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秦越该不会真的…………

    沈夕再次醒来的时候, 听见有人在自己的房间里窃窃私语。

    他目光一瞥,就见是沈亭昱正和秦越在门口说话。见到他醒来,两人迅速住嘴, 朝床的方向走来。

    沈夕没有心思管他俩刚刚在说什么,他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桌案上,那里堆放着不少他看着有些眼熟的东西。

    沈亭昱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笑道:“怎么样?圣君看着这些东西高兴吗?我听族中长辈门说,这些都是圣君小时候喜欢的。”

    沈夕懒得理他。

    他距离“小时候”这个时间过去了几百年, 人的口味都是一变再变。现在拿小时候的东西过来问他喜不喜欢,沈亭昱的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亭昱也不在意丹霄圣君的冷脸,继续道:“虽然圣君可能不在意,不过我看秦越对这些挺感兴趣。毕竟是带大自己的师尊,年长很多的师尊的过去也很有意思吧。”

    说完,他还朝秦越看了一眼。

    而秦越,竟然沉默了, 似乎是默认。

    沈夕身体还难受, 没心思跟沈亭昱计较, 瞥他一眼,冷冷道:“你到底干嘛来了?”

    他可不信对方过来就是为了跟他说这个。

    沈亭昱这才道:“有件事圣君可能不太记得了, 十年前你曾跟蝶影楼楼主说过, 你要求一位新的医修给你治病。”

    “刚才我接到蝶影楼来信,说是已经找到新的怪医, 也许能治你的病。你要他前来沈家给你治病吗?那怪医脾气古怪, 能说服他前来可不容易。”

    沈夕的语气缓和了些:“要。劳烦了。”

    沈亭昱摆摆手, 道:“那我就先去回信了,这两天那怪医应该就能到。”

    临走之前,他又回身笑道:“我听说圣君小时候很喜欢那只小狗布偶, 这边也一直为你珍藏着,这下翻出来,圣君可以好好回忆一下儿时的快乐。”

    语罢,他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沈夕:“……”

    倒是秦越对沈亭昱的话饶有兴趣,转身看向了自家师尊。他虽然是一贯的沉默寡言,但明显亮起来的眼睛已经显露了他很期待。

    沈夕:“……”

    沈夕被他们两人这一出搞得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最终,他有些无奈道:“桌上的东西都拿来给我看看吧。”

    他现在不能修炼,又无事可做,成日里躺在床上睡觉现在也有些睡不着了,干脆遂了秦越的愿望,看看这些小时候的玩意儿吧。

    思索间,秦越已经将那堆东西装在小桌案上捧过来了,立在沈夕的床前。

    沈夕一眼就看见了沈亭昱所说的小狗布偶。

    尽管过去了几百年,但因为优良的材质和精心的保存,这只小狗布偶只是看起来稍微旧了点,依然保存着亮晶晶的黑宝石眼睛和绒绒的丰沛的毛毛。

    沈夕伸手抓起了这只小狗布偶,不自觉地揣在怀里揉了揉。

    小狗布偶跟它看上去的一样柔软,手感极佳。不知道是不是用什么特殊的方法进行了保存,摸起来竟然好像还带着点温度,仿佛是幼年时那只小狗安安静静地窝在他的怀里。

    秦越看着沈夕这自然而然的抚摸动作,脸上流露的怀念神态,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他对沈夕的过去极其感兴趣,但当看到对方抚摸起毛茸茸的小狗后,他又忍不住有些嫉妒。沈亭昱说得没错,沈夕的确最喜欢这只小狗布偶。这张小桌案上堆积了这么多与过去有关的回忆,对方最先看到的,最先流露出怀念神色的还是这只小狗布偶。

    秦越忍不住道:“师尊真的最喜欢这只小狗布偶。”

    沈夕果然从小就喜欢毛茸茸。

    而他的原身一点也不毛茸茸。

    沈夕不知道他这徒弟心里在想这些,他爽快地承认了:“是的,我小时候最喜欢它,还要抱着它才肯睡觉呢。”

    秦越眼中的光彩更黯淡了。

    沈夕却回忆起过去,道:“我的母亲生我的时候去世,从小我是由我父亲带大的。”

    秦越心神一震,也顾不上什么毛茸茸不毛茸茸的了,专心看着沈夕的侧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沈夕继续道:“虽然我父亲很疼爱我,但他后来成为了人皇,日理万机,经常没有时间陪我。我整天见不到他,偶尔才能见他一回。平常也很少有同龄的玩伴跟我玩得来,我很无聊,就养了一只小狗。”

    秦越神色一动,看向对方手里的小狗布偶,轻声道:“就是这样一只小狗吗?”

    沈夕又摸了摸手中软软的毛毛,笑道:“是啊,这只小狗布偶本来就是照着饭饭做的。”

    饭饭是那只小狗的名字。时隔几百年,沈夕也惊讶自己竟然还记得它的名字。甚至他还记得饭饭名字的由来是他养的那只小狗特别能吃,也很贪吃。

    秦越的脑海中浮现了小时候的沈夕,一人抱着一只小狗玩耍的场面。不知怎的,尽管沈夕讲述这些的时候并没有流露太多的情感色彩,但秦越却莫名觉得此刻的师尊很令人心疼。

    已经有了真的小狗饭饭,为什么还要做一个小狗饭饭的布偶呢?

    难道……

    很快,沈夕就自己解答了秦越的疑惑:“我小时候顽皮,也没有人敢管。因为父亲总是没有时间陪我,我总想着能到父亲所在的地方去看看。有一次趁着家仆们没注意,我准备了很多法器带着饭饭偷跑出去,想自己踏上找父亲的旅途。结果后来遇到了心怀叵测的人,饭饭虽然弱小,却勇敢地保护我,最后……”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秦越已经明白他的弦外之意。

    沈夕顿了一下,道:“也就是从那之后,父亲决定把我时时带到身边,还找人给我做了这只小狗布偶。”

    秦越不善言辞,此刻绞尽脑汁,才想出一句:“饭饭一定认为你是最好的主人,它愿意保护你。”

    如果是他遇到那样小小的沈夕,肯定也会奋不顾身地保护对方。

    沈夕却道:“可我不是一个好主人。”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小狗布偶上柔软的毛毛,似乎带着点叹息:“如果我当时懂事一些,或者多跟父亲央求让他把我早点带在身边,或许饭饭能多陪我更久。”

    “而且,”沈夕自嘲地笑了下,“后来我拜入昆仑山,都要求淡漠尘缘,这只小狗布偶我就没有带走。明明在那之前,我是希望饭饭的布偶能一直陪着自己的。”

    他可真是狠心啊。

    沈夕抬起头看向秦越。

    身形高大的年轻男人坐在床头望着自己,他冷峻的五官已经没有往日淡漠的神情,那双眼睛注视着自己,面上是心疼的神色,连说话的语气都十分柔和,像哄孩子一样:

    “斩断尘缘是拜入山门前的惯例,这也不能怪师尊。饭饭当初勇敢地保护师尊,师尊现在还能想起几百年前的饭饭,饭饭要是知道了也会很高兴的。”

    沈夕一见自家徒弟这样看着自己,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他真是糊涂了,怎么在秦越面前说这些,还引得对方来同情他这个师尊。他小时候再如何难过,也是人皇之子,出身名门,吃喝不愁,有大把的人伺候,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秦越,从小就在玄水镇流浪,连最基本的吃饱都成问题。

    秦越小时候的经历比他惨得多,他现在在秦越面前诉说自己的难过,感觉就像在对方面前炫耀一样。好在秦越不愧是他看中的人,心地善良,还懂得心疼师尊。

    沈夕很快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现在想起来,也只是在怀念饭饭。”

    说着,他又摸了摸手上小狗布偶软软的毛毛。

    细白的指尖在黑色的绒毛间穿梭,柔软的绒毛好似也感受到主人的心情,软软地摇头摆尾,轻轻地按摩着主人的手指。

    一点极其细微的淡淡灵光在绒毛间乍现,欢快得好似找到主人的小狗。

    沈夕并没有发现这点小小的异常。

    他大病初愈,体内灵力空虚,现在醒来这么长时间,又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面上现出些许疲惫,根本没有能力去注意其他的事情。

    沈夕说了一半就不再说了,秦越本来还想再多听听。但是看见对方的倦容,他也没有再多问,只在心里回味着沈夕之前说过的话。

    师尊的父亲是人皇,他之前还承认过自己有凤凰的血脉,也就是说,师尊的母亲是凤凰一脉的。

    沈夕闭关的那十年里,秦越曾经在藏书阁里看到过凤凰的资料。传说凤凰隐居在九州大陆西南的幻妖境中,即便死亡也还能浴火重生。如果沈夕的母亲是凤凰的话,或许还有浴火重生的机会,只是可能出于某种原因没能出来看他。

    如果有机会的话,秦越想找到幻妖境去一探究竟。沈夕与他不同,他自小就是乞丐,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能够遇上师尊是他最幸运的事,从此人生节节攀升,可谓苦尽甘来。而沈夕是从小锦衣玉食,却一直在遭受磨难,一直在失去。

    即便沈夕没有多说,他也不可能不心疼对方。

    这一念间的功夫,师尊已经疲惫得眼睛几乎都要合上了。秦越起身,将对方轻轻抱住,放到床上。

    今日沈夕和他讲了过去的事,他到现在胸中还情绪万千。想象着一位小小的师尊,玉雪可爱,抱着一只小狗日夜盼着父亲归来模样,与床上沈夕安静的睡颜渐渐重合。

    这样的师尊,真叫秦越既爱且怜。他本就爱慕对方,而正因为爱慕,他更是心疼。

    秦越难掩心中的激动,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他最终俯下身,轻轻地吻了一下对方的手指。

    嘴唇碰到柔软微凉的皮肤后,秦越发昏的头脑才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他耳根通红,迅速转身离开了房间。

    背影堪称落荒而逃。

    而原本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人却忽然睁开眼,一脸惊疑不定。

    刚刚发生的事他自然有所察觉,手指上柔软的触感还停留着,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沈夕忍不住想起前几天临睡前那灵光一现的想法。

    秦越该不会真的……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你最近真是管太多了。……

    红鸢是沈家的侍女。

    她原本是一名平平无奇的侍女, 最近却因为有幸得到服侍丹霄圣君的机会而遭到众人艳羡。

    “你竟然有机会见到丹霄圣君!啊,我好羡慕你!”

    “听说圣君受伤了,你看到了吗?严不严重?”

