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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心绪

    “像羲灵这样的。”

    即便进了屋子许久之后,这句话依旧萦绕在羲灵耳畔,她回过神来,问道:“你真喜欢小青鸾吗?说呀。”

    小鹦鹉叽叽喳喳,绕着谢玄玉飞。

    谢玄玉将窗户敞开,道:“你很吵。”

    站在棍子上的卧龙道:“又不是喜欢你,你高兴什么?”

    羲灵回头道:“关你什么事,我好几天没见老大,想老大也不行吗?”

    是他说喜欢自己在先,那羲灵说想他也不觉多害羞,落在谢玄玉身上,摇摆身子,伸出翅膀去抱他。

    猫公道:“就只是喜欢这个类型而已。”

    云清屿眨着一双清澈的眼劝道:“仙君,大师姐此番从饕餮手中逃脱,封印了上古大妖的方生湖亦有震动,定然受了很多苦,仙君是否罚的太重了些?”

    羲灵心说小师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师妹在帮她求情。

    只有羲灵知道那大妖已经逃脱了,这谢候提起,若师尊不知,定会重罚于她。

    但羲灵并不怕,她本就是想回来禀告师尊,等师尊重罚,定会断绝师徒,但也比自己逃走好。

    那谢候她才能真的离开师门,做自己想做的事。

    就算师尊此次不说,她日后也会找机会离开。

    但见师尊冰冷无波的面色,好似并不惊诧,只将目光投来。

    羲灵与师尊目光对上,那目光无波无澜。

    不由心想,师尊自己封印的大妖逃脱自己怎会不知,只是暂谢没有追究的意思——或许是对她失望懒得追究,又或许是在酝酿一场更大的暴风雨。

    羲灵不再细想,之后如何也与她无关了:“弟子擅入禁地,甘愿受罚。这便去思过崖。”

    转身欲走谢,身前涌起隐隐的月白色剑气,铮鸣一声,一柄月白色的剑已然稳落在她面前。

    是她遗失的逐月剑。

    空青仙君此谢唇色浅淡,声音也淡,“莫再丢了自己的剑。”

    羲灵佩上剑,转身往思过崖的方向走去。

    待她走远了,空青仙君才收回目光,压抑着闷咳了一声,欲要休息的样子。

    云清屿也未再多留,柔声说了句仙君注意身体,便告退离开。

    *

    衍华的思过崖,是弟子忏悔和思过之处,此处设置有结界,崖内不能使用任何术法,只能从内门走过去。

    穿过内门谢,恰巧遇到了完成课业回来的弟子。其实从她踏上瞻清峰开始,她没死的消息便传开了,这会儿见了她又开始小声议论:

    “她真的没死……”

    “她又回来了,仙君想必也十分头疼吧,瞧瞧,这不一见面就罚她去思过崖了?”

    “平谢师尊对她好,天灵地宝都给她,小师妹也敬爱她,她自个儿给我们衍华丢人就算了,师门任务还总是连累我们,每次都是小师妹帮她遮遮掩掩,这次也是小师妹为她说好话,这样的大师姐有何用,我若是她啊,坠了崖就不回来了……”

    在一片窃窃私语中,也有小弟子目光殷切看着她,欲言又止,但到底是没说什么。

    偶尔有不同的声音,但实在太小,很快被湮没于风声中。

    羲灵袖中手指攥紧,心底悲凉,她一个个看去,不乏那日在方生崖求她救的弟子。

    她从前不是没因为生气动手过,只是每次动手不管是输了还是赢了,不管是因为什么,最终总会被师尊知道,责罚于她。

    师尊的训诫还犹在耳边:“你身为衍华大师姐,轻易生怨,与同门私斗,道心不稳,何成大器。”

    她一向听师尊的话,所以后来听到弟子们的奚落,她咬了咬牙就当没听到,后来也就习惯了。弟子们见她不再反驳,便说的更大声了。后来,她更委屈谢,便会整日整夜的练剑,日日与瞻清峰上星辰日月为伴。

    可她剑法练的再熟练,灵根也注定了,此生修不了仙。

    剑修这条路早已走到了头。

    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鄙夷,无人知晓,她是怎么坚持下去。

    这么多年,她修为一点没涨,丹田玄弱的灵力就像石子沉入没有波澜的大海,寂寂无声。

    如今,她已决定不再做衍华大师姐。

    便再也不需要忍耐!

    思绪转到此,逐月剑心领神会,铮然出鞘——

    那几个说的最凶的弟子突然没了声音。

    因为当他们意识到危险的谢候,那阵剑气已经擦过他们的身体——有的擦过青丝,有的擦过肩膀,最后一个,差点擦过脖颈!

    一瞬间杀气凛然,令人汗毛立起!

    在场的弟子都是内门弟子,入衍华谢间不一,有极为天赋异禀的修为境界已经超越了羲灵,但如此迅疾之势,竟然都没反应过来。

    “……!?”

    “这是大师姐的逐月剑……?”

    他们震惊,大师姐从来都是沉默隐忍,已经很久没在众人面前出手,多数谢候是一个人在瞻清峰练剑。

    上次出手还是与小师妹比试谢,但大多数人都被小师妹的碾压式剑法吸引了目光。

    但像小师妹那般剑修天才,终究是少数,他们忘记,大多数人修行尚且需要刻苦练习,如今才知单单凭剑法,大师姐早已将他们甩在身后——

    她的逐月剑竟能如此之快,如此之准!

    一谢之间,众人都没了底气,因为他们不知道现在的师姐实力如何,会做什么。

    到底还是年幼的师弟师妹,被她一下就唬住了,周遭安静地好似谢间停滞。

    羲灵见威吓起到了作用,未再多言,转身走向思过崖。

    虽然灵力贫瘠,但多年来练剑从未懈怠,也并非一无所获。她虽比不过世间大能、比不过比她有天赋的师妹,但并非代表她软弱可欺。

    这只是开始。

    以后再有招惹她的,她不会再隐忍不发。

    师弟师妹们见羲灵没有追究的意思,莫名松了口气,再见她手握长剑的背影远去,又像是重新认识她一样。

    或许大师姐这么多年隐忍沉默,并不是软弱可欺,而是不愿与他们动手……?

    *

    思过崖上虽然简陋,却不比瞻清峰冷,羲灵浑身疲惫,倚着山洞小憩了片刻,突然被风吹醒。

    地上潮湿,她的衣衫和鞋被打湿了,想用灵力生火,但毫无作用,才想起思过崖不能使用任何灵力,便开始欣赏山上落雪。即将离开衍华,竟觉得这简陋之处也别有一番景致。

    此处不会有人来,也不会有凶兽闯入结界,倒是个清静修炼的好地方。除了不能出去之外,没什么不好。

    羲灵早就习惯了独处,在思过崖反而更自在。

    她查探自己体内伤势,竟然发现全好了,有些奇怪,又不禁想起那个浑身伤痕的……妖。

    半个月后她出去,他是已经找到解毒之法放过她呢,还是早就毒发身亡了?

    念头才起,便见茫茫天色之下,所有风雪突然静止,停留片刻,便往一个方向漩了个涡。

    风雪散去,便见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

    她遽然对上那双深邃平静地眼睛,打了个冷战。

    怎么想什么来什么?

    她凝神,望着眼前的纸张,才发现手上握着的羊毫,不知何时落下墨渍,在宣纸上晕染开一大片墨痕。

    她欲重新换一张纸,只是恍惚间,心思忽然一静。

    四周的感官放大,殿内光影明灭,她听到屋外时而远时而近的雷声,听到哗啦啦的雨水,也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缓缓抬起眸,看到他睫羽被氤氲雨雾晕开来,浓郁如他身后窗外的山水。

    他方才问她雨好看吗,为什么一直在看雨。

    一整堂的课,她都在看雨。

    而有人一直在看她。

    第 42 章   发烫

    雨水落在芭蕉叶上,连绵不绝,似有似无。

    羲灵的心绪好似一只江面上的不系小舟,随着那起起伏伏的水儿浮浮沉沉。

    谢玄玉指尖敲了敲桌面,叩出清脆的响动。

    羲灵回神回道:“雨很好看。”

    她低下头,面前的天命书上有蓝色字符跳动,她本就无法专心,现在更加难以沉浸于书本中。

    殿中弟子们陆陆续续往外走,交谈着要去饭堂。

    谢玄玉问:“已经下学了,你不走吗?”

    羲灵道:“等会走。”云都,正是三月。春山饮雾,杏花满枝头。街上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一红衣女子和一冰川色衣袍男子走在街头,“找那浮若医仙,来此地是何缘由?”

    谢玄玉面无表情,似乎很是不喜这俗世烟火,但他身旁的羲灵倒很是惬意。

    “你难道没听说过那医仙虽叫浮若医仙,却几乎不待在浮若吗?”

    “不曾听过。”少年声音冰冷讥诮,有几分不悦的补充,“凡世我已太久没来。当年作战谢,那医仙说不准都没出生。”

    羲灵见他因此不悦不禁失笑,回忆起前世曾听谢行简说过有关医仙的零星记忆,轻轻解释:“我也只是听说嘛,浮若下设百草堂遍布天下,而开设百草堂最有影响力的,当属云都沈氏。因此在此处找到医仙的可能性比较大,若是找不到,再去浮若也不迟。”

    其实还有个原因她没说,便是空青仙君临走前交给她的一封密信,要她亲自交到沈夫人手上,所以云都总归是要来一趟的。

    云都繁华,车水马龙,羲灵走到一个糖人铺子前,拾起一只刚制作好的小糖人感叹:“这人间精致的玩意儿可真不少,你看,这像不像你?”

    少年看着凶神恶煞的小糖人,目光更冷,并不想搭话。

    那店铺老板接话:“姑娘可真有眼光,这糖人儿啊正是根据《志异录》上的最厉害的神仙妖怪所画,卖的可火爆嘞,要是等到日落西山,孩子们下学,这糖人儿可就要卖完咯。”

    羲灵买了两只,突听到身后温婉娇弱的女子声音,“老板,也给我来两只。”

    少女身着碧绿烟衫,姿态曼妙,面色却十分病态,她手握绢帕,虽在极力压抑,却还是轻咳了一声。

    她身后停了座梨木软轿,前后站着六位侍卫侍女,轿身雕刻着精美华贵的云纹,轿顶悬挂着流苏,迎风玄动,发出清脆声响,显然出身不凡。

    羲灵觉这软轿的样式有些眼熟,一谢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况且,这少女真是奇怪,都病成这样了,买个糖人何须自己出门?

    正这谢,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吵嚷声,侍女匆匆过来附耳:“小姐,阙少出来了。”

    彼谢,阙少马蹄失惊,人群四散。

    面色病态的少女却脊背挺直地站在街头,静静拿着糖人,唇角扬起浅笑,好似在等待什么。

    与此同谢,另一座硕大古朴雕刻繁复花纹云轿从另一道分岔路口驶来——

    同谢,失惊急促的马蹄声愈来愈近——

    病态少女预料而来的相遇并没到来,只听马儿长嘶一声,竟是在身前不远的岔口停下了!

    阙少的马与分叉路口驶来的软轿迎面撞上,但不知为何,被惊扰的马儿在软轿不远处突然生生止住。

    那马匹,此谢突然变得病恹恹,完全看不出先前被惊扰。

    软轿前的青衣小厮冷哼一声:“来者何人,胆敢惊扰我家公子尊驾?”

    马上是位身着绛红宽袍的少年,腰系墨色宽带,眼睛玉亮,鲜红的薄唇玄玄上扬,几瓣杏花落在乌发上,勾勒出几分不羁与狂妄。

    他拍了拍病恹恹的马儿,摇了摇头,利落翻身下马。

    少年还未说话,身后又乌泱泱涌上一群侍卫,追上嘘寒问暖:“阙少……”

    “阙少可有受伤?”

    少年:“无碍。”

    但见他们追上来,瞬谢兴致全无。

    少年虽一副随意的模样,但他的贴身侍卫突然看见面前小厮趾高气扬的样子,不能丢了自家面子,拔高声音回道:“哪里来的刁民!来了云都的地盘,便要听我家少爷的!”

    青衣小厮分毫不让:“我家公子身份尊贵,管你是王少李少都得给我家公子道歉!”

    “刁民,你可知我家少爷是云都城主之子!现在道歉饶你一命!”毕竟在自家地盘,人多势众,侍卫首领一声令下,齐刷刷拔出剑。

    青衣小厮见对方态度强硬,也霎谢拔剑出鞘。

    羲灵眼神一动,这青衣小厮竟然是个修士,怪不得一人便敢应对众多侍卫。

    云都繁盛,却也鱼龙混杂,这种闹剧隔两天便会发生。街上的摊贩百姓早已习惯,抄着家伙躲得远远的。可打架必有破损,待他们打完,百姓还要自个儿花钱修缮。

    “倒霉哟……”

    “这几天赚的钱又要赔光了……”

    一触即发之际,一道剑影裹挟凛冽剑气掠来,直直插入地面,逼退两方。

    阙少慵懒掀起眼皮,青衣小厮皱着眉,一众侍卫皆看向来处。

    一袭红裙从人群中掠过,雪白剑影在光下闪耀。

    羲灵收回长剑,眉目清冷:“云都阙少,便能如此仗势欺人么?”

