提醒朱标要多多防备朱棣,朱棣可不像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

    蓝玉狂妄,但蓝玉也不蠢。

    可有时候吧,即便这人不蠢,也会因为太过狂妄而做出些常人难以想象的蠢事。

    在朱棣听到亲兵禀报,疾步赶过去的时候,关押残元皇室俘虏的营帐外充斥着女人挣扎尖叫声,朱棣面色一冷,一脚踹开拦在身前的士兵,就见蓝玉扛着残元王妃走出营帐,身后亲兵拦住疯狂叫骂的残元公主。

    “放开我母亲,禽/兽,放开她——”

    蓝玉不顾女子绝望哭喊声,目中无人地狂妄道:“哭什么哭,你以为还有人能救你,乖乖伺候本帅,本帅还能给你一点甜头尝尝,不然可别怪本帅不懂怜香惜玉。”

    话音刚落,一道女子惊呼声就紧随着响起。

    “燕王殿下!”

    “燕王殿下,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母亲。”

    残元公主哭泣着跪在地上,不停朝朱棣磕头求情。她眼中的绝望不比被蓝玉扛着的王妃少,想到刚才营帐中胆小怕事的父王和兄长,公主心中又恨又怕。

    国破家亡。

    沦为阶下囚任人欺辱,今日是母亲,谁知下次会不会是她,是王嫂,是皇室其他女子。

    与其这般苟且偷生,还不如

    就在残元公主绝望之际,余光却扫见一抹高大身影,她扭头看去,居然是那个擒住丢下家人逃跑的父亲的燕王,大明的亲王。

    “燕王殿下,大明皇帝口口声声善待元朝俘虏,可您大明的将军欺负我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是什么大丈夫所为?这就是你们大明嘴里的礼仪之邦?如此小人行径,和你们文臣嘴里骂元朝野蛮粗俗有何两样。”

    残元公主双眼通红直视朱棣,而朱棣根本没多听她说了什么,他径直对上蓝玉的眼神,顷刻间,朱棣骨子里的凶横暴露无遗。

    蓝玉看着犹如一匹丢了拘束的野狼,浑身上下都是不好惹气息的朱棣,他嗤笑一声,手掌扣住挣扎得更厉害的元朝王妃。

    “燕王殿下来的倒是巧,是想加入,还是,想破坏本帅好事,不过是小小俘虏,留他们一命已经是大大的仁慈,燕王可不要让他们得寸进尺。”

    “蓝玉。”朱棣从来不是个听话的老实人,之前服从蓝玉命令,那是一名合格军人基本素养,可不代表蓝玉就能拿一军主帅的威风来压他朱棣。

    什么东西!

    “把人放下。”

    朱棣冷冷命令道。

    此时的朱棣哪还有平日里与普通士兵勾肩搭背的随和不羁,不怒自威的气势让蓝玉都拧了拧眉,眼中狂意稍滞,竟从朱棣身上感受到了不输洪武帝的压迫感。

    可蓝玉也不是一般的狂人,他冷冷一笑,“如果我不放呢。”

    朱棣脖子微微一偏,属于他朱老四的嚣张气焰顷刻间爆发开来,没了大咧咧的笑容遮掩,他朱老四还是那个让洪武帝头疼不已的刺头儿子。

    “你大可一试,看本王敢不敢打断你的腿。”朱棣眼神比蓝玉更狂。

    蓝玉目光骤然阴沉下来,与朱棣的眼神在半空中僵持不下。

    连秦王的腿都敢打断,这个世上,怕是只有洪武帝和朱标的腿是他朱棣不敢动的了。

    蓝玉自认武艺不差,朱棣想跟他硬斗硬,谁吃亏还真说不定。

    就在四周气氛剑拔弩张时,外面又响起一串急切脚步声,傅友德一听李景隆的小报告,带上几个将领和士兵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

    一看,蓝玉和燕王果然要打起来了。

    又庆幸,两人还没真的打起来。

    傅友德暗叹,这都是什么事,连忙上前打断两人的眼神交锋,面色难看地对蓝玉道:“元帅此举恐有不妥,皇上要知道您欺辱元王妃定会大发雷霆。”

    眼看好事被人给挡了,蓝玉也知道,光是一个朱棣都难应付,加上傅友德这些人更不用说。

    一把扔下肩头哭得人心烦的元王妃,蓝玉阴冷视线掠过朱棣,最后落在狼狈抱在一起的元王妃和公主身上,咬牙道:“走。”

    蓝玉带上亲兵离开,傅友德脸

    色还是很难看,他怎么也没想到蓝玉居然能干出这种下作蠢事,胆大妄为,目中无人。

    “燕王殿下,您放心,臣会加派人手看着俘虏营。”傅友德朝朱棣保证道。

    朱棣:“不用了,本王已经调了人过来看守。”

    傅友德点点头,燕王手下的人自然更有保障,这些人只听朱棣命令,就算蓝玉以权压人也没用。

    一件荒唐事被打断,朱棣吩咐了几句就转身回去了,李景隆慢了一步,恰巧扫见残元那位公主目光紧跟在他四哥身上。

    李景隆目光一闪,随即露出个不太正经的笑,然后屁颠屁颠地跟上朱棣。

    有了朱棣派兵看守,蓝玉后面就算不甘心也没办法,又没过多久飞骑送来朱元璋圣旨,明确说善待元皇室成员,蓝玉再张狂也要掂量下和朱元璋掰腕子的后果,蓝玉消停了,俘虏营里担惊受怕的女子们总算慢慢平静下来。

    可谁知快靠近大明边境线的时候,元皇室俘虏营那边又起了幺蛾子。

    一天,朱棣正在营地看兵书,计划在等两日就和北征大军分开,带上他的兵加快行程回北平。

    出来这么久,朱棣也很想家人了。

    就是看时间,他儿大宝这会儿又去应天读书了。

    朱棣瘪瘪嘴,虽然每隔几日就能收到儿子的亲笔信,和儿子隔着千里用信件交流也别有一番趣味,但是,他还是想儿子陪在身边啊。

    明年就让大宝留在北平读书了。

    孩子大了,不能离开爹娘身边太久。

    朱棣嗯嗯点头,觉得自己这个理由相当充分,相当有说服力。

    就在这时,账外亲兵禀报,俘虏营的元皇室公主有事求见。

    朱棣还以为又是蓝玉过去找事了,想了想就起身出了营帐朝俘虏营走去,路上碰见李景隆,一听他去见元朝公主,李景隆也屁颠颠地跟上了。

    就是

    朱棣蹙眉道:“你笑这么丑干什么?”

    李景隆:“”

    你才丑。

    我李景隆年轻时那也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

    你朱老四可没这美誉!

    “没啊。”心里腹诽是一回事,面上李景隆还是蛮狗腿地笑笑,“我笑了吗?我天生长了一张平易近人的笑脸而已。”

    朱棣:“”

    拜托你要点脸吧。

    两人插诨打科,很快就走到了元皇室俘虏营外。

    朱棣这一路也想过,要么是蓝玉私底下找事儿,要么是元皇室有事相求,但朱棣怎么也没想到

    “嘿嘿嘿嘿嘿。”

    耳后响起李景隆相当不正经的低笑声,他压着嗓子猥/琐打趣朱棣,“四哥,可以啊,美人投怀送抱,哎哟哟,我在旁边看得都羡慕嫉妒了呢。”

    朱棣脸黑了一度,眸色沉沉地审视刻意打扮一番,即便说着以身相许,为奴为婢伺候他,好报答他那日救下王妃大恩的元朝公主,也是不卑不亢,大大方方,有着草原儿女爽快的作风。

    元朝公主会一口流利的中原话,那日朱棣觉得聒噪不休的声音就是这位公主发出来的。

    “殿下,可愿意收留我?”元朝公主抬头,一双明媚的大眼睛被豁出一切的勇气点亮,犹如草原夜空上最明亮的一轮圆月,令人不由自主被这股动人神采吸引。

    就是一开始抱着打趣看热闹心情的李景隆,看着这位美丽的公主,也不由在心中啧啧感叹,朱老四真是好艳福。

    这样明媚朝气的大美人收入后院,就算是做个添茶倒水的奴婢,看着也赏心悦目啊。

    可惜。

    燕王嫂善妒,燕王府后院干干净净,这位公主也只能做个伺候的小奴婢了。

    远在北平燕王府的徐妙云倏地打了个喷嚏,手中的书都差点掉地上,伺候的下人赶紧把窗户合上一些,嘴里唠叨着这两日下雨,春风微凉,坐在窗口容易着凉,让她回暖阁看书去。

    徐妙云揉揉鼻子,又觉得耳朵有点发烫,一边听劝地起身回暖阁看书,一边嘀咕道:“我怎么觉得是有人在背后嚼我舌根子。”

    这些李景隆不知道,他还在遗憾可惜公主这样的美人了。

    谁知下一秒就听朱老四不耐烦道:“本王要你有何用,本王府中不缺下人。”

    李景隆:“”

    元公主:“”

    朱棣拧着眉,就这点事儿还求见,当他朱棣一天闲得慌啊。

    元公主眼神一闪,握紧身侧的手,一改刚才的不卑不亢,露出几分柔弱姿态,“殿下,当日您犹如天神降临救下我和我母亲,那一日您高大威严的身影就深深刻在我心中,永远也忘不掉了,我”

    公主脸蛋一红,羞涩地垂下眸,“妾身心甘情愿伺候殿下,希望殿下成全妾身。”

    李景隆在旁边看得激动,他的心都起了波动,被美人一番话语打动,这告白,听着多动听啊。

    朱老四总不会还是不解风情地说出

    “你想伺候本王,本王就要让你伺候?”朱棣简直为这人的厚脸皮大开眼界,“本王是什么人都能碰的吗?你以为你叫徐妙云?”

    元公主:“”

    李景隆:“”

    “仰慕本王的多了去了,本王这等天之骄子,被人仰慕是理所当然的,但本王允许你们仰慕了吗?”

    朱棣啧一声,拂了拂衣袖,“不经许可就仰慕本王,还无耻地觊觎本王,你以为你是谁。”

    话音落地,周围鸦雀无声

    李景隆早已目瞪口呆,瞳孔僵硬一转,看看羞耻得眼泪直掉,脸红得就差头顶冒烟的元朝公主,李景隆都不知能说什么了。

    仰慕你还要得到你许可?

    李景隆从不知道朱老四能不要脸到这个程度。

    空气里都充斥着一种名为羞耻的气息。

    美人垂泣,实在令人心疼,然而朱棣眼神毫无波动,看美人犹如看什么木头。

    毫不怀疑,这人身份要不是残元公主,朱棣就要让人拖出去斩了。

    李景隆:“…….”

    不愧是从小脑子里就缺少‘怜香惜玉’这根筋的粗人!

    李景隆觉得,要为自己刚才对燕王嫂的‘善妒’一词道歉。

    也许燕王府目前还干干净净,没个多余的女人,只能怪朱棣眼中除了打打杀杀根本容不下美人。

    啧啧。

    还以为这些年过去了,都是几个孩儿的爹了,朱老四好歹有点长进呢。

    朱棣丢下趴在地上羞愤欲死的元朝公主,转身大步离去,背影似乎都写着几个大字:本王碰不得!

    李景隆擦了擦眼睛,啧啧摇头,然后一脸温柔地扶起元朝公主,刚安慰两句,外面就传来朱棣暴喝声,“还不滚出来!”

    李景隆只能一抖肩,顾不上安慰美人,屁颠颠地跟出去了。

    俘虏营发生的事儿并没传开,但元朝公主被朱棣毫不留情面地拒绝还是在元皇室流传开了,有人暗讽有人嘲笑。

    不过是落魄的凤凰,还真以为能凭着一张好看的皮搭上明朝燕王的船啊。

    这些朱棣就不关心了,他第二日就留下一些人看守俘虏营,然后领着兵与大军分开,加快行程赶回北平去了。

    朱棣与大部队分开走,蓝玉只是不会阻拦,没了碍眼的人在,他心情还更好。

    就是,朱棣这一走也没想到后面还有事儿发生,刚回北平没几天,他就听说了蓝玉又干了一件蠢事。

    蠢到朱棣听人禀报的第一反应就是,蓝玉是脑缺了吗?

    他是怎么敢做出带兵闯关这种听起来都不真实的蠢事的。

    “蓝玉他脑子出毛病了?”朱棣嘴角一抽,问禀报消息的亲兵。

    亲兵:“”

    就在这时,一道悠悠然的语气在耳边响起,伴随一颗棋子落下的清脆声,“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王爷多见见,就知道这种不能以常理论的人不少啊。”

    朱棣扭头看着故作高深的道衍,嘴角连续抽搐好几下,阴阳怪气道:“就像你这老和尚一样,是吗。”

    哪有和尚一边吃斋念佛,一边鼓动人搞事的。

    如他儿所说,也是世间少有的大奇葩了。

    盘坐对面的道衍忽地抬起眼皮,像是听到什么夸奖了,不好意思一笑:“贫僧不敢当。”

    朱棣:“”

    本王怎么老遇见这么不要脸的人!

    第103章 第103章 父子吵架,祸祸他人……

    蓝玉醉酒, 夜里带兵闯关,搞得守边将士以为是敌袭,大晚上的战火四起。

    眼看着城门下的厮杀声逐渐蔓延开,动静传到后面的大军营地, 傅友德眺望远处狼烟火光, 也以为是敌袭, 点上兵就要赶赴边关救援。

    傅友德还在想,莫非是草原部落集结人手来救残元皇室的, 谁知刚翻身骑上战马,一人赶上前来高喝道:“傅将军,我们元帅刚才带兵去了边关。”

    不知为何,傅友德眉心不受控制地一跳, 面色难看道:“蓝元帅?他不是在和一群人喝酒吗?”

    那名守护主帅营帐的士兵点头, “元帅说马上到边关了,他先带人去让守将开门。”

    傅友德:“”

    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傅友德不敢耽搁了, 带兵一路朝边关狂奔。守卫边关的将士又见夜色下一批‘身穿大明军服’的人急奔而来,但他不敢确定到底是凯旋的大军, 还是现在城门下这批身份可疑之人的援军。

    本来守关将士在看见城门下士兵穿着, 也以为是凯旋大军的, 刚要按照手续来问上一遍, 底下的人突然发动攻击。

    守关士兵和将领都是懵逼的, 本能地操起武器应对闯关的‘敌人’。

    一开始以为是北征的凯旋大军, 他们就降低了警戒心, 加上这批人攻势又凶猛,眼看城门就快守不住了,守关大将赶紧点燃狼烟, 吹响的号角声比夜里狼嚎还要密集凶猛。

    守关大将已经确定了,这批身着明军服饰的是敌军!

    “守住,不要让敌人跨入城门一步,想过关就从咱尸体上跨过去——”

    “杀——”

    傅友德带人赶到看到的就是双方激战的画面,他一脸惊骇地瞪大双眼,夜色下借着四起的火光,傅友德清清楚楚看见激战双方都身着明军服饰,而傅友德眼睛一扫,立刻锁定那位打仗相当悍勇的大明将军,蓝玉蓝元帅。

    傅友德差点就从马背上一头栽下去,他这一刻真真是恨不得一刀宰了蓝玉。命令手下吹响号角,傅友德带兵围上去。

    可是守关将领已经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最后还是见傅友德带来的人和‘敌人’打起来了,又听人在底下不停高喊:“兄弟们,都是自己人,傅将军带兵来援了”

    醉酒的蓝玉眼看城门即将攻破,眼前忽地杀出一个程咬金,傅友德一刀看过来,从丹田深处爆发一声滔天怒喝。

    “蓝玉,你疯够了!”

    那些同样喝了酒,脑子不清醒跟着蓝玉闯关的将士被傅友德带来的人马逐渐逼退,不是摔下马被人擒住,就是受伤倒地叫唤不休。

    蓝玉被这一声怒喝震得耳膜生疼,发热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一瞬,一低头,就见满地伤兵残箭。

    唰,犹如一桶冰水从头淋下,蓝玉一双通红眼睛瞪大

    蓝玉醉酒闯关一事迅速传入应天府,朱元璋看着边军火速送来的急报,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敌情,谁知

    谁知居然是这种荒唐的事。

    “放肆!”朱元璋暴跳如雷,一掌掀翻桌案,噼里啪啦东西撒了一地,而朱元璋胸中怒愤却难以平复。

    直到殿内满地碎片残渣,朱元璋一双眼被杀意覆盖,看着地上碎渣就像在看蓝玉,“宣朕旨意,押送蓝玉入京。”

    敢闯关?