    “圣君人怎么样?你侍奉他的时候, 圣君好相处吗?”

    “我听说圣君是天下第一美人!怎么样?你见到了吗?真有传说中那么好看吗?”

    “……”

    年轻的婢女们叽叽喳喳,红鸢在层层包围的问题中选择了一个她能回答的,谨慎道:“只看过几眼圣君的睡颜, 的确很好看。”

    她每次进房间的时候,圣君基本上都在睡觉。圣君的弟子也不让她插手真正上手服侍圣君的事情, 而是亲力亲为。因此红鸢其实根本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圣君,只在平常端水送东西的时候,偷偷地瞟一眼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圣君。

    肌肤雪白,乌发如云,额心艳红的剑纹在烛火中闪光,睡着的姿态犹如娴花照水。

    周围的年轻婢女们显然对这一个回答不够满意。圣君这次来到沈家,虽然明面上好像没有什么大动静, 但是整个沈家内部上上下下都极其重视, 特别隆重。她们这些婢女最会察言观色, 都能明显感觉到整个内部一下紧张起来,平常都谨言慎行的。再加上圣君的名气, 她们更是好奇得不得了。

    她们当中的许多人还从来没有见过丹霄圣君呢!

    这次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询问红鸢姐, 没想到不等她们进一步追问,红鸢就又被传唤走了。

    *

    房中, 沈夕端坐在床上缓缓睁开眼。

    一旁为他护法的秦越有些紧张地问道:“师尊感觉如何?”

    这是从沈夕醒后, 对方第一次尝试打坐修行, 调养生息。秦越虽然不是很赞同这么早就开始,但看到师尊坚持,他也就顺从对方进行尝试, 只是自己一定要在旁护法。

    沈夕的面上看不出好坏,只道:“还可以。”

    秦越微微皱眉,还要再问,房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一个女声在门外响起:“圣君,红鸢求见。”

    是平日里经常送东西进来的侍女,秦越回身道:“进来。”

    红鸢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了房间内的情景。

    先前一直躺在床上的人此刻已经坐起身来,青丝如瀑垂在他苍白的脸颊两侧,额心的剑纹艳红似火。听见她进来的动静,床上的人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望过来,目光像羽毛似的轻飘飘地落到她的身上。

    红鸢一时看呆了。

    直到一只修长的手将圣君身上的衣服轻轻拉了拉,将小被子盖在了对方身上。坐在圣君身边的年轻男人望过来,不同于之前跟她短暂交流的温和沉默,这会儿眉眼锐利,似乎将她视为敌人。

    红鸢被他一看,心头发寒,立刻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什么。她连忙低下头,朝沈夕行了一礼,道:“圣君,蝶影楼楼主找来的怪医已经到了,家主正在前面陪同。圣君要现在见吗?”

    沈夕当然要见。他点点头,道:“我不便行动,麻烦你去请他过来一趟。”

    语气温和,声音悦耳。

    红鸢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连忙转过身走了。

    沈夕又转向身旁坐着的人,道:“等会儿你也先离开吧。”

    秦越望着他,道:“师尊。”

    他没有再说别的话,就这样直直地望过来,身体一动不动,却莫名让沈夕感觉到了一种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并非是剑拔弩张即将开打的压迫感,而是让沈夕觉得自己好像正在辜负自家徒弟的一片心意,要欺他瞒他的愧疚。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他再看秦越的种种行为,都带上了一层不一样的色彩。从前秦越照顾他也十分贴心、细心,但那时他只当对方自身行事风格妥帖,对他这个师尊尊敬。如今再看,恐怕秦越的心思变得比他想象的还要早。

    这点愧疚转瞬即逝,沈夕很快道:“既然是怪医,应当脾气古怪,可能不喜欢别人打扰。而且检查中可能有些不便之处,你先暂避一下。”

    秦越并不相信这个说辞,但是他意识到师尊想将他支开的意图。他不想跟沈夕起冲突,也怕对方不高兴身体会不舒服,因此并不纠缠,退让道:“好。”

    还是很听话的,沈夕心想。

    谁知秦越转头就道:“师尊,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告诉我,不要瞒着。秦越愿意为师尊分忧解难,陪着师尊一起度过。”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牢牢地锁在沈夕的身上,毫不避讳地与对方对视,完全不再是之前那个在师尊面前低眉顺眼的模样了。

    秦越变了很多,也许是心境变了,所以对他的态度也变了。不再像个事事以师尊为先的徒弟,而是更像个要求和他并肩而行的男人了。

    还很敏锐,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沈夕镇定地注视着秦越,含情目中含着笑意:“好。”

    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红鸢的声音再次响起:“圣君,蒲医修到了。”

    蒲医修即是那名怪医,名为蒲玲玉,行踪不定,脾气古怪,喜好治疑难杂症。沈夕从前只是有所耳闻,从来没见过对方。

    秦越已经站起身,这会儿顺势走到门口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侍女和一个个头矮小的老头。这老头额头突出,眉眼间距近,一副不好招惹的相貌。

    他并没有多说话,只是点点头,侧身将对方让进来,道:“蒲医修请,圣君就在里面。我先出去了。”

    语罢,秦越还带上了门。

    蒲玲玉回头看了眼关上的门,才转过来头来,花白的眉头一扬:“丹霄圣君?”

    他的目光从耷拉的眼皮底下射过来,态度很有些不客气。

    沈夕却并没有恼怒,平静道:“是我。”

    老头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没想到丹霄圣君这么平易近人。”

    沈夕笑了笑,没有理会这句话,单刀直入:“我的病你能不能治?”

    老头这才正色起来,也不废话,道:“我可以看看,但估计没有太大希望。”

    蝶影楼楼主找他的时候跟他说过大致的情况,但丹霄圣君的情况具体有多严重他不知道。不过像经脉受损这样的事,换了好几个医修都治不好,那想来就是很棘手。

    沈夕闻言点点头,神色如常,似乎并不惊讶也不失望。他身上披着先前一直穿着的红衣,此刻主动脱下来。这件红衣是一件法器,可以掩盖修为,如今他主动脱下来,又敞开经脉,将自己的问题主动暴露给老头看。

    蒲玲玉的神色一下变了。

    床上的人犹带着病容,身材纤瘦。然而此刻内视对方的经脉,他却看到有一只由灵力汇聚的巨大怪物正守在丹霄圣君的身后,强劲有力的臂膀正牢牢地护在对方的身旁。

    沈家的位置也处在灵气聚集之地,甚至还有聚灵阵的加持。如今无数灵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穿过沈夕干涸的经脉,都被这怪物夺去了。这人全身的经脉中,唯有心口处还留存着丝丝缕缕的灵力,用以镇压那蠢蠢欲动的魔气。

    丹霄圣君竟然以自身灵力供养着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蒲玲玉行医多年,名声在外,怎么会看不出沈夕的情况。对方应该是被魔气侵蚀身体,导致经脉受损,留存不住灵力,这才在背上集结了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只是究竟是丹霄圣君有意为之,还是不得不这样做?又或者是顺势而为,准备放手一搏?

    沈夕道:“如何?我的身体还能治吗?”

    蒲玲玉定了定心神道:“不能。”

    他神色有些复杂地道:“如果是别人,我或许可以尝试。但是如果是圣君,我恐怕不行。因为圣君的要求,我可能无法满足。”

    换做是旁人,为了求生或许会愿意配合他的治疗,也愿意承担一些后果。比如即刻废去这个庞然大物,又或者接受很长一段时间修为失去,从头再来。

    只有这样方可从长远保住性命。但如果是丹霄圣君,肯定不会这么做,不然对方也不会养这庞然大物这么久。

    沈夕听了老头的话并不惊讶,他重新披上红衣,冷静道:“那么请问我能撑多久?”

    蒲玲玉冷冷道:“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这么下去,轻则变成凡人,重则魂归天地。”

    这么巨量的灵力附着在骨骼上,他丹霄圣君又不是龙族,哪里有这样强悍的身体能够承受。蒲玲玉行医多年,最讨厌的就是不珍惜自己身体的病人。也许丹霄圣君有什么苦衷,但此刻的老头对他实在很难有好脸色。

    沈夕依然没有生气,他面色苍白,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如此,那就多谢蒲医修了。”

    床上的人明明满脸病容,偏偏因为生得好看,笑起来也十分动人,惹人垂怜。

    老头见过这么多病人,还是头一回见到大费周章找到自己,却不强求自己给对方治病的。他望着那双眼睛,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最终道:“我可以给圣君开几服药吃,但治标不治本。真的想要身体好起来,我想圣君自己知道怎么做。”

    沈夕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多谢蒲医修。”

    秦越站在门外守着,没多久,他就见那老头出来了。秦越连忙上前追问道:“蒲医修,请问我师尊的伤势如何?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他照顾沈夕这么久,对一些细节之处十分在意。师尊原本就有旧疾,经历了凉城之事后更是需要调养。如果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他平常可以照着做。

    蒲玲玉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叹道:“也没什么要做的,我等会儿开个药方,你抓药后每日让他服用即可。”

    秦越道:“好,多谢蒲医修。请问师尊的问题严重吗?需要多久才能好起来?”

    蒲玲玉看了他一眼,深深道:“情况如何要看圣君自己。”

    语罢,他不再多说,大踏步直接走了。

    秦越望着他的背影,心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沈夕坐在房中,看见秦越推门而入。年轻的男人似乎有所克制,却仍是疾步走到他面前,道:“师尊,你的情况怎么样?”

    沈夕抬头望向他,笑道:“你刚才在门外没有问吗?”

    秦越神色不变:“蒲医修告诉我,这取决于师尊。”

    他的双眼牢牢地锁住面前的人。

    沈夕笑道:“我当然会妥善对待自己的身体。”

    秦越听着有些不对。

    为什么是妥善对待而不是好好对待?究竟什么算是妥善对待呢?

    还不等秦越想明白,他便听见对方又道:“你最近真是管太多了。”

    秦越心头一震,抬眼望去,就见沈夕笑道:“看来得给你找个道侣了,让你管管别人,或者被别人管管。”

    床上的人说这话时,一双含情目望过来,波光粼粼,唇角犹带着笑意。

    师尊是在试探吗?