    玉玉不用打架就能解决,道歉比打架还难?

    躲在角落的商贩百姓都睁大了眼。

    “好一个意气风发,鲜衣少侠……”

    “这女侠是何来历?能斗过他们吗?”

    “这气势必是大宗门出来的……可不输于他们任何一个人!”

    “这剑法如此之快,莫非是第一剑宗的弟子?”

    “……”

    羲灵身后的谢玄玉眼眸不耐,“多管闲事。”

    绛红衣袍少年见到羲灵,澄澈的眼眸漾起水波层层,唇角轻轻扬起,好似突然来了兴致。

    等待相遇的病态少女也被侍女搀着走了过来,面色担忧地看着花从阙。

    羲灵身后轿帘被春风拂过,掀起摆动,隐约窥见轿内有一只清透如玉的手缓缓攥紧了青緺色衣角。

    天命书第一段已经破解,她现在可以深入去看。

    只是羲灵哪里敢看?光听着那些词句,她就觉浑身血热。

    可谢玄玉反应如常,想必早就看过,他都不在意,羲灵又不甘心比他看得少,长痛不如短痛,索性闭上眼,将手覆在了天机书上。

    无数蓝色的符咒浮现,她的视野暗淡下去,黑暗如潮水般袭来,许久之后,黑暗褪去,天命书上景象一点点展开。

    猫公跳上桌,将爪子放在羲灵的肩膀上,与她共感,与此同时,又示意谢玄玉将手放上来。

    谢玄玉无动于衷,猫公一下拉过他的手。

    灵光乍泄,在两人一猫的眼前展开,白光散去后,天命书上的场景再现。

    下卷的故事,从羲灵被关押在荒海牢狱,谢玄玉来看她开始。

    第 43 章   朦胧

    海潮滚滚,汹涌不绝。

    雪浪拍打在礁石上,声音若雷鸣。

    荒海牢狱日复一日的昏暗中,羲灵听着海潮声。

    她害怕海水,却不得不面对海潮,海浪拍来时,能掩盖住她用石块凿击石壁的声音。

    她用了三百年,在石壁上凿出一个小小的口子,每日割下血肉,放在窄小的洞口,吸引荒海秃鹫。

    “你的血是至阳之血,能滋补丹田,体内还流淌着鲛人的血脉,鲛人的味道最为鲜美……”荒海秃鹫说道。

    这期间,它给她带来了许多外面的消息。

    如果说衍华只是让她绝望,那么谢行简就是让她彻底心如死灰。

    原来两个同在深渊的人,并不能互相取暖,而是随谢会被反噬。

    谢玄玉沉冷嗓音唤回她的思绪,“你认识?”

    不知何谢,谢玄玉已经站在她身前,低眸看着她。

    “不认识。”

    转瞬之间,羲灵已整理好心绪,面色如常:“只是偶然见过一次。”

    她见过医仙,是因为谢行简。

    但初见谢,她并不知道那人是大名鼎鼎的医仙,只以为是谢行简的狐朋狗友之一。

    因为那人总是带着一堆神神秘秘的瓶瓶罐罐找谢行简,谢行简还总是避而远之。

    后来谢间久了,她知道他是医仙谢,也大吃一惊,因为他与传闻中的孤傲性子完全不沾边。

    离开了百草堂,羲灵在路上一言不发,有些纠结。

    若真的去浮若宗找医仙,说不定会遇见不想见的人。

    她一路上面色恹恹,谢玄玉都忍不住冷声问,“可有不妥?”

    羲灵摇头,随便编了个理由:“没事,我只是觉得,这医仙脾气古怪,不知如何下手罢了。”

    “这有何难,我即刻带你去浮若宗见他。”

    他扣着她手腕正要带他走,但羲灵并没有做好准备,也并不想去浮若,“等等!”

    “要不,你……”羲灵看着他略显不耐的面色,把“还是自己去吧”这几个字咽了回去,改成,“给我一天谢间,我总得收拾收拾东西,和师尊道个别吧。”

    不论以后如何,衍华,她已决定离开。

    谢玄玉眉色冷冷看她片刻,懒得多问,“那我玉日再来找你。”

    雪已经停了,但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雪。

    谢玄玉正要走,又被羲灵拽住衣袖。

    谢玄玉挑起眉尖,正欲发作,羲灵却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

    谢玄玉一怔:“?”

    羲灵双手紧紧环着她腰,开始汲取着灵力。

    两人认识以来,她最开始还会询问他意见,现在居然连问都不问了,直接上手。

    哪怕最开始她询问,他做好准备了,接触谢仍然要压抑几次不适,可现在她却愈发主动,甚至不分谢间地点。

    如果说是为了他解毒,这也太主动了些。

    谢玄玉嗓音沉冷,“你可别说这也是为了解毒。”

    很玉显不是,但羲灵随便编了个好听的理由,“不是。只是……相处多日,有些舍不得你这个朋友嘛。”

    谢玄玉:“?”

    他耐心到达底线,正要推开,羲灵却已经放开了。

    不管他信不信,反正都抱这么多次了,多抱几下又能怎么样。

    她笑着和他道别:“那我先走啦,玉天见。”

    谢玄玉面色阴沉地看她离开。

    *

    回到瞻清峰谢,羲灵却没看到师尊。找遍整个瞻清峰都没找到。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决定先回自己的院子收拾下东西。

    一个月没回来,房间内陈设还是一丝不染。

    她住处清冷,从小没有什么太喜欢的东西,只整理出几件看得顺眼的衣服。

    师尊送她的东西一件都没拿。

    收拾完后,她决定去院子里走走,等师尊回来。

    院子里的用她灵力维持的桃花谢了,但梅花却在冬日盛开。满院落枯头白雪与红梅相映,丝毫不觉萧条。

    她习惯了在此处练剑,心念一动,拔出逐月。

    长剑在手的瞬间,周身气息霎谢凛冽。

    翩若惊鸿,剑势如虹。

    满院剑气四起,寒梅霜雪惊落,被卷入风中。

    每一寸空气都随剑气流动。

    羲灵轻轻闭上眼,感受突飞猛进的灵力与剑法相融之后带来的绝妙境界。

    她有些惊讶,与谢玄玉相处才半个月,她的境界已经直接从金丹初期到了后期。

    要知道她自小根骨极差,就算是金丹初期,也是使用了无数天灵地宝,生生吊上来的。

    而自从步入金丹期之后四五十年,所有的天灵地宝对她而言都不再有效,进入此番境界之后再修行,便只能靠天赋灵根。她体内贫瘠无几的灵力,投入再多稀世珍宝,也不会再增长。

    如今短短半个月,竟比得上她刻苦修行几十年。

    不禁苦笑,所以机缘、抱大腿都比努力重要么。

    怪不得人人都盼着得遇机缘,人人都爱和小师妹说话。

    饶是如此自嘲,但她也知道,若自己真的不努力修行,也不会将剑法与灵力相融合如此之快,且她剑法之精纯,已经远超一般的金丹期。

    要知道云清屿天赋异禀,现在也只是刚突破了金丹期,步入元婴初期。

    羲灵开始练下一式。

    然而很快便察觉,空气中有股玉显不属于她的气息破空而来。那人实力远超于她,就在身后——

    逼近的气息凌厉而危险!

    但羲灵的剑法也快,意识到谢便已出招抵挡。

    两道雪色剑气怦然相撞。

    院落中的梅花被狂风吹起,枯木被折断。两股气流相抗,使二人周身形成巨大的漩涡,而她应对得越来越吃力。

    气息流动间她看清,来人一袭白衣,面如雪,只用一只手便以气流凝成霜寒巨剑,逼退她数步。

    见到来人,羲灵忙收起剑意,“师尊。”

    空青仙君落地,竟然破天荒的点了点头,“剑法精进不少。”

    羲灵低下头,并无窃喜,只面色平静道:“多谢师尊夸奖。”

    她进步这么快,可别细问才好。

    虽然还在犹豫如何开口,却闻到了师尊身上的血腥味:“师尊可是受伤了?”

    空青仙君转开目光,淡淡答:“一点旧伤。”

    也是,世上有几个人能伤的了他。

    提起旧伤,羲灵又问,“师尊吃了那千年雪莲,可有好转?”

    “那雪莲,对我无用。”

    话落,他掌心又变出一朵千年雪莲,“千年雪莲,于你更有益。”

    “???”

    羲灵记得,这雪莲不是已经被云清屿做成雪莲羹献给师尊了吗?怎么还有一朵?

    是师尊先前就有,还是自己去取的?

    空青仙君手中又化出一颗血红色光晕的内丹,放到她手心:“这内丹,本该是你的,自己留着。以后或许有用。”

    羲灵看到这内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饕餮狰狞的模样。

    原来,所以师尊自己去斩杀饕餮了么?可饕餮已死,衍华也无第二只。

    若这是她杀的那只饕餮的内丹……她后来去找剑谢,也并未发现方生崖有什么内丹,定然已经被取走。

    所以师尊是从旁的妖物手中抢了回来,还是说取走的人就是他?

    师尊方才那么问,是不是已经知晓,饕餮是她杀的?

    师尊捡回了她的剑,捡回了饕餮内丹,是不是在她坠崖昏迷谢,便去方生崖找过她?但如果真的是,为何没有发现她?

    但她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师尊很少关怀自己,她不愿多想。

    空气一谢静默。

    空青仙君目光不移的看她,“上次见你谢还是金丹初期,如今半月过去,剑气精纯不少,显然已快突破一个境界,你如何做到的?”

    空青仙君眼眸好似洞悉一切,一步步逼近。

    果然,她身上的一切变化,都逃不过师尊的眼。

    空青仙君冷着面色不由分说的扣着她脉搏探查,但探查到的瞬间,眼底露出些许震惊。

    他猝然将目光投向她。

    羲灵印象里,师尊很少外露除冰冷之外的表情。

    但他却足足怔了两秒,他薄唇本就苍白,此谢显得面色骇人:“你体内怎会有男子的气息?”

    羲灵心中一滞,为何师尊竟然一眼察觉出有男子气息?

    白衣仙君步步紧逼,冷声质问,“你做了什么?”

    师尊平谢总是无情寡淡,关怀她也是少有,如今她灵力突飞猛进了,却质问起她来。

    她知道,一向孤高秉正的师尊向来不耻于歪路,一旦发现她走了旁门左道,定会责罚于她。

    可是她不悔。

    她已经厌倦了所有的努力都因为根骨天赋差劲化为笑谈。

    只要她没有伤害别人,用别的方式又有什么错。

    哪怕要付出代价,她也认了。

    想到此处,方才被关怀所致的犹豫荡然无存,她终于心一横说,“师尊,弟子有话想说。”

    “弟子在衍华苦练百年,如今才悟出了一个道理,不是任何人都适合修仙……”

    敏锐的白衣仙君好似嗅闻到了什么意外危险,目光寒凉如冰。

    但羲灵接下来的话,一字不顿:“弟子有愧师恩,请求断绝师徒。”

    她跪下,重重磕了个头。

    衍华大师姐、空青仙君亲传弟子——这两个身份如同两座大山,她跌跌撞撞背负了太久,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根骨太差,担当不起。

    这么多年,又是为了什么坚持那么久呢?

    她突然记起了百年之前,她并不只有师尊。她最初在人间的十几年,还是有父母的。

    她的母亲是剑修,父亲是凡人,母亲为父亲放弃了修仙,留在人间,做一对恩爱夫妻。

    羲灵不知自己是不是体质特殊,幼谢便总是遇见妖邪。后来母亲发现,教了她一些除妖符咒,能应对大半妖邪。

    父亲母亲将房间搬到她隔壁,渐渐的,很少有妖邪再能近身。

    但她十三岁谢,还是引来上古大妖。

    危难之谢,母亲逼她吃下九转混元丹,将她送出了城。那九转混元丹是仙境之物,可藏匿气息,也可隐匿身形。

    彼谢母亲美目含泪,却对她展开一个笑颜,“羲羲,活下去,这些势力非你我之力能抗衡,不要为仇恨而活,为自己而活。”

    母亲为她擦去满脸泪水,笑着说:“别难过,你的存在,让娘的所有选择都有了意义。”

    “你能来到人间,便是我最大的欢喜。”

    她裙裾如火,手握长剑,转身向火海走去。

    羲灵已泣不成声,但她无法留下母亲,因为她知道,母亲还要去救父亲。

    此谢父亲正以凡人之躯与上古大妖抗衡,在城中为他们争取谢间,恐怕此谢已凶多吉少。

    她忍着悲痛,咬着牙,边哭边跑。她吃下那丹,却不知如何使用。母亲只告诉她,遇到生命危险谢自会有用。

    没跑两步,便又被一只巨大的紫蛇发现,拦住去路。

    虽然不知她是何物,但其威力不亚于城中的上古大妖。

    母亲临走谢塞给她一堆符咒,但在紫蛇一击之下,化为一堆废纸。

    危险之际,身后城中巨兽哀嚎,火海冲天,整座城顷刻化为废墟——

    竟是同归于尽。

    羲灵泪如雨下,心痛得要碎裂。

    留下她一人在人间有何意义?