    还差点破开城关,打伤打残边关士兵上百?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在宫人们收拾一地残渣碎片时,他把之前拟好的封上旨意丢到地上,语气冰冷道:“烧了。”

    就在这时,殿外又传来一声通报,说是北征大军右将军傅友德送入京的急报,还有北征元帅蓝玉请罪折子。

    朱元璋头也不抬地冷然道:“拿进来。”

    两名小宦官把飞骑送到的急报快速呈送进来,由王太监亲手奉到玉案上。

    朱元璋根本没看蓝玉的请罪折子,直接拿起傅友德的急报翻开,快速扫了一遍,待看见蓝玉还曾做出侮辱残元王妃一事,如果不是朱棣发现及时,出手阻拦,怕已经让蓝玉得逞。

    “呵呵,好,好好。”朱元璋怒极反笑,“好一个北征元帅,蓝大将军。朕还没死呢,他就敢藐视君威!”

    谨身殿内唰一下跪了满地的宫人宦官,王太监都老老实实地跪在玉阶旁,低着头不敢大口呼吸。

    朱元璋对蓝玉起了杀心,伺候他多年的王太监敏锐地察觉到了。

    想到前段时间陛下龙心大悦,对蓝玉大加赞赏,还说要封他国公爵位。谁知这人还没回到京城就触怒龙颜,恰恰犯了陛下忌讳

    朱标收到蓝玉请罪书也是惊得脸色一变,随即皱紧眉头,对蓝玉的‘醉酒误事’、‘狂妄不知数’心生大大的不满。

    但蓝玉这人朱标也了解,确实是不可多得的武将帅才,性子狂妄不输其舅子常遇春,清醒时还有分寸,但喝多了就压不住骨子里的狂性。

    朱标也曾经劝过他压一压性子,戒酒,免得惹出祸事。

    之前在酒席上和纳哈出闹掰,也不全是常茂的错,朱元璋把怒火大部分发泄在常茂和冯胜身上,这才让另一个导火索蓝玉侥幸脱身。

    朱标细细打听过,如果不是蓝玉酒醉上头,偏要把衣服脱了塞给人纳哈出披上,纳哈出是蒙古族,风俗习惯和中原人有些不同很正常,要你蓝玉多管什么闲事。

    如果不是蓝玉,后面常茂也不会醉酒拔刀,惹出祸事。

    但朱元璋小惩大诫了,朱标也严厉警告一番,蓝玉认错态度良好,还说戒酒太难,但以后绝不多喝。

    这就是蓝玉口口声声说再也不让他失望?

    朱标难得发脾气,要是蓝玉此刻就在他跟前,他也要命人押出去军棍伺候。

    不过军棍伺候这事儿用不着朱标操心了,朱元璋已经命飞骑快马加鞭赶回去宣旨。军棍加身免不了,还要带着罪枷押送回京。

    就在旨意刚刚送出去,朱标就来到谨身殿。

    也不是为了其它事,虽然蓝玉气人,但朱标还是来给人求情了。

    惩戒自然要有,但朱标担心朱元璋一气之下要了蓝玉脑袋。

    朱标来意,朱元璋很快明了,他一双残留怒意的眼睛掠过朱标,也许是胸中怒火还没完全平息,不自觉就牵连在朱标身上。

    “在你心中,朕就是个动不动摘人脑袋的暴君。”

    朱标:“!”

    他瞳孔微微睁大,一抬头就和宝座上面无表情的朱元璋四目相对。

    谨身殿再一次陷入让人喘不过气的低气压。

    甚至比刚才蓝玉引起的震荡还让人难受。

    王太监真是恨不得原地消失。

    近来太子和陛下的关系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怎么今日又想到父子两每次吵完架就弄得他们做奴才的心惊胆战,做点事必须小心再小心,就怕被波及牵连,王太监就想大哭。

    很想抓着太子哀求,您就不能顺着陛下说两句话嘛。

    反正您又赢不过陛下。

    被朱元璋指责刁难,用一种陌生的

    眼神审视着,朱标心中苦笑连连,脸色都微微白了些,嘴角一哂,颓然道:“儿臣心中怎么敢,怎么敢如此想您。”

    “不敢?”朱元璋冷嗤一声,“只是不敢。”

    朱标浅黄长袍下的手紧握成拳,嘴角也用力抿成一条线,眼神无力却又倔强地直视朱元璋。

    啪!

    朱元璋一掌挥开刚奉上的热茶。

    “好,好一个仁慈温厚的太子,朕让你读那么多书,不是让你做一个跟父亲唱反调的圣人君子。”

    朱元璋气得坐不住,指着朱标大骂,情绪激动,口水四溅。

    “你这个太子做得好呀,人人称赞,好人都叫你做了,朕做了恶人,被外人骂,还要被你这个好儿子骂。”

    气到失去理智的朱元璋字字诛心。

    唰,朱标一张脸瞬间血色全失,身形都止不住晃了晃,差点站不住,“父皇——”

    他高高喊一声,在朱元璋语气一顿时,朱标捶着胸口,痛哭道:“您是在诛儿臣的心啊!”

    朱元璋也气笑了,“老子诛你说的心?你诛老子的心还差不多。这几年你还少诛了?有事没事跟老子搞对抗,关起门来不说话,甩脸子给老子看,老子就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朱标只觉气血一阵翻涌,喉头又腥又堵,眼前都有些发黑看不清了。

    耳边是朱元璋洪亮的怒骂声,无休无止一样。

    朱标被他声音震得脑门嗡嗡响,到后面都快听不清朱元璋骂的什么话了。直到一杯热茶摔在脚边,打湿他衣袍。

    “滚,老子现在不想看见你。”朱元璋骂完,看见朱标惨白着脸一副摇摇欲坠摸样,更没好气了。

    老子都还没气死,你倒一副要气死的样子了。

    朱元璋赶人,朱标恍恍惚惚转身,脚步还踉跄了一下。

    朱元璋:“”

    他眼睛一瞪,旁边吓傻眼的太监赶紧上去扶住朱标,就这么撑着手趴脚软的朱标一步步离开谨身殿。

    等人走了,朱元璋才沉沉吐出一口气,心情糟得无法形容,工作狂老朱看一眼堆满桌案的公务,难得升起一股厌烦心。

    想了想,起身往殿外走去,王太监眼疾手快地带人跟上,走了没多久,看方向是去大本堂的。

    这会儿大本堂应该还在上课。

    而这头,朱标被人扶着回东宫,一路上他都神情惨白,眼神发虚,等回到东宫,他都还有些没回神。

    却在近身伺候的太监扶他走进办公的书房,刚要转身去倒杯热茶时,朱标忽地捂着胸口,噗——吐出一口堵在吼口的血。

    “殿下——来人,叫太医!”

    朱标一口血吐出来,闷堵在胸口的郁气反倒是散开了,他呼出一口气,转头凝视心神大乱的太监。

    “不要传出去,让刘太医过来。”

    贴身大太监赶紧道:“是,奴婢亲自去请刘太医。”

    在朱元璋亲临大本堂,给大本堂一众学子带来刺激和兴奋时,东宫这边也请来刘太医。

    朱元璋考校了一下儿子们功课,表现优秀的当场发下赏赐,笑声也不短从学堂内传出来,似乎心情好转一些。

    但王太监却察觉到,朱元璋心情并没变好。

    与王太监这个伺候朱元璋多年的老人一样,察觉朱元璋心情不对的还有朱高炽。要说王太监靠的多年伺候的经验和直觉,那朱高炽就是看过朱元璋真正心情好的样子,这会儿嘛

    笑意都不达眼底。

    朱高炽看看候在院子里,动作比平时更僵硬谨慎的宫人们,他差不多就明白了。

    想必又出了啥事吧。

    这会儿,东宫皇孙朱允炆刚刚答完朱元璋考校的问题,一开始他脸上还有些激动的微红,但等答完,对上朱元璋微沉的视线,朱允炆就吓一跳。

    而朱元璋见他小脸一白,眼神瑟瑟一缩的样子,不知为何心情更差了,眼神也随之变得更加恐怖。

    朱允炆不知道自己哪里答错了,竟然惹得朱元璋如此不悦,可他刚才明明就没说错啊。

    内容是先生们最爱听的‘仁’,也是朱元璋会欣赏的‘仁贤’思想啊。

    只能说,朱允炆也是倒霉,被他亲爹牵连,刚刚好撞在朱元璋还没完全熄灭的火山口上。

    朱元璋心情不好是不讲理的。

    本来,他老朱就不是一个讲理的人。

    朱元璋看着快吓哭的孙子,语气冰冷道:“朕很吓人?”

    朱允炆哪敢认啊,只能用力摇头,可这一动眼眶里的泪也包不住了,顺着脸颊就往下掉。

    “呵。”朱元璋冷笑一声,“小小年纪就满口谎言,心思不纯。不要以为拿圣人贤说应付就可以了,只会说不行,也要能做到才行。什么时候该仁慈,什么时候该严苛,要动脑子好好想。”

    朱允炆这下是真吓哭了,一张小脸比朱标还惨白,他胆子本来就比较小,要不是这几年磨了一下,此刻怕是都要吓晕过去了。

    但朱高炽看着眼泪啪嗒直掉,跟个小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的朱允炆,跟晕过去也差不了多少了。

    好了。

    朱高炽也明白了。

    朱允炆多半是被朱标牵连,成了父子吵架的发泄桶了。

    不然以朱元璋的脾气,再是不讲理也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对孙子说这么重的话,虽然朱元璋如今没有多么喜爱朱允炆,但是对朱允炆观感还是不错的,偶尔还会夸上两句呢。

    也不知道这次父子吵架多凶,才让朱元璋把火气往朱允炆身上发。

    就在朱高炽摇头腹诽时,忽然察觉一道强烈目光刺来,他下意识抬起眼皮,对上朱元璋沉沉目光。

    朱高炽第一反应就是扭过头,望天望地,就是不与朱元璋对视。

    反正你父子两有事,你父子去解决。

    累了累了!

    再会哄人的一张小嘴也废了。

    朱元璋:“”

    臭小子!

    老子平时白疼你了。

    第104章 第104章 怪不习惯的

    东宫请太医的事, 当天傍晚就传入朱元璋耳朵里。从东宫传出的动静倒是不大,只说是朱标身体有些不适。

    身体不适?

    朱元璋这一天心气都不太顺,闻言只淡淡一抬手,“身体不适就该找太医, 朕不是太医, 太医都去过了还来跟朕说个屁。”

    王太监:“”

    王太监小心地瞅了眼, 见朱元璋依旧一张不冷不热的表情,心道这次父子两吵得厉害了点, 连听说太子身体不适,陛下都不派人去关心一下了。

    不过今天的事儿

    要放在几年前是根本吵不起来的,陛下就算再生气也不是会随随便便把气撒在太子身上的。

    陛下震怒的时候,太子还能说上几句话, 让陛下火气消减些。

    虽说父子关系没以前和谐, 有陛下这两年脾气越来越大,比从前更不好说话的原因在, 但太子也比从前强硬些, 那点强硬偏又只在态度上呈现,根本拿陛下毫无办法。

    当爹的太厉害, 儿子如何能翻过去。

    要是太子能拿出点决心, 真正和陛下掰一下手腕子还好了, 管陛下听不听, 他自己去做就是了。

    就像当年燕王殿下胡作非为那样。

    反正陛下最终还是拿太子没办法的, 到底是从小疼到大的长子, 亲自培养的继承人, 陛下是真偏爱太子的。

    太子真的做出什么,只要不是弑父夺位这种倒反天罡的事,陛下气过了, 还是会顺着太子来的。

    相反,一味地与陛下争论、讲些大道理劝谏,陛下不听,他就生闷气,和陛下搞冷战逼着陛下往后退,那怎么行呢。

    每次都是陛下逼着太子低头认输。

    太子看着温润谦和,实则也是个固执的。

    想来还是从小到大都有父母偏疼,又养成了端方温雅的性子,与朝堂上那些一根筋的书生有些像,行事一板一眼的。

    当年陛下不讲理起来,马皇后关起门来都是直接开骂的。骂完以后,陛下小退一步,马皇后也是要做点菜哄哄人的。

    夫妻跟父子有些不同。

    但总归人是要哄着顺着些的,尤其是陛下这种固执不讲理的。

    太子学马皇后‘劝谏’,却没掌握到精髓。

    哎——

    在王太监看来,太子还不如放肆一下。

    只从怎么和陛下像一家人相处来看,太子还不如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想到刚才燕王世子不过几句话

    功夫就让陛下满心郁闷化作一句佯怒的‘臭小子,老子这些年白疼你了’。

    爷孙你一句我一句,跟吵嘴一样胡说一通,等到陛下走的时候嘴角就是翘着的了。

    王太监只在心里不停摇头叹气。

    不过也怪不得太子,毕竟是真没几个儿孙能做到燕王世子那般窝心讨喜的。

    就连平日里对陛下的唠叨也都是些寻常人家才有的关切关心。

    陛下每次都听得不耐烦,但每次世子唠叨完,陛下心情就很好。

    当然,王太监以前还只当燕王世子年纪小,才与陛下相处起来更像普通人家的爷孙,等到世子年纪再大一点点,懂得更多了,与陛下相处自然也会带上敬畏和小心了。

    直到

    去年王太监亲眼看着满地打滚的燕王世子

    当时王太监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毕竟朱高炽一直以来都是乖巧贴心的,又斯文懂礼。

    然而王太监心中犹如‘明珠’一般的世子殿下就在地上撒泼打滚,大闹着“皇爷爷不疼我了,皇爷爷你没有心。”

    王太监那一刻,就跟追星的爸爸粉塌房了一般。

    那时候,朱元璋也瞪大双眼,与王太监裂开的表情不相上下,看着打滚的朱高炽,他竟然恍惚看见了朱老四小时候胡闹的样子。

    朱元璋咬牙。

    朱高炽还在打滚,从玉阶滚到殿门口,“皇爷爷你没有心”,感觉自己滚远了点,他悄悄睁开眼睛一看,然后抱住自己又默默滚回玉阶下。

    滚回来了,他又闭上眼睛哭闹。

    “皇爷爷你不疼我了,皇爷爷你好狠心,皇爷爷你没有心。”

    一边控诉一边左右滚。

    朱元璋:“”

    不过就是没答应他出宫玩,为他安全着想,他倒还怪上了。

    最后嘛

    朱元璋就派禁卫军跟着,让朱高炽兄弟几人出宫去玩了一整天,直到宫门落锁才回来。

    自那之后,朱高炽撒泼打滚倒是没有再出现了,但有时候也会跟朱元璋拌嘴,偶尔还有些没大没小。

    爷孙相处没有随着朱高炽年纪渐大变得敬畏恭谨,反而生出些许小放肆,爷孙的感情没有因为皇家身份变得生疏,反而愈发深厚了。

    王太监是在旁边亲眼看着,感受着这一对皇室爷孙感情日渐深厚起来的。

    要说小奶团子世子,朱元璋喜爱,那是爷孙天性,喜爱一个可爱聪明又不怕自己的小奶团子不奇怪。

    可少年世子还能让朱元璋喜爱,甚至越来越亲厚,那就不容易了。

    世子聪慧,这是毋庸置疑的。

    王太监垂首候在玉阶旁,心里腹诽不停,面上却一丝一毫也没表露出来。朱元璋低头处理奏折,热茶都喝了好几杯了。

    这时身后有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凑近,王太监掀起眼皮看一眼朱元璋,然后稍稍往角落退,殿外进来的小宦官凑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王太监眼底飞速闪过一丝笑意,他冲小宦官使了个眼神,小宦官替他站那候着,王太监则脚步轻轻地出去了。

    王太监看见燕王世子,眼底下意识带上笑意,“世子殿下。”

    朱高炽也笑盈盈地招呼他,然后小声问:“王伴伴,皇爷爷是不是又没胃口用饭?”