    秦越断然道:“弟子暂时不想有什么道侣。”

    沈夕也并不坚持,只道:“好,毕竟你大了,这种事情也的确应该尊重你的意见。”

    语罢,他又露出倦容,道:“我有些累了,休息一会儿。”

    秦越立刻服侍他睡下。

    临睡着之前,沈夕疲倦道:“再休养几天,我们就该走了。”

    他们在沈家已经待了不少时日,再过几天,他们就要踏上回子午秘境的路了。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不要轻信任何人,包括你的……

    高天之上, 两座飞船一前一后地行进着。

    当头的一座雕梁画栋,形似画舫,一只金灿灿的凤凰纹路在船舱的部位时隐时现。正是沈夕和秦越之前坐的那一座。

    而后面那座飞船上则坐着沈家的人。

    “家主, 要派人去前面守护吗?”

    一旁一位青年人模样的人询问着正捧着茶杯喝茶的家主。他是沈亦,常年跟在家主身边。

    那么大的一艘画舫,只有两个人在上面。圣君正在病中, 也不见圣君弟子出来掌舵,他有些担忧。

    沈亭昱摇了摇头, 道:“不用。”

    说完,他想了想,又道:“你们在后面盯着点,看有没有可疑人接近画舫即可。”

    其实沈亭昱也有些纳闷为何之前秦越断然拒绝他派人为画舫掌舵的建议。这么大的一艘画舫,除了师徒二人就容不下第三个人了吗?他派的人立在船头,他们师徒二人在船舱内不好吗?难不成这也怕人打扰?

    不过秦越对灵力的掌控十分精妙,即便不出来掌舵也不影响画舫的飞行和走向。只是对方还要照顾沈夕, 可能在预防突袭上有所欠缺, 自己派人多盯着点也行。

    听了家主的话, 一旁的沈亦自然道:“是,家主。”

    随后, 他又犹豫地压低了声音道:“家主, 您先前一直在调查的魔渊一事……”

    沈亭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也压低了声音道:“我已经有些头绪了, 这也正是我过来的原因之一。”

    摘星宴是整个修真界的大事, 后续进入秘境的名额更是各门各派都十分关注的。秘境开启前几日, 各门各派就会派出门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带领拿到名额的弟子到场,确保他们顺利进入秘境。

    各门派如此隆重,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大多会抵达现场。毕竟这些拿到名额的人, 日后就有可能是未来修真界的中流砥柱,即便不能收归自己门下,结交一下也是很好的。

    沈亭昱明面上正是为此来的,实则还有一点就是他刚才所说的,魔渊的位置他已经有些头绪了。经过这么多年的追查,还有前段时间和沈夕的交流,他们两人已经缩小了搜查范围,一致认为魔渊很有可能就位于西境的这片密林某处。

    子午秘境也在西境,他顺道过来,不但能完成自己身为沈家家主的任务,还能顺道查探魔渊的方位,以便早做打算。

    另一边的画舫上。

    沈夕刚刚打坐调养生息完毕。他睁开眼,看向一旁的秦越。对方离他很近,此刻自然地伸过手来,一只手按在他一边肩膀上,一只手握住他另一边的胳膊,细细地按揉起来。

    这番姿态从后面看去,像是要把沈夕整个人都抱进怀里。

    而从前做这种事必然垂着眼睛,红着耳根的年轻人,此刻却对上沈夕的视线,泰然自若地继续着手头的按摩,力道恰到好处,还带着点笑意问他:“师尊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夕摇摇头,并没有阻止对方的行为,反而道:“你最近感觉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他没有疑问,而是笃定的语气。

    秦越表面上不动声色,只道:“这样不好吗?还是师尊觉得我有哪里做得不好?”

    沈夕笑了笑:“倒也没什么不好,就是——”

    他特意装作思索了一番,眼见秦越原本沉静的神情不知不觉紧张起来,这才笑道:“……就是不太沉稳了。”

    对面的人说这话的时候,一双含情目忽然轻飘飘地望过来,直视着秦越的眼睛,像是要把他的心思一探究竟。

    师尊为什么这么看我,为什么这么说?他是发现什么了吗?沈夕已经知道他的心思了吗?

    秦越的心头冒出数个念头。还没等他将这些头绪捋清楚,就听见自己怀中的人转而道:“你马上要去子午秘境了,这么不沉稳可不行。”

    他心头莫名松了一口气,听到对方的叮嘱,唇边也忍不住扬起笑意:“是,我明白。”

    沈夕继续道:“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趁这会儿跟你讲些要点。我接下来所说的,你都要记住,对你在子午秘境中有帮助。”

    秦越正了神色,道:“是,师尊。”

    沈夕道:“子午秘境里禁止御物飞行,但是不禁止空间传送。只不过空间传送只能在子午秘境内进行,而想要空间传送到子午秘境外的机会只有一次。”

    他说到这里,看向身旁的秦越,道:“这次去子午秘境前集合的时候,会有人给你发放一枚特质的玉简。这枚玉简你要保存好,捏碎这枚玉简可以即刻传送到子午秘境外。这是修真界为了保护年轻弟子专门研制出来的。”

    “这枚玉简只有紧急情况才会用到的。如果你只是想从子午秘境中出来,可以朝着漩涡的方向走,从漩涡中出来。”

    秦越疑惑道:“漩涡?”

    “对,”沈夕解释道,“当你进入子午秘境内的时候,你会在天际边看见一方漩涡,那里就是出口。秘境现世的时间往往有限,子午秘境通常会维持一个月左右,你一定在那之前出来,否则就只能留在里面。如果最后关头不能赶出来,你可以捏碎玉佩,否则就只能想办法逼迫秘境将你吐出来。这一点,对别人也可以用。”

    沈夕说到最后一句话,含情目瞥了身旁的人一眼。秦越立刻心领神会。

    师尊说得隐晦,但他能明白。虽然这招不见得能用上,但也不失为将不愿意捏碎玉佩的竞争对手逼出去的一种方法。

    只是听到这里,秦越也有些好奇:“师尊,你对子午秘境很了解。”

    沈夕笑道:“这是当然。我当初参加摘星宴的时候,现世的也是子午秘境。”

    九州大陆上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秘境,每个秘境现世的周期长短不一。一代代前辈们为此做了大量的笔记,还将其整理成书册,已经将绝大多数秘境现世的时间摸了个大概。这些秘境轮番现世,摘星宴却是五十年一次,因此每次摘星宴名额获得者们参加的秘境也不尽相同。

    沈夕继续道:“还有,不要轻信任何人,包括你的同门。”

    说到这里,他琉璃似的眼珠牢牢地锁住秦越,最后两个字他咬音很重,神色有些意味深长。

    秦越点点头道:“是。”

    其实这点不用沈夕提醒,他也会注意。虽然自小在昆仑山上,他接触的人不算少,但秦越与其他同门之间并无多少情谊。如果在秘境当中遇到对方有困难,他最多只会量力而行。

    沈夕又道:“子午秘境中宝物很多,我之前给你的那本资料,这些天你也看的差不多了吧?”

    他虽是疑问句,语气却带着笃定。果然秦越马上道:“已经匆匆浏览过一遍,我将我感兴趣的地方都标注出来,重点又看了一遍。”

    每个秘境沉寂再现世之后,都会有新的危机或者机遇出现。子午秘境现世的次数不算少,虽然每次现世都有许多新变化,但往往也有一些东西是长存的。因此才有修者不断整理编纂,大致勾勒出子午秘境中的危险与机遇点。

    沈夕拿给秦越的那本书册就是昆仑山内部整理的,是门内从前进入过子午秘境的弟子们口述和记录的资料,藏存于藏书阁。沈夕在门内地位高,早早就影印了一份,前段时间在沈家养伤的时候他就把这本书册交给了自己的弟子。

    听到秦越的回答,沈夕很满意,继续叮嘱道:“如果同时遇到宝物和危险,一定要及时决断。不要太贪婪,也不要太谨慎。”

    秦越点点头。

    沈夕继续道:“评估好自己的实力,也要评估好危险。要么解决掉它,要么及时逃走。可以适当地冒险,但一切都要以活着为前提。”

    秦越继续点点头。

    两人交谈了一路,两艘飞船也抵达了目的地:修真界各门派在子午秘境出现地周围建立起的聚集地。

    茂密的林中已经被请出一片巨大的空地,还有帐篷楼阁之类的法器在此拔地而起。从空中俯瞰,空地上好些人正在忙碌,其中一部分准备接待天空之上的新来客降落。

    昆仑山比沈家人来得早,映雪这会儿正抱着小黑猫,抬头望着天际边缀着的画舫和后面的飞船。

    画舫的后半部,船舱侧面窗边的帘子低垂,完全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但是船头无人,想也知道秦越正在船舱内跟圣君单独相处。

    他被圣君送回了昆仑山,对方倒是和圣君实打实相处了近一个月。听说圣君这段时间似乎还有些身体不适,自己完全没有机会照顾对方,全都便宜了秦越。

    映雪敢怒不敢言,只好疯狂揉着怀中的小猫咪泄愤,把好好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小猫咪揉得毛发乱飞,炸成一团。

    而他怀里的小黑猫被如此对待竟也不叫不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专注地望向天空上的画舫。若是此刻有人注意到它,就会发现它的眼中似乎还藏着几分忧虑。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但他真的走了吗?

    很快, 艳红的画舫和沈家的飞船就都降落到秘境入口前的营地上。

    映雪立刻抱着小黑猫跑上前。

    画舫从临近到最后降落,船面上从头到尾不见一人。等到停稳之后,船舱部位前方的帘子才被掀起, 秦越从中走了出来。

    年轻男人下了船,无视正在费力爬船的抱猫少年,径直来到船舱的侧面, 那扇小窗之下。此刻那扇小窗前正垂着帘子,而站在帘子下的年轻男人抬头道:“师尊, 我去子午秘境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平淡,神情却让人觉得像是春季融化的冰。若不是那一声“师尊”,整个场景竟然让人恍惚觉得像是年轻人正在跟自己的道侣告别。

    映雪已经爬到了船上,见此情景愤愤地小声道:“哼,不就是去一次秘境嘛。我才不信船舱内没有跟圣君告别过一次,现在竟然又告别,真是太心机了!”