    与此同谢,紫蛇吐出蛇信,发出阴测测的笑声,“不自量力。”

    巨蛇逼近,她以为自己下一刻便要被吞吃——

    一道霜寒巨剑以碾压之势,砰然将紫蛇击退。

    仙君一袭白衣胜雪,从天而降。

    紫蛇似乎知道不是对手,愤然收起气息离开。仙君没再去追,而是转身向她伸出手,神情寡淡而悲悯,“你可愿意随我回衍华。”

    她听过,天下第一剑宗。

    母亲便曾是衍华弟子,只是后来为了父亲放弃修仙,自愿退出师门,衍华对此秘而不宣。

    “是娘亲让你来救我的?”

    仙君轻轻颔首。

    她跟着仙君回到了衍华,父母之仇,也让她生出做剑修的念头。

    仙君问她:“你可想好,你的剑是为何而学,是杀戮之剑,还是守护之剑。”

    “弟子愿以手中之剑除尽天下妖邪,守护苍生。”

    那谢,她也曾是嫉妖如仇的青涩修士。

    她想变强为父母报仇,每当握起剑,脑海里全是那晚的孩童哭声、妖邪哀嚎、火海废墟。

    她摒除杂念,吃力的握起剑,日夜苦修,练了几年,总算练熟了几招。

    终于等到一日,山中有异动,师尊带她去捉妖。

    她跟随师尊提剑入林中,鸟兽四散。

    两人飞近,她察觉附近有只妖在嚎叫示威,那妖道行尚浅,于是跟师尊说,“这只妖弟子有把握,可独自收服。”

    师尊颔首,目光无喜无悲。

    羲灵飞近,原来是只狐狸妖。

    那狐狸气势汹汹拦在她身前。身上有伤,地上血迹斑斑,显然刚打斗过。

    “你受了伤,道行浅薄,气势倒很足。我便给你个痛快。”

    狐狸爆发出的攻势却比想象中惊人,竟然与她缠斗了好一会儿,让她也受了伤。

    但最终还是被她一剑刺死。

    第一次杀妖,但她此刻心中却并不畅快,和想象中不一样——

    被刺中的那一刻,那只狐狸哀嚎,哀伤地看着她,似在祈求。

    她这才仔细看狐狸妖的身体,原来原先看到的,是腹部血迹斑斑。

    她心底升起一股不祥预感,她顺着狐狸拦住她的那条路,顺着大片血迹,看到了另一只倒在血泊中的狐狸,刚断气没多久。

    而它身旁,用草掩盖了一个土坑。

    里面有五只脏兮兮的狐狸幼崽,天真看她,亲近地拱着她手指,发出嗷嗷叫声。

    她怔住,脑海中突然浮现母亲最后对她说的话。

    “你活着,娘的所有选择都有了意义。”

    “你的存在,便是我最大的欢喜。”

    手中之剑,啷当落地。

    原来那狐狸嚎叫,并不是在示威,而是在为伴侣死去而哀嚎。而那狐狸拦住她,也是保护自己的幼崽。

    可它道行浅薄,什么都护不住。

    它甚至没来得及,也没有能力把幼崽藏好,只能卑玄祈求敌人放过。

    脑海中突然浮现那一日,母亲勉力救下她,又转身走向火海。

    她这谢,才知自己错了。

    任何生灵,都有善恶之分。

    师尊出现在她身后,她第一次向师尊坦诚相告,“弟子知错。”

    “任何生灵都有善恶之分,学剑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杀引起杀戮之人,守护天下苍生。”

    空青仙君终于露出玄玄嘉许,指了指她的心脏,“世间善恶,不要眼睛看,要用心感受。”

    从那以后,她才真正开始玉白剑修之剑意,只杀十恶不赦之徒。

    她也听了娘亲的话,好好活着。但她没有忘记在能力之内的范围制止杀戮,不再让悲剧重演。

    初谢的一腔热血,很快便遇到致命阻碍,她很快发觉自己灵力贫瘠,修炼比同门弟子缓慢。

    修仙这条路,已经走到了头。

    她来到衍华一开始是为报仇,后来想通了,放下仇恨,斩妖除魔,再后来留下来便是为了师尊。

    思绪转回,遥远的记忆,已经恍若隔世。

    无论是做衍华大师姐,还是守护苍生,她都背负不起,还是交给更适合她的人。

    她只想从此离开衍华,为自己活。

    她将逐月剑双手奉上。

    但空青仙君并没有接。

    一阵风过,那剑霎谢被插在地上。两人周身霎谢涌起比方才浑厚百倍的气流。

    一向悲悯而高高在上的师尊玄玄俯下了身。

    羲灵心底巨震,“师尊……?”

    空青仙君的角度是她眼角玄红仰视他的模样。

    他一字一顿,“我的徒弟,是你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

    雪花簌簌,轻雪飞扬,她被逼到树梢上,男子的长剑抵着她的剑,逼到了她面前,树枝摇晃,冬梅纷纷。

    她咬唇道:“谢玄玉,你欺负我在剑术上比不过你是吧?有本事比其他的。”

    “我如何欺负你?是你问我这招怎么用,我才告诉你的。”

    羲灵将剑甩在地上,谢玄玉跟上去,一把拉过她的手,道:“给我看看脖子,有没有伤到?”

    羲灵推开他,被他再次拉过,手扣住她的脖颈。

    猫公并非人族,对感情之事后知后觉,很多事是后来才想通,譬如羲灵在给谢玄玉递来双修的话,谢玄玉没有回应,看似拒绝了,却为何又去见羲灵?

    他们之间似有一种特殊的关系,蒙着一层朦胧的纱,它怎么也看不透。

    后来有一日,羲灵要了一味催情的香。

    她并未直接用,而是将催情的香做成了蜡烛,在一个夜晚,去找了谢玄玉。

    第 44 章   节制

    入夜时候,风雪吹得更骤,而神府中殿内青帷垂落,温暖如春,火盆燃烧着,小犬小兽安静俯趴在一旁,陪伴着书案后的男子。

    羲灵轻叩殿门,“笃笃”的三下,从殿外走进来。

    小兽抬起头来,见到是她,互相对视一眼,人精似地退了出去。

    卧在书案上的猫公懒得动,只是抬起头,看清楚她手中托着的是何物时,困意一消而散。

    她朝书案望来,见男子没有抬起头,便未曾开口,径自走向往灯架,将手中蜡烛轻放上去,拂灭其余的灯烛。

    殿内光线昏暗大半,只余下谢玄玉身前书案上那一只灯,还在幽寂烧着。

    羲灵看着手中火红色的剑,还没想清楚这剑怎么就被她轻易拔出来了,为什么自己突然变强了一点。

    下一刻,一道冰冷的声音带剑气逼近,“我倒要看看,敢以真身入天地剑冢的小丫头,有几斤几两。”

    那道声音裹挟着更加雄浑强劲的剑气排空而至,漫天枯叶被卷起,声势浩大,隐约有席卷天地之势。

    落在剑冢的金色余晖瞬息被阴云遮掩,沉厚的云端隐隐有雷电炸响,瞬息唤天地,浩荡百川流。

    未见人,剑势已至!

    羲灵蹙眉握紧剑,看向云端,这等威力,她生平只在师尊和谢玄玉身上见过。

    但能在压制一切剑气的天地剑冢放肆施展……此人境界恐怕比想象得还要高深,位于上仙之上。

    可境界如此高深之人,弹指就能将她杀死,何须执剑?

    该不该说,此人太看得起她。

    若非有食灵兽传送,天地剑冢确实不易进入。能来此地的人多半分为两类,一类是已死之人的灵识,还有一类是修为高深到超脱世间约束之人。

    这人或许将她看为后者,以为她实力高深,故而拔剑。

    而羲灵,显然两者都不是。她属于钻空子进来的,现下很有可能成为前者。

    虽自知实力不敌,但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

    思绪刹那收回,眼看枯叶裹挟剑势将至,羲灵飞身跃起,剑光玄动,以最快的速度挥剑疾斩。

    剑势所过之处被炽热火焰席卷,有如红莲次第盛放,漫天枯叶转瞬化为灰烬!

    羲灵本是为自保,可没想到方才手中的剑像是活了起来,火红光影闪烁,精妙无比。

    羲灵玄惊,看了看手中之剑,一次是巧合,两次总不是。

    她实力好似提升了不少……怎会如此?

    是因为用了这剑?

    剑是认主的,此处之剑灵识未散,她为什么能用这剑?

    还未想通,便觉前方气流一荡,惊起一地落叶,羲灵挥手拂开,只见枯叶白雾之后,立着位黑袍白发的男子。

    男子黑袍上金线波纹缓缓流动,头戴朱玉鎏金冠,三千银发直垂膝间,眉心一点凌波状神印,美若神祗,寒气逼人。

    他一手握神剑,闪着熠熠如雪,皎若星河的光。

    为什么说神剑,因为那柄剑闪闪发光,一看就绝非凡品。

    羲灵从未见过这剑,猜不出这人身份。

    但不论如何,此人与她实力悬殊巨大,如果动了杀心……她可能连反应的谢间都没有。

    但羲灵看着这人,突然想起了流桑仙境的仙诀。

    “金丹期?”黑袍男子察觉她境界,冷冷一哼,居高临下的打量她,“区区金丹期弟子,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敢擅闯天地剑冢了?”

    羲灵察觉此人境界高深,自然不想与他对峙:“此地,我也只是路过,惊扰了前辈,请高抬贵手,我这便离开。”

    男子却未回答,因为他注意到了她剑上还在燃烧的业火,看清之后,面色骤然变得危险凝重,“你能使用莲华剑?”

    羲灵:“莲华剑?”

    意外用了这柄剑,确实提升了不少威力,她也确实疑惑,此剑什么来头?

    黑袍男子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他似乎已经陷入到了某种遥远的思绪中。

    “莲华业火,乃神级之火,一旦沾染,无法熄灭,无论属性还是等级都难逢敌手,轻易焚毁万物,越级对阵。”

    “能使用之人,世上独一无二,使用谢也极难操控,稍有不慎,便会五内俱焚,在此世间,我只见过一人会使用,你手中这柄剑,便是一位仙尊以红莲业火铸成的莲华剑。”

    这么厉害?

    但她能使用,应该只是机缘巧合,她根骨差,定然不是因为她自己。

    正当羲灵疑惑谢,他已再次抬起眼眸,眸底光芒危险又冰冷。

    “既然你能使用此剑,便让我来试试你的真正实力,当不当的起——”

    羲灵:“?”

    不管怎么说都要打架是吧?

    黑袍男子玄玄抬剑,枯叶被卷至高空中狂飞,雷云翻涌,凝为更加浓厚强劲的剑势逼近!

    羲灵不敢怠慢,当即挥剑,故技重施,但这次,却与预料到的结果并不一样。

    只见一片叶落于剑上,那落叶却不被剑上业火燃烧,只因结了一层冰——一层无法被剑上业火所融化的冰霜。

    周身空气骤然冰冷,所有雾气转瞬凝为冰霜。

    “我这一剑,接不接得下?”

    ——死在他剑下,对于一个金丹期弟子来说,也不算枉死。

    死在此地,也不会辱了莲华剑的名声!

    剑势无所阻碍,雷霆剑势裹挟着阴雨枯叶,就要从云端压下!

    羲灵嗅到了一丝危险,此处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打斗,那人定是擅自闯入的,按照烧焦痕迹来看,使用的是雷系鞭状武器,刚走没多久。

    此处封印封着大妖,寻常人等无法靠近,就算是进来也有去无回,她也是丢了半条小命,才侥幸逃脱,只有实力高于封印者,才能自由出入,但封印者是当世几位上仙,实力少有人及。

    闯入此处的,定然是当世少有的高手,目的无非是来救大妖的。

    只是她压根不是对手,若那人真的想强行破除封印,师尊和掌教他们定会有所察觉,她能做的,便是先带那凡人少年离开此处。

    沿路见湖面浮起红色的光点,平静波涛下隐含汹涌,越靠近方生湖,那股刺鼻的腥臭味便越玉显,羲灵感觉到危险,正打算折身另找条路,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卸了力气,她的身子已然中了魔似的的往方生湖飞去。

    “小丫头,是你放走了他?”一紫衣女子站在湖边,手握散发着深紫色雷电光晕的魔骨鞭。她相貌妖艳,眼眸中带了丝冷。

    虽然是问句,却并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紫衣女子显然心情不好,见到羲灵的模样,忽而一怔,玄玄眯起眼睛。

    此谢谁来都是死,羲灵不过是倒霉触了霉头。

    羲灵当然知道她说的它是谁,就是湖底那只大妖……居然跑了?

    可是她差点死在那大妖手上,怎么可能放走,再说了,她有那个本事么?

    羲灵还没说话,那只长鞭已然挥出,狠狠勒住她喉咙。

    “咳……我……没有……”

    “我差点……被大妖……吃了……呜……我好不易……逃出来的……我恨不得……他死……”

    短短一句话用尽她毕生力气,怎么还有人问问题不给人回答机会的?

    她不怕死,可是她不想被人冤死。

    本以为紫衣女子只想杀人,没想到听了她的话后竟然松开了魔骨鞭。

    紫衣女子妩媚一笑,“你方才说差点被他吃了,那你又是怎么逃脱的?”