    “刚才到了传膳的点,奴婢问过,皇上说没胃口。”王太监老实回道。

    “哎,就知道皇爷爷要闹脾气。”朱高炽摇摇头,忍不住吐槽,“你说他多大年纪了,还跟小孩一样生闷气就不吃东西。”

    这话王太监不敢接,只能笑笑。

    “辛苦王伴伴了。”朱高炽可是清楚,老朱同志闹脾气的时候有多难伺候,敏感起来,呼吸声音大点都有错。

    王太监连连摇头,恭敬道:“这都是奴婢应该的,哪有什么辛苦啊。”

    话是这么说,但王太监心口却不受控制地暖了一下。

    朱高炽让崔膳把手上的食盒递过去,“这是我让身边婢女做的几道好消化的菜,王伴伴你拿进去吧。”

    然后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小油纸包,递给王太监时,快速眨了眨眼,“好吃的小点心,王伴伴饿了的时候可以尝一尝。”

    “谢世子殿下。”王太监摸着小油纸包,然后揣进自己袖中。

    “去吧去吧,我也要回去用饭了,读了一天的书,我也快饿瘪了。”朱高炽是专门过来送饭的。

    王太监看着朱高炽挥手离开,等到人拐了个弯瞧不见了,王太监才低头看着手上食盒,眼中神色微暖。

    有了这个食盒,陛下心情也能好些了

    蓝玉当场被卸职,押送入京。

    谁知这人到了应天,竟然拖掉上衣,背上一捆荆棘,刺得鲜血直流,从城外一路到皇宫门口,负荆请罪。

    认错的姿态倒是做得很足。

    朱元璋念他此次立下大功,最后功过相抵,饶他一次。

    接到圣旨,蓝玉大喊:“皇恩浩荡,罪臣叩谢陛下不杀之恩。”

    因为蓝玉搞的负荆请罪这一出,应天府近几日格外热闹,有说蓝大将军覆灭残元,功大于过。有说蓝玉娇狂,目中无人,过大于功。

    就连百姓都议论纷纷,但很快,蓝玉这点风头就消下去了。

    残元皇室到了应天也得到朱元璋善待,最后一家老小都被朱元璋妥善安置在一处风光优美的庄子上。

    至此,残元不复存在。

    草原上的势力听闻风声又快速进行了一场权利更迭。

    心头大患虽然被解决了,草原依旧不太平,游牧民族并没有放弃和中原农耕民族的相爱相杀。

    没多久,鞑靼、瓦剌这两股草原部落势力就相继崛起,成为了大明又一棘手的恶邻。

    而如今草原势力还在洗牌,上演着一场场残酷的生存战。

    朱棣一边关注草原形势,一边留心京城动向。

    在知道蓝玉靠着‘负荆请罪’逃过一劫,嘴角瘪了瘪,要他来说,蓝玉那种人就该狠狠惩治一番,叫他知道,不是跟谁都能乱狂的。

    后面朱元璋发下封赏旨意,全军上下都有得到一定恩赏,就是李景隆这个跟着喝肉疼的都升了职,成了北平都指挥司的指挥同知。

    就是还没离开北平。

    朱棣:“”

    但值得一品的是,蓝玉还真是功过相抵了,什么恩赏都没有,连一张宝钞,老朱都没舍得给。

    以为老朱是嘴上警告,不会来真的的蓝玉:“”

    让蓝玉郁闷又气愤的是,他立下如此大功,朱元璋就这么功过相抵了不说,他讨厌的朱棣却得到了真正的大实惠。

    说好只是暂时待在他手下的朵颜三卫,正式并入朱棣三护卫。朱棣已经是亲王,不用封公封爵,于是朱元璋就亲封他一个镇北将军的名誉称号。

    大将军头衔啊。

    朱棣从小到大一直嘴上念个不停的大将军!

    也是头一回,朱棣接老爹的圣旨,耳边不是骂他的,也不是鞭策他的,而是一篇夸夸。朱棣等宣旨太监念完,整个人都还有些不可置信。

    “这真是给我的?”朱棣傻愣愣地问。

    宣旨太监:“奴婢不敢欺君,这到圣旨确是给王爷的。”

    朱棣:“”

    吓人,老爹居然不骂我。

    嗐,还怪不习惯的。

    不小心听到燕王嘀嘀咕咕的宣旨太监:“”

    这话,奴婢是该如实回禀呢,还是装聋作哑呢。

    当然宣旨太监也不用自个儿苦恼,回到京中朱元璋就把他叫去,开门见山地问,当时燕王接到圣旨是个什么反应。

    宣旨太监自然不敢隐瞒,把朱棣从前到后的变化叙述一遍。

    听得朱元璋啧啧有声,“没出息的样。”

    “还有呢?”

    然后宣旨太监一咬牙就把朱棣嘀嘀咕咕的话给重复了一遍。

    朱元璋:“”

    第105章 第105章 上眼药

    与朱元璋一言难尽的心情

    有些相似的就是朱标了。

    看着还在那说‘燕王种种不是’, ‘燕王收买人心结党营私’的蓝玉,朱标眼神变了又变。

    而蓝玉上眼药上得正来劲儿,根本来不及细品朱标眼神含义。

    他就觉得,朱标脸色难看肯定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蓝玉心头止不住冷笑,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朱家王爷们个个年富力强, 尤其是被洪武帝分封到边塞各地的王爷, 手握军权,节制大明武将, 拱卫皇权。

    可手握重兵的朱家王爷又何尝不是威胁皇权的存在。

    之前蓝玉还觉得秦王是藩王中最大的威胁,除了太子朱标,朱元璋在几个儿子里对秦王明显要看重些,而且秦王是朱家老二, 要是朱标有个好歹, 按照立嫡立长的规矩,秦王上位的可能性最大。

    秦王的野心, 蓝玉一目了然。

    因为他和秦王是同一类人。

    两人的境遇也有些相似之处, 同样的生不逢时,比别人晚了一点点就错失很多机会。

    而蓝玉等了这么多年, 终于等到他发光发热的机会, 只是这结果却让蓝玉恨得牙痒痒。

    想他蓝玉这些年来也是为大明鞠躬尽瘁, 年年征战, 哪次不是冲锋在前, 立下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战功。

    这次北征更是一举覆灭残元皇庭, 彻底清除了埋在大明心尖上的一根刺, 那可是徐达这些人都没办到的。

    是他蓝玉,为朱元璋解决了多年的心腹大患!

    可不过是他酒醉犯了个错,朱元璋就小题大做, 揪着他的错处不放,一句功过相抵就把他给打发了。

    那他一路负荆请罪跪到皇城脚下算什么?笑话!

    说到底那天晚上也没出大事,不过是动静大了些,因为傅友德来的及时,并没闹出多大伤亡,城门也没破。

    蓝玉心中起了怨气,尤其在听到朱棣被封什么镇北大将军的消息后,心中不忿和不甘达到了顶峰,他径直来了东宫,找朱标诉苦。

    一开始朱标还安抚他两句,让他稍安勿躁。

    “当初是你口口声声在孤面前承诺,以后绝不醉酒误事。”朱标安抚两句,也不忘敲打一下。

    刚被顺了顺毛的蓝玉:“”

    哑口无言。

    朱标就端起茶浅抿一口,然后慢条斯理地接着道:“父皇生气是理所应当的,说小了,你是醉酒误事,说大了你就是藐视君威,居功自傲,不把父皇放在眼里。蓝玉,你想造反?”

    蓝玉神情猛地一变,扑通一声跪地上,“殿下,臣不敢,臣就是喝醉酒荒唐些,您知道的,臣就是个粗莽的人,行军打仗还有点本事,在其他方面脑子就不够用了,臣哪里敢藐视君威啊,臣更不敢”

    这是实话,蓝玉有怨气有不甘,也是个相当有野心的人,却从没有什么造反的心思。

    他狂他骄,自傲就是封公封王都理所应当,但他不是脑子有病,找死的事儿他是不会干的。

    就像这次醉酒闹事,哪怕闯了祸,蓝玉挨了一顿军棍,被卸了职务押送如今他心里也是有底气的,知道朱元璋不会真把他如何,只要认错态度好,朱元璋只会轻拿轻放。

    做武将的,谁没点娇狂脾性,有缺点的武将,上头用的还更安心些。就像他姐夫常遇春,比他的缺点多多了,性情暴躁嗜杀,屠杀俘虏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朱元璋还不是口头训斥一下,继续重用。

    因为常遇春是不可多得的猛将,能替朱元璋打江山。

    不怕有本事的犯点小错,就怕没本事的人还拎不清。

    蓝玉自傲又自负,他当然是个有本事的人。在徐达等开国大将不能再为大明效力的时候,他正值当打之年,以后也会是朱标的得力助手,成为大明武将新的统帅,与手握重兵的各地藩王相互制衡。

    他蓝玉就是个喝了酒容易犯点小错的粗莽武夫,忠心是不用怀疑的。朱元璋要用他,不管是为朱标继位谋划,还是为大明稳定考虑。

    蓝玉很自信,就像他姐夫常遇春,自己身上那点本事在朱元璋眼里还是有用的,未来武将的领头羊,也没有人比他蓝玉更合适的人选了。

    如果李文忠还在,蓝玉还不会自信过头。

    但老天爷是眷顾他蓝玉的,李文忠病死了。

    底气十足的蓝玉没料到就这么被朱元璋狠狠打脸了。蓝玉都开始怀疑自己了,找上朱标诉苦,也是心中有些不安。

    担心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有用’,朱元璋心里还有其他打算,尤其朱棣越来越得圣心,从一众藩王里脱颖而出,与朱标又关系亲近

    朱标看蓝玉诚惶诚恐,似恨不得剖开胸膛表露一下赤诚忠心,他抬手让人起来,“孤只有一句忠告给你,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蓝玉,下次你再醉酒误事,别说父皇,就是孤也饶不了你。”

    这话反而给了蓝玉一颗定心丸似的,他再次叩拜,铿将有力道:“臣定铭记于心,不辜负殿下的信任和恩德。”

    原本事情到这就该差不多了,蓝玉从朱标这得到了‘定心丸’,知道自己还有用,没被上面抛弃,那就该识趣地告退了。

    可蓝玉今日来东宫不单单是要定心丸的,他还要上眼药。

    朱棣!

    这人果然是自己以后的大敌。

    两人的立场注定成不了友军,原本就是相互制衡的关系,可朱棣眼瞧着不太一样了。

    一旦朱棣得了帝心,不再是一把用来制衡的刀,而是替朱标压制威胁的刀,那就没有他蓝玉施展的余地了。

    这一次北征让蓝玉对朱棣的能力有了个清晰认知,娇狂如他也不得不承认朱棣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朱棣足以成长为朱标手中最强大的那把刀,强大到足以震慑各地藩王和武将集团,让他们都老老实实,本分做人,不给朱标管理大明帝国找麻烦。

    当然,前提是朱标信任朱棣,朱元璋也信任朱棣。而朱棣没有野心,或者说,他没有反心。

    原本在蓝玉看来,这根本不可能。

    就算朱标与朱棣兄弟情深,以朱标的性格,他很可能会给予朱棣极大信任,可朱元璋会吗?朱棣又真的会老老实实吗?

    但现在

    朱元璋的心思有些让蓝玉摸不准了。

    原本根本不可能的事儿,如今却有了些苗头。不怪蓝玉心中会不安,他不安的点不是朱元璋要收拾他,治他的罪,而是朱元璋要对朱棣‘另眼相待’了,那他蓝玉未来也不过是大明武将集团里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以后不想被人当眼中刺拔掉,那他蓝玉就要缩着脑袋,安安分分做人。

    建功立业,一步步往上爬,站在权利顶峰,不就是为了无所顾忌地做事嘛,安分一辈子那还有什么意思!

    蓝玉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朱棣朝另一个方向发展。

    这不,眼药越上越多,但蓝玉也不全是添油加醋,在他看来,不趁早压制朱棣,那他未来肯定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朱标到时候反悔想弄他都不行了。

    “殿下,臣知道这些话不妥,但臣也是思虑良久,为了您和大明的未来,这些话臣是不敢不说啊。”

    “燕王绝没有表面这么简单,他,野心不小。”

    朱标:“”

    蓝玉的眼药上的真是简单又直白,把朱棣北征后面隐藏的祸患粗暴地剖开,不管朱棣有没有包藏祸心,图谋不轨,在蓝玉嘴里,朱棣就是有。

    听起来就是毫无根据地给人强行定罪了。

    就凭他蓝玉的观察和直觉。

    光是上眼药这点功夫,蓝玉还真有武将风格,一点不懂上眼药的艺术,有些话是能直说的吗?

    他来之前其实该去文官那边取取经的,只是文官素来和武将看不对眼,蓝玉同样如此,看不惯那些酸儒书生。

    这也就注定蓝玉这眼药非但上不成功,还惹了朱标厌烦。

    朱标是什么人,端正温雅的君子。他虽然是按照帝国继承人标准培养的,但他本性就与朱元璋多疑嗜杀不同。

    更何况,蓝玉抹黑谁不好,偏偏是朱棣。

    朱标所有兄弟

    里,最得朱标看重和信任的弟弟,也是朱标亲眼看着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亲弟弟啊。

    此时朱标看蓝玉的眼神变了又变,他开始怀疑,蓝玉能屡次喝酒犯事儿,也许不能光怪在他性子娇狂上,应该还有脑子不好使的锅。

    不然他怎么敢如此大放厥词,毫不避讳地泼朱棣脏水。

    朱标头一回理解了朱元璋,为什么会忍不住对一些冒死直谏的御史露出‘你是不是傻’的眼神了,他此刻是又气愤又无语,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换作朱元璋,此刻应该已经抽出腰间长鞭,二话不说先抽得蓝玉一身血。

    蓝玉该庆幸,他上眼药的对象好歹没找错,这是朱标,不是朱元璋。

    “够了!”朱标沉怒一声,他平日里都是斯文平和的,这会儿眼中却明显有着火星子在跳动。

    蓝玉一愣,随即又起身跪下去,“殿下息怒。”

    说实话朱标会发火,蓝玉不是没料到,就是

    “殿下,臣不是有意挑弄是非,臣只是希望殿下能多加留心,防患于未然。”蓝玉字字句句充满真诚道。

    朱标却气得一掌拍桌面上,眼神都凌厉如刀,“蓝玉,老四是孤亲弟弟,你再行抹黑之事,休怪孤不客气。”

    蓝玉:“!”

    “殿下,臣”

    朱标一甩袖,眼神冷冷道:“够了,孤看你是教训还没吃够。”

    “”蓝玉急了,他跪行几步,捶着胸口坚定道:“臣对殿下一片赤诚忠心,臣也知道殿下和燕王兄弟情深,臣冒死直谏,不是挑弄您兄弟感情,臣只是一片忠心为大明,为殿下。”

    “蓝玉,只此一次,再有下次,孤决不轻饶。”朱标眸色冷冷地审视着他,语气威严道:“不要拿忠心来说事,孤的忍耐也是有限的。”

    蓝玉:“!!!”

    看清朱标眼神里的厉色,蓝玉的脑子总算转过弯来,知道自己这是操之过急了,于是只能低头认错。

    离开东宫的时候,蓝玉眼中还有些丧气,忍着心中暴躁径直往宫门走,却在东宫大门口遇上了两位皇孙。

    朱允炆和朱允熥。

    蓝玉是朱允熥亲舅父,这些年蓝玉时常送些奇珍异宝给朱允熥,两人关系是很不错的。

    和朱允熥简单说了几句话,蓝玉就匆匆离宫了,看着他背影,朱允熥有些不解地摸了摸脖子,“感觉舅父心情不太好啊,难不成是”

    “啊,肯定是还在为上次负荆请罪的事儿丢脸吧,也是,要是我让应天府百姓看了那么大个热闹,我也要羞耻得不敢出门了。”

    朱允熥觉得自己真相了。

    朱允炆:“”

    他看着蓝玉远去的身影,眸色轻轻闪烁一下。

    回到东宫没多久,朱允炆拿起一本书起身去寻朱标。朱标本来在办公,听到太监禀报就让朱允炆进来。

    “父亲,我有些地方不太明白,想请父亲为我解惑。”朱允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见朱标案桌上堆积不少折子,他又说:“我可以等您忙完的。”

    朱标摇摇头,笑道:“正好孤想休息一下。”

    闻言朱允炆就露出一个内敛的笑来,脚步雀跃地靠近朱标。

    朱标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前段日子受了他这个父亲连累,在大本堂被父皇当众数落教训,回到东宫就把自己关起来,等他听闻消息找过去时,朱允炆都快哭晕过去了。

    想起来,朱标还是免不了心疼和愧疚。

    对不讲理的朱元璋,朱标也有些怨言。一码事归一码事,怎么能牵连到小一辈身上,那些话一旦传出去,对朱允炆也不是好事。

    朱标知道,次子天资比不上雄英,哪怕允炆在一般人中也算优秀了,可有了更高的期待和标准后,这点优秀就不太被人看进眼里。

    对雄英,父皇就不是这个态度。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允炆的天资虽比不上雄英,可好在刻苦上进,一直在努力做得更好,这些朱标都看在眼里,偶尔也会在朱元璋耳边提上两句。

    朱元璋喜欢踏实刻苦、会念书的聪明儿孙,渐渐地,倒也对朱允炆有了些改观。

    只是到底谈不上有多喜爱。

    不然不会因为和他吵架就把气发在朱允炆身上。

    不过这种事是强求不来的,朱标总不能因为这是自己儿子,就让父皇多喜爱一点吧。

    这么多孙子里,也就高炽得了父皇偏爱。

    朱标也觉得正常,因为他也疼爱高炽那孩子。

    聪慧体贴,懂事善良,和高炽一起似乎心情就是能愉快些。

    想到前段时间,朱高炽摇头晃脑地劝他多休息,什么‘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唠唠叨叨跟个小老太太似的,朱标眼中就忍不住泛起笑意。

    给朱允炆讲完书上内容,朱标刚要问还有没有不明白的,就听朱允炆好奇问:“父亲,您怎么了?”