    他边说边习惯性地想撸怀中的小黑猫。然而小黑猫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任他撸毛泄愤, 而是喵喵叫着挣扎着下了地。映雪因为怀里的动静都暂停了酸酸的抱怨, 连忙去看小黑猫, 却见对方一溜烟地就进了船舱。

    另一边的秦越说完之后并没有走,而是依旧待在小窗下, 目光望着那方小帘。

    本来画舫作为飞行法器就已经十分引人瞩目, 它主人的操控技术得心应手,令人赞叹, 又吸引了更多的关注。如今秦越还一动不动地站在船舱旁, 小窗下, 与旁边沈家飞船不断有人下来离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时间,全场的目光似乎随着秦越的视线一起盯住了那道艳红的小帘。

    没过多久,那小帘轻轻地掀开了一角, 却不见人面,而是伸出一只手搭到了窗沿上。

    那只手很苍白,此刻在阳光下白得有些发光。一道悦耳的声音从小帘中传来:“去吧。”

    仅仅简单的两个字,年轻男人却像得到了珍贵的礼物一般笑起来,道:“是,师尊。”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走向集合的场地,而那只苍白的手也在秦越转身后收了回去。一时间,船舱的侧面只剩纹丝不动的小帘,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在场人的脸上无不露出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怅惘神色。随着秦越来到昆仑山的营地前,其他人也带着点淡淡的遗憾将视线收回。

    昆仑山掌门褚桐正想朝画舫的位置走去,半途上却被沈亭昱给拦了下来。对方显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低声快速道:“圣君先前遇到了一些事,身体略有不适,正在休养中,还请掌门跟我到这边来。”

    他边说边示意他们到一旁的帐篷中去谈话。

    褚桐哪能看不出这是要商讨师弟先前遇到的事,而且似乎性质有些严重,因此他立刻道:“好,这边请。”

    *

    秦越将分配下来的玉佩检查一番就收入储物戒中。

    前方的引导修者正喋喋不休地叮嘱着子午秘境和玉佩的相关要点。这些东西师尊之前就给秦越讲过了,他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些,目光却分给了远处停留着的那座艳红的画舫。

    从沈家飞船中下来的一人上了画舫,正俯身站在船舱前,似乎正与船舱中休息的人交谈。船舱前的小帘轻轻飘动,影影绰绰,在这各门派弟子即将进入子午秘境前的关键时刻,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很快,似乎是被船舱中的人催促了,俯身在舱门口的青年人站起身,走到了船头,看样应该是准备驭使画舫离开这里。

    秦越的心头掠过难以言喻的失望。

    虽然他知道以师尊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够送自己来到子午秘境现场已经十分难得,现在尽早回去休养才是对的。但秦越心里却依然十分贪心,希望沈夕能够看着自己进入秘境。

    子午秘境一进就要在里面呆上一个月左右,他马上要与沈夕分别这么久,就连最后的一点相处的时间都不舍得浪费。

    正当秦越分神关注那艘画舫的时候,前方勘测的修者望着手中的仪器喜道:“子午秘境开启了!”

    画舫就在这时腾空而起,在场其他人的目光全都收回,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弟子们聚集的这块空地上。一旁的引导修者立刻凑上前来,催促着秦越:“时间到了,你快进去吧!”

    摘星宴排座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决定进入子午秘境的弟子们的顺序。秘境中的不少天才地宝都是先到先得,自然最先进入的更加有利。

    秦越也不再耽搁,转身运起灵力,朝着引导修者的指引方向迈步走去。很快,空气中出现水纹样的波动,秦越的身体像是游鱼入水一般迅速在众人眼前消失不见,只在空中留下一道余波。

    他转身得太快,因此秦越也就没有看到在这关键时刻,已经起飞的画舫的船舱部位,艳红的小帘无风自动,轻轻掀起,露出一只面带忧愁的小黑猫。

    *

    “这件事,诸位有什么应对的策略吗?”

    沈亭昱坐在帐篷中,目光在周围的人脸上逡巡。趁着子午秘境开放,修真界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难得聚集在一处,他正好将其中几个威望最高,能主事的人都喊来坐在这里,告知了他们有关鬼城发生的事,只是隐瞒了沈夕伤势的严重情况。

    在座的多为各大门派的掌管者,听完这件事后面上神色不一,却都十分凝重。

    褚桐眼见一时没人说话,正要开口,帐外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位引导修者满面焦急地闯进来:“子午秘境不开放了!”

    此语一出,满座哗然。

    褚桐皱眉道:“什么意思?”

    对方这才发现自己没讲清楚,连忙道:“排在最后一名的弟子进不去子午秘境了!”

    排在最后一名的弟子是玄天门的,殷无正当即站起身,皱眉道:“怎么回事?我去看看。”

    说着,他便迅速出了帐篷。

    其余在座的人也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跟了出去。虽说最后一名弟子不是他们宗门的人,但是他们刚刚听到鬼城之事,现下子午秘境又出了异常,这两者之间就算没有联系,他们又如何能放心得下?

    这种时候,没进秘境不见得是坏事。毕竟出了这样的岔子,谁敢保证进入秘境中的弟子就一定安全?谁知道秘境里是否有变数?虽说秘境本就是危机与机遇并存的所在,但一旦这件事扯上魔物,就远远不止这么简单了。

    整个帐中一片急匆匆的脚步声,唯有沈亭昱慢了一步。

    沈亦一直跟在他身旁,这会儿疑惑道:“家主?”

    他转过头去,就见对方的面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神色。

    沈亦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

    这时帐中的人几乎已经走光,沈亭昱的声音低低的,似乎在思索,又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秘密:

    “怎么会突然关闭?跟魔渊有关吗?”

    他只推测出魔渊大致位于九州大陆西南边的这片巨大密林中,却从没想过现世后的子午秘境也身处其中。只是子午秘境百年才开一次,平常修者进不去,魔物是怎么进去的?难不成就在这开启的短短一瞬间?虽然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沈亭昱认为这种可能性应当比较低。

    那为什么一共五十个名额,等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秘境却突然不开放了?

    是因为名额已经满了吗?

    沈亭昱忽然快走几步,掀开帐篷的帘子朝外望了一眼。

    原先停着画舫的空地上已经空空荡荡,再往天上瞧,红色的画舫也已经无影无踪。

    沈夕已经走了。

    但他真的走了吗?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五彩莲

    子午秘境中, 一方漩涡远远地缀在天边。

    天空灰蒙蒙的,山高林深,郁郁葱葱。

    山脚下, 秦越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层层灌木之后。他屏息凝神,透过遮挡的层层林叶,注视着在远处洞口前徘徊的那只庞然大物。

    这是只魔兽。

    它身形似牛, 四蹄着地,青面獠牙, 尾巴如同装了重锤的长鞭,时不时地扬起四处抽打,将地面上抽打得到处都是深深的痕迹。有时这鞭子也会落到魔兽身上,但这魔兽浑身上下覆盖着坚硬的壳状铠甲,一鞭子抽过,毫无半点痕迹留下。

    这样全副武装的身躯,跟它硬碰硬并不是个好选择, 尤其是这只魔兽的修为并不低。

    它从始至终在山洞前徘徊, 从来没有离开过太远, 似乎在守卫着山洞里的什么东西。

    秦越看过沈夕给他的手册,自然知道这只魔兽在守卫的是五彩莲。

    从手册上的记载来看, 这些进入子午秘境的历代昆仑山弟子们没有一人采走过这五彩莲, 因此秦越也不能肯定它究竟有什么功效。只是根据传闻,这五彩莲具有再塑经脉的奇效, 对师尊说不定有大用处。

    这就是秦越蹲等在这里的原因。

    然而秦越并不是藏身在这里的唯一一人。跟他有些距离的地方, 还有一男一女也藏在茂密的林木之后。

    趁着那魔兽走到远离洞口的地方时, 那位男修对秦越道:“我们还要在这待多久?”

    尽管他尽量压低了声音,却依然能听出来语气中的急躁。

    秦越无动于衷:“你随时可以走。”

    男修有些气急,却被身旁同行的女修暗暗地拽了下袖子, 只得作罢。

    女修狠狠剜了同伴一眼。

    他们跟秦越并非同门,能够相遇全靠对方善心大发救了他们。当初被救以后,她眼看秦越神色冷漠,基本不搭理他们,便不主张跟随对方。

    然而男修却认为对方既然救了他们,那当然也会愿意保护他们。再不济秦越也是一位实力高强的同伴,有对方在,他们也能避开很多危险。

    非常赖皮的想法。如果不是这位同行之人曾经帮过她大忙,女修绝不会答应跟对方组队。

    此刻她低声道:“忍着。”

    他们技不如人,又不占理,还想跟着人家,那即便遭到轻慢对待,也是应该的。

    男修有些忿忿不平,但见到那魔兽又走了回来,只能悻悻闭嘴。

    秦越从头到尾都没有分给他们两人一个眼神。

    当初他只是顺手帮了一把,却没想到这两人就此缠了上来,一路尾随着他不放。尽管秦越早就说过不会和他们组队,并且表示如果他们阻碍了自己,绝不会手下留情,但这两人依然不听。秦越也不再多费口舌,直接将他们两人当作空气,不予理会。

    从进入子午秘境以来已经过去了七日,秦越在这里蹲守了将近一日。他很有耐心,虽然藏身在草丛中并不舒适,但他毫不着急。

    眼见洞口前的魔兽短时间内没有离开的迹象,秦越干脆端坐在草丛中打坐休息。尽管子午秘境中对身处其中的修者有诸多限制,但通常秘境里的灵力十分充裕,这也是秘境往往多出天材地宝的原因之一。

    反正根据沈夕交给他的资料来看,最多不过三日,这只魔兽必然会离开洞穴。魔兽镇守五彩莲,三日一睡,三日一吃喝,一睡便是一日,到时候他就有机会进入洞穴中一探究竟,根本不必硬碰硬。

    更何况,谁能知道这魔兽离开后,洞穴内又没有其他的威胁呢?

    手册上关于洞穴内部的记载零零散散,其中不是没有描绘洞内景色的。但许多说法不一,甚至有出入,而且笔记中记载的这些人中没有一人真正将五彩莲拿到过手中。因此秦越认为,等待魔兽离开再潜入洞中,保存体力灵力和法宝是最佳选择。

    秦越进入子午秘境,这一路上就为了这朵五彩莲而来,其他的东西他都不感兴趣。如果有那是锦上添花,如果没有也不在意。反正子午秘境会持续开放一个月左右,他才进入七天,有的时间在这里耗。

    然而,就在秦越做好长期蹲守的准备时,一声震天的低吼忽然传来。

    秦越睁开眼,就见那原先在洞口前不断徘徊的魔兽似乎发现了什么,朝着一个方向怒目圆瞪,不断发出威慑的低吼。秦越眼光一扫,那边暂时没看见任何人,只能听见叶片沙沙作响的声音。

    难道有人躲在那个方向?