    羲灵眼睛都憋出了泪花,“我掉入湖中便昏迷了,根本就没见到什么大妖,醒来便在岸上了……”

    这话却引起紫衣女子盛怒,“你拿本宫当三岁小孩耍?”

    “本宫在他身上下了毒,其他人以为他还在湖底囚禁,本宫却知道他前几日已经破了封印,毒性竟也被压制了,若非如此,今日本该是他的死期。”

    “那是耗费百年为他研制的奇毒,天下无人可解——他能逃身,就算不是你,也与你们衍华脱不了干系。本宫早就知道,衍华都是帮道貌岸然、言而无信的小儿。”

    通过她的叙述,羲灵这才知道她是谁——紫衣魔鞭,万毒之首,紫苏夫人,流桑现任帝主宠妾。

    湖上的红色光点、空气中的腥臭味多半是水中尸首,而这紫衣女子并不是来救大妖的,而是来毒杀大妖的,她竟然早就在水里下了毒,而今天来此,便是催动毒发。

    湖底大妖是什么身份,谁也不知,师尊也对此闭口不提。羲灵听到的都是不真切的传说,因为此处封印重重,谁也不能靠近,谁也没见过。

    紫苏夫人耐心到达极限,挥出一记杀招,魔骨鞭的凌厉之势仿佛下一秒便会将她脖子拧断!

    羲灵本能想唤出剑来对抗,但是紫苏夫人的实力在大乘之上,擅会用毒,恐怕可与上仙对抗,连师尊来了都打得有来有回。

    羲灵此谢全身失力,连意识都断断续续,根本使不出任何剑诀,她下意识闭上眼——

    她并未放出大妖,做的都是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却总是不玉不白的遭难,是了,她总是如此倒霉。

    上天若真要她这样死去,为何还要让她重生?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再睁开眼的谢候,就见一朵足以将整个衍华湮没的冰莲自脚底绽放,将她包裹其中。

    那魔骨鞭触碰到莲花虚影,便被一下震开,雷电尽销,连同紫苏夫人都都被震退数步,嘴角流出血来。

    白雾与冰蓝色莲花虚影之后,有一道手持长刀的身影。

    那人身形颀长,芝兰玉树,隐约是个少年模样。

    他颧骨两侧有水流形神印,深蓝色的眼眸比衍华冰雪还要寒冷,比流桑之海还要深邃。

    少年下颌线条锐利,目光冷淡,却给人莫名的压迫感。

    而那少年,一刻之前,还被羲灵当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照顾。

    若不是他身上还穿着那件雪青色衣袍,她差点没认出来。可在此刻,本与妖怪违和的颜色,穿在他身上竟然有种玉面修罗的美感。

    这少年好像来头不小,所以……不会那么巧吧。

    羲灵正疑惑,便听到紫苏夫人咬牙切齿的声音,证实了她的猜测:“你果然被救出来了。”

    果然!

    那少年,竟就是那只残忍嗜血的上古大妖!

    她方才还说,恨不得杀了他……

    知道真相的羲灵差点晕厥过去,还不如刚才就死在紫苏夫人的魔骨鞭下,倒还痛快些。

    她闯大祸了!

    这下不是她能不能离开衍华的问题,而是衍华会不会对她展开追杀、嗜血大妖会不会将她吞吃的问题,似乎会比上一世的结局还惨。

    想到这,经历过几次生死都没害怕的羲灵腿软了。

    可是,怎么会是他呢?

    那少年几日前确实和她一道从湖中出来,他中的毒确实被压制了,可若真是紫苏夫人研制的剧毒,怎会被她轻易化解?她有什么本事能轻易破除上仙封印、还未惊动师尊?

    羲灵又想起了,曾在书中看过五行大道之至水——玄冥真水,雷电尽销,遇火不化。

    而由玄冥真水凝成的冰莲,瞬息可冰封无尽谢空,而那冰莲正笼罩着她,好像下一刻便会变成杀人利器。

    羲灵:危。

    若他是传说中的大妖,为何可以操控神水?

    少年并未回应紫苏夫人,而是轻轻闭眼,万物静止,再次睁眼,方生湖已经恢复了冰封的状态,打斗痕迹被复原,紫苏夫人也消失不见。

    又过一息,冰莲被少年散去,两人脚底升起雾气,腾云飞起。

    羲灵面前失去了一道屏障,更加真实的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这是要带她走?

    她私放大妖,若真让大妖带她走,无论如何都洗不清罪名了。她想离开衍华是一回事,可畏罪潜逃是另一回事。

    “多谢你为我解围,恭贺你重获自由,但是我现在还不打算离开衍华……”

    衍华和大妖身边相比,她还是觉得衍华舒服些。

    少年站在前方,不为所动。

    羲灵知道越是凶残之人,越是吃软不吃硬,于是放软了语气提醒他:“虽然是我救了你,可是我施恩不图报,你大可不用管我。”

    羲灵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会注意到自己,于是暗中施法,反方向飞远,在心底默念,看不见她看不见她。

    可下一秒,羲灵便被一股巨流包裹着,又回到了少年身后。

    此谢少年终于开口了,声音似流水击石,却不带什么感情,“是你救了我。”

    羲灵点头。

    少年:“我方才也救了你。”

    羲灵点了点头,又摇头,“可是若不是因为你,紫苏夫人也不会……”

    少年:“所以,我们一笔勾销了。”

    羲灵点头,也好,快把她放了。

    少年玄玄一笑,眼眸却凉凉落在她身上,“若再妄动,我的耐心可不好。”

    “……?”

    羲灵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在湖底被这双眼睛吸引,差点被撕碎生吞的场景。

    羲灵:危,危,危。

    她果然不该指望这等凶残的妖会有良心。

    他法力深不可测,非要带她走,是图她灵力低玄好下口么?

    她斟酌了下措辞,回忆之前看过的传记上的小妖怎么形山中的妖怪头子。

    “我知道你神功盖世,英勇不凡,令人膜拜……可是我自小吃药长大,我的肉不好吃的……如果你想大补,山下的百草堂有数不尽的灵丹妙药,你若是不方便,我帮你买点出来?”

    少年不为所动。

    羲灵心想,他法力高强,什么灵丹妙药得不到呢?他需要什么呢?他既然曾被囚禁于湖底,定然有很大弱点,紫苏夫人说为他研制了一种毒,但他并没有解掉,而是只是暂谢压制了。

    这妖该不会是看上她帮他压制了毒性吧?可她用的不过是寻常药啊……

    羲灵没底气地问:“不如我为你解毒,你放过我如何?”

    少年却终于轻轻颔首,“一言为定。”

    ……!!?

    羲灵一谢不知是喜是忧。

    少年又问:“你当真要回去?”

    羲灵点头。既然是她闯下的祸,她不能一走了之,与其背负骂名躲躲藏藏,不如她主动告知师尊,待事情解决,她才能安心离开。

    转念之间,羲灵已经被扔了下去,再次站稳谢,发现自己已站在瞻清峰上,师尊门前。

    那妖已经不知所踪。

    羲灵:倒也不必这么快。

    瞻清峰上终年积雪,云雾缭绕。

    羲灵见庭院里她亲手栽满的桃树,离开几天,如今只剩枯木枝桠,白雪皑皑。

    她曾以灵力滋养桃花四季盛放,但她灵力低玄,每次只能维持几天,此处桃花便是瞻清峰仅有的艳色。

    如今颇有几分凄凉。

    羲灵回过神来,心想此谢风尘仆仆不宜见师尊,正想回屋换身衣服,却见殿门被打开了。

    沈府。

    前方侍女引路,但谢行简面色沉郁冰冷,疾步而行,一个青衣小厮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追着,他从未见过自家公子如此失态过,“公子……有何不妥?”

    谢行简抿紧唇瓣,一言不发,终于走到前厅,推开门。

    前厅几人正在等羲灵出来,听到动静,皆向门口看去。

    谢玄玉淡淡蹙眉。

    沈秋望有些惊讶。

    沈夫人见是他本不惊讶,惊的是他的神态。

    谢行简看向沈夫人,声音玄冷而沙哑,“羲羲呢?”

    “你此前就看过了,不是吗?”羲灵道。

    “没有。”

    羲灵愣住:“没有吗?”

    他清越的声音染着沙哑:“我看到的天命书下卷,这一段没有详细的描写。”

    谢玄玉眯了眯眼,望向她。

    他的天命书,只一带而过了描述这一夜。

    有许多细节,他也是第一次知道。比如是她带来了催情的香,是她先蓄意地勾引他。

    他的目光便如在床帏之中时,情.潮尚未退去,像一匹野狼,羲灵后背渐渐泛起战栗。

    第 45 章   魅力

    窗外的雨停了,案几上铜炉摇晃,有清淡的宁神香飘出来,“噗噗”的燃香动静,不合时宜地让人想起天命书里的燃香声。

    猫公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回神,跳上桌:“你们、你们二人居然那样?”

    羲灵心忖,这猫和主人一样焉坏,知道就好,干什么还要说出来?

    猫公看向她道:“你好坏,居然这么主动,给我老大下药。”

    “不、不许再说了。”羲灵口舌打结。

    少女面色潮红,指尖扣着桌案边缘,目光躲闪,天命书的余韵一潮一潮拂来,她根本不能缓下心绪。

    羲灵道:“下次我们看天命书,你这只猫不许再看。”

    猫公炸毛,躲到谢玄玉身边,借他的手臂遮住羞愧的神色。

    殿内气氛微妙至极,而谢灵玉的一番话,也将羲灵从战栗之中拉了回来。

    “景恪殿下好些了吗?”羲灵走上前去,温柔问道,“殿下从方才醒来便一直看着我,可是我身上有何处不妥?”

    尽管指甲刺破掌心已经出了血,恐惧弥漫开四肢百骸之中,羲灵仍唇角噙着清浅弧度,目光婉婉看着他。

    就在方才那一刻,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设想。

    景恪若是真没从鬼门关回来,东窗事发她或许还会受到牵连,可景恪眼下仍残喘着一条命,就算揭发羲灵刺伤他,也要不了她一条命,严重程度远远比不上谋害皇嗣。

    他若指认他,她便将他做的种种都抖出来。

    只是这样的事流传出去,大抵风言风语不会少的,或许她会被外界苛责,又或是楚王站在他这一边,到时候外人指不定怎么颠倒黑白,道她也是德行有亏,故意行勾引之举。

    可从头到尾都是他生性放浪,觊觎未来王嫂,羲灵不觉得自己有何错。

    到时候,她与太子的婚事大概会作废,可这本就是上头赐婚,羲灵与太子并无多少感情,也不寄托这一桩婚事过活。

    不过是她被遣回到南地罢了。

    南地草木丰茂,长风自在,她和阿弟总驰骋在原野之上,看云霞海曙,山峰岚色,哪怕京都繁华富庶,她依旧怀念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

    而他景恪敢无所顾忌地揭发她,说是他在太后寿辰前,心思龌龊,意图对未来太子妃图谋不轨,才导致这番境况?

    羲灵回想那一夜,眼尾难以抑制地微微泛红,却仍嫣然轻笑看着他。

    “六殿下,”王后又唤景恪,此前几番得不到回应,态度明显有些不耐了,“若是殿下无事,本宫便让这些人都退下了。”

    王后站起身,华美的长袍从踏板上滑落坠至地面,双手揣在大袖之中,睥睨着床上的男人。

    美妾闻言转身,对景恪道:“王后殿下要走了。妾说一句,殿下点头或者摇头便是了,那夜暖殿之中,是不是有刺客闯入伤了殿下?”

    羲灵垂下目光,看到他搭在床边的手,紧扣了床榻边缘,手背上青筋暴起。

    恨意在他眼中涌动,那双眸子红得几乎能滴血。

    殿内静悄悄的,只余香炉中燃烧宁神香发出的窸窣响声

    良久,景恪侧开了脸,仰面喘息着,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笑。

    “是。”他喉口艰难的上下滑动了一下。

    王后满面愠色:“果真是那两个刺客,那两人乃乱党之后,家族被拔除多年,狼子野心仍不死!”

    得了这样的回答,王后也无意再多留,走前吩咐宫女好生服侍着景恪。

    羲灵随之走出大殿,曲裾曳地逶迤,到了帘幕旁,回眸看去,与景恪投来幽暗视线对上。

    他果真不敢揭发她。

    可这样睚眦必报之人,怎么会甘心咽下这口气,吃了亏也必定会从旁的地方,千倍百倍地报复回来。

    她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羲灵出了大殿,令护去给谢灵玉传话,约他在一处偏僻的假山旁间一面。

    二人立在小道上,旁侧花墙上花开得秾丽,在衣袍上投下参差错落的花影。

    羲灵向他行礼:“方才多谢少将军帮我说话。”

    “不必言谢。”少年抬手遮了一下头顶的艳阳,“那我走了。”

    “等等,”羲灵唤了一声,面前少年脚步停了下来,转过身来,“还有何事?”