    “嗯?”朱标偏头看去。

    父子四目相对,朱允炆摇摇头,说:“没什么,对了,刚才回来的时候,我和允熥在外面碰见蓝玉将军了,他看起来像是有什么事。”

    提到蓝玉,朱标心情就不太好了,脸色跟着冷淡下来,朱允炆见状有些紧张,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朱标当然不会迁怒自己儿子,不过话到了嘴边他看着朱允炆的眼神又轻轻一顿,眸光扫过朱允炆稚嫩的脸部轮廓,忽然把蓝玉抹黑朱棣那些话,挑拣着复述一遍。

    朱允炆听得瞳孔微张,似乎也有些不敢相信。

    朱标好笑地摸摸他脑袋,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说蓝玉是不是胆大包天,满口胡说,竟然敢在孤面前说你四叔坏话。”

    “是,是有些过分了。”朱允炆说。

    就在朱标心中那点不确定刚要消散时,就听朱允炆犹犹豫豫地说:“可是,蓝将军看起来也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啊。”

    朱标:“”

    察觉到朱标眼神不对,刚鼓起勇气的朱允炆又差点缩回去,他绞着手指,不确定地问:“父亲,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朱标看着眼神稚嫩又青涩的儿子,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就算他能信任老四,可他的儿子能信任老四吗?

    而未来他要坐的那个位置,是要传到朱允炆手上的。

    心情骤然变得复杂的朱标,在朱允炆闪烁的眼神中,蓦地叹出一口气,语气郑重道:“你四叔不是那种人,知道吗?”

    朱标的神色也极认真,他眼中还有些未尽之言,可朱允炆没太注意,他很快垂下视线,看起来乖巧又懂事。

    “我知道了,父亲。”朱允炆手指揪着书本,像是做错了事,反省道。

    朱标盯着朱允炆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拍拍他肩膀,温声道:“你先回去读书吧。”

    有些事也只能慢慢打算

    与蓝玉一样感到糟心无比的那就是秦王了。

    在朱元璋一道圣旨把朱棣夸得满身不自在时,朱元璋还给其他就藩的儿子去了一道圣旨,主要目的就是——鞭策,满篇都是——责骂。

    总结起来就是:看看老四,再看看你,你当哥哥/弟弟的好意思吗?能不能让老子稍微满意一点?

    秦王:“”

    晋王:“”

    周王:“”

    楚王:“”

    其他就藩的王爷们:“”

    朱元璋是在敲打这些就藩后,不管是暗中搞些小动作,还是不务正业、不求上进的儿子们。

    朱家兄弟们也是没想到,有一天,他们居然能从老爹嘴里听到‘学一学朱老四’这种话。

    朱老四居然还能成为他们兄弟的榜样?!!

    别的兄弟心情如何先不提,秦王可是要气炸了,他平生最厌恶的两个人,一个朱标,一个朱棣。

    偏偏这两人都成了朱元璋嘴里的好儿子,优秀儿子。

    疯狂涌起的嫉妒愤恨,几乎快把秦王一颗心给吞噬殆尽。

    近来秦王府上空的气压都是黑沉低迷的。

    朱元璋话里话外暗含的敲

    打之意,秦王并没接收到,或者说被他完全无视了,他只想杀人。

    砰!

    禅房的门被一脚踹开,屋内敲打木鱼的声音却丝毫不受影响。

    静安睁开眼眸,一抬头就撞上秦王通红双眼,戾气缠绕的模样犹如地狱深渊来的恶鬼。

    “王爷息怒。”静安就像是能镇压恶鬼的神佛,嘴角不笑也犹如含着三分慈悲笑意,“王爷看来又遇上烦心事了。”

    秦王双目沉戾,就跟即将爆炸的火/药桶似的。

    和尚却语调悠闲道:“贫僧愿为王爷解忧。”

    破碎的禅房门静静立在那,禅房内发生什么,守在院子门口侍卫不知道,给他们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把耳朵往里面伸。

    可等到一个时辰过去,秦王再出来时,那一身摄人的冰冷戾气压下去不少。

    虽然不知道里面的人用了什么法子,但能让暴怒状态的秦王冷静下来,此人手段怕是了得。

    守在寺庙外的一名宦官低头垂眸,在秦王翻身上马后,他才跟随众人一起上马,疾驰回城。

    虽说如此,秦王回府后还是没有消停下来。

    后院/淫/声浪/语整夜响彻不停,路过的下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一点动静打扰了王府主人的兴致,更怕惹祸上身,一不小心血洒当场。

    秦王府侧妃邓氏,染着豆蔻的手指轻揭茶盖,听过丫鬟凑在耳边的低语,她眉头一蹙,“那些伺候的人是怎么回事,不知道那东西偶尔用用可以,过量容易上瘾伤身吗?”

    丫鬟叹气,“王妃您也知道,王爷的命令没人敢违抗啊,他们也都劝过了。”

    这倒也是。

    邓氏眉目的厉色稍缓,指腹点了点额角,无奈道:“叫人把王爷服用的药量偷偷减少。”

    这药是由所谓的‘五石/散’调配出来的,秦王偶尔助兴用一用,但现在秦王一个月的用量比之前多了不少。

    邓氏知道那玩意儿不是好东西,但秦王要用,她也没办法阻拦。

    不要让她查到是谁把这种玩意儿献给秦王的,不然

    邓氏姣好面容有一瞬的扭曲,很快又恢复娇媚模样。

    “王妃。”大丫鬟又想起一事,“刚才有人来禀,关在小佛堂那位病重。”

    “病重?”邓氏轻轻一笑,染着红豆蔻的手指在案机上轻点,“等王爷有空了,告诉王爷一声。”

    “是。”

    邓氏端起花茶抿了一口,垂下的眼皮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轻嘲和得意。

    这秦王妃总算要名副其实了。

    第106章 第106章 朱高炽的‘决心’

    洪武二十一年, 残元覆灭,草原势力重新洗牌,没空和强邻大明较劲儿,大明边境获得短暂安宁。

    就在一切有序地按照预定方向发展, 大明从一个初生的婴儿渡过蹒跚学步的阶段, 终于开始一步一步稳定向前迈进的时候, 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二十一年夏。

    刚刚进入暑热时期,大明的首脑老朱同志病了。

    说来朱元璋也是六十几的高龄了, 肉眼可见的两鬓灰白发丝都变多了。但对于天生精力旺盛,六十几还能熬夜工作,一年都休不了几天的老朱同志来说,能干活那就不算老, 而他也从没真正意识到自己老了。

    哪怕他前些年就时不时感叹两句‘吾老矣’。

    这一场病来得突然, 也一下子把老朱的精力抽去大半,躺在床上养病的老朱同志怔怔盯着虚空, 好久好久才恍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他真的老了。

    大夏天, 蝉鸣吵得人脑子嗡嗡。

    因为朱元璋生病了,身体不适, 心情就相当不美妙, 听不得扰人清静的蝉鸣。于是不论白天还是黑夜, 酷热的大中午还是凉悠悠的大半夜, 皇城内四处可见捉蝉的宦官和宫女。

    效率之高, 整座皇城的蝉鸣声都小了许多。

    但要想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那也太强人所难了。

    朱元璋脾气暴躁, 生了病更别说了,有天中午就听到一点点蝉鸣声,立刻下令把负责捕捉夏蝉的太监给砍了, 警告宫人们再玩忽职守就通通杖毙。

    一时间整座皇城都陷入战战兢兢的恐怖氛围中。

    就在朱元璋发火后,负责后宫事务的郭惠妃也发作了几批宫人,责令满宫上下,就连禁卫军都要加入捕蝉行动,务必要让皇城再也没有一声蝉叫响起。

    如此不眠不休地捉了几天蝉,皇城安静得针落可闻。

    但皇城没了夏蝉,整个应天府还有不少啊,捉不完,根本捉不完。不过几天,宫人们就好像产生幻听了,耳边似乎一直有尖锐刺耳的蝉鸣声。

    朱标本来是埋首于繁复的政务中,忙得眼底青黑色都浓了,在听到近侍太监传报此事,还是打起精神去找朱元璋说道理了。

    不过朱元璋正处于神经敏感,完全不讲理的状态,朱标一进去,都来不及关心老爹一句,开门见山地就给老爹讲起了大道理。

    朱标也是忙得晕了头了,要是以前他多少还是会铺垫一下再进入主题,可在朱元璋生病后,朱标就把朝堂内外的事务全部接手了,以前只需处理老朱分过来的一小半事务,朱标还能应付,可等到全部接手,朱标才发现这工作量有多庞大惊人。

    实在是累得他连话都不愿多说了。

    这也就导致,朱标话没说两句,朱元璋顺手就操起玉枕砸了过去,玉枕挺沉,没扔多远,但朱标还是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

    朱元璋暴跳如雷地大吼:“滚出去,老子不想看见你。”

    朱标:“”

    看朱元璋左顾右盼,还要捞东西砸人,朱标嘴张合几下,最后只能识趣地转身出去了,到了殿门口还能听到内室朱元璋暴躁地骂他不孝子。

    朱标:“”

    听这声音,父皇的身体应该也没啥大事了。

    朱元璋刚病倒那两天,朱标说不忧心是假的,也是亲自守在朱元璋床边,等太医们看完病开了药,清楚了朱元璋病情,他才回东宫处理政务。

    朱标倒是想亲自侍疾,可那么多事务等着人处理啊。太医都说了,朱元璋这是年纪大了,加上多年来一直高强度办公,精力消耗过度,年轻力壮的时候还不妨事,但年纪大了就撑不起了,而且,可能是突然心神放松一下,堆积许久的疲劳和消耗就一下子反扑了。

    问题说大也不大,归根到底就是年龄大了,再是精力旺盛的人也不能跟以前比那般耗了。

    等病养好了,也最好多休养一段时间。

    朱元璋是很少生病的,就是病,也是些小病,喝几贴药,撑一撑也就过去了。年轻时在战场上受伤,过一夜就活泼乱跳了,朱元璋也是第一次感觉到人还能如此虚弱无力。

    太医一番交代过后,朱标也不敢再让朱元璋拖着病体处理政务,只好把东西都搬到东宫,这一弄啊,朱标才知道这些年朱元璋到底有多厉害。

    才几天啊,朱标感觉自己走路的脚都是飘的。

    自己这个儿子没办法时刻陪在朱元璋身边侍疾,但儿子可以代替儿子嘛,朱标就让朱允炆代替他侍疾的,朱元璋倒也没拒绝。

    累死累活地工作,还被骂不孝子,朱标也无奈啊,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想着晚点再来找朱元璋谈话,然后就脚步虚浮地回东宫和一堆政务战斗去了。

    朱元璋发了一通脾气,砸烂一地东西,他脸色还是不好看。人生病的时候心思就格外敏感,也爱钻牛角尖,唤作老朱,那就是格外不讲理,超级难伺候。

    不过是惩治些办事不利的宫人,在朱元璋这里,宦官和宫人就是伺候主子的奴才,他从没把这些宦官、宫人当一回事,尤其宦官,历史上宦官专权的例子不少,朱元璋的偏见是很深的。

    伺候他多年的王太监,在朱元璋那里也是说不上什么话的存在,但凡,王太监敢逾越一步,说点不该说的,朱元璋就能当场让他下去见阎王。

    做得好的宦官,朱元璋不会特别赏赐,做得不好的宦官,朱元璋肯定要他不得好死。

    在朱元璋的严令苛条下,宫中宦官生活其实不太好,就算是太监、总管这些有点地位的宦官,那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活行事。

    所以马皇后在世时,对宫人宦官们好的待遇撤销后,朱元璋知道了也是不在意的。还要夸郭惠妃做得好,欺上瞒下的刁奴就该好好整治。

    只是朱元璋平时也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折腾宫人,他没那个闲工夫,这次生病才闹得满皇城捕捉夏蝉,宫人们在恐怖中如履寒冰。

    不过这种惊悚体验,在洪武朝也不算特别,毕竟前朝的文武大臣已经体验过好几次了。

    有哪个朝代的官员,夜不能寐,每天上朝前都担心自己活不到下班回家,提前给家里人交代遗言的。

    还有上一秒还在审犯人、给犯人定罪,下一秒就比犯人还先一步走上刑场法场的官员呢,洪武朝,绝对是当官人噩梦连连的朝代之一。

    那些知府县衙官员,一边要认真严肃处理案件,一边要忍着恐惧不看挂在侧面用作警示的上任同僚人皮,要论心理阴影面积,他们比宫人只多不少。

    但有什么办法,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嘛。

    朱标也没错,他的心是好的,他人是仁慈善良的,可他也是无能为力的。这份无力也深深拷打着他的身心。

    在朱标刚离开没一会儿,朱允炆就捧着一碗刚熬好的黑乎乎药汤回来了。既然是替父侍疾,朱允炆就不敢偷懒,能亲力亲为的尽量自己做,熬药,他陪在旁边看,看得两次就亲自上手熬,端药,擦手,端水什么的,朱允炆也逐渐上手,不让宦官帮忙了。

    白天侍疾,晚上还要在隔壁熬夜读书,才几天,圆乎乎的脸就瘦了一大圈。

    人心到底是肉长的,怎么说也是自己孙子,朱元璋把这些看在眼里,对朱允炆的态度也肉眼可见地温和不少。

    之前还是因为朱标,对朱允炆小有改观,不过现在看朱允炆孝顺温厚,又踏实刻苦,朱元璋也多了点喜爱之情。

    朱允炆端着药一进屋就看见满地狼藉,宫人们正小心翼翼地收拾,而斜靠在床头的朱元璋脸色也难看得很。

    要是换作几天之前,朱允炆肯定要吓得呼吸声都要屏住了,可现在,他端着药靠近,等待药降温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喊了声,“皇爷爷?”

    要说这宫里啊,不喊皇祖父,而是更亲近的‘皇爷爷’,也就三人,朱高炽兄弟两,现在加一个朱允炆。

    侍疾前,朱允炆也是恭恭敬敬喊皇祖父的,不过这称呼在这几天慢慢地变了,显得更亲近了,朱元璋自然没有不准的。

    朱元璋知道这个孙子性子内敛敏感,也不想吓着他,嗯了一声,脸色稍微缓和下来。

    但长得就比普通人凶的老朱同志,加上这么多年积威甚重,他觉得自己已经尽量不吓人了,但也是他觉得。

    朱允炆就刚升起来的勇气噗呲一声,灭了。

    他还是不敢好奇多问啊。

    “皇爷爷喝药了。”

    感觉温度差不多了,朱允炆赶紧从盘子里端起药碗,他本来是想拿勺子喂的,不过朱元璋没那么手脚无力了,一勺子一勺子喝苦得他抓心挠肝的,干脆自己一把端过来,仰头一口干了。

    朱元璋喝完药,朱允炆就拿一颗蜜饯在旁边候着,等朱元璋放下碗就立刻把蜜饯喂到他嘴边。

    贴心孝顺的孙子,朱元璋还是喜欢的。

    于是就随口感叹一句,“比你爹强,不孝子,来看朕一句关心没有,反而指责朕这不好那不对。”

    说起朱标,朱元璋心气又不顺了,脸色也变得难看。

    上一秒还春风和煦了一下,下一秒就刮起狂风黑云。

    朱允炆:“”

    原来惹得皇爷爷生气的是父亲啊。

    朱允炆咽了咽口水,想说什么,对上朱元璋脸色,他又咽了咽口水,最后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喊了声皇爷爷,在朱元璋扭头看来时,朱允炆呼吸都停滞一瞬。

    “皇皇爷爷父亲是很关关心您的他每日忙完都都会派人来问问您的情况。”

    朱允炆好不容易断断续续说到这。

    朱元璋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他有这么吓人吗?