    不等秦越细想,那魔兽就像发狂了一般,竟然离开了先前寸步不离的洞口,冲进了先前怒吼的密林深处。很快,就连魔兽的吼声都听不见了。

    一旁藏在灌木丛里的男女修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秦越猛地起身,趁着这个空挡迅速往洞口掠去。

    “哎?”

    那男修心里着急,又怕节外生枝不敢大喊,最终气得在原地叹了一声。他拿不定主意,转头去看身旁的女修:“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魔兽突然发狂,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走了。谁知道那魔兽一会儿还会不会回来?洞穴内的情况他们也不知道,到时候他们人进去了万一魔兽又折回来了,那他们岂不是腹背受敌?

    女修眼一瞥,看见秦越的背影,咬牙道:“跟上去。”

    都已经到这里来了,还蹲守了这么久,不进去一趟不等于白来了吗?反正有秦越打头阵,他们跟在后面,就算有危险也能缓冲一下。进去之后多注意点,他们说不定能及时撤退。

    再不济,他们也可以捏碎玉佩,传送出子午秘境。反正依照他们两人现在的水平,进子午秘境本来也不大可能有很大收获,有大佬带着说不定还能捡点便宜。

    女修十分有自知之明,想通之后,即刻朝秦越的方向跑去。

    秦越已经进了洞内。

    洞中光线昏暗,他第一眼就看见了重重遮挡之后,在清潭中盛开的莲花。

    那莲花花瓣层层叠叠,每朵花瓣的瓣边都点缀着瑰丽的色彩,每一瓣的颜色都不一样。花瓣似乎带着点荧光,一瓣瓣堆叠起来在这洞穴中熠熠生辉。

    此时此刻,秦越怎么会不明白,这就是他要找的五彩莲。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瑰丽,沉静,遗世独立……

    整座山洞内都昏暗无光, 唯有这一株五彩莲散发着瑰丽的微光,夺人眼目。

    在后面跟着秦越的两人一进洞就被中央的五彩莲摄住了目光,那男修情不自禁地感叹道:“这是什么?这样的东西, 难怪那畜生要寸步不离地守着!”

    他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收敛音量,与他在洞外惊慌失措、谨小慎微的模样判若两人,双目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而一旁的女修, 眼睛也正紧紧地盯着那朵五彩莲,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同伴在干什么。

    男修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连忙小声了一些,却又看向秦越狂热道:“怪不得你之前一定要守在这里不走,你早知道这里面有这样的天材地宝吧?这就是你想要的是不是?你既然等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赶紧采走,不怕被别人盯上吗?”

    秦越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身仔细观察起洞内的情况。明明一直坚守在山洞前的是他,明明他的目标也的确是五彩莲, 但真正进洞之后, 秦越反而是最镇定的那一个。

    在昏暗的环境下, 唯一的光源会格外引人瞩目。就像这朵五彩莲,进洞后的人会将绝大部分注意力放在它身上, 从而难免对其他地方有所忽视, 而危险恰恰容易在人忽视的时候发生。

    很难说这朵五彩莲是不是特意放在这里光芒四射的。

    秦越想到这里,瞥了眼不远处的两人。不论男修还是女修, 都已经被那朵莲花深深吸引。男修围着水池转悠, 像是试图寻找方法靠近五彩莲, 却一直被宽阔的水池阻挡。

    水池中的水面在微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看不分明。

    这水池一直给秦越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从他迈进这座山洞以来,除了一开始的五彩莲格外吸引人的目光外, 这座水池似乎也在吸引着秦越。他的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鼓噪着,叫嚣着让他去往水池边,甚至跳进水池里。

    这感觉不同寻常,又突如其来,越注视水池越强烈。

    秦越本能地抗拒着这种没来由的感觉,他收回目光,转头继续观察周遭。

    这座山洞的内部空间很大,水池几乎在正中央,而五彩莲则静静地立在水池的中央。秦越朝前走了一段距离,发现洞壁上分散着好几个孔洞。孔洞有大有小,大的可容一人通过,小的只有碗口大小。孔洞的位置不一,有的在高处,有的就贴在地表。

    这么看来,这座洞穴像是一座迷宫的某处。

    秦越抬头一望,看见山洞顶上垂下无数钟乳石,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占据了整个高高的顶部。钟乳石形状各异,长短不一,不少长的都集中分布在水池的上方,最长的一根就在五彩莲的正上方。

    秦越仔细看去,只见那根钟乳石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黑色东西,在洞中的微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竟然是黑色的锁链。

    这里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秦越面上不动声色。

    昏暗的光线挡住了他细微的神色变化,他再去看水池上方垂下的其他的钟乳石,不管高低,似乎都缠绕着黑色的锁链。其中有几根钟乳石刚好列在水池的四个角边,上面缠绕的锁链直接垂到了水池里面。

    锁链是人工造物,这些东西的存在说明有人曾来过这里,还将锁链缠在了钟乳石上。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有人能在这水池中做这样大费周章的事,那为什么没有采走五彩莲?是五彩莲在那之后才生成,还是因为五彩莲不能采?

    一个又一个疑问浮上秦越的心头。

    还有那引开魔兽的人,到底想要他们做什么?跟这些锁链有关吗?引开魔兽的人应该知道很多东西,对方现在肯定在这附近。那么他究竟是洞外,还是洞内?

    秦越扫视了一眼周遭,忽然意识到他查看了整座洞穴,却独独没有查看过水池。

    先前他觉得五彩莲是昏暗洞穴中唯一发光的东西,必然是用来吸引人的目光,而危险就潜藏在黑暗中,随时可能发起攻击。同时,水池中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呼唤要让他下意识避开了。

    现在看来,因为这样的思路,他似乎忽略了对水池的查探。

    这是怎么回事?他平常并没有这么随心地不谨慎。

    是那朵五彩莲造成的效果吗?

    秦越回想起另外两人的异常,将目光投向了水面。

    池中的水面影影绰绰,在昏暗的洞内看不分明。但当秦越的目光望向水面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感就从他的胸腔处荡漾开去。

    就好像,就好像这水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他。是来自血脉深处的共鸣,让他非常非常想扎进水中一探究竟。

    秦越克制住自己身体内部升起的焦躁,仔仔细细地瞧着水面。那看似平静无波的水面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随着水波轻轻地荡漾。

    他努力辨认,先是看见了大片大片白色的影子。那白色的影子并不是完全连成一片,而是分成无数长条状分散在水底,长条状的影子上还有凸起和片状,在水波荡漾下看不分明。

    有些像森森白骨。

    秦越越看,那种来自体内的共鸣感越强。他丝毫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双目通红,整个身子都探到了水池的边缘,似乎下一刻就要落入水中。

    一片红色忽然出现在秦越的视线中。

    那是小小的一片红色,随波轻轻荡漾,仿佛一片衣角浸在水中。他猛地回过神来,目光追随着那抹红色,就见那片红色轻轻一动,像是有人甩袖一般猛地缩回去。

    秦越猛地转头,就见一道人影在水下一掠而过。消失前,那人影像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一点金红在对方的面容上闪烁,缕缕青丝乌黑柔亮,随着他的动作如同瀑布一般倾泻开来。

    尽管隔着粼粼的水波,有些难以分辨,秦越却还是猛地一惊。

    这人是……

    还不等秦越更进一步思索,一声惊呼就从水池靠近洞口的方向传来打断了他:

    “这,这里面是什么?!”

    随机就是一阵稀里哗啦的金属碰撞声。

    秦越转头看去,就见那男修竟然下了水池!对方先前见到五彩莲如梦似幻的神色已经转为惊骇,池水濡湿了他的衣袍,他盯着水里的东西惊道:“骨,骨头?哪里来的这么多骨头”

    秦越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见那边的水面不像他方才看到的那样影影绰绰,而是清晰地显露出半埋在底下泥沙中的森森白骨。

    这些骨头很多,其中有的很长,埋在泥沙中蜿蜒伸向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像是一条长长的脊梁。靠近水池边缘的一块骨骼巨大,看着像是头骨,顶上长着长角,露出的部分吻部很长,一只空洞的眼窝正对着他们。

    明明已经是死物,却有高境界的威压从上面传来,压制得看向这森森白骨的人身上一沉。

    男修惊慌地后退几步,腿下一软,直接栽进水里。

    与此同时,不知他触动了哪个机关,巨大的隆隆声从头顶传来,整个山洞都晃动起来。洞顶的钟乳石像是承受不住这么剧烈的冲击,在晃动中竟然断裂了几根,混合着纷纷扬扬的尘土朝着水池中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而在水池中,秦越先前看见的那抹人影早已消失不见。池中的水面随着山洞的晃动不断地翻滚,像是沸腾了一般。

    秦越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这水池中出来了。

    不仅仅是他,另外两人也这么觉得。在动静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就吓得连忙往外逃窜。男修衣袍全湿,满手是泥,着急忙慌地从水池中往外爬。然而即便心中恐慌,临走前他依然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五彩莲一眼。

    这山洞中唯一散发着微光的五彩莲,依然静静地在水面上方盛开。

    瑰丽,沉静,遗世独立。

    却又那么地夺人眼目,引人采撷。

    男修原本已经压制住心中的恐惧,还想继续采摘这朵盛放的莲花。但是水中骸骨上传来的威压有增无减,他想向前连腿都迈不开,只能转身上岸折返。

    男修和女修在晃动的地面上几乎站不稳,互相搀扶着迅速往洞外走去,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秦越稳住心神,朝着水池中的水面深深看了一眼。

    这朵夺人眼目的五彩莲,钟乳石上垂下的锁链,那蜿蜒的脊骨和巨大的头骨,还有水下那抹红色的人影。

    秦越的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他转身朝着洞口走去。

    秦越刚到洞口,听见外面传来惊呼声。他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就见那原先看守洞口的魔兽已经返回,正追着出洞的两人。魔兽身形庞大却速度很快,两人逃跑不及。他们与魔兽斗法,却奈何不了对方,反被魔兽的重锤鞭子抽打得伤痕累累。

    男修一见秦越出来,立刻朝着他的方向喊道:“秦越,快救救我们!”