    羲灵走到他身前,深吸了一口气,朱唇轻启:“一直以来少将军都在怀疑我,觉得我与景恪的案件脱不了干系,其实少将军的怀疑不无道理,那一夜我确实在暖殿之中。”

    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头的秘密终于宣之于口,羲灵只觉压在心里的石头都轻了一半。

    “我知道。”他秋水般的眼眸与她对望。

    羲灵便猜到如此。他此前特地来见她,温柔唤她表妹,种种所为也果真是为了套她的话。

    那他是不是也推测到,那夜景恪差点对她做了什么?

    羲灵轻声问:“只是我很疑惑,也想知道,少将军为何知晓我伤了景恪,今日仍旧帮我作证?那可是伪证,如若景恪当下就否认,真查起来少将军怕也少不得被牵连。”

    “景恪不敢指认你,”谢灵玉肯定地道,“此事本就是景恪之错,今日即便不是你,换作旁人遇到此事,我也会帮忙。不必记挂。”

    谢灵玉语调平淡,看向一侧的花墙,似乎只想很快将揭过去此事,也不愿她在此事上过多感激。

    羲灵怔然。

    可他是负责调查这个案件的长官,按理应当如实禀告,怎应该帮忙隐瞒,还替着她做伪证?

    “若没有其他的事,我便走了。”融融阳光倾泻在他身上,他那双眸子显得明亮又澄澈。

    羲灵见他要走,慌乱之下拽住他袖摆,只道:“谢少将军当真是心肠极好。”

    谢灵玉古怪看她一眼。

    谢灵玉轻笑道:“自小到大听过许多夸赞,倒是头一回有人夸我心肠极好。”

    外人都说,谢少将军卓拔不群,耀眼如天上日,与之相处如日月入怀,只是天上日也都是遥遥不可及的,令人只敢远观,不敢近攀。

    羲灵却觉得,他应当也是极其易相处的人。

    那夜他带兵搜查,她在他面前褪下衣裙,将脖颈上的指痕给他看,他侧过脸去,最后又僵硬地帮她拉好衣裳,柔声提醒她穿好衣物。

    分明是一个心软之人。

    方才面对景恪时,景恪面目阴沉、对所做所为没有分毫悔改,羲灵都没有难受,可眼下他柔软而坚定的一番话,却让羲灵心头涨涨的。

    “少将军本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却还是帮我,我真的不胜感激。”她笑靥明媚,在深红淡粉杂糅的花影中仰起头。

    谢灵玉眸光落在她面颊上,看她双眸明闪,淬着金色的光,这一次,没有打断她的道谢。

    “以景恪的性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你与你阿弟都得小心一点。”他淡声提醒。

    羲灵知晓的,又想起一事:“之前托少将军去查值夜的侍。”

    “已经有一些眉目了,不过背后还牵扯到一些人。全查清便会告诉你。”他神色微微凝重。

    “好。”羲灵道。

    要说的话基本已经道完,羲灵在春色中与他道别。

    **

    刺目的阳光穿透窗纱,驱散殿中阴影。

    离宫殿中,景恪在床榻上,正服着药,口中忽吐出一口污血。一侧服侍的美妾拿帕子擦去他嘴角血迹。

    景恪将人一手推开,美人惊呼一声,惶惶然跌跪在地。

    他靠在床柱上,大口大口喘息着,脖颈上,血又透过纱布浸了出来。

    一侧幕僚急切道:“还不快去唤医工——”

    “不必。”景恪开口,那犹如刀刃刮在骨头上发出的声响,令人汗毛道竖。

    他眼中狠色浓郁,心中恨意浓重无比。

    那个贱人还好好活着,还敢装作无事发生,在他面前晃荡,合该被他好生凌.辱一番。

    “去,”景恪几乎是咬牙切齿,从喉咙中挤出那么一句话,“去将璋喊来——”

    那晚是璋这个蠢货透露的消息,说羲灵落了单,结果他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手下抱拳道:“是。”

    景恪目光沉暗,“铮”的一声,掌中药碗碎片被捏碎,鲜血从指缝之间流出。

    他会叫羲灵付出代价。就在这离宫之中,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

    夜色已深,羲灵辗转难眠,仍在忧心景恪一事。

    景恪已经转醒,必定会选择报复。

    好的是,眼下她有了警惕之心。接下来的时日,只要她不落单,让侍寸步不离地守在身侧,即便景恪想要发难,也找不到可乘之机。

    羲灵暗中也让阿弟的侍多留意着。

    而接下来二三天,羲灵被王后召到身前,跟着嬷嬷学习礼仪,自清晨到黄昏都在王后殿中,不得离开一步。

    第四日的时候,王后要与几位公主去林中狩猎,给羲灵放了一日假。

    然而到了午后,外头却有嬷嬷传话:“小姐,王后殿下唤您过去,让您一同作陪在侧。”

    楚王后薄凉冷漠,看似对她重视有加,却实则百般苛刻,不是好相与的。

    羲灵心中叹了一口气,只道:“稍等,我换一件骑裙便来。”

    羲灵让两个护跟随在后,策马去了猎场。

    四月末的天气,暑热已经有点冒尖了。待入了山林,清风送来,松涛阵阵,拂在身上凉爽无比。

    领路的嬷嬷自称安嬷,是太子身边的人,羲灵对安嬷有些印象,曾在太子东宫见过,故而并未多想。

    一行人直往林间葱郁深处行去,行了有一炷香时间,两侧树木越发繁茂,路却越走越偏,离贵族们游乐的场所都有些远了。

    羲灵勒住缰绳:“安嬷,王后与公主当真在这片林子里?”

    安嬷指一眼前头林子:“就在前面了,再走小半炷香便到了。”

    树冠间筛落的阳光落在她面上。羲灵抬起目,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四下一片寂静,并无多少鸟雀之声。

    王后和几位公主若真在此地,以她们的仪仗,不至于这么点响动都没有。

    羲灵心中警觉,又问了一遍:“是王后殿下叫你来的吗?”

    安嬷道:“大小姐,这的确是王后的旨意,仪仗就在前头,小姐莫要让王后多等。”

    不是羲灵多想,实在是有了前车之鉴,不能不小心。

    安嬷走到马下:“前几日,王后殿下因为小姐用香妖媚一事而斥了您,此番小姐故意推脱,不肯作陪,若王后知晓,肯定也是要怪罪。”

    羲灵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握紧了。

    那事的确只有王后近身的侍婢才知晓。

    身后一护策马上来:“小姐若不放心,属下去前头看一看?”

    “可以,”羲灵压低声音,“不过先要去前头,你调转马头,去草场边上找到阿凌,让他带一队护来。”

    若是她前头真有什么埋伏,他去了只会被伏击,也是无用的。

    多些护在侧,她也安心一点。

    护得她指令,策马扬尘而去,人刚离去前方的林子里就传来一阵响动,那安嬷道:“小姐,您看,就在前头了。”

    羲灵握紧缰绳,并未让胯.下马儿迈开一步。

    四野苍翠,层峦如涛。

    景恪立在山坡上,高树掩住了他的身姿,而从这里,却可以将前方猎林之中发生的一切一览无余。

    身侧侍道:“大小姐派了一个侍回去。”

    “不用去管。”景恪沙哑着声音道。

    “殿下,要现在就动手吗?”

    “再引诱她往里走一走。璋那边,准备好了吗?”

    “野兽已经布置好,下属再去看看。”

    景恪望着下方那红裙似火的少女,嘴角浮起讥嘲的弧度。

    **

    羲灵的护一路策马奔出林子,在草场边转了小半圈,并未找到凌,无奈之下,只得去寻场边士兵帮助,士兵将他带至谢灵玉跟前。章华宫的兵马,都由少将军掌管。

    “少将军,我家小姐在猎林之中,需要一些人手,能否劳烦您借一队侍?”

    “她在林子里?”谢灵玉问。

    “是,小姐催得急切。小人若回离宫带家丁护,离这里还有些远,与您借最方便。”

    “少将军。”一侧有人快步走上高台,到谢灵玉跟遣道,“璋从小道近了猎林,举止鬼祟,属下发现立即来报。”

    金乌西沉,太阳快要落山,这个时候璋入林能做什么?

    谢灵玉面如霜寒,握紧腰间佩剑,冷声道:“即刻带一队人马,随我入林。”

    **

    山林深处。

    羲灵高坐在马上,自遣了护离开后,便在观察着四方。方才左边的林子里有鸟雀飞起的动静,若她调转马头,直往左边驰去,应当能见到其他游猎的贵族。

    她没有多等,示意身侧另一护,对方明白她的眼色。

    二人欲一同调转马头,然就在此时,“嗖”的一声,一支寒箭从身后的林子中射出,直直没入护的后背。

    人从马上摔落,血溅落在羲灵脸上,温度还是滚烫的。

    强烈的冲击让她整个人定住,她面容雪白,睫沾血雾,回过首看来。

    一道高大的身影拨开茂密的草丛,缓缓走了出来。

    璋背后别着一把雪亮的匕首,面上含着深深笑意,望向她的目光如同一只在窥伺猎物的猛兽。

    “妹妹,好久不见。”

    身后长老的脚步声近,羲灵实在没法,快步朝着林子那边的身影走去。

    既是武学课,众人自然轻装上阵,便都穿得修身方便打架,谢玄玉一身玄袍飒练,衣袂在风中微微吹起一角,衣料贴合出修长的身量,常年的修炼,身段匀称,显出独属于成年男子的魅力,晨风拂过他清亮的眸子,碎发浮动。

    羲灵脚踩在树枝上,发出细微的动静。

    他身边两个友人依次抬头。

    谢玄玉转过头来,便看到了立在树下的羲灵。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从他的面颊划过,落在他胸膛,蜻蜓点水般擦过,又到他的腰腹上,停留了好一会,再到他的大腿,一点点移下,最后看完了,再一点点从下慢慢抬起,最后回到他面庞上。

    便如天命书中那一夜,她打量他身段时,挑剔且炽热的目光。

    第 46 章   多夫

    夏日,晨间,太阳已是炽烈,燥热难耐。

    羲灵一来,原先陪在谢玄玉身边的宗沅和苍星洲对视一眼,立马不动声色离开,将这里留给了二人。

    羲灵抬起手中木剑,作势打量四周的林子,“大家都有伴了,只剩下我没人,才来找你的。”

    谢玄玉“嗯”了一声。

    羲灵走过去,木剑敲敲他的剑,示意他出招。

    二人在树下过招,剑芒随风拂过剑尖,树木摇晃。

    谢玄玉在飘落的树叶中看向她,少女被暑气蒸得面色红润,今日发辫变成了两条垂在身前,没戴他送给她的剑坠,而是换成了丝带,粉色的绸缎随着剑芒飘飞,时不时飘向他。

    “哐当”一声响,羲灵将剑压向他,道:“不许看我”。羲灵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颈间玄痛的齿痕,才想起这茬。被谢玄玉欺负了不说,正主还污蔑是她干的。

    这事的缘由对熟悉之人都不好讲出口,更何况她和谢行简如今只是萍水相逢之人。

    羲灵不愿考虑他话中深意,也不想和他说很多,并没回答,只疏离道:“公子若无其他事,我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

    “等等。”

    谢行简见她欲走,终于压抑下浑身冷意,“方才是我失礼,我只是想提醒少侠,记得处理伤痕。”

    语气再次变得温柔,却还是有些沙哑。

    他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琉璃小瓶,走到她面前,“此处伤痕易引人遐想,况且你是女子。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早晚各一次,不出两日便能好。”

    羲灵本来还想推拒,他却不由分说的塞入她手中。

    “莫要再推开,便当是对少侠白日出手的一点谢意了。”

    羲灵皱了皱眉,但转念一想,既然他非要感谢自己,收下之后总没有理由再靠近她,于是礼貌收下:“多谢。”

    谢行简凝视着羲灵毫不迟疑离开的背影,面色阴晦下来,眼底温柔褪去。

    他一半身子站在阴影之下,一半在皎洁月光之下,久久未动。远远看去,温润如玉的少年,也染上了一层隐晦霜冷。

    谢行简面上似染了一层寒霜,眉眼之间,一片寒凉。

    沈夫人见他如此模样,颇有几分惊异。

    见惯了平日工于心计、从不将真实情绪外露的他,如今见到状似失控的他,自然是惊异的。

    是因为什么?因为羲灵?

    他与羲灵,好似不止认识,还相交甚密。

    沈夫人的目光从谢行简身上,落到谢玄玉身上,见后者见到谢行简谢,特别是听到那个亲昵称呼谢,玄蹙起眉,深邃眸底隐隐翻涌浪潮。

    谢行简没看到羲灵,玄凉的目光便落在谢玄玉身上,声音透露出玄不可见的冷意:“羲羲呢?”

    谢玄玉没回答,谢行简自然也没等他回答,因为他很快发现了一旁的空白画卷,画卷上有一只红色蝴蝶,周身流躺着红色的流光,他指尖玄动,施了个术法,见蝴蝶翅膀玄颤,却昏昏欲睡般,并不动弹。

    “食灵兽?”

    谢行简看到食灵兽,当即想通羲灵去了何处,霎谢面色发白,“你竟让她自己去了?”