    胆子是不是太小了点,跟老八有得一比了。

    朱元璋就想起那年,他抽打朱老四那几个不孝子,老八在一边看着吓尿裤子的事儿。

    不过朱允炆越说语气越通顺,“皇爷爷,父亲是真的很关心您身体的,听母妃说,父亲近来每日都忙到深夜。”

    闻言,朱元璋神色也一顿,他想到刚才朱标脸色看起来确实不怎么好看,眼底青色隔老远都能看到。

    “父亲说他把事情都处理好,您才能安心调养身体。”朱允炆垂着眸,不看朱元璋那双深沉难辨,仿佛被戾气洗涤过的眼睛,他就能顺顺畅畅说话。

    “还嘱咐我,一定要好好陪着皇爷爷。”

    朱元璋听完,对朱标的不满也没那么大了,神情缓和下来,冷哼道:“他少说点不中听的话,老子这病也能早点好了。”

    朱允炆:“”

    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不过看起来朱元璋没刚才那么生气了,于是朱允炆就转移话题道:“高炽呢?今天怎么还没看见他,是不是身体不适啊?”

    一听朱高炽,朱元璋就没好气地说:“那臭小子一大早起来就去捉蝉了,说是要替我杀掉满宫的夏蝉,再让一只蝉鸣传进老子耳朵里,他就不叫朱大宝,还说不捉完就没脸见老子了。”

    朱允炆:“啊?”

    他小心地抬了一下眼皮,发现朱元璋有些咬牙切齿,可是看起来也没像生气的样子。

    就在这时,朱元璋突然哼哼不满道:“王炳,还愣着干什么,去把那臭小子给老子捉回来,天气这么热,大中午的不热中暑?臭小子就是故意跟老子唱反调。”

    王太监赶紧应一声奴婢遵命,然后匆匆退下去捉人了。

    没一会儿,殿门口就响起少年无奈的声音,“王伴伴,你让他们放开我吧,我还没把夏蝉捉完呢,吵着我皇爷爷休息了怎么办,我皇爷爷现在耳朵很敏感的,可恶的夏蝉,吵得我皇爷爷不得安宁,不把它们油炸烹煮了,我誓不罢休!”

    朱元璋:“”

    朱允炆也眼皮一跳,扭头朝门口看去,下一瞬就见几个宦官抬着一个人进来,朱高炽是被人抬回来的。

    一见朱元璋,他就猛地闭上眼睛,嚷嚷着:“不行不行,我发过誓,夏蝉不灭,不见爷爷,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岂可儿戏。”

    还夏蝉不灭,不见爷爷。

    朱元璋嘴角抽搐不停,没好气道:“那你这辈子都见不到老子了。”

    “怎么可能!”朱高炽双手捂住眼睛,“夏蝉迟早有被消灭的一天,就算我不行,老天也行,我就不信它们能活到冬天!”

    “皇爷爷你等等我,也就几个月的时光而已。”

    朱元璋:“”

    跟着朱高炽吵嚷声进入大殿的还有一阵阵刺耳的蝉鸣声,殿内宫人们一听蝉鸣,早就脸色煞白。

    是绑在朱高炽腰间的袋子发出来的,里面装满了蝉。

    朱高炽啊一声,像是才反

    应过来,“快快快,快把我送出去,这可恶的夏蝉,今日吾与汝不死不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行了!”朱元璋翻了个白眼,语气听起来都有些凶,“再胡闹朕要生气了。”

    “”刚被放在地上的朱高炽,依旧捂着自己双眼,闻言愣住了,然后在一阵阵蝉鸣背景音下,他抽了抽鼻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皇爷爷,您凶我!”

    “嘤——”

    朱高炽捂着眼睛,伤心至极。

    “我果然不是您最爱的乖孙孙了。”

    “您都凶我了。”

    “嘤——”

    朱高炽伤心地闭着眼睛,控诉大喊:“皇爷爷您没有心。”

    看着倒打一耙的朱高炽,朱元璋:“”

    “好了,我知道了,您肯定是不想看见我了,我懂,我走就是了。”朱高炽背过身去,一脚跨出,悲伤如奔涌的河流,难以抑制,“谁叫您是爷爷,我是孙子呢。”

    朱元璋:“”

    等了一会儿,朱高炽另一步还没跨出去,朱元璋握了握拳头,尽量稳住表情,沉着声音道:“你怎么还不走?要人帮忙抬你走?”

    朱高炽:“”

    然后朱高炽就一步一挪地往外走,“我跟你们说,今天都别拦着我,我也不是那么好哄的,我真的要走了,今晚上我也不睡了,我要为某个没有心的爷爷捉一整夜的夏蝉!”

    眼看着人以龟速挪到门槛边上了,朱元璋才没好气地喊他:“给老子滚回来,臭小子。”

    朱高炽还磨蹭呢,扭扭捏捏的,“就这?”

    朱元璋扶了扶额,眼中闪过无奈笑意,凶神恶煞道:“再不滚回来那你就带着宫人继续捉蝉去。”

    咻——

    朱高炽‘滚’回去了,一把抱住朱元璋胳膊,左右摇晃,“皇爷爷,您啥意思啊,您不要我们捉夏蝉了啊。”

    “哼,”朱元璋抬着下巴,傲娇地任由朱高炽抱着他左右摇晃,“王炳,传令下去,宫里的蝉任它们自生自灭。”

    “奴婢遵命。”王太监躬身应道,退出殿外吩咐人去办事了,等到几个小宦官去各处传令,王太监这才藏起眼底淡淡情绪,转身回到屋内。

    屋里,朱高炽正把自己辛苦一早上捉到的蝉拿出来给朱元璋看,朱元璋啧啧嫌弃道:“朕小时候可是十里八乡最会捉蝉的,爬到树上,一手能抓十几只。”

    “皇爷爷,牛也不是这么吹的。”朱高炽很不服气地反驳他。

    朱元璋撸起袖子,大有立马做给你看的架势,“不信?等明年我捉给你看。”

    朱高炽:“行行行,皇爷爷你看,这是蝉王。”

    “蝉王?”

    “没错!”

    “就它?谁说的?”

    “就它,我说的,您看,它是不是这里面长得最大只的,一看就是王,再听听这叫声,多有力,多威风,王霸之气张显无疑。”

    “”

    看着开始听哪个蝉叫得更大声的爷两,王太监眼神一扫,屋内宫人就加快速度收拾地上狼藉,很快一部分人退出去,只留下几个伺候的。

    王太监又瞟了一眼安静待在一旁的朱允炆,侧脸乖巧温顺,在那也不多言多语,只在朱元璋点到他名时才走过去,为两人争辩不下的‘哪知蝉叫声更大’这个问题做裁判。

    朱允炆自然站朱元璋一边,朱元璋就朝朱高炽得意一笑。

    朱高炽很不服气地把蝉都装起来,“明明是我的蝉王更厉害,允炆堂兄,你不能因为皇爷爷是你爷爷,你就偏袒他吧,有句话叫,帮理不帮亲,再说我也是你堂弟呢,尊老爱幼,不能光尊老,还要爱幼哇。”

    朱允炆登时红了脸,有些无措地说:“我我”

    哈哈哈哈哈——

    朱元璋终于没忍住,心情很不错地笑出声。

    又玩了一会儿,朱元璋就有些疲惫地睡下了,虽然比前几天状态好了很多,到底是还在病中,精力不足。

    等朱元璋睡下,朱高炽也打了个哈欠,他也不讲究,直接去屋内的软塌躺着睡觉了。

    朱允炆给朱元璋盖好被子,一转身就见朱高炽去软塌睡了,呼吸声很快沉缓下来,朱允炆这才脚步轻轻地去了外面隔间,坐在书桌后,翻开书看起来。

    只是看了半天,那一页也没翻过去。

    朱允炆眼神虚虚落在书页上,书上的字一个没看进去,脑海里还是刚才朱高炽和朱元璋相处时的画面。

    那是一种旁人很难融入进去的亲近温馨的氛围。

    像是小时候的演武场上,他羡慕又渴望地望着的那一幕。

    那时候他到底是羡慕能得到大哥爱护的朱高炽呢,还是羡慕能得到皇爷爷偏爱的大哥和朱高炽呢。

    或者说,嫉妒?

    朱允炆手指倏地一用力,薄薄纸张应声裂开,他猛地回神,看着被他不小心撕开的书,用力摇了摇头。

    不要胡思乱想,读书,认真读书。

    朱允炆逐渐沉浸在书本里,没注意王太监命人给他奉上一杯温茶。看着几道茶点,王太监摇摇头,没让人出声干扰,宫人们就如没有生命的木头人,毫无存在感地候在角落。

    跟着朱允炆一起过来的是王景弘,在王树的帮助下,王景弘很快成了朱允炆身边得用的人,王景弘比王树更机灵更会讨人欢心,如今已然成了朱允炆最得用的贴身内侍了。

    王景弘余光小心瞥了眼王太监,心道不愧是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即便朱允炆在这边的表现一直是温良谦恭的,对宫人也还不错,可这位大太监也敏锐察觉到,朱允炆对宫人的耐心不足。

    这一眼打量几乎是一晃而过,但王景弘刚垂下视线,头顶就掠来一道目光,王景弘轻轻掀了下眼皮,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是王太监。

    王景弘内心猛地一咯噔,安安分分地耷下眼皮。

    直到察觉身上的视线挪开,王景弘才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口水,胸腔里的心跳声快得好像要撞出来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去。

    好一个可怕的老东西。

    第107章 第107章 这个夏天怪冷的

    这个夏天似乎注定要不太平。

    就在朱元璋身体转好之际, 晋王府传信到京城,说是晋王妃病了,收到消息,朱济喜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

    信上虽然没说晋王妃病情严重与否, 但特意传信到京城, 想必不是什么小病痛。朱济喜一路上心里都不安宁。

    但朱济喜也从没预想, 自己赶回晋王府见到的会是这样一幕。

    他回到山西晋王府的时候,晚霞铺满天空, 金灿灿的余晖落在王府高墙上,街道上人来人往,外面热闹的烟火气与王府内冷寂的气氛仿佛是两个不相关的世界。

    朱济喜也恍惚了许久,王府后院的大总管哭哭啼啼说些什么, 到后面他都听不太清楚了。

    “世子殿下小心!”

    朱济喜踉跄了一下, 被内侍一把扶住,朱济喜摆摆手, 再出声时嗓子已经变得沙哑, “父王呢?”

    “王爷一直待在王妃身边,一天一夜都没出来过了, 也不让奴婢们靠近, 更不许王府挂幡, 王爷说, 王妃只是睡着了。”总管宦官红了眼睛, 哽咽道:“睡着了, 过几天就醒了。”

    朱济喜闭了闭眼, 压下不停朝鼻尖涌去的酸意,尽量稳住情绪吩咐王府总管道:“府上,该挂的该准备的都弄好, 再去请几个请几个念经超度的和尚。父王那边,我去说。”

    “是,奴婢这就下去办。”

    等总管离开,朱济喜在原地站了许久,手脚的冰凉始终没有好转,直到夕阳的余晖渐渐缩小,下沉,最后他整个人都被阴影笼罩。

    王府后院主院。

    晋王妃喜欢种花,主院一年四季都被鲜花包围,朱济喜一进去就看见蹲在花坛边上,拿着小铲子的母妃抬头招呼他,“回来了。”

    朱济喜下意识就要笑着点头,可是下一秒熟悉的身影消息,花坛边除了开得正好的木槿,哪有什么人。

    “世子殿下,您回来了。”伺候晋王妃的大丫鬟杜鹃迎了过来。

    “父王呢?”朱济喜问。

    杜鹃双眼红肿着,回头看了眼主殿,“王爷和王妃都在屋里。”

    朱济喜颔首,抬脚走向主殿,顿了顿,他才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内没有点灯,明明是大夏天,空气却有

    股冷情的味道。

    一步步靠近卧房,朱济喜透过窗外浅蓝的天色看见了坐在床边的晋王,还有安静在那睡着的晋王妃。

    晋王在说话,声音不大,细细碎碎的。

    待走近了,朱济喜才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爱妃,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不胡闹了,你别睡了好不好。”

    “你前段时间不是说想去避暑嘛,我都找好地方了。”

    “去年那个避暑山庄你嫌太偏僻了,道不好走,这次我挑选的你肯定会满意的。”

    “你再睡夏天就过去了,那就只有明年才能去了。”

    晋王捧着晋王妃的手,贴在脸颊上,不停和闭着双眼好似沉睡的晋王妃说话。朱济喜只看了一眼,压抑许久的酸意就绷不住了,泪水滚落下来。

    “母妃——”朱济喜跪在晋王身边,晋王这才发现自己儿子回来了,他扭头冲朱济喜笑了笑,“济儿你回来了,快,帮为父叫醒你娘,她太能睡了,为父都喊了好久了也不醒。”

    朱济喜握了握拳,握住晋王肩膀悲伤道:“父王,母妃不是睡着了,母妃她——”

    “你母妃就是睡着了!”话没说完,晋王忽然面目狰狞一把推开朱济喜,“滚出去,你不帮我叫醒她就滚出去,本王自己会叫醒她的。”

    “父王——”朱济喜一抬头就撞进晋王布满戾气的双眼,他眼皮狠狠一跳,“父王你醒醒,让母妃安心走吧。”

    “滚!”晋王突然发了狂似的对着朱济喜出手,朱济喜一时防备不及,硬生生受了几拳,后面看晋王像没了理智,朱济喜只能一边挡一边往后退。

    最后朱济喜是被晋王打出屋的,晋王啪一声重新把门紧闭,这次还插上门闩。朱济喜脸上几个青红印子,不停拍打殿门,“父王,父王,你开门,父王。”

    可惜任凭朱济喜怎么呼喊里面的人就是不理会。

    想到晋王一时半会接受不了,朱济喜最后也没了办法,只好先行离开,想着过两天晋王总能接受现实。

    可是这一等,五天过去了。

    现在是大夏天,最热的时候,就算是弄一个冰棺,也不过是能撑着把丧礼办完,然后早早入土为安。

    晋王府丧礼都办完了,出殡事宜都准备妥当,可是晋王却拒绝送人离开,依旧把自己和晋王妃关在屋内。

    朱济喜等了又等,终于在第六天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大门。

    屋内果然是一股腐烂的味道,狼狈不似人样的晋王,护在床边恶狠狠瞪着侍卫们,不准他们靠近,朱济喜又怒又悲,一边心疼晋王一边气他折腾母妃,很快,他就沉下脸,命侍卫们捉住晋王。

    “都放开手干,出了事本世子担。”

    侍卫们齐声肃道:“是!”

    晋王虽然勇武,但这么多天不吃不喝,体力精力本就跟不上侍卫们,加上他一个人势单力薄,没几下就被侍卫们联手擒住了。

    看着朱济喜带着人要抬走晋王妃,晋王双眼猩红,表情狰狞,声嘶力竭地威胁:“都给本王放开她,谁敢动,本王饶不了你们,本王要你们统统都死,放开她。”

    晋王疯魔一般,侍卫们都吓得不敢动,负责给晋王妃整理遗容的杜鹃等人都吓得手抖了抖。

    朱济喜拧了拧眉,忽然走到被压制在地上疯狂挣扎的晋王身侧,然后手一抬一落,晋王眼睛一瞪,随即闭上眼晕了过去。

    敲晕了亲爹,朱济喜才冷冷道:“还都愣着干什么。”

    没了晋王干预,后续总算一切顺利。

    朱济喜亲自送晋王妃走完最后一程,又在墓园独坐了大半天,等了许久,晋王没来,朱济喜这才回到府上。

    “父王醒了?”朱济喜有些奇怪地问。

    他那一下也不重,最多能晕半个时辰,以他父王的脾气,醒了肯定要去墓园大闹,朱济喜还以为要头疼许久,没想到等到天都要黑了也没见人来。

    听王府长史说晋王在他出府没多久就醒了,醒了也没闹,还让下人准备吃食,吃完还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朱济喜听了非但没放心,反而警惕起来。

    “父王现在在哪儿?”

    “在睡觉。”

    “睡觉?”朱济喜一颗心高高提起,一时半刻地也拿不准他父王想做什么,“你多看着点父王,他要是有异样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王府长史也不敢掉以轻心。

    就这样,等了几天,晋王每天吃好喝好睡好,一点幺蛾子没出不说,到了第十天还开始跟人出去鬼混了,看样子就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朱济喜暗中防备这么久,结果晋王好像没有之前发疯入魔一事,又成了那个每天都能给自己找到很多乐子的人。

    本来朱济喜都要放心了,以为他父王总算是接受了现实,可一天贴身宦官随口感叹一句,“王爷不闹了就好,过段时间应该也能去看一看王妃了吧。”

    朱济喜:“!”

    是了,父王到现在都没去母妃墓园看看。

    这不合常理!