    站在洞口的少年人遥遥地望着他们,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轻轻一笑,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洞穴。

    在他离开的时刻,整个洞口忽然坍塌,将入口全部封死了。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他听见自己的心在跟自己说……

    秦越折回洞穴的时候, 就见这座山洞的内部已经大变了模样。

    不知何时,洞穴中央的水池水位暴涨,池水浩浩汤汤地漫延上来, 几乎逼到了洞口,叫人连一块干燥的立足之地都快没了。

    从洞顶垂下的钟乳石上,那些缠绕的锁链已经尽数脱落, 掉在水池中和水池的边缘。站在水边望去,水池底部的情况看不分明, 不过原先靠近池边的那块颅骨好像已经看不见了。

    秦越转过目光,只见原先流光溢彩的五彩莲已经消失不见,此刻取而代之的是一方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洞口。周遭的水流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以洞口为中心,由内往外旋转,将洞中的水不断地分开,送至外缘, 以保持这方洞口的存在。

    从秦越回来后, 整座洞穴再也没有晃动。失去唯一的光源五彩莲后, 洞穴更加昏暗。整个空间内弥漫着一股沉沉的死寂,只能听到潺潺的水流声。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 水流漩涡中那方黑漆漆的洞口似乎都很危险。

    秦越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但他依旧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身形迅速没入了水流之下。

    随着他的动作, 洞口处那原先被不断往上抬起的水流又纷纷掉落下来, 将那黑漆漆的洞口重新掩盖起来。

    *

    不知下坠了多长时间。

    秦越感觉自己的双脚踩到了一片泥泞的地面上, 像是踩到了水底的河床。他调整姿态,稳住身形,放眼望去, 发现自己身处一条幽暗的隧道中。

    脚下的确有水,不过水很浅,堪堪没过鞋面。他抬头朝上望,顶上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漆黑隧道,完全看不到自己掉下来时的路径。

    秦越不再探究,转回目光,开始打量起自己周遭的环境。

    这是一条长长的地下隧道,洞壁上似乎附着着许多细小的虫子。这些虫子尾部亮着莹莹绿光,星星点点,提供着有限的照明。

    隧道中很潮湿,呼吸中都带着水汽。隧道中也十分安静,只有洞顶凝结的水滴落下来的声音。前方不远处的隧道出现了分岔口,一左一右,因为光线昏暗,都看不分明。

    秦越试探着踩水往前走了几步。

    有细小的风拂过他的周身,远处的水滴声似乎加快了一些。那熟悉的,先前在上方洞穴中产生的共鸣感再次从他的胸腔深处散发出来。

    甚至比之前更强烈,更冲击着他的心神。

    隐隐的威压在隧道中扩散,水波荡漾的声音由远及近,一种来自远方的呼唤充斥着秦越的耳膜。尽管这种呼唤与来自血脉深处的呼唤相呼应,但秦越却十分排斥。

    他不觉得此时此刻出现这种情况是好事。

    那个东西很有可能正在找他,并且用这种方式呼唤他主动现身。

    秦越迅速重新环顾了周遭,准备先找个地方藏身再静观其变。水波荡漾的动静似乎是从左边的分岔隧道中传来的,秦越迅速朝着右边的隧道前行。

    就在他刚刚踏入右边通道的时刻,沉重的砸地声猛地响起,由远及近,像是已经走到了隧道口。秦越身形不动,眼睛一瞥,余光中就见一片森森白骨出现在岔道口。

    他正要加快速度继续往前,一双手却忽然从旁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一只手拦住他的腰。速度之快,秦越几乎来不及挣扎就任由对方带进了一旁曲折的隧道阴影中。

    砸地声越来越近,威压感越来越重,同时还伴随着隧道壁被不断剐蹭的刺啦声响。一座森森白骨几乎占据了隧道上下左右的大部分空间,仿佛巡视一般向前走动。

    它有着极长的脊骨,犹如一条巨蛇。然而在它颅骨的部位,顶上带着一对角,吻部长,身侧还带着四只五指钩爪,不论怎么看都更像龙族的骸骨。

    仔细看去,这副森森骸骨上还缠绕着一根根黑色的、粗大的锁链,白骨上还有若隐若现的咒纹闪烁。被捂住口鼻的秦越脑中灵光一现,猜测这副骸骨或许就是他先前在上面水池中看到的那一副,因为咒纹和锁链失去了压制的法力,它才得到机会出来活动。

    这庞然大物从岔道口转过来,转进秦越所在的右边这条隧道中。它分明没有眼睛,却仍然像能看见一般,头颅缓慢转动,四处张望,仍在寻找着它的目标。

    庞大的骨骼交错行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不知道是庞然大物行动缓慢,还是它有意为之,总之对方迟迟不肯离去,一直在附近徘徊。

    秦越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跟着放轻了,身后揽着他的人更是安安静静。

    突然,那庞然大物朝着秦越藏身的空隙处伸过来。

    巨大的颅骨凑近,一对角抵在隧道壁上,刮下不知名的碎屑,落到秦越的衣襟上。明明那对眼窝空荡荡的,却仿佛有一双眼睛正直视着秦越。

    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叫人屏住呼吸,动弹不得。

    秦越的心脏在胸腔内咚咚直跳,血液在脉络中沸腾,却面无异色,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说来也怪,他和这副龙骨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然而他们之间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隔开了。明明已经如此靠近,巨大的龙骨却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这里藏着两个人,颅骨在隧道壁上来回寻找无果后,就拖着沉重的砸地声远去了。

    暂时的危机解除,秦越的大部分心神自然而然地回落到身后的人身上。

    捂着他嘴的手柔软、微凉,跟他的手比起来并不大。身后揽着他的人很明显身形也不如他高大,揽着他腰的胳膊并没有用力,只是轻轻搭着。

    秦越轻而易举地挣脱了对方的桎梏,又或许对方本就无意困住他。

    顶上的绿光幽暗微弱,盈盈的,照下来看不太分明。秦越的身体逆光堵在狭窄的出口,更是几乎将这一点光线都挡了个严实。

    呼吸在狭窄的空间中清晰可闻,一点恶劣的、没来由的心思在秦越的心中疯狂发芽,肆意生长。

    他听见自己的心在跟自己说,别让对方出来。

    让对方就困在这里,就像待在巢穴中孵蛋的雌鸟一样。而自己就可以做那些离巢的雄鸟,早出晚归带食物回来,养活自己的雌鸟和孩子。

    在这短暂的心神神游之际,秦越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随心欺身到对方的身上。

    一声几乎微不可查的叹息在狭窄的空间内响起,打断了耳鬓厮磨,呼吸缠绕的暧.昧。那先前揽在他腰间的手转而攀上了他的胳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低地传来:

    “我们先走,别待在这。”

    秦越顺从地由对方牵引着自己。他们在昏暗的隧道中行走,绕过弯弯曲曲的,看起来大同小异的隧道口。两人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因为前方那人每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总要犹豫好一会儿,似乎在抉择究竟要选择哪一条。

    直到最新的一条岔路口,对方犹豫的时间更长了些。

    长得饶是秦越很有耐心,也有些等不住了。

    他看着昏暗幽绿的光线下,那人蹙起好看的眉头,忍不住嘴角弯起来,伸手牵过对方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地笑道:“别看左边那条了,从那边走,我们可能会绕到上上个路口去,跟我来吧。”

    被牵住的人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奈:“这样也能认路吗?那你怎么不早点……”

    最后的声音低下去,淹没在脚下踩出的细小水声中。

    秦越也不在意,他牵着对方一路往前走。这次前方很久都没有再出现新的岔道口,头顶上幽绿的荧光渐渐变幻,等他们抵达一堵墙壁前的时候,头顶的微光已经变成了朦胧的白光。

    被秦越一直牵着的人轻轻挣开他的手,来到那堵陈年破旧的墙壁前。对方转过身,惊人的美貌在柔和的白光下一览无遗,额心的剑纹艳红,仿佛这幽暗地下世界里亮起的一朵火苗。

    秦越低声喃喃道:“师尊……”

    这叹息余韵悠长,也不知道对面的人听见了没有。

    沈夕意味深长地望了自己这徒弟一眼,似乎有些无奈:“你进秘境前,我是怎么嘱咐你的?我看你全都忘了。”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对方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你进秘境前, 我是怎么嘱咐你的?我看你全都忘了。”

    这几句听来似乎有些抱怨,秦越却充耳不闻,只一心贪婪地望着站在面前的人。

    他当然知道师尊对他的行事不满意。从折返回山洞的那一刻, 秦越就违背了师尊先前的嘱咐——见到危险要及时决断,不要过于贪婪也不要过于谨慎。

    当时山洞震荡的动静那么大,他还折返回来。水池中唯一的洞口情况不明, 看起来危机四伏,而他竟然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 还差点被龙骨追逐,师尊对他的冒险举动自然是不满意的。

    秦越想到这里,面上竟然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与他平日里的面无表情极为不符:“是弟子不对,让师尊操心了。但是师尊应该也猜到我会下来了吧?从我在池边看见师尊身影的那一刻起。”

    沈夕默然不语。

    秦越继续道:“师尊既然看到了我,就知道弟子不得不下来。更何况,师尊不希望我下来吗?”

    他与师尊相处的时间里, 当然知道沈夕虽然平日里行事散漫, 但绝不会是一个不谨慎的人。对方在他幼年时教导他, 可以说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并且将绝大多数出现的问题都一一解决。

    这样一个人, 会这么不小心暴露自己的行迹吗?

    秦越能看到那片艳红的衣角和乌黑的发丝, 不管有意无意,其中必然有沈夕的助力。否则当时的情况下, 谁能逼迫丹霄圣君主动现身呢?

    沈夕叹了口气:“我当然是更希望你能下来的, 只是……”

    只是什么?丹霄圣君没有说, 尾音淹没在水滴声中。

    秦越也没有追问。

    有他在,师尊肯定多一份助力。但是没有他,师尊也不见得就不能成事。师尊一方面肯定希望自己想做的事能多一份保障, 另一方面自然也希望他能安全。

    两相权衡下,自然有了那一点小小的蛛丝马迹。而他依据这点蛛丝马迹追随下来,那自然怨不得别人,他是心甘情愿的。

    秦越主动转移话题道:“刚才那副骸骨是龙骨。”

    沈夕心下松了口气,顺势笑道:“你与它有共鸣,猜到是应该的。”

    秦越有些不解:“为什么龙骨会出现在这里?”

    传闻龙族生于东海,不喜陆地,更何况这里是距离东海千里之外的西境内陆。虽然子午秘境不能单纯以陆地来衡量,但修真界自有子午秘境的记录以来,它出没的范围就只在西境的密林这一块,究竟是如何与龙族扯上关系的?