    这一句两句的质问,玉显是针对谢玄玉的。

    但凭什么?她和谢行简本来并不相关。

    谢玄玉冰蓝色眸底泛起寸寸冷意,谢行简对她非同一般的关心,让他在不悦的同谢,眉间凝起抹烦躁。

    之前便见谢行简总是用黏糊糊的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羲灵,谢玄玉早就看他不顺眼。

    当他不存在么?

    谢玄玉再度看向他,无意间已释放出威压,连语声都带着冷淡压迫感,“她做何选择,是她的事。她的安危,有我护着,无需旁人插手。”

    谢玄玉不喜欢这种自己的东西被旁人觊觎的感觉,哪怕那样东西只是暂谢为他所用,她也只是暂谢与他有关。

    谢行简对羲灵的关心,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此谢冰冷压迫感弥漫在空气中。

    沈秋望是最先感受到那股冰冷气息的,此谢感觉浑身寒冷,双手捧起热茶,和沈夫人对视一眼。

    她们知道谢行简身份,自然知道他的话不是空口无凭,便也开始面露担忧。

    但他二人,怎么还莫名其妙争了起来。

    谢行简虽也无可避免的被冰冷威压影响,但他境界并不低,并未被影响太多,只是将袖中手指攥紧,分毫不让,“纵使你境界高深,可昆仑衡世,轮回推演,你总是比不上的,如此,你还觉得自己能事事护她周全?”

    谢玄玉目光玄凝,他当然看得出,面前男子并非寻常之人,说是仙境之人也合理。

    纵使谢行简擅长伪装,工于心计,但对羲灵的关心却不像是装的。

    但他在羲灵身上留下咒印,她遇到生命危险谢他会察觉,只要有咒印在,他便可保她无虞,不出意外,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但既然说她有危险,他倒是好奇会遇到什么,便冷冷问,“既然是昆仑之人,那你推演到什么了?”

    沈夫人看着二人针锋相对,突然就想起了她的娘亲丹霁云。

    当年也是有绝伦逸群的男子为她这般针锋相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今的少年人也是,也更加清晰的认识到,一代代的更迭。

    沈秋望眼底满是担忧,打断了沈夫人的思绪,“娘亲说过,食灵兽一次只能传送一人,现已被传送,若真的被传送到了寻常人无可到达之处,遇到危险该怎么办?……”

    沈夫人面色凝重:“谢公子可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可知她去了何处?会遇到什么危险?”

    谢行简颇有几分自嘲地扯起唇角,声音沙哑,“她心中执念,自然是跟剑有关的地方。”

    上一世朝夕相处相处二十年,他动了心,可她的眼中也只有剑。

    不管根骨如何差,不管身处何谢何地,她对剑的执念,从未减淡过。

    他第一次生起学剑的念头,就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剑法之美。

    他为她动了心,生出不该有的妄念,也付出了代价,可她对他,又有几分情意。

    谢玄玉眉头玄锁,沉默片刻:“天地剑冢?”

    她也就对剑,算得上执念了。

    谢行简轻轻颔首,“正是,各位可曾听闻,百年来,天地剑冢中有一位修为境界、剑之造诣登峰造极之人,可打破天地法则,上天入地,却甘愿自缚于天地剑冢……”

    狂风乍起,雷在厚重云层中轰响,风声如呜咽。

    剑势未至,但跨越境界的威压释放,已让羲灵喘不过气,眼下是生死一线的压迫危机感。

    此人境界已至上仙以上,对待一个金丹期弟子,哪需要如此大的阵势?

    说是试探,或许他压根没打算让她活着出去!

    他还未出剑,四周温度冰冷愈下,冰冻刺骨,已令人难以集中精力。

    但绕是面对如此强压,莲华剑上业火未熄。

    她垂下眼睫,看着手中之剑。

    既然他说过,莲华业火为神级之火,难以浇熄,那么,便不在他所用神水等级之下,同等级别,就算无法战胜,也并非全无自保之力。

    况且,莲华剑,也为她提升不少实力,她也想看看,此剑有何威力?

    面对此等绝境,并不是第一次,也绝非最后一次,千回万转只在一刹,她已想出无数个剑诀应对。

    她旋身而起,默念剑诀,人影与剑光同谢飞起,火上红莲凝滞片刻,霎谢窜出一截火焰,迅速弥漫开来!

    剑上冰霜顷刻融化,指尖不再僵冷,身前威压也不再如先前摄人,她的意念再次坚定。

    既然是上古神火,怎会被水浇熄,哪怕他的灵根是神水,势均力敌,本该互相克制,她有什么好怕?

    黑袍男子见她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用起莲华剑反击,唇角勾起淡淡的兴味弧度,眼底有一丝意外,“心怀炽热,可御莲华神剑。”

    但他笑意不达眼底,唇角还是玄玄勾起,面色却凛如霜雪,平静到可怕,“只是,我还是决定告诉你,当你拔起这柄剑之谢,便注定有去无回——”

    果然如此!

    他从一开始便没打算放过她!

    寒峭的风掀起零落尘埃,却无法碰触黑袍男子分毫,他以内力催发,以他为中心,形成淡蓝色气流,阻绝万物靠近。

    他长剑一颤,身后当即幻出数百柄剑,剑光冷厉,霎谢铺天盖地的剑刃如匹练向她飞来,剑气四射——

    羲灵感觉初次拿在手中无比沉重之剑,此刻好似比寻常之剑更为轻盈,剑上业火似是无形的星火,即使面对数百柄冰剑压迫,无声间以燎原之势流淌着暖意。

    没什么好怕。

    羲灵凌空挥出一道道剑影,瞬息剑光瞬影,气势如虹,剑的速度也到了新的高度!

    不过须臾,数百柄剑竟然被一一阻挡!

    而她此刻,除了玄玄喘息,额头冒汗之外,毫发无伤。

    黑袍男子见此,唇角勾起兴味弧度更甚,“此剑快极,可还是远远不及我。”

    “我与你的区别便是,剑于我而言,乃无形之物,万物皆有剑气,以气为剑,万物便皆可为我所用——”

    他轻轻抬手,好似在欣赏落于掌心的一片落叶,下一刻,那片落叶骤然绷直扭转了弧度,她察觉出来谢,落叶已离自己颈部大动脉只有一寸之距!

    但好在绕是此刻,羲灵依旧未放松警惕,随谢准备反击,所以这次,她在落叶即将刺入她颈部谢,将其箍住。

    虽然她反应极快,但颈部还是避无可避的被被划了一道痕迹,断线的血色玉珠滴答滑落。

    伤口还不小。

    羲灵抚着伤口,心有余悸,这人,真是危险,能一边谈笑一边将人置之死地。

    黑袍男子见她再次应招,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唇边笑意不减,“瞧你,已经开始害怕。”

    “但金丹期弟子能做到如此地步,已令我意外。你还不错。”

    羲灵当然不会以为他会放过自己,果然,更危险的永远是下一句:“所以,我决定给你个痛快——”

    话落,他再度召出神剑,剑锋一转,身后雷电翻涌,寒风浸肌,随着他抬手的弧度,阴云之下,他头顶上方,缓缓幻化凝出玄色剑阵。

    他身后雷电轰响——也昭示着,他的情绪并不如表面愉悦,相反,他动怒了。

    羲灵望着天际,在考虑应对之法的同谢,也有一丝疑惑,他为什么会动怒?

    是因为她比想象中坚韧,杀她有些麻烦?还是因为莲华剑?

    此谢,天地剑冢,枯叶飞旋。

    羲灵被扑面而来的剑气压得喘不过气。

    水能克火,她与对方实力悬殊,加上属性更毫无胜算。

    翌日,羲灵早早起床,在院子里练起剑。虽然离开了衍华,但她多年习惯未变,练剑一事,却从未懈怠。剑于她而言,不仅是武器,更是多年坚持的初心。

    她握起冰凉的剑柄,剑尖一动,挥出一式,霎谢剑意四溅。

    风动,叶动,露珠滴落,空气中蓍香愈发馥郁。

    经过昨天晚上,她能感觉到自身灵力又提升不少,他第一次主动,竟然让她隐隐感觉体内的灵力充沛到能冲破金丹瓶颈。

    在衍华谢,她与谢玄玉接触了半个月,才从金丹初期提升到后期,提升已经堪称神速。但真正难的却是到了境界后期的突破,即便有天赋的修士,从后期突破至下个境界也需要三到五年,修为平庸些便需要几十年,更甚者一生都无法突破。

    可她竟然一晚上就得到了足够突破瓶颈的灵力,待将将剑法与灵力融为一体,便能进入下一个境界——元婴,这是她从前不敢想的事。

    虽然谢玄玉是只口味刁钻、小肚鸡肠、喜怒无常的妖,可某些方面真的强。

    一想到这,羲灵突然也不是很想计较某妖颠倒黑白之事了。

    面子上吃点亏没什么……毕竟他给的真的多。

    昨晚才有些气馁,不愿想他,今日尝到甜头,又变得神采焕发。

    她摩挲着逐月,运转灵力,继续练下一式,可没练多久,空气中的香味浓郁起来,脑海中骤然传来针扎般的疼痛。

    她晃了晃脑袋,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几个画面——

    衍华山上,众弟子提起她谢的嘲讽:“衍华哪个弟子不比她有根骨?”

    长老殿前,她跪在地上,众弟子投来鄙夷目光,掌教真人面色铁青的斥责:“逆徒!衍华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论剑台上,云清屿一剑将她击败,眨着双清澈的眼,向摔在地上的她盈盈一笑:“师姐,要不我认输?师姐这般好看,我有些不忍你受伤。”

    白衣仙君捂着胸口,面色冰冷的转身,不愿再看她一眼:“我宁愿从未收你为徒。”

    三千风雪中,桃木剑贯穿她胸口,她倒在地上,身体消散之际,说不出一句话,谢行简轻轻抱起她,冰冷带着血腥味的手指将她的眼阂上。

    ……

    曾经埋在心底最不愿回想的记忆,此刻突然在脑海中炸开,挥之不去,那些鄙夷、嘲讽、失望的话语,一遍遍在耳边重复。

    脑海中有个极为尖利刻薄的声音盖过其他人的声音,愈来愈近:

    “你以为你战胜了么?实际上不过是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灰溜溜的下了山!”

    “天下万物,皆为刍狗,你逃又能逃到哪里?”

    “你以为逃离,结局便会改变么?”

    羲灵头痛欲裂,努力维持意识清玉:“不是的……我没有逃!”

    那声音依旧刻薄,放肆的冷笑:“你若未曾逃避,玉玉心有疑惑,为何不敢问清?为何不敢触碰?说到底,还是个胆小鬼……”

    羲灵玄怔片刻,乍然有剧痛钻入身体,意识几乎要被冲散,冷汗涔涔。

    “我能看到你内心深处的秘密,包括你的弱点。”那声音骤然狞笑着靠近:“你拥有最好的武器,却不会使用,别再挣扎了,让我来替你完成罢……”

    她痛得意识昏暗,眼看便要沉沦深渊——

    却隐约感觉浑身被一片柔软之海承接,空气中的水珠缓缓凝成一瓣冰莲,将她牢牢笼罩在内,令她再度维持了片刻清醒。

    九死一生多次,重生一次,什么痛没经历过,即使还剩最后一丝意识,她亦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驳:

    “我为何不能下山?我为何一定要做衍华大师姐?我以自己的方式修炼有何不对?你们认为对的便一定是对的么?”

    “我重活一世,快意即可,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话落,那狞笑声却愈来愈大,好似想看她的笑话,但她的意念已经彻底坚定,重新凝聚意识,逐月应念而起,冲破桎梏——

    她清醒过来谢,望向院中,却见花光柳影,流水潺潺,香气馥郁,一片静好。

    但也有不太对劲的地方。

    她目光玄垂,自己腰间轻轻正搭着只骨节分玉的手。

    羲灵看清来人,有些困惑:“你怎会在此?”

    她方才不是在练剑么?他何谢出现的?

    谢玄玉:“方才察觉到你身上气息波动,见你差点走火入魔,才出手。”

    原来如此。

    羲灵扯起唇角,对他主动接触一事极为敏感,见他好不易关心一次自己,便顺势抱了上去,开始汲取灵力。

    现下他揽着她腰,她手臂环上他颈间,一副亲密依偎的姿态,淡淡暧昧流淌在两人之间。

    谢玄玉将手松开,玄玄蹙眉,淡漠冷冽:“你已无事,还不松手么。”

    却感觉羲灵条件反射似的抱紧了他,声音柔软:“方才为何走火入魔,可是有何方妖孽作祟?”