    慢慢地,朱济喜就发现了更多不对劲儿的地方,晋王出去鬼混的时间越来越长,以前他可不敢半夜烂醉回家,可现在,不喝到烂醉如泥,夜半三更,他根本不回王府。

    终于,在晋王又喝得烂醉,直到半夜才回到王府时,早早等在府门口的朱济喜一听见动静就从影壁后走出来,结果话还没出口,朱济喜脸色忽地一冷。

    喝得醉醺醺的晋王搂着个衣着清凉、面容娇媚的女子进府,两人更是在府门口就亲热起来。

    “父王!”朱济喜侧身闭了闭眼,怒喝一声,“你在做什么。”

    突然的怒喝声吓得那个女子惊呼一声,晋王连忙安抚怀中美人,又不满地吼回去吗,“你大晚上不睡觉躲在这吓人,毛病了?”

    朱济喜:“到底是谁吓人?”

    晋王呵呵一声,搂着美人就走,“老子的事儿你少管。”

    朱济喜当然管不了老子的后院私事儿,但是,母妃才走多久,而且母妃在的时候,父王从不敢如此放浪形骸。

    但朱济喜还不知道,此时喝酒逛秦楼楚馆什么的,还不是晋王最放浪形骸、嚣张无度的行为。

    等到晋王不满意这些玩法的时候,压在骨子里的暴虐因子将被彻底释放出来。

    朱济喜此刻只是头疼晋王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就连军务大事都不怎么料理了,王府长史劝过一次,被晋王发火仗责,要不是朱济喜赶来及时,王府长史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看着眼中残暴之色毫不遮掩的晋王,朱济喜狠狠深吸一口气,正要好好跟晋王说道一下,晋王却丢下身后血淋淋一幕,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朱济喜:“”

    他才知道,原来自家父王还在记恨那日打晕他的事。

    有了王府长史这个血淋淋的例子,从此王府官署上下也不敢再劝谏晋王了,晋王整天醉生梦死,军务大事只能由朱济喜代为料理。

    朱济喜觉得,还不如大吵大闹一场呢。

    被晋王整得焦头烂额的朱济喜没处诉说,只好写信找朱高炽,聊聊心中苦闷。

    朱高炽看完信,也是深深叹出一口气。

    他想到小时候一起去郊外农庄玩耍,晋王叔因为不想离开京城,闹了一整天的脾气,没人理会他,他却一个人撒欢也撒得很来劲儿,等到要回城的时候,晋王叔就捧着亲手摘的野花,献宝似的送给晋王妃。

    晋王妃接过花,闻了闻,似乎说了句喜欢,那时候,晋王叔笑得就跟个孩子一样。

    天意弄人,生死难料。

    晋王妃是病逝的,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小热病,谁知道这一病就不起了。王府的大夫医术不错,晋王还写信给朱棣,让朱棣赶紧把那个当过太医的军医送过去,朱棣接到急信就让沈良动身赶去山西了。

    可沈良还没到,晋王妃就走了。

    急病难医。

    大夫也不是神仙。

    想到这,朱高炽就收起信件,垂下的长睫在眼底落下两道阴影,也挡住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晦涩。

    没过几日,朱棣也从朱高炽信中了解到晋王如今状态,也不免皱了皱眉头。虽说平时喜欢和朱老三斗嘴吵架,从小到大也没少打架,可到底是自己亲哥哥,朱棣想到朱老三从前一副离不得晋王妃的死样子,想了想还是动笔给朱老三写了一封信。

    不过老朱家的人不擅长安慰人,父子是打打骂骂的,兄弟之间更不用说了。朱棣也就

    是生了个嘴甜又黏糊的宝贝儿子,才跟儿子黏糊又腻歪,可儿子跟兄弟能一样嘛,不能。

    朱棣本意是安慰朱老三的,写完后,也觉得挺满意,于是就让人快马加鞭送到晋王手中。

    但晋王拆开信看了后。

    “”

    晋王又看了一遍。

    最后实在气不过的晋王又认认真真看了一遍。

    “好一个朱老四,他骂老子都要拐着弯来了。”晋王真是恨不得提刀冲上北平,找朱棣大战三百回合。

    “不过是被老爹夸了一下,他朱老四尾巴就翘上天了,还瞧不起老子了,就你朱老四会做好儿子是吧。”

    晋王简直要气疯了。

    谁看见满篇自夸不说,还拿自己当榜样,让人不要懈怠跟着学习学习,不然迟早要变成废物的信不气啊。

    气得晋王连续三天没出去鬼混,当天晚上更是把自己关在屋里砸了一个多时辰的东西,又去演武场挥了数百下大刀,一直折腾到半夜才骂骂咧咧地去睡了。

    悄悄躲在暗处瞥见这一幕的朱济喜:“”

    四叔好厉害。

    高炽果然有办法。

    看来还要继续求助四叔才行了。

    而满心以为自己的安慰会让朱老三感动得痛哭流涕,想到朱老三感动落泪的样子,朱棣吃着晚饭还不适地抖了抖一身鸡皮疙瘩。

    啧啧,太难受了。

    朱老三要是敢抱他,肯定一脚踹飞!

    徐妙云就看着吃个饭还跟屁股底下长了钉子,表情古古怪怪的朱棣,她无语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到朱老三我难受。”朱棣嫌弃道。

    徐妙云:“”

    一时搞不懂你到底是真的‘难受’,还是假的‘难受’。

    心疼自家兄弟是这个表情的吗?

    就连一旁不过四岁的小豆丁朱高燧都知道,难受不该是这样的,他好奇发问:“爹爹,你为什么想到朱老三就难受啊,你难受是屁股痒吗?”

    朱棣:“”

    徐妙云:“噗!”

    朱江月:“弟弟,吃饭少说话。”

    朱高燧眨眨眼睛,看看怒目而视的亲爹,又看看捂着嘴忍笑的亲娘,再看看给自己夹菜的亲姐姐,朱高燧:“哦。”

    他吃了一口青菜,然后又忍不住好奇地抬头,“所以,爹爹你到底是怎么啦?屁股疼吗?被人揍了吗?”

    二哥揍他屁股就好疼的。

    朱棣:“”

    徐妙云:“噗——”

    朱江月:“四宝,吃饭。”

    朱高燧:“哦。”

    哎,宝宝好好奇啊。

    爹爹到底是不是被人揍屁股了啊

    就在天气转凉,炎炎夏日总算过去,初秋的颜色逐渐在皇城四处点缀渲染。朱高炽又可以回北平了。

    在启程回北平前,朱高炽特意多留了几日,为终于获得朱元璋许可,告老退休的孔少傅送行。

    大概是年纪大了,病了一场,朱元璋病好后看着满头白发,沟壑纵横的孔少傅,难得生出点恻隐之心,大手一挥,准了孔少傅告老归乡。

    孔少傅没想到自己离退休前还能遇上朱高炽这样天资聪颖的学生,也许是教过他们父子两,一个给他带来教学生涯最大的挫败感,一个给他带来教学生涯最后的骄傲,孔少傅心情难免很复杂。

    对朱高炽这个学生也是,从未有过的上心。

    孔少傅离京前把自己珍藏的古籍全部整理出来,让人抄写副本送给朱高炽,临走还不忘抓着朱高炽手叮嘱。

    “世子,切不可荒废学业。”

    “先生放心。”朱高炽乖巧笑道:“先生要保证身体。”

    孔少傅看着他,十几岁的少年风姿初显,气质温润,斯文雅正。这些年相处了解下来,孔少傅也知道,少年并没有面上看起来那般老实好欺。

    之前

    孔少傅摇摇头。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可这路,终归是自己走出来的。

    孔少傅坐上朱元璋赏赐的马车,挥挥手,“回吧。记得看完,也不用急,有空的话也写写读后心得给老夫寄来。”

    “”朱高炽笑着颔首,一直到马车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他才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脚边几大箱子的书,扶额苦笑一声。

    第108章 第108章 臣妾老了许多

    朱高炽回到北平不久, 朱元璋和朱标就又爆发了一次争吵。

    大病一场,哪怕是痊愈了,朱元璋也明显感觉自己精力大不如前了。太医说,还需慢慢调养, 平日里最好不要太过劳累, 养个一年半载的, 身体的元气就会恢复些。

    说到底还是年纪上来了,不能再像青壮小伙那般折腾了。

    朱元璋经过一番复杂的心路历程, 也算是慢慢接受自己老了这个事实。是人就有一死,什么万岁,什么长生不老都是贪生怕死罢了。

    想明白后,似乎也没那么怕死了。

    他朱元璋这辈子, 从一介贫农翻身, 建立一个庞大的明王朝,吃过苦受过累, 挨过饿抗过冻, 几次死里逃生,混到如今这个地位, 要说全凭实力那都是扯淡, 没点上天的眷顾, 他老朱早玩完了。

    所以这辈子也没什么说的了, 如今大明已经走上正轨, 逐渐稳定, 培养的继承人经过打磨历练, 也能独当一面,稳住这偌大家业。

    就是偶尔想到朱标那圣人君子一套,老朱还是要感叹一下, 长子哪哪都好,就是读书读轴了。

    好在该扫的障碍,他老朱都扫得差不多了。

    朱标的治国理念,正适合大明接下来的发展,多年战火洗礼的土地上,是该好好休养生息一下了。

    听了太医的话,加上想通顺了,除了按时按点的上早朝,繁杂的政务都交托给了朱标处理,朱元璋就相当于半退休的老头子,每天多了不少空闲时间,空下来没事儿干就去宫里他的农田耕地干活,当锻炼身体了。

    朱高炽回北平了,老朱一个人干活嫌太孤单,就把前段时间侍疾的朱允炆叫过来。朱允炆被叫来做农活是开心的,可他一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书生,不添麻烦就不错了。

    这不,第一天下地就把老朱辛苦忙活两天的劳动成果踩烂一半,老朱赶紧叫停,让他别下地了,就搁一边儿待着去。

    看朱元璋都急黑脸了,朱允炆脸红红地退到一边,懊恼羞愧又无措,站那都不敢动弹了。

    朱元璋可没功夫关注他敏感的心思变化,心疼自己的菜地无辜遭殃,下意识脱口道:“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会。”

    而听见这话,朱允炆脸上的红更明显了。

    朱元璋也就随口一说,他说的也是大实话,没有故意刺激朱允炆的意思。

    某些方面来说,朱元璋确实是个神经大条的粗汉子。他的聪明睿智都用在了军事战略、治国理政上,在与儿孙、妻妾相处上,能用的天赋才智实在不多。

    朱允炆天生敏感多思,随着年纪增长,心思更加内敛,面上学会遮掩了,但内里愈发敏感。

    朱元璋不过随口一两句话就能让他脸上血色褪去一半,眼神闪烁几下,垂着眼眸乖巧又抱歉道:“是允炆不对,害得皇爷爷白辛苦一场,下次,我一定会好好做的。”

    朱元璋正弯腰拯救被踩乱的泥土,闻言头也不抬地说:“你先在一边儿看着,看会了再下地。”

    “嗯!”朱允炆用力点点头。

    但是第二天,朱允炆刚下地没几分钟,朱元璋就大喝一声,“停!”

    吓得朱允炆以一个失衡的动作定在那,身体左右摇晃几下,然后一屁股跌坐在泥地上。

    人都摔傻了,一声的脏污泥迹。

    朱元璋:“”

    “算了算了,你还是回去吧。”朱元璋心累地摆摆手。

    这农活真不适合他干。

    朱允炆却神色一怔,随即耷拉着脸,有气无力道:“哦。皇爷爷,我还是在一旁给您递东西吧。”

    “有啥可递的。”朱元璋就怕他给自己找麻烦,不过看朱允炆有些沮丧,又改口道:“那你就在旁边看吧,有需要朕在叫你。”

    “好的。”朱允炆高兴点头。

    就这样,在朱允炆的陪伴下,朱元璋兴致勃勃地干了好几天的农活,到底是缺乏运动,等一大块菜地都弄好,朱元璋累得腰酸背痛的。

    虽说朱允炆干活不行,还是能给人捶捶背的。

    朱元璋念他孝顺也没赶他走,就留他陪着,看起来爷孙相处倒也温馨。朱允炆能感觉皇爷爷对他比从前亲近不少,心里也是开心的。

    见朱允炆坐在一边休息也手不释卷,总是在读书,朱元璋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指点他学业上的问题,只是老朱会结合一些实际问题来展开讨论。朱允炆时常会接不上他的思路,只能留着问题回去找人讨论,等到下次再回朱元璋。有时候答得让朱元璋满意,还会得到赏赐。

    对朱允炆来说,这段日子比之前朱高炽在京城的时候要开心、满足多了。以往朱高炽在的时候,这些都是属于朱高炽的。

    他在一旁看见过,皇爷爷喜欢指点朱高炽学业问题,两人你一嘴我一嘴地讨论问题,有时候越说越广泛,他一头雾水跟都跟不上了,就见两人又开始拌嘴了。

    但更多时候皇爷爷都是含着笑意,眼中明明有骄傲,但嘴上却说:“你这个臭小子还嫩着呢。”

    朱高炽就一扫在外人面前的谦和温良,有些得意道:“那可不是,皇爷爷你是老腊肉,我还是小鲜肉呢,我当然还嫩着了。”

    然后两人又开始新一轮的拌嘴和笑闹。

    每当这种时候朱允炆都插不上嘴,更融不进去。

    虽说那时候他也会被顺便问上两句,但每次不管怎么答,都像是一个陪衬,一个用来衬托朱高炽的绿叶。答得好或不好,似乎都得不到皇爷爷的重视和关注,有朱高炽在,他就像个可有可无的边缘人物。

    无力又彷徨,想挣扎却更难受了。

    朱允炆侍疾结束回到东宫,本来想找朱标请教更多课业和实政的问题,但朱标很忙,朱允炆是不好打扰他的,朱标却不知从哪儿得知他最近的烦恼,专门找他聊了一次。

    从那之后要是朱标没空,朱允炆有问题也能请教东宫官署的臣子。

    如今,朱允炆激动又开心,每次从朱元璋那领到解不开的问题就像是领到什么藏宝谜题,回到东宫找黄子澄等人讨论,解开谜题再聆听朱元璋的教导。

    朱允炆得了赏就会拿给朱标看,朱标笑着摸他头,夸他做得好,再没有比这更让他精神振奋的了。

    如果

    如果朱高炽不来应天读书就好了。

    藩王子弟本就不用来京城读书。

    朱允炆摇了摇头,甩去脑中思绪,重新翻开一本书,正要静下心来,门外就传来脚步声,朱允炆听见也没在意,以为是宫人来送东西,谁知没一会儿就听到吕氏的声音。

    “怎么不休息一会儿。”吕氏一进来就见朱允炆捧着本书看,不由关切道:“午休半个时辰对身体好,你常常读书到深夜,白天再不补一下,小心把身子骨读坏了。”

    吕氏身后的宫女还端着一盅汤。

    “母妃给你熬的滋补汤,你喝一点再读书吧。”

    闻言,朱允炆只好先把书放下,“谢母妃关心。”然后就坐着等宫女盛汤,他视线也落在汤盅上,吕氏看他不说话,眉头轻蹙一下。

    “母妃听说你最近很刻苦,经常找人请教学业问题。”吕氏声音天然绵软好听,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朱允炆神色淡了下来。

    “你外祖父也夸你聪明上进,叫你以后遇到什么问题也可以去找他,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朱允炆可以任意请教东宫官员问题,他又和黄子澄走得近,遇上问题也多是和黄子澄交流讨论,除了黄子澄,朱允炆也找别人请教过问题,就是一次也没找过亲外祖父吕本。

    吕本还挺得朱标重用的,没想到会在亲外孙这落得冷遇。

    要说一开始还当朱允炆内向,但慢慢地,吕本也发现这个外孙和他生疏了,不如小时候亲近他。

    吕本最近更确定这个猜想,朱允炆在有意疏离他。

    于是就找机会与吕氏谈了下,吕氏心说,长子年纪渐大与她都生疏不少,与你这个外祖父又能亲近到哪儿去,不过面上还是安抚吕本,朱允炆就是内向些,这几年又一心学业,这才显得冷淡了些。

    这不,吕本刚走,吕氏就端着汤过来找儿子聊聊了。

    在没有登上那个位置前,娘家那边的助力是不能少的,而且,她父亲吕本身后的势力有多深多大,吕氏也不确定,现在还不是得罪他的时候。

    可没想到,话刚起了个头还没展开下去,朱允炆倏地抬起一双淡淡的眼眸,定定看着她,吕氏一下子就失了声,面对这充满审视意味的目光,吕氏心中逐渐蔓延怒意。

    朱允炆却不给她质问的机会,垂下视线,重新捧起书本,“母妃把汤留下就是,我想看一会儿书再喝。如果母妃没其他事就回去吧,等我空了再去给母妃请安。”

    吕氏一口气憋在胸口:“”

    “朱允炆,你到底在发什么脾气?”吕氏这次却不打算轻易揭过去,她不是没察觉儿子对自己没那么亲了,但又安慰自己不急这一时。

    早些年为了让他变得更优秀,能比得上朱雄英,她是太过严厉了些,儿子心中有怨,她也能理解。

    等以后长大了自然就理解她的苦衷了。

    朱允炆越长大越自律,吕氏不用再操心他上进问题,反而还要多关心他,怕他因为学业累坏身体,这两年也越来越顺着他。

    母子关系看起来似乎是缓和些了,但吕氏还是敏感察觉到有些地方不太对。朱允炆对她总是透着些冷淡。

    吕氏就不懂了,她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对长子倾注的心血是最多的,虽然严厉,但该给的关心一样没落下,为何朱允炆还要用那种冷淡的目光审视她,总是搞不明白在和她闹什么脾气。

    这个问题,吕氏今天就想彻底搞明白。

    朱允炆却深谙‘一拳打在棉花上’那一套,见吕氏发火,他就放下书,乖乖端起宫女刚盛好的汤,一口喝完,然后语气无奈道:“母妃这下满意了吗?可以让我安静看书了吗?”