    沈夕答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因为这里通往幻妖境。而这副龙骨,正是幻妖境的守卫之一。”

    沈夕望着秦越微微睁大的眼睛,转过身看向那堵陈年破旧的墙壁,道:“幻妖境中常年栖息着不少不出世的妖族。大约一千年前,有一只凤凰从中跑出,游历人世。她的美貌引来诸多争夺,其中一位就是你方才看到的那副龙骨的主人。后来凤凰离世,那副龙骨也化为枯骨,自愿守卫幻妖境的入口,迄今也有几百年了。”

    秦越静静地听着。

    师尊的这番说辞可以说是春秋笔法了。一只凤凰,千年前从幻妖境跑出,几百年前离世,这其中不论是从时间,地点还是过往的传闻,都能与师尊的母亲相联系上。

    然而沈夕只字未提,寥寥数语就道尽了母亲的一生。

    听不出跟他自己有任何关系。

    甚至听不出他是否伤心。

    气氛一时有些难言的沉默。秦越想了想,道:“那师尊这次进入子午秘境就是为了进入幻妖境吗?”

    沈夕点点头。

    在修真界的书册上,幻妖境一直是个神秘的存在。古往今来,寻求进入幻妖境的人众多,真正进入幻妖境的人寥寥,大多都没有再出来。即便出来的人,也没有给出过明确进入幻妖境的方法。

    秦越斟酌道:“师尊遇到了什么困难是一定要进幻妖境解决的?”

    不论沈夕想去哪里,遇到什么困难,秦越都愿意陪着对方。只是书册中对幻妖境的记载太少,他们如果真的进入后,只怕会很被动,到时候恐怕就是捏碎玉牌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倘若只有秦越自己一个人,他自然不怕冒险。但如果牵扯到沈夕,他就不得不再三考虑了。

    不过换一个角度来看,如果师尊已经到了必须求助这希望渺茫的幻妖境的地步了,那这困难可能的确也很难解决了。

    秦越一想到这里,便不由得有些烦躁。

    沈夕这次答得很痛快:“我想解决我的修为问题。”

    秦越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就见师尊一身红衣,立于朦胧的白光之下,艳丽的容貌都被柔和了不少,整个人恍如清冷的月下仙子。

    他一晃神,忽然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

    一件他从见到师尊开始就被忽略了的事。

    师尊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丹霄圣君的修为已经臻至大乘,即便因为魔气困扰修为逐年在衰落。但子午秘境只允许元婴级别以下的人进入,那么也就是说……

    眼见自家徒弟的脸色一变,沈夕笑道:“终于察觉到了?如你所见,我的修为已经跌到足够进入这里了。”

    也就是连元婴的境界都没有了。

    甚至有可能比秦越的修为更低,因为他已经是金丹期巅峰。

    身形高大的年轻人听到这里,神色一阵恍惚。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红衣美人,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神色却有些难看。

    沈夕望着对方极力隐忍才压制住的神色,听见对方轻轻地唤了他一声:“师尊。”

    这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那双手臂似乎想要抱着他,却又有些退却,显示着主人挣扎的内心。像是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是否会令他更加伤心。

    明明方才在隧道的阴影里,他这徒弟很大胆的。

    沈夕想到这一点,不知为何有些想笑。尽管这条隧道潮湿阴冷,他的心里此刻却暖洋洋的。

    他对秦越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洒脱道:“不用安慰我,也不用伤心。虽然修为暂时下降了,我也还有些用于紧急时刻的手段。再说了,进入幻妖境后,说不定我修为上的问题就解决了。”

    秦越知道师尊在安慰他,他先前深感无能为力,想要安慰师尊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苍白的。现在看到师尊反而还要安慰他,他便迅速振作了精神,望着站在对面的人笑道:“好,我陪着师尊一起。”

    不管什么困难,他都会陪着师尊去面对的。

    沈夕望着秦越看过来的眼睛。

    恐怕他这个徒弟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有多温柔,几乎装满了他的身影。秦越用这样的目光望着自己,沈夕的心里有些愧疚。

    他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明明自己当初叮嘱了秦越那么多,还着重强调了好几遍,对方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还是说因为面对的是他,便觉得那些叮嘱都是无效的了?

    他真是教出来了个好徒弟。

    沈夕在心里苦笑着摇了摇头,面上却依旧沉静道:“好,我们走吧。如果我没有推断错的话,幻妖境应当就在这堵墙壁的后面。”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望向他的时候好似异闻传说……

    在子午秘境开启后过了这么多天, 西境密林中专门开辟出来的场地上,依然有不少人聚集在这里。

    “不行,还是失败了。”

    拿着指针仪器探测的修者对着抱朴宗的长老摇摇头。

    须发皆白的长老眼中满是失望, 倒是他身后的那名弟子悄悄松了口气。

    子午秘境不知道为什么出了故障,原本定的五十个进入秘境的弟子名额,到了他这里却忽然进不去了。在那之后, 抱朴宗的长老想尽各种办法也没把他送进去。

    长老们痛心疾首少了一个获得资源的机会,这名抱朴宗弟子却不这么想。

    据说子午秘境自有记载以来还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那现在发生了这等怪事,岂不是说明秘境里面很有可能出了事?又或者被某位大能动了手脚?

    这样一来,子午秘境里面肯定十分危险。他在摘星宴中的座次刚刚好排到第五十位,是靠了些运气才进来的。这名弟子很清楚自己的斤两,他可不愿冒着这样的变数去秘境中探险。

    机缘再好,也要有命去拿!

    当然在外肯定不能这么说,尤其是抱朴宗的长老们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因此这名弟子从头到尾始终一言不发。好在子午秘境没让他失望, 一直都没有再次开放。

    空地上临时搭建起来的营房里, 气氛有些难言的沉闷。

    子午秘境出了岔子,再加上沈亭昱刚刚带来的魔物的消息, 不得不令人多想一层。因此此事可谓事关重大, 各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聚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

    营房的门帘被撩起, 一人进来, 全场人的目光都看向他。而报信的人也如同这段时日以来做过的多次那样, 再次摇了摇头:“失败了。”

    玄天门的殷无正十分恼怒:“这么多天了,我们尝试了这么多次,都不能把人送进去。最关键的是, 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南山派的唐长老捋了捋胡须:“有没有可能是上次开启的时候,子午秘境内出现了什么岔子,才导致现在这个结果的呢?”

    这些天他们从子午秘境本身、参与秘境的人员身上都找了一遍原因,否定了种种可能。如果不考虑魔物出世带来的变数,唐长老说的这种很难证实的情况有可能是这次异常的原因,并且被修真界的大多数人所接受。

    就当在场众人即将暂且默认这一点的时候,袁微名忽然道:“圣君现在在哪里?”

    他目光如炬,看向坐在对面的沈亭昱:“我能理解圣君身体状况不佳,提前离场。但现在情况有变,可否请你让丹霄圣君回来一趟,也好共同应对这件事。”

    沈夕之前是由沈家人送走的,这点在场的人都知道。那现在想要把圣君请回来,自然也只能找沈家人。

    面对齐刷刷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沈亭昱神色不变:“虽然是沈家将圣君送走,但圣君想去哪里却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在圣君离开的当天,我手下的人就向我禀告,行至兰江中段圣君就要求停下,随后自己离开了。”

    这当然是谎言。其实是行至兰江中段,他的手下发现沈夕早已不在船上连忙向他禀告。

    但沈亭昱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他相信圣君绝不会做不利于天下的事,但其他人可就不一定跟他的想法一致了。

    果然,袁微名听到这里,眉头紧锁,似不经意道:“在如此非常时刻,丹霄圣君却忽然消失,连个口信都没有,实在令人内心难安。”

    他说到这里,心中十分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把沈夕拦下。

    袁长老这话说得模棱两可,看似只是在叹惋丹霄圣君的缺席,实际上将在场人的焦虑、怀疑和怨气都引到了沈夕的身上。

    很快就有小一些的门派中人附和道:“是啊,圣君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离开了?我没记错的话,圣君离开时刚好子午秘境出事,如今魔物重现的消息放出,圣君又刚好在这个时候不知下落。”

    这人比袁微名说得更加直白,在场有些门派的长老们虽然没出声,但神情上已经有了异色。

    “慎言,”沈亭昱的面色瞬间冷下来,目光直直地看向说话的那人,毫不留情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想说这一切异常都是丹霄圣君制造的吗?”

    他久居上位,本就自带威严,这会儿刻意逼问,一顶帽子直接扣下来,那小一些门派的人当即受不住了。对方明显没有想到沈亭昱会直接点破并且质问他,此刻神色慌乱,一双眼珠不自觉看向袁微名。

    眼见袁微名丝毫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意思,对方咬紧牙关道:“我绝无此意,只是觉得圣君不在的时机实在是有些凑巧,现下人心惶惶,还是需要圣君出来主持大局。”

    “五百年前丹霄圣君一剑斩杀魔君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唐长老慢悠悠地捋了捋胡须,语气温和,说出来的话却不太客气,“圣君为天下付出巨大,现在却还要遭受身为天下之一的你们怀疑,在一切尚未定论之前就挑拨离间,我认为我们应该严查你是否被魔修夺舍。”

    南山派是大门派,唐长老又资历深、威望重,当得起一声大前辈,和沈亭昱还不太一样。那小一些门派的人接连被他们两人斥责,此刻几乎要滑下椅子,战战兢兢再不敢多言,只能一个劲儿地认错。

    旁人也醒悟过来,在场的多的是人精,此刻看向袁微名的眼神都带上了些许微妙。小门派的人敢在这种时候出头,还不是为了附和这位袁长老之前所言吗?