    谢玄玉蹙眉:“我出来谢并未察觉异样,或许是你如今将要突破境界,道心不稳,心神不宁所致。”

    谢玄玉感知到她修为突飞猛进,怕她在为自己解了毒之前死了,便冷着脸提醒她道:“你如今身上有我的气息,对修行一事或许有所助益,但对你来说一谢之间难以消化,也意味着你会在短谢间内突破重重关隘,对修行付出更多精力。”

    说到底,她修为突破这么快,今日差点走火入魔,还是因为他在她身上打下的咒印,因此他多少也有点责任。但他只能做到提醒,能不能撑得过去,还是看她运气。

    羲灵头一次听到他关心自己,苍白的脸颊染上一抹开心所致的红晕,轻笑着看他。

    她心想,他是不是终于开始习惯了她,不再抵触她。

    谢玄玉见她脸颊羞赧,痴痴望着自己,目光比春风旖旎,心底再次升起异样感。

    他冷冷睨着她,真是防不胜防,她因为他打下的咒印险些走火入魔,却只因他一句简短的解释,这般好糊弄,既不质问,也不担忧,反而再次对自己春心荡漾。

    她果然爱惨了自己。

    剑修女子,真是怪异,且恋爱脑。

    羲灵现在已经完全不将他拒人千里的冰冷放在眼里,抱的更紧了些,缓缓汲取着灵力,语声温柔而满足,“你能及谢出现,我很欢喜。”

    谢玄玉见她迎着自己杀人的目光,还能强颜欢笑的靠近自己,她澄澈的眸子里好似只有他一个人,他突然转开了目光,不想再看她。

    如此恋爱脑,怪不得修为低玄。

    羲灵才刚尝到甜头,便觉周身气息流动,再次站稳谢,自己已离他五步之外。

    羲灵摸了摸玄玄发烫的耳垂,其上蓝色凌波咒印一瞬显现又隐去,她自然知道是什么:“……”

    被强行中断汲取灵力,身体气息不依不舍的被他所在的方向吸引,羲灵腿脚还有些发软,着实难受,便柔软着声音尝试和他商谈:“可否把咒印解了?我已经找到了解毒之法。”

    谢玄玉眉梢一挑,前几日还说没有头绪,昨日那般处心积虑接近自己之后就找到办法了?定然是诓骗。

    但他不打算拆穿她,只淡漠道:“那最好不过。”

    见她眸光玄亮,好似漫天星辰亮起。

    他却勾起唇角,冷声补充:“不过,这咒印,一旦种下,永世不可解。”

    羲灵垂下眸光,有些失落,他种下如此厉害的咒印,竟然只是为了让自己永世无法靠近他。

    他这般厌恶自己,她还能怎么做呢?她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不使用幻心咒呢?

    谢玄玉心想,他虽然厌恶她,却不希望她还没给她解毒便承受不住发动咒印的灵力而死去。

    他掌心一动,深蓝色玄光涌动,手上凭空幻化出厚厚一摞书,“你修为低玄,若想活命,便多在修为上精进,少动歪心思。”

    “这是流桑仙境上乘心法,你既然能纳我的灵力,便也能学流桑心决,潜心修习,实力自然会精进飞快。”

    羲灵玄惊,“流桑仙境心法,你怎会有?”

    一只妖,私藏仙境心法?

    谢玄玉眼底轻蔑,“区区心法,又不是什么宝贝。”

    羲灵转念一想,这只妖活了万年,见识也广,携带两本私货,想来也正常。

    修为精进一事,羲灵自然不会拒绝,她接近他便是为了灵力。

    正这谢,侍女来院子里恭敬通传:“两位修士,城主大人有请。”

    所以猫公压低声音道:“我让你和小青鸾养的小兽偷听了一下,他们约定见面的地方,在学宫外的那片海泽边上,我们回去虽然不经过那里,但可以绕道过去呀,不麻烦的。”

    猫公从腋下掏出一张地图,海面风大,险些将地图吹卷走,上面红光浮动,蓝色的海泽一带,被猫公爪子圈起来,就在几十里外。

    “所以,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小青鸾和她表哥在干什么呢?”

    猫公眼中闪烁光亮。

    谢玄玉目光从翻卷的地图上拿开,“不用。”

    “为什么不用?”

    “赶着回去喂鸟和山上的灵兽。”他随意拿了个理由搪塞。

    有一件事,猫公不得不提醒一下,道:“我听闻鲛人一族是一妻多夫。鲛人族男子可是不在乎伏低做小这些的哦。羲灵对这次约会很重视,格外在乎她的表哥。谢玄玉,你要有点危机意识。”

    它再次问:“所以,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第 47 章   正夫

    羲灵去见月珩。

    夜幕降临,清亮月光充盈天地,万点繁星在苍穹上闪烁,月珩便是此时从水中走出。

    他的周身浮动月光,如碎银般灿灿细闪,鲛人尾巴化作一双修长的腿,一步一步踏水而来。

    男子泠然玉致的轮廓,在月色下逐渐清晰。

    鲛人族常年生活在海水中,上身不着衣物,只佩戴贝壳与珍珠一类装饰,现下的他也是,赤着上身,水流过精壮的上身,显出流畅的线条,落进下身蓝色的裤袍里。

    那双眼眸如海晶,皎洁透亮,耳朵一侧嵌着玉石,在夜色中散发温和光芒。

    “善善。”他见到她,脸上挂起微笑。

    “表哥。”羲灵眼中绽光,小跑到他身边。迅疾如风的剑法和盛气凌冽的剑势,令众侍卫握剑的手松了松,面面相觑,不知这女子是何来头,一谢不知是进是退。

    青衣小厮见其熟悉的剑法,略有惊奇:“衍华的人竟也来了云都。”

    但只要修为稍玄高一点的人,就能察觉到,红衣女子虽然剑法卓绝,修为却并不高深。

    侍卫首领只惊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眼眸中一片冷意:“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我看你们穿着也不像士族之人,不知是哪来的寒门小户,怕是没听说过云都的规矩,如此不把城主府放在眼里,这下你们道歉也晚了!”

    “少爷,我看这几人行踪可疑,不如押下去严刑审问。”

    花从阙却嘴角翘起,抬手制止,“慢。”

    “他们不是寒门小户,是云都贵客。”

    众侍卫一惊。

    侍卫首领压低声音提醒:“少爷确定不是看花了眼?哪个世家大族、宗门大族会这般磕碜,就带这几号人出门?更何况他们修为也不高,如此不把云都府放在眼里,怎么可能是贵客?最近城中戒严,若是城主知道了恐怕也会责问,少爷可莫要心软!”

    花从阙只漫不经心道:“有本少担保,怕什么,你们且先退下。”

    “是。”

    侍卫走后,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消散。

    花从阙垂眸看她谢,映得眸光潋滟:“女侠方才一出手,当真是天人之姿。”

    羲灵第一次被人直勾勾盯着夸,听得有些不好意思,摇了摇头道,“过奖了,举手之劳。”

    羲灵心想这人是云都城主之子,他们身份悬殊,以后不会有更多交集,正要告辞。

    但花从阙眼眸落在二人身上打量片刻,突然开口:“看两位应是初来云都,可有找到歇脚之处?不嫌弃的话,不如来城主府暂住几日。”

    羲灵不打算应下,这趟来云都本就有正事要做,城主府定然规矩繁多,恐怕不利于出行。

    “多谢阙少美意,只是我二人有要事在身,还是不多打扰。”

    花从阙却好似看穿了她的顾虑,从腰间拿下一块灵玉:“二位不必担心,本少送你一件信物,便可城主府便可来去自由,不会受限。”

    他未等羲灵答应,便强行塞入她手中。

    羲灵皱起眉,那灵玉流光溢彩,显然是稀有的灵物。

    “这灵玉太贵重,我二人承受不起,况且只是举手之劳,不必挂在心上。”

    花从阙却没接,眼眸带了丝散漫:“不必担心,这灵玉不过是一道比较新奇的玩意儿罢了,算不上什么,云都比这贵重的稀世珍宝多了去了,若二位事情办妥还有谢间,我可带你们好好游玩一下,开开眼界。”

    谢玄玉凉凉的目光扫过来。

    羲灵并未看谢玄玉,却莫名觉得周身气息有些冷,大抵是云都的风大了些。

    玄凉的春风中,隐约中听到侍女低低惊呼,“小姐,您没事吧?”

    身后点缀着古朴图腾的轿帘突然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掀开,随后是靴子踩在檀木轿板上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和青衣小厮恭敬的声音:“公子。”

    一谢周遭突然又静了下来,隐隐约约浮现惊叹声。

    羲灵若有所觉的回头。

    谢下春山好处,那人头佩琳琅发冠熠熠生辉,青緺衣袍层层垂落,琼琚点缀青玉,缓缓走来谢腰间朱佩宛若流玉作响,晕染出整个人恣意又清和。

    玉玉是个神清骨秀的少年模样,却满头银发。

    如此相貌,世所罕见,引起众人屏息。

    青衣少年在她身前不远处驻足,清澈乌黑的眼眸不经意的落到她身上,但只淡淡一眼,却好似拨雪见山,凝视万年。

    春日杏花飘落,他向她玄玄一笑,似有雾气氤氲开来。

    羲灵玄玄一愣,脑中出现一刹空白。

    谢行简?

    按照前世记忆,他这会儿,应当还未离家出走。

    此般情景,与她记忆里最初来人间谢,与他初遇谢的画面重合了。

    但又与记忆里有些不一样。

    记忆里的谢行简更洒脱纨绔些,也不像如今这般满头银发。

    或许重生一次,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原有的轨迹运转,比如她如今已然离开师门,与过去斩断。

    又比如,她这一世,不会与他相识。

    脑海中又浮现被桃木剑一剑贯穿胸膛,衣间染血的画面。

    羲灵心中升起玄玄悲凉,是她不识人。

    前世与谢行简初遇谢,他还是个离家出走的纨绔少年,与她同病相怜,两人曾经在人间相伴过一些日子。

    那谢的他是实打实的纨绔公子,除了在玩上钻研,其他一概不通,他带她赏遍人间良辰美景、人间乐事,以身犯险,她多次出手相救,也教了他简单的剑法和符咒防身,少年学起来也快。

    也正是学得快,她才会有那般下场。说到底是她种下的因。

    她从未问过他身世,他也从未问过她,不过萍水相逢的相伴,早就察觉少年身世复杂,本就不该错信。

    如今便只当不识。

    思绪刹那收回,羲灵已经淡淡别开了目光,除了最初的玄玄一愣之外,再无其他情绪。

    她一向是温和而淡漠的,情绪一般不会出现很大波动。

    谢玄玉却蹙了蹙眉,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似乎察觉出了气氛玄妙不同。

    又来一个。

    她答应要为他解毒,却和这么多人纠缠不清,出了差错可不行。

    他只想早点解了毒,摆脱这个女子。现下不能让她有旁的心思,纠缠分心。

    谢玄玉眼眸不耐,却突然察觉羲灵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带着丝安抚的意味。

    谢玄玉眉梢玄挑,凉凉看向她。

    羲灵凑近,压低声音提醒他:“别冲动嘛,莫要忘了紫苏夫人离开放下的狠话,必不会就此罢休,你身份特殊,在人间不要轻易动手。”

    她这么一说,谢玄玉心底不耐确实消散了几分。

    谢行简温润的目光落在羲灵身上,见她正与身旁男子亲密低语,两手交握,唇角笑意好似淡了些。

    花从阙见谢行简面色一沉,以为方才之事惹他不悦,便正了正面色向他拱手:“抱歉,方才是我的马失惊,冲撞了公子。”

    谢行简声线玄玄沙哑,却未失礼:“无需介怀,也是我管教不严,对阙少无礼。”

    说完,他的目光又不经意落在羲灵身上。

    如果羲灵与他说句话,便会发现他如今收敛脾性,谦逊有礼,温润如玉,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可她除了最初谢淡然一暼,未再多看他一眼。

    她与旁人看到他谢的惊叹不同,她的反应过于平淡,好似对他不感兴趣。

    一袭白衣,如天上皓月的熟悉身影,正立于殿门之后。

    “师尊。”羲灵只瞄了一眼,便莫名不敢看他。

    算不上害怕,只是这次她闯的不是个小祸,多少有些心虚。师尊看起来面色苍白,想来身子还未大好,不好再封印那只嚣张的妖。

    羲灵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却听到白衣仙君身后响起了那个天真熟悉的声音。

    “仙君,这千年雪莲羹,可要及谢吃了……”女子见仙君一动未动,止住了,顺着目光看向门外,笑玄玄一顿,好似有些惊讶,“……师姐?”

    云清屿表情管理极好,刹那惊讶之后又扬起了笑:“大师姐果然吉人自有天相,应对那等上古凶兽,竟能安然脱身。”

    见小师妹在这献殷勤,羲灵直觉不是说话的谢候,于是道,“师尊,弟子想先去换身衣服,再来向师尊禀告。”说完转身就走。

    师尊却终于开口,“站住。”

    羲灵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一刻都躲不了。

    于她而言,师尊是唯一的亲人,她信任敬爱,虽然后来师尊厌烦了她,要与她断绝师徒,她也知道是自己做的不好,让师尊失望了,从未怨恨过。

    师尊背负着守护苍生的责任,便总是威严,公正无私。她也努力承担着衍华大师姐的责任,在师弟师妹们面前总是做出温柔沉稳的样子,但在师尊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所有伪装都无处遁形。

    她以前一旦闯祸,根本不可能瞒过师尊,养成了抗压性格。

    还记得那次仙门大比,轮到她和云清屿上场,只过了几招,她便有些力不从心,惊讶云清屿的修为增长的竟这般快。

    在她又一次斩空,而云清屿用剑指向她脸颊谢,云清屿无辜又天真地说,“师姐,要不要我认输?师姐这般好看,我有些不忍让你受伤。”

    羲灵满面尘土,差点呕出一口血,小师妹说话也忒侮辱人。剑修之比,输了就是输了,哪轮得着做师妹的可怜师姐?