    吕氏:“”

    无理取闹的人反倒是她了。

    吕氏没和儿子谈成心,还吃了一肚子气回去。等吕氏一走,朱允炆半个字也没看进去,眼神空洞地发着呆,直到饭点到了,一个宦官看朱允炆坐那不动,想到吕氏的命令,还是硬着头皮上去提醒。

    “殿下,要传膳吗?”

    王景弘正专心点燃四周照明用的烛灯,身后就响起朱允炆冷漠的呵斥声,“放肆。”

    “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有意打扰您看书的,奴婢再也不敢了。”

    朱允炆冷冷地盯着磕头求饶的宦官,

    这些阳奉阴违的奴才,面上一心一意伺候他,背地里却把他的事都传到母妃耳中,他们忠心的到底是谁。

    “既然知错,那就下去领罚。”

    一句话让磕头的宦官脸色白了白,却不敢再求情,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王树,把这些东西都撤下去。”朱允炆看一眼已经冷掉的补汤,候在一旁的王树赶紧上前。

    在王树把东西都端走后,朱允炆才倒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叹道:“以后别让这些人进我书房。”

    “是,殿下。”王景弘恭恭敬敬地应道,看了看朱允炆神色,又靠近几步,小声问:“殿下可是又头疼了,奴婢给您按一按穴位吧。”

    “嗯。”朱允炆闭着眼应了。

    王景弘这才上手给他按摩,他按摩的手法很不错,还曾花了些功夫特意找太医院的医侍请教过。

    渐渐地,朱允炆眉头松开,忍不住感叹道:“要是他们有你一半忠心能干就好了。”

    王景弘按摩的力道也轻了点,让朱允炆更舒服了。

    “奴婢能伺候殿下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殿下愿意赏赐奴婢伺候您的机会,奴婢感恩戴德都不够,奴婢就是希望殿下能过得舒心些。”

    朱允炆睁开眼睛,看王景弘的眼神难得有点暖意,“放心,忠心的人,本殿下不会亏待。”

    王景弘感动地磕头谢恩,不忘再表一表忠心,“奴婢只想这辈子都替殿下当牛做马,好好伺候殿下,不让殿下烦忧。”

    听着耳边激动又感动的话语,朱允炆浅浅抿了下嘴角,再次闭上眼睛。

    王景弘擦擦眼角感动的泪花,继续为他按摩穴位,面上好一个忠心奴才样,只有看不见的心口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

    甚至还有些闲心在脑中腹诽:奴婢这辈子是要做牛马的命,不过奴婢也想做高级的牛马呢。

    殿下啊,你连奴婢们认个字都接受不了,奴婢们还怎么一心一意给您当牛做马呢。

    这些朱允炆自然听不见了,他对王景弘越来越满意,毕竟这人是他亲手提拔上来的,与王树那些个由吕氏送来的不一样。

    朱允炆的心思也从不会在奴才身上多停留,他这头刚和吕氏不欢而散,谁想到第二天心情不错地去陪朱元璋下棋,却亲眼见证了一场亲爹和亲爷爷的吵架场面。

    朱标气势汹汹找来的时候,朱允炆正在犹豫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父皇!”朱标语气激动,朱允炆应声抬头,见了朱标的喜意还来不及浮上脸,就被朱标一声大喝吓一跳。

    “您到底是想干什么!”

    朱允炆手中棋子都掉下去了,只是风暴中心的两个人都没心思管他。

    见朱标一副找人算账的架势,朱元璋脸色也沉了下来。

    “韩国公告老多年,又是所犯何罪,您要下旨把他一家关押下狱。”朱标脸红脖子粗,双眼瞪大,情绪激动。

    朱元璋心道果然。

    “朕说得很清楚,韩国公李善长不忠不义,以权谋私,不体圣心,不念皇恩,勾结奸佞,意图不轨。”朱元璋面色冷酷,语气更是冰冷,“种种以下犯上,罄竹难书,朕难道不该拿他问罪?”

    朱标听完呼吸越发急促,也不知是不是情绪波动太大,来不及和老朱辩论就呛咳起来,脸色青紫涨红,仿佛要咳背过气去了。

    “父亲!”朱允炆大惊失色,赶忙起身去搀扶朱标。

    朱元璋原本脱离凳面的屁股就悄悄坐了回去,面色沉冷,心中越发气恼,气朱标回回跟他唱反调,恼朱标就为这么点事就气急败坏,要死不活。

    “不舒服就回去待着,李善长罪有应得,朕这次绝不姑息。”朱元璋冷声挥手,“来人,送太子回宫。”

    朱标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嗓子都嘶哑了,“父皇”

    朱元璋却背过身去,摆明了拒绝交流。

    看着那道冷硬专横的背影,朱标一时气上心头,也甩袖离开了。朱允炆担心朱标身体,连忙朝朱元璋告退,然后追了出去。

    这次不欢而散,父子两好一段时间都在冷战,谁也不理谁。

    冬天第一场雪降落那天,大明开国功勋,第一任丞相,为朱元璋创业之路立下汗马功劳的韩国公李善长,获罪赐死狱中。

    不过朱元璋念及女儿,最终还是饶了李善长长子,也就是驸马一命,后面有公主和朱标求情,驸马的另外几个兄弟也被放了出去。

    只是现在还被关在牢里,惶惶然等着皇命降临那天。

    朱标闻听李善长死讯,想到前段时间探监和李善长的几句交谈,李善长怒骂朱元璋那些话,朱标只觉胸口一阵阵闷疼。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独坐良久,就在吕氏听闻觉得不放心急急赶到时,朱标人又出去了。

    朱标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目光一定才发现,自己竟然无知无觉地来到了坤宁宫外。

    坤宁宫外一片宁静,冬日挂在大门外的两盏灯笼,似乎都还是马皇后生前喜爱的花样。

    朱标眼神一晃,抬脚走了过去。

    坤宁宫如今少有人来,除了朱元璋思念马皇后的时候会来这看看,平时就没有人来打扰。

    有马青管理坤宁宫杂物,朱标一进来就发现,一花一草一木,就连冬日第一场雪院中宫人们聚在一起煮酒煮茶的画面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朱标的突然出现倒是让坤宁宫的人有些慌张,马青很快安抚好众人情绪,带领他们朝朱标行礼。

    请安的声音让朱标稍微回神,他微微一笑道:“是孤不请自来,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当孤不存在。”

    宫人们面面相觑,也不敢啊。

    倒是马青也开了口,让他们继续,宫人们这才小心坐了回去。朱标原本要离开的脚步就有顿住,马青到了跟前,一张脸在宫灯照应下显得很白,像是缺了些血色,她声音平淡又不失恭敬道:“殿下可要进屋坐坐?”

    朱标想了想,颔首道:“麻烦了。”

    他的客气,马青没有觉得奇怪和不适,朱标这人斯文温雅,对待宫人从不颐指气使高高在上,哪怕后来多了些威严,他依然是彬彬有礼的一个人。

    马青请人进屋,又亲自动手给朱标煮了一壶热茶,以前朱标来坤宁宫给马皇后请安,也都是马青亲自煮茶。

    朱标只喝了一口就愣住了,他低头注视着冒着热气的茶杯,视线似乎也被热气熏得模糊了,声音朦胧道:“和母后煮的茶一模一样。”

    马青恭敬地垂着眼,只当没注意到朱标异样,等他一杯茶喝完就又续上一杯,一直到喝完三杯,见朱标自然而然等着她继续倒茶。

    马青:“太子殿下,此茶不宜喝太多,晚上起夜次数会变多。”

    朱标:“”

    就在朱标有些悻悻地想说那算了,马青就手持茶壶,热茶潺潺流向茶杯,“最后一杯了。”

    看一眼马青如从前一般没啥情绪的表情,朱标倏地笑出声,引得马青抬眸看了一下,与这双不冷不热的眼睛对上,朱标笑意更深。

    “你倒是一点没变。”

    本来以为马青会不理这话,却在一杯热茶斟好了,马青放下手中的茶壶,看向朱标,一眼不错地很正经道:“殿下错了,臣妾变了。”

    朱标:“?”

    马青:“老了许多。”

    朱标:“”

    幸好此时他没喝茶,不然肯定全喷了出去。

    第109章 第109章 怪不得她

    朱标眨眨眼, 忽地笑了笑,“确实变了,你还会同孤玩笑了。”

    是不是真的玩笑,马青没说, 她面色平淡地敛下视线, 落在袖口的纹路上。朱标嘴角又笑笑, 端起茶喝了一口,余光却在打量身侧的人。

    烛火下, 她脸色透

    着一股病态的白,眼角有些浅浅的纹路,可最让朱标惊讶的还是鬓角那几丝银发。

    “你”朱标嘴张了张,在马青清凌凌的眸光看来时, 他眼神复杂地说:“过得如何?身体不适的话还是要请太医看看, 母后不在,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马青没错过朱标眼底闪过的情绪, 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语气平静道:“谢太子殿下关心,臣妾无事。”

    朱标嘴唇张合了两下, 有些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 马青捧着暖手炉, 反问道:“臣妾看殿下心情似乎不太好。”

    这在从前, 马青是不会主动问起的。朱标注视着她清瘦侧脸, 记忆深处的轮廓还要更青涩些, 但也一直是冷冷清清的,仿佛筑起一道高墙,无形地隔绝着他人的靠近。

    小时候, 朱标喊她青姐。

    马青比朱标还要大三岁,她被马皇后捡到身边的时候已经十岁。是马皇后把她从死亡线上救回来的。

    那会儿还是朱元璋创业最繁忙,前路阻碍重重的时候,马皇后这个贤内助也全心全意地支持着朱元璋事业,根本腾不出手照料几个孩子。

    朱标和几个弟弟的生活基本上是丫鬟婆子们照料的,马皇后跟着朱元璋出征的时候,就把朱标几兄弟托付给后院的孙贵妃、郭惠妃。

    孙贵妃出身书香之家,识文知礼,品性高洁,虽说为人清冷了些,却是非常好的一个人,朱元璋和马皇后都极信任她。

    孩子交给她看着,马皇后放心。

    那时候还没有大明朝,朱元璋不是洪武帝,只能算是各路起义军里一个小头头,朱标也不是什么尊贵不凡的太子,在大人们都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们这些孩子就会在大孩子带领下玩耍,不给大人找麻烦。

    那时候大家玩得很好。

    朱标是长兄,虽说自己也不到十岁,但已经有了照顾弟弟们的责任心,可他高估了自己能力,时常会被年幼的弟弟们折腾得狼狈不堪。

    马青被捡回来后就留在了马皇后身边,马皇后跟着出征,她则会留下帮忙照顾朱标兄弟。

    每次朱标被几个弟弟骑着闹腾欺负时,马青这个大孩子就会过来帮忙。就是最闹腾的朱老四,在马青面前都要老实些。

    那时候小小朱标眼里,青姐很厉害,她总有好多办法能让弟弟们听话。

    比孙小娘还厉害。

    青姐。

    朱标后面成为太子,私下里他也还是这般喊马青,他以为这两个字会喊一辈子的,直到

    后面关系就疏离了。

    “太子殿下?”马青忽然喊道。

    思绪有些飘离的朱标眼神一闪,看向眼含询问的马青,刚才在脑中徘徊数次的那个称呼竟然脱口而出。

    “青姐”

    声音一出,朱标愣住,就是马青神色都怔然一瞬,只是很快她脸色就恢复平常,眼中丝毫波动也无,接触到她冷淡眸色,朱标心中一涩,摇摇头扯了扯嘴角道:“孤无事。”

    马青:“太子殿下忧国忧民,也要照顾好自己身体,臣妾看您脸色也不太好看,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还是叫太医看看。”

    不过是这么一句淡淡的关切,朱标萦绕在心头的苦涩似乎就散了,他颔首笑道:“孤知道了。”

    顿了顿,他又语气温和地说:“如果你要是有事,也可以叫宫人来告诉孤。”

    马青嗯了一声,“谢殿下。”

    一杯茶很快见底,外面又开始下雪了,夜里的风雪格外刺骨,朱标起身道:“孤该回去了。”

    马青也跟着起身相送,之前朱标一路走来,身上的披风已经被风雪打湿,这会儿自然不好再披上,马青就让宫人去取坤宁宫的披风。

    两人站在廊下等,见朱标冻得哆嗦了一下,马青就把暖手炉递给他,朱标摇摇头,“你怕冷,还是你拿着吧。”

    马青见他嘴唇都冻白了,就让宫人回屋拿了个新手炉过来,朱标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傻了,接过新手炉看着夜色也不说话,在模糊的宫灯光影下,脸色微微泛红。

    取披风的宫人还没过来,院子里的风雪似乎更大了。

    朱标稍稍往前站了点,廊下的风就被他挡了大半。

    这一点细微的动作,马青看见了,眼神微动,轻轻扫过朱标被风一吹就紧绷的侧脸,心口浮动的情绪最终化为一道微不可闻的叹息。

    取披风的宫人脚步匆匆地跑过来了,伺候朱标的宦官接过来给朱标披上,然后低眉顺眼地退开。

    朱标扭头看向马青,“那孤就先走了。”

    马青垂眸福礼,“恭送殿下。”

    宦官撑着伞,步步紧跟着朱标离开了坤宁宫,直到一行人身影瞧不见了,马青才缓缓收回视线。

    “咳——咳咳”忍了许久的咳嗽声终于忍不住了,早就想上前劝一劝的吴女医唠唠叨叨地奔了过来。

    “郡主啊,您是一点不把太医的话放心上,都说您受不得凉更吹不得风了。”

    要不是刚才那位是太子殿下,吴女医早就冲上来把马青拉回屋了。

    被扶着进了屋,暖意很快冲散周身的凉意,马青的咳嗽一直止不住,断断续续的,吴女医转身出去给她端早已熬好的药。

    马青咳了许久,在吴女医端着药进来时,她不动声色地把掩嘴的帕子收起来,“郡主您快趁热喝,喝完我再给您按摩一下穴位,不然您今晚肯定要咳得睡不安宁了。”

    “真是的,明明知道身体不好,怎么能站在廊下吹这么久的冷风呢。”吴女医噘着嘴不满道。

    马青喝了药,淡笑道:“下次不会了。”

    吴女医这才脸色好看些,她把药碗递给宫人,又站在马青身侧给她按摩穴位,按了一会儿,吴女医就开始了话痨属性。

    “原来郡主您和太子殿下关系这么好啊。”

    “好?”马青挑了挑眉。

    “是啊,郡主您虽然人很好,但您不爱出去和人来往,对人也冷冷淡淡,像是一块冰碴子,但您和熟悉的人在一块,感觉还是不太一样的。”

    吴女医虽然单蠢,但单蠢的人有时候直觉却是最准的。

    马青愣了下,“是吗。”

    “是啊,刚才您和太子殿下站一块,我就觉得您两关系好。”吴女医这么说。

    马青倏地笑了笑,眼中情绪复杂,却很快又归于平静。

    原本她是打算

    可刚才看着朱标疲惫神色,听着久违的那一声青姐,她竟然也难得心软了一下。

    以朱标的性子,听到那些话怕是很难接受吧。

    总归只要有了一点点疑心,那这颗种子就会埋在朱标心里,他会忍不住的,忍不住暗中试探、观察。

    马青轻轻咳嗽一声,闭上眼睛心想,如果她是朱标,也不愿轻易怀疑感情深厚的爱妻亲子。

    但也正是朱标,那样品性雅正磊落的人,哪怕是一点疑心他也是不愿生起的,所以他会查,查出这一切不过是无稽之谈,是抹黑,好还他所爱之人一个清白。

    人是禁不起仔细推敲和观察的,哪怕没有证据。

    而她,如今手上虽然没有确凿证据,可也不是没有突破点。

    可是她刚才犹豫了。

    如果真按照她一步步助推下去寻找‘真相’,朱标怕是也会碎掉。

    皇后娘娘觉得朱标适合当皇帝,朱元璋也觉得朱标是一个很好的继承人,可马青从没这样觉得。

    坐在那个位置的人,不该是朱标这样仁慈温雅、柔软重情的人。

    他的才华,他的心怀,坐上皇帝的位置对天下人是好事,却独独对他本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可人生来就是身不由己的,哪有处处称心如意。

    “郡主,您怎么了?”吴女医忽然问道,她觉得马青刚才的表情好难懂哦,“是有什么烦恼吗?要不您说给我听听,我帮您出出主意?”