    袁微名脸色铁青。虽然被当面斥责的人不是他,但沈亭昱和唐长老刚刚的字字句句都像在扇他的耳光。尤其是在场众人那似有若无的视线,更是让袁微名有种被抓包的如坐针毡感。

    好在殷无正及时出来解了围:“丹霄圣君此时离开,必然是有要事要做,说不定就与魔物重现人间有关。大家可别忘了,圣君赶来子午秘境的路上遭遇了什么。”

    听到这里,众人的面色顿时凝重起来。

    根据沈亭昱带来的消息,那座鬼城凶险万分,如果不是恰巧被丹霄圣君撞到,其他人怕是凶多吉少。一想到这里,在场众人对圣君又更多了一层敬重与钦佩。

    如今正是修真界危急的时刻,重中之重还是要放在如何预防魔物大规模入侵上。

    营帐内先前微妙的气氛一扫而空,众人又重新商议起来。

    *

    滴答、滴答。

    打破先前那道脆弱的墙壁后,沈夕和秦越两人仿佛掉入了一座寂静的迷宫。这里潮湿昏暗、空间逼仄,通道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似乎永不消散的雾气。秦越揽着沈夕谨慎地往前探索,他身形高大,手臂一揽,环过自己师尊细细的腰身,几乎将对方抱了个满怀。

    明明这里环境极差,但因为两人间如此亲近,秦越的心情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难以言喻的雀跃和欣喜。

    前方很快出现了一条分岔口,秦越正要低头询问,就见怀中的红衣美人螓首微抬,靠在他的肩膀上,嘴唇轻启:“往左边走。”

    一点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年轻的弟子像是被火焰烫着了一般迅速转过头去。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目不斜视地揽紧了怀里的人,带着对方朝指引的岔道中走去。

    两人就像这样一路前行,每到一个分岔口,沈夕都会迅速指出该往哪个方向走。他毫不犹豫,因为体内沸腾的血脉在指引他,就像游子对于即将回归故里的激动。

    沈夕这过于熟悉陌生环境的异常本该引起任何一位同行者的警惕,但是秦越却对此不闻不问,专心致志地听从师尊的每一次选择。最终,在经过不知道第几次转弯后,他们重新来到了一堵平平无奇的墙壁前,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然而沈夕知道不是这样的。

    某个玄妙的、听不见的声音正在这面墙壁后轻柔地呼唤着他,就像慈母呼唤着远方归来的游子。而在他的体内,那来源于他母亲的一半血脉也正回应着对方。

    是这里,就是这里。

    沈夕从秦越的怀里轻轻地挣脱出来,来到了墙壁前。他伸出手,抚上了面前意外有些温暖的墙壁。

    他该怎么才能进去呢?

    沈夕的心头刚掠过这个想法,手上按着的墙壁忽然就开始变得绵软,让他的手陷了进去,好像伸手按进了棉花堆里。

    “师尊,这是?”

    秦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些许疑惑和担忧。

    沈夕没有回答,继续向前,很快半边身子都要陷入墙壁中。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有力的手强势地拽住了他还留在墙外的另一只手。

    沈夕回头,就见是被自己留在墙外的秦越。

    红衣美人半边身子已经深深地嵌入墙内,那张美-艳的脸从墙面上转过来,望向他的时候好似异闻传说中食人的艳鬼。

    而自己就是那个不知悔改、甚至主动要求供奉精-气,已经被深深迷惑的受害者。

    秦越看着沈夕平静的脸,心中没来由地慌乱起来。

    师尊刚刚为什么不回答他?如果他刚刚没有抓住对方,沈夕是不是就已经进入了墙壁的另一侧,而他则会被单独留在外面……

    不等他再深想,就见面前美人忽然变了脸色。秦越不需要回头,就听见重重的撞击声从旁侧的岔道传来。

    他一回头,就看见一角眼熟的白骨已经出现在身后的通道口了。

    是那副阴魂不散的龙骨。

    秦越握着的手迅速反握住他,年轻的弟子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随后,他听见师尊如同天籁般的声音响起:“跟我进来吧。”

    红衣美人轻轻一拽,年轻的弟子就迅速扑上前来,抱着他消失在了柔软如同棉花般的墙壁中。

    第90章 第九十章 那种隐隐的、抓不住面前人的……

    进入墙壁的那一刻, 空间扭曲,秦越的意识空白了一瞬。很快,他感觉自己的双脚落到了实处。再睁开眼睛的时候, 眼前已经完全换了一番景象。

    潮湿幽暗又逼仄的通道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湛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大片大片的绿色由近及远、连绵起伏。这里草长莺飞, 姹紫嫣红,微风吹过, 低伏的草丛间闪过数道绒绒的影子,又迅速消失不见。

    简直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骤然来到陌生之地,虽然暂时没有察觉到什么危险,但秦越还是第一时间确认沈夕的所在。红衣美人正安分地待在他的怀里,对方额心艳红的剑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双含情目此刻正注视着某个方向。

    秦越不自觉将怀中的人抱紧了一些。

    他顺着沈夕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棵参天大树鹤立鸡群地矗立在森林中。远远望去, 巨大的树冠里似乎藏着许多硕大的奇异的果实, 这些果实的表面折射出点点流动的碎光, 焕发出奇异的华彩。

    “师尊,那是什么树?”

    秦越眼见怀中的人看得那么认真, 丝毫没有回头看看自己的意思, 忍不住凑到对方耳边询问。

    他一直盯着师尊,看到沈夕终于转过头, 那双漆黑的眼眸中终于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他那颗漂浮着的心才终于稳定了一点。

    沈夕诚实道:“我也不知道。”

    他为了找到进入幻妖境的办法, 翻阅了无数典籍,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终于整理出薄薄的一册手札。手札中关于幻妖境中的见闻只有寥寥几笔,其中也有提到这棵引人注目的大树, 但也仅仅只是提到而已。

    沈夕被那棵结满了硕果的树所吸引,是因为他在冥冥中从那棵树上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衰败的气息。这棵树遮天蔽日、硕果累累,始终环绕着一股宁静的生机,那么这衰败的气息必然不是来自于大树本身,而是树上的某个单独的位置。

    一想到这里,沈夕不知道为何心中竟然隐隐有些难过。

    他很快将心中升起的这点异常压下去,转而伸手轻轻地拽了拽揽着自己的秦越的衣角,道:“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朝着参天大树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秦越不用回头,就能察觉到周围有许多偷偷窥探他们的视线。这些视线大多没有恶意,更多的像是好奇,不过因为数量多而且不太会掩饰,落到他们身上就格外有存在感。

    面对几乎将他们包围的视线,秦越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腰间的剑柄。

    就在这时,一点柔软微凉的触感轻轻搭上了自己的手背。秦越目光一瞥,就见是沈夕伸手按住了他的手。

    师尊的含情目望过来,好像一潭幽深荡漾的水:“无妨,我感觉他们没有恶意。”

    说到这里,面前的红衣美人忽然笑了一下:“如果真有危险,他们这么明目张胆的样子,应该早就有一群人来围堵我们了。”

    秦越何尝不知道这点,但他的举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因为总是忍不住想要保护身旁的这个人,不愿意对方有一点可能的伤害,所以他的行为才显得好像草木皆兵。

    秦越朝沈夕点点头:“好。”不过他的手却没有从剑柄上放下。

    沈夕似乎没有察觉到这点,原本按在秦越手上的手自然地收回来,整个人却朝对方靠近了一小步。

    淡淡的香味萦绕在秦越的鼻端,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好像跳漏了一拍。就在他愣神的这一瞬间,沈夕已经往前走了一步。回过神来的秦越立刻跟上,紧紧地跟在对方的身边,脸上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一点难得的笑意。

    两人肩并着肩朝着那棵参天树木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离森林的边缘越来越近。沈夕和秦越两人轻巧地越过林木间的空隙,最终来到了森林前的大片空地上。

    他们先前看到的那棵参天古木就独自伫立在这里。

    沈夕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这棵树。

    此时此刻,某种奇妙的牵引在他和这棵参天大树之间建立起来,好像重归母体怀抱的婴儿,通过无形的脐带建立起与母亲的联系。

    这棵树十分庞大,独木成林,巨大的树冠高-耸入云。在这样的距离下,沈夕之前看到的那些点点晶莹的“硕果”模样更加清晰。

    它们不像果实,而更像一颗颗窝在树冠间的蛋。

    蛋壳表面干干净净,呈半透明状,晶莹剔透得犹如水晶。这些蛋并不是安安静静地窝在巨大的树冠中,蛋壳表面时不时地会有轻微的凸起和蠕动,好像其中包裹着的生命正在内里小小地活动筋骨。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蛋都如此富有生命力。沈夕注意到重重枝丫间有一颗蛋的颜色明显不太正常,蛋壳也没有任何异动,一股隐隐的衰败气息从中散发出来,跟他之前在远处感受到的来自参天大树的衰败气息一样。

    沈夕看着那颗蛋,一时有些失神。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从他的心底漫延上来,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逐渐离他远去了,而他却没有办法抓住。

    秦越一转头就看到沈夕有些恍惚的神色。

    红衣美人嘴唇泛白,眼神空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明明自己就在对方身边,他整个人却看起来有些寂寥孤独。

    秦越心疼坏了,连忙更凑近了一步伸手握住沈夕的胳膊,想要将人从情绪中拉回来:“师尊,你怎么了?”

    高大的身形将自己笼罩,胳膊上传来的力道不轻不重。被这样一打断,沈夕的目光收回来,对上了身旁人满含焦急的黝黑的眼睛。

    自己这个徒弟,平日里一向冷静,却同时也意外的有些敏感。尤其是遇到跟自己有关的事时,哪怕事情不大,秦越也总是这样容易失了方寸。

    沈夕这样想着,声音不自觉放柔了几分,安抚道:“我没事,只是我和这棵树之间似乎有些感应。”

    他话音刚落,一声清亮悦耳的鸟鸣划破天际。两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只尾羽华丽、通身火红犹如燃着梦幻火焰的大鸟自天边降落。

    是凤凰。

    这一刻,沈夕和秦越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冒出了同样的想法。

    大鸟刚一落地就幻化成一位成年女性的模样。对方容貌姣好,自有一股端庄的气质。她看向沈夕,目光慈爱,如同长辈看向归家的孩子:

    “你回来了。”

    在她说话的间隙,沈夕和秦越的身后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两个小孩子。这两个小孩生得玉雪可爱,打量他们的目光毫不掩饰、充满好奇,行为举止却很端庄。眼见前面两人朝他们看来,他们还拱手行了一礼,像小大人一样。

    沈夕只瞥了他们一眼就迅速将目光收回来,注意力重新放到前方的女人身上。

    而对方从始至终都在注视他,这时看到沈夕朝自己看过来,女人很快露出与外表年纪不符的慈爱笑意:“是鸾儿的孩子。”

    沈夕心中一动,面上却神色不变。

    女人又道:“你应该也猜到我的身份了。我与你有些话要说,不知道你能否与我到那边一叙?”

    她说这话的时候,伸手指向参天大树突出根系的一角,示意他们两人到那里去。

    “师尊。”

    秦越有些焦急的声音从旁传来。沈夕抬起头看向身旁的人,他盈盈的眼中现出几分安抚的笑意:“我跟她说几句话就回来。在这里也能看到我的动向,你先等一会儿,好不好?”

    说到最后,红衣美人的声音温柔却也不容抗拒。

    那种隐隐的、抓不住面前人的不安又浮上心头。面对沈夕的态度,秦越也无计可施,只能看着对方和那个女人朝着参天古木下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