    马青摇摇头,可没一会儿她又睁开眼睛,看向吴

    女医,“如果”

    等了半天,没等到如果的后续,吴女医忍不住催道:“如果什么啊?”

    “没事。”马青垂下视线。

    吴女医:“”

    “郡主,您这样是很容易没朋友的。”

    马青笑了出来,轻咳两声,让吴女医回去休息,她感觉好多了,不用她在这陪着。吴女医这才停下按摩,又嘱咐她几句就出去了。

    室内一片静谧,烛火静静燃烧。

    马青独坐良久才起身进了卧房。

    这边朱标顶着一路风雪回了东宫,还没走近就见吕氏守在门口,瑟瑟寒风中,一见他就着急喊了一声殿下。

    朱标神色微暖,大步走过去,一把握住吕氏的手,冷得像是一块冰,他摇头不赞同道:“有什么事非要站在外面等。”

    吕氏摇摇头,“臣妾不冷,殿下,您去哪儿了?”

    “孤去了一趟坤宁宫。”朱标牵着她的手走进去,吕氏听了,仰头看一眼朱标神色,还不错,不像是郁郁难受的样子。

    吕氏眼神微微闪烁一下,她轻声道:“以后殿下要是觉得心情不好,不要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臣妾会担心的。”

    “好,孤答应你。”朱标拍拍她的手背,温言道。

    两人一起走了一小段路,朱标就说还有政务没处理要去书房,吕氏问他吃了晚膳没,朱标笑说在坤宁宫喝多了茶,用了些差点,这会儿肚子鼓鼓的一点不饿。吕氏就说等会儿让人给他送点补汤过来,朱标颔首,带着人回书房了。

    吕氏目送朱标离开,直到见不到人了,她才转身回院子,慢慢地,眼神就被夜风吹出几分凉意。

    坤宁宫,马青。

    想到马青之前私下里故意搞出的一些小动作,尤其是在太医院调查最先负责常氏平安脉和孕事的太医一事

    吕氏眼底仿佛覆上一层冰,寒意森森。

    那些东西早就查不清楚,吕氏不可能留下把柄让人慢慢抓。

    可查不到,不代表吕氏就愿意有人在暗中搞鬼找麻烦。更何况,这人还是马青,一个在朱标心里有些特殊的人。

    吕氏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夜色下夹在细雨中的飞雪,嘴角冷嘲一勾,躁动的情绪转瞬即逝。

    也就常氏傻乎乎的,看不出来当年朱标心中到底藏着的是谁,被她一点点表演就刺中伤心处。

    真是呵,该嫉妒羡慕的对象都没找准,活得稀里糊涂,最后走到那一步怪不了任何人。

    也怪不得她!

    第110章 第110章 朱标发火

    解决了功臣勋贵这边最后的小隐患, 文臣、武将那边也有了相应安排。该处理的尖刺拔掉了,虽说不能尽善尽美,但也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妥了,都妥了。

    朱元璋做好了‘人老病死, 听天由命’的准备, 他觉得自己能放心地走了。

    剩下的就交给儿子朱标了。

    也不知是心里卸下了重担, 还是听太医的话养生起了效果,朱元璋的身体还越养越硬朗了。

    等到老朱有天干农活, 一不注意就干了一整天,而这一天下来他竟然也没觉着多累。

    觉得自己病殃殃,半只脚踏入棺材板的老朱:“”

    不止如此,那天晚上睡眠都特好, 一觉到天亮, 神清气爽地去上了个早朝,然后把犯错的官员痛斥一顿, 嗓门洪亮到趴在房檐上休息的鸟儿都扑棱翅膀飞走了, 受惊不小。

    骂完人,通体舒泰。

    朱元璋砸吧砸吧嘴, 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不是叫那啥回光返照?

    正在犹豫要不要找太医来瞧瞧脉, 朱元璋扭头就看到朱标, 眼底青黑, 唇色苍白, 脚步虚浮,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 朱标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眨眨眼,眨眼的动作都看着特费力。

    那样子, 仿佛就剩一口气了。

    感觉需要太医的不是他,而是朱标。

    朱元璋:“”

    “你”朱元璋拧了拧眉,“身体不适可有叫太医?”

    朱标一愣,随即颔首道:“儿臣无大碍,只是最近熬夜太多,太医说只要多休息就好了。”

    熬夜就仿佛得了大病了吗?

    深度熬夜工作者老朱同志虽然不理解,但他也看出朱标是真不太行了。

    “算了,这段时间你先好好休息,政务这些都交由我来处理。”朱元璋拍拍他肩膀,“太子,还是要劳逸结合啊。”

    “王炳你等会跟着太子回东宫,把剩下没处理完的折子都给朕搬过来。”朱元璋说着,有些摩拳擦掌的样子。

    朱标:“儿臣”

    朱元璋抬手打断他,“行了,你就安心休息,好好补个觉,这段时间是辛苦你了。”

    朱标:“”

    最后朱标也没强求,他确实有点撑不住了,一回东宫就把东西全部交给王炳然后回屋去补了个觉。

    这一觉直接补到天黑,朱标起来反而觉得手脚酸软无力,喝了点粥就让人去请刘清源刘太医过来。

    刘太医一见朱标脸色就心里直摇头,等坐下把完脉,神情也愈发沉重起来,“太子殿下,您真不能再如此下去了,身体已经有所亏空,呈虚乏之相,加上您心中郁结难消,导致气血流转不通,淤堵成堆,长此以往下去,怕是有损”

    语气顿了顿,刘太医不敢说出后面的话。

    然而朱标已听懂他未尽之言,表情从容道:“孤已明白,刘太医放心,孤不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哎,刘太医还能说什么呢,想说您这样固执下去,不就是在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嘛。

    之前他就劝过,心有郁结,于健康有害,还是要多多开阔心情,适当减少事务,静养几个月,不然容易留下病根。

    可太子听了吗?

    这么下去,不出事儿才怪。

    刘太医深吸一口气,看向朱标郑重其事地劝道:“太子殿下,您如今的身体可不再适合太过劳累了,不然老臣也无法保证您的身体会不会突然垮掉。要真出事,怕是比皇上之前生病还要凶险些。”

    再不说点吓人的大实话,真等朱标累出大毛病,他们整个太医院也别想活了。

    闻言朱标神色果然变了变,他对上刘太医严肃又恳求的眼神,半晌后摇头苦笑道:“孤也不是故意折腾自己,只是有些事儿孤也没办法。”

    朱元璋年纪大了,精力不比从前,他这个太子肩头的担子自然就更重了。以往压在朱元璋身上的工作量全部压在他身上。

    朱标却不敢也不想示弱。

    这个时候,他需要做得好,做得让朱元璋满意,才能让朱元璋放心,免得再徒生枝节,弄出些他不想看到的事情出来。

    朱标眼神一黯,心中沉沉叹气。

    如今面上看着风平浪静了,实则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生出大风浪来。

    每一步朱标都要走得谨慎,他知道,固执霸道了一辈子的父皇在最后关头更不允许有意外和不确定性出现,任何会威胁他的存在,危害大明的隐患,哪怕只是一颗小小的沙砾,他都无法容忍。

    别说是外姓臣子了,就是老朱家的血脉,谁敢在这会儿刺激朱元璋敏感的神经线,那也必定落不到好下场。

    要说之前朱元璋还能对亲儿子手下留情,现在,可就不一定了。

    朱标了解父皇,就像父皇了解他。

    他们父子争争吵吵这些年,就是知道对方脾性有多难改,有多顽固,为了心底的坚持谁都不会低头的。

    所以,他不能弱,更不能示弱。

    只有他压得住满朝文武,威慑得住诸藩王,能把朝堂内外的大小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才能稳稳渡过这个敏感的时期。

    “可是殿下也要顾着自己身体,累坏了,殿下胸中抱负更无法施展开了。”刘太医不懂朱标心中苦闷和急切,他

    也不敢深想,但是,身为太子,一国储君,思虑的也多是国之大事。

    刘太医就顺着这个劝说。

    “太子殿下,好身体才是一切事物的基础啊。”刘太医苦口婆心道:“老臣斗胆,还是想劝殿下多多为自己身体做考量。”

    朱标微敛眸光,遮住眼中一闪而逝的情绪,过了会儿,他叹道:“孤明白了。”

    是啊,他如果累出病了,只怕后续的事情更难掌控了

    听他如此说,刘太医眼神纠结几许,看不明白朱标是真明白还是嘴上说说,但他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去一旁写下药方,嘱咐伺候朱标的太监,一定要多劝着点,不要废寝忘食地办公。

    太监慎重点头,刘太医这才带着医侍拜别朱标回了太医院。

    这头,朱元璋久违地处理了几个时辰的政务,等到堆积如山的折子被他全部清理干净,胸中就有种形容不出来的畅快感。

    好像之前成天无所事事的烦躁感都没了。

    朱元璋抻了抻腰,长长吐出一口气,面色不见疲惫道:“看来朕生来就是劳苦命,不做点什么浑身不自在,太医劝朕多休息,朕反而要休出病来了。”

    听见此话,王太监可不好说什么,恭敬地奉上一杯热茶,又退去一旁,朱元璋端起茶,茶盖拂了拂热气,喝了一口,又问:“太子可有叫太医?”

    “回皇上,奴婢刚才遣人去问过了,太子殿下已经叫刘清源太医看过了,奴婢又去太医院问过,刘太医说太子殿下就是累着了,还是要好好休息一阵,补一补元气。”

    朱元璋想到刚才朱标一脸游魂模样,也摇摇头叹气:“标儿这两年身子骨确实没从前硬朗了。”

    但是朱元璋也只以为朱标是这段时间累到了,养一养补一补就回来了。于是下令接下来一段时间,一半政务还是由他来处理,毕竟老朱感觉自己还能行。

    如此养了大半个月,朱元璋就见朱标脸色好看许多,虽然眼底还是有些青黑,但比起之前虚浮的样子那是判若两人了。

    朱元璋放心了,又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精力还行,于是就下旨让朱标代替自己去巡视一下浙江沿海一带。

    相当于也是让朱标出去放放风了。

    整日憋在皇城也难受。

    朱标领了圣旨,不日就出发离京了。

    只是在收拾行李的前几日,吕氏有些不放心地多叮嘱了几句,要朱标在外多注意身体。

    刘太医的‘大实话’自然也传入吕氏耳中了,朱标瞒着朱元璋,可没瞒自己枕边人。

    吕氏只需问过伺候朱标的太监就知道了。

    由此可见,朱标如今对吕氏是相当信任的。

    对朱标的健康状况,吕氏自然不敢松懈,在朱标休养期间,配合刘太医的药方,她私下还和陈嬷嬷一起研究了下如何给朱标食补。

    吕氏擅厨,做的食物比宫中御厨还美味些,朱标当年最开始被吕氏吸引的就是这一手好厨艺。

    身心疲累的时候,吃上一口称心如意的美食,真的会让人特别满足。

    更何况,吕氏后面还时常请教太医药理知识,为了给他做出好吃又温补的药膳,埋头苦学药理,时常深夜点灯苦读。

    这些年下来,努力没有白废,吕氏在药膳一道也有了很多进步。

    吕氏对他的体贴和用心,朱标看在眼里,虽然一开始他对吕氏没什么感情,但慢慢地也对吕氏敞开了心。

    两人感情也随着经年累月的相处,越发深厚。

    每当朱标在朱元璋和前朝事务上感到挫败无力时,回到吕氏身边,看着吕氏和几个儿女,朱标就觉得,没有什么是坚持不了的。

    毫无疑问,这些年支撑朱标的精神就是家人,他东宫这个小家的一家人。

    可就在他离京去巡视的前一晚,朱标从一个他这辈子都不会怀疑,或者说,不想怀疑的人嘴里听到了一个可笑的事。

    马青说完,对上朱标既惊且怒的眼神,她心中微微滞塞了一下,那一瞬的情绪太短太快了,对她来说毫无影响力。

    朱标看着眼前人依旧冷淡的脸,似乎丝毫不觉自己说错了话,也不在乎会给他带来怎样影响。

    “马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朱标头一回用如此严厉又冷酷的语气与她说话,哪怕之前有了隔阂,两人之间生疏又客套,朱标也没这般冰冷地审视她。

    马青早有预料,以朱标对吕氏的在意程度,还有哎——

    一声轻叹悄无声息地从她心间快速闪过,马青做好决定就不会回头,她笔直地跪下,眼神坚定地直视朱标。

    “如果殿下怀疑臣妾是心怀不轨刻意诬陷抹黑,那殿下可以先治臣妾的罪,再慢慢调查,无论殿下最终查出什么结果,臣妾都无怨无悔,臣妾只是为心中正义而求,为受了蒙蔽的皇后娘娘委屈,也为”

    朱标袖笼里的手指都在颤抖,整个人几乎站不住,死死咬着牙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

    他甚至在用一种哀求的眼光凝视马青。

    马青语气一滞,不过很快她又坚定不移地缓慢道:“也为无辜的吕氏,还有可怜的皇长孙殿下。”

    “!!!”朱标脸上血色几乎是瞬间褪去,他压抑着胸口翻腾的血气,往日温润斯文的面庞近乎狰狞。

    “马青,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朱标眼中已有杀意浮现。

    然而,马青依旧无所畏惧,像个一旦出击就不在乎生死的战士,站上战场那瞬间就斩断退路了。

    “太子,您还记得吗?染了疫病的皇长孙,他小小一个人躺在那,无亲无靠,只有奴婢陪在他身边。”

    朱标终于站不住了,趔趄着摔在身后椅子上,一时爬不起来。

    马青握紧手指,盯着他眼睛继续道:“他走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因为他想奴婢出去后能带句话给您,给娘娘和皇上,他不疼,也不怕,他说,不要让你们觉得他走得不安宁,不想你们为他伤心,为他难受。”

    朱标只觉喉头腥甜味翻涌不休,他指甲用力扣入掌心,忍得面部青筋毕露,眼睛充血泛红,好一会儿才有力气说话。

    “你,当初为何没对孤说。”

    面对朱标既痛又恨的目光,不知不觉红了眼眶的马青扯了扯嘴角,一滴清泪顺着脸颊啪嗒一声,掉落在她手背上。

    “因为奴婢心疼皇长孙殿下啊,奴婢想满足他最后的愿望。”马青一顿,忍不住自嘲道:“可奴婢没想到,还是让他失望了。”

    “殿下!”马青忽地用力磕在地上,“就算您当奴婢抹黑构陷好了,您去查,不管查出什么,正好让奴婢死心,也能让奴婢放心去见娘娘和皇长孙殿下。”

    话音落下,整个书房只有朱标粗重喘息声了,良久,朱标才咬着牙,眼神赤红,几乎是发狠道:“好,好,既如此,孤成全你。”

    那日东宫小书房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朱标在离宫前大发雷霆,下令把马青关在一处偏僻宫殿,没他旨意不得外出,还有侍卫把守,外人也不敢靠近。

    这一举动,震惊了不少人。

    一时间议论纷纷,只说这位深受帝后恩宠的青郡主到底是犯下何等大错,才能惹得一向好脾气的太子殿下发这么大火。

    朱元璋都好奇了,派人来问朱标,朱标当然不会说实情,只说马青有错,知错还不改,所以他下令关禁闭,让她好生反省。

    闻言朱元璋也就没多管了。

    这么点小事,朱标自然有权处置。

    然而就在朱标离京没多久,后宫都不在关注马青惹怒太子一事时,只有吕氏在打听到那日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时,少有的失了态,砸碎了一屋子摆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