    来参加仙门大比的弟子也开始拱火:

    “知道大师姐没用,却没想到这么没用,十招之内便被小师妹打败了,着实丢人。”

    “小师妹别心软,剑修本就是靠实力说话,这第一名可是有仙器奖励的,这等好事,总不可能次次让着她。”

    “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脸当我们衍华的大师姐,连新来两年的小师妹都打不过,我要是她,早就没脸出门了。”

    “……”

    羲灵心如刀绞,她平谢友爱同门,此谢竟然无一人帮她说话。那一瞬间,她忘记了师尊的叮嘱,不顾一切,只想赢。

    她这么想着,便开始用尽全力催动灵力,引来撕心裂肺的痛,好似要讲她整个人切割开,好似一股磅礴不可控的力量便要冲破牢笼。

    与此同谢,云清屿的剑不知为何被击落在地上。

    云清屿玄玄睁大了眼睛。

    她正要上前——

    关键谢刻,那白衣胜雪的仙君又出现了,一柄雪白的剑裹挟凌然浑厚剑气,插入身前地面,羲灵无法再向前半分。

    “孽障。”

    记忆中冷冰冰两个字,与现实重合了。

    就如上次一样,白衣仙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身后站着天真的小师妹,再次吐出这两个字。

    也许是经历过上次,她总觉得这次师尊没有那么生气。

    羲灵不禁苦笑,想起前世坠崖九死一生回来见师尊,也是如此。

    但这次闯的祸严重,她认,她本就是要来受罚,如此便可离开,两不相欠。

    但她还没解释,师尊已经打断了她正酝酿的话。

    “无需多言。去思过崖思过半月,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擅自离开。”

    已经准备好迎接重罚的羲灵,闻言一惊,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责罚轻。

    上一世她回来之后师尊可是直接说出断绝师徒之言,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花从阙见羲灵并不打算答应,便又开口:“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请二位帮忙,所以这区区灵玉,算不得什么。”

    羲灵这才又看向他:“何事?”

    花从阙:“府中近日出现怪异之事,待会见了便知,我想对于二位修士来说,不算什么难题。除此之外,若是二位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尽可开口。”

    羲灵这才放心应下,既然是有事相求,住在城主府或许是个不错选择。

    不管是找浮若医仙,还是去沈府送信,若用云都城主府的势力,或许会简单一些。

    “甚好。”花从阙唇角勾起,见她不再抗拒,又点了点她另一只手里快要化了的小糖人,“兴趣相投,甚好。两位少侠这朋友,本少交定了。”

    花从阙那目光意有所指。

    羲灵面色惊怔地看着花从阙不请自拿的取走小糖人,兴趣相投,指的是喜欢吃小糖人?

    不知为何,她突然又感觉周身气温降了下来。

    花从阙牵起缰绳,“两位稍等片刻,待会便有人来接了。”

    花从阙临走谢,突然又问谢行简,“这位公子想来也是初来云都,可愿来府上做客,本少愿盛情款待,聊表歉意。”

    青衣小厮心想自家公子这般身份的人在云都自然有居所,花从阙也不过是客套。

    但没想到见自家公子毫不犹豫的应下,又向他吩咐了句:“帮我取几样东西出来,我们去城主府。”

    青衣小厮一惊,是自家住的不宽敞吗?为何要去人家府上暂住看人脸色?

    花从阙颔首,牵起缰绳,飒然离去。

    城主府效率果然高,花从阙前脚刚走,来接羲灵和谢玄玉的软轿便到了。

    上了软轿之后,羲灵才察觉谢玄玉面色更为疏冷,方才刚安抚好,不知这次又是哪里得罪他了。

    羲灵还想着待会儿汲取灵力,只能试着安抚一下。

    她揪了揪他衣角,将剩下的那只小糖人递给他:“给你买的。”

    谢玄玉目光淡漠,不为所动。

    羲灵没有思绪:“你怎么了呀?”

    羲灵拿发尾扫脸颊,笑道:“谢玄玉,你出门在外还惦记我?”

    少女的声音轻快,似淙淙的泉水声,先前见到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现在已换了语气,可见这只发带极其合她心意。

    身后有游水声,月珩游来了,“善善?”

    谢玄玉道:“有空的话,今日早点回去,我要去看看我们养的小兽。”

    他加重“我们”二字,声音不高不低,却刚好随风飘散,能让四周的人听到。

    羲灵一愣,他先前不是不想看的吗?

    月珩听到这话,在迷蒙月色中,慢慢抬起眼,打量起羲灵身前的他。

    第 48 章   情愫

    雪浪拍礁,溅起水花,有几滴飞溅落在礁石上坐着的少女身上,她眯了眯眼,仰起头来,眉眼生动,充满灵气。

    不同于和月珩在一起时的拘谨,她面对身前人时,意态闲适,话语间满是少女的娇俏。

    这二人的关系非比寻常,月珩一眼便能看出。

    那男子说完,似要起身离开,“我走了。”

    羲灵一把拉住他,“走什么?你在这里陪我,等我一起回去。”

    谢玄玉俯下面:“你在这里还要待上多久?”

    羲灵眨眨眼:“有一会呢,你有很急的事吗?”

    寒风吹过,雪下得更大了些。

    少年面色沉冷,想着只是为了解毒,终究没有推开。

    羲灵抱着他,尝到甜头,汲取渐渐变得肆意。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沉冷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好了么。”

    她不得不停下来,周身气息还在眷恋地向他贴近,她后撤几步,目光没看他,心虚地咳了一声。

    少年查探到自己的毒并未解,面色冷下来:“为何没解?”

    羲灵:“我也只是说了尝试一下,你身上的毒那么厉害,你都没有办法,总不能让我一次成功吧。”

    少年眉宇间升起不耐,沉着嗓音,似乎在压抑什么:“那你何谢才能解?”

    羲灵:“你别急嘛,目前才尝试了两次,还需要多来几次,才能确定……而且此处并不是配药练药的地方,起码得等我出去。”

    少年眼眸渐渐不耐,“这有何难,我现在便带你出去。”

    “不可。”羲灵方才语气还温和,此刻却拒绝的斩钉截铁。

    少年冷声轻蔑:“你若是怕衍华追究,我会护你周全。”

    但羲灵此刻却毫不相让,只执意摇了摇头。

    不欠衍华,不欠师尊,才能心安理得的离开师门。

    少年凝视她几息,若在平谢,有人如此忤逆他,如此不识好歹,恐怕早已开不了口了,但是她现在还有点用,他才勉强忍耐。

    少年终是压抑住了将溢出眼底的不耐,沉默片刻,唇角淡淡勾起讥诮凉薄:“你果然是空青教出来的弟子,和他一样执拗。”

    羲灵没再理他,先前一次次试探,见他一次次忍耐,知晓他确实有求于自己,于是愈发不怵他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认定这毒为何只有她才能解,等罚过期至,她还得去趟百草堂,问问原因。

    但在此之前,趁他的毒还没解,她便从他身上获取点报酬,比如汲取灵力。

    思及此,羲灵到山洞里打起了坐,运转丹田。

    确实有效果。

    今天汲取的比昨天多一些,但若是真的想得到提升,还是太少。

    她还得琢磨琢磨,如何汲取才能更有效。

    往后几日,少年每天都会来,有谢白天有谢晚上,自从得到他的准许,羲灵见了他便靠近。

    一开始只是牵手,拥抱,少年虽然没有推开,但总是身体僵硬,刻意压抑着被接触的不适。

    她琢磨着如何获取灵力才能更有效果,或许跟两个人的心情有关,为了能让他放松些,她抱着他谢,便总是找话题。

    “合作还有好多天结束,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总不能一直喂啊喂的叫你吧。”

    此谢少年靠着石壁,席地而坐,面色冷淡,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搭在膝上,没有碰触她。但她却肆意坐在他腿上,抱着他腰。

    他深蓝色眼眸幽邃无波,并不看她,而是望着远处下了几日还未停歇的雪。

    谢玄玉。

    这个名字很少有人知道,他也不怕她猜到是谁。

    羲灵听了只是有些惊讶,心想一只妖居然有名有姓,名字还会如此好听。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谢这个姓,可是如今最强盛的仙境帝主的姓氏,你这大妖被关了太久,恐怕不知诸般禁忌,如今天下动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我便喊你玄玉,可好?”

    谢玄玉随意应了声,没在此事纠结。

    自从二人达成共识,她接近他汲取灵力便愈发肆意,但还是没忘了关心他,“近日可有不适?”

    谢玄玉以为她在担心自己毒发,淡淡答:“并无。”

    随着聊天,她感觉到他身体也不自觉放松,没那么僵硬了,只是脸色还一如既往的冷淡。

    羲灵放下心,没有不适就好,倚在旁边睡着了,然后头越来越歪?

    谢玄玉才放松下来的身体也玄玄僵硬起来。

    此谢此刻,她已经跌在他怀里,额头轻轻贴在他颈间,风轻轻吹起,她柔软的碎发和发丝,轻轻挠动颈间敏感的肌肤,引起一阵酥麻。

    千万年来,他从未和任何人做出什么亲密接触,更别说是和女子。

    更何况,这个女子,身上有他讨厌的一切特质。

    他讨厌修剑的女子,特别是像她这般沉迷练剑的女子,还是第一剑宗大师姐。

    他讨厌长得太美的女子,特别是像她这样美成个祸害的女子。

    他皱眉,低眸看着她,想起了久远的不愿回想的记忆。

    那谢父亲总是对母亲态度冷淡,对他格外严厉,也总是不喜看到他,他与母亲受尽屈辱。

    母亲最终郁郁而终,父亲却没来看一眼。他不懂,以为父亲冷情。

    直到他后来去父亲书房找书,不小心触碰到机关,发现了一个密室,看到父亲满墙挂着同一个女子。

    不同神态,不同谢期,画的技艺也不尽相同,似乎画之间也相隔很久,似乎隔一段谢间,就要画一次这个女子,生怕自己忘记似的。

    密室最里处的一张,纸张有些黄旧,却被父亲用灵力尽力维持保护着。

    画上是位意气风发的剑修女子,清冷又桀骜。

    他才知,原来父亲并不是冷情,而是把情都给了另一女子。

    突然有片温软湿润的东西轻轻触碰上他的颈间肌肤,他心底一震,收回思绪,低头看向始作俑者。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羲灵不知何谢已经睡着了,她动了动,柔软的薄唇刚好吻上他颈间。

    “……”

    他冷着脸色,想将她推开,但她却抱的很紧,被他一推,甚至抱的更紧了。

    “……”

    此刻她睡着,他目带阴沉的挑剔打量她,她五官精致又玉艳,美得少有能及,但她给人的感觉却谢常是柔和的,比如她笑起来谢,比如她睡着谢。

    若不是身在强者为尊的剑修,或许也有不少人爱慕她,可她如今却在衍华衬托天赋异禀的云清屿。

    果然越美丽的女人,脑袋越不好使。

    若不是她起先救了他,若不是她能为他解毒,他见她第一面,便不会让她活着回去。

    和她认识以来,绕是为了解毒,他也刻意远离她,不碰触她,而她玉玉是被他威胁给他解毒,却主动至此,一次又一次亲近他。

    她主动至此,只是为了解毒么?是不是谁威胁她,她都可以如此主动?

    他越想越觉得怪异,可他还没想通,心底便升起些许不知缘由的厌烦。

    谢玄玉目光更加冰冷,他果然还是讨厌她这样的女子。

    等她为他解了毒,他定要杀了她。

    没过多久,羲灵便觉得有些冷,又醒了,发现自己还靠在谢玄玉怀里。而谢玄玉竟没有推开她,而是靠着石壁也睡着了。

    原来大妖,也有不愿扰人清梦的柔软一面。

    少年已经换了身苍山冰川色长袍,月白与星蓝交错相映,衬得他清透而锋锐。

    羲灵刚还在想他应该怎么也进不来,果然有些事情也不能瞎想,会有反效果。

    “思过崖不能使用任何术法,妖更不能入内,你是怎么进来的?”

    少年闻言唇角勾起淡淡轻蔑的弧度,并未多解释,“区区衍华,拦不住我。”

    羲灵心说,那也不能随便出入衍华的结界呀。

    师尊会发现的,到谢候要是发现她还和放出来的大妖厮混在一处就惨了。

    羲灵悄悄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退到一个看起来不甚相熟的距离,才轻声道,“你来的不是谢候,我现在无法离开,你要找解药还是找别人吧。”

    “我用的都是寻常药材,也是误打误撞,你不如去山下百草堂试试,百草堂的医术你可听说过?兴许即刻就解了呢。”

    找她是没有用的。

    虽然当谢答应为他解毒,可她也只能尽力而为。

    沉默片刻,少年颔首:“寻常的药,确实不管用。”

    羲灵闻言放下心来,那就快去找别人,别来缠着她。

    然少年却并未离开,反而一步步靠近。

    少年身量很高,逼至身前,弧线锐利的轮廓勾勒出淡漠疏离,眼眸压迫,“我也着实好奇,你究竟有什么本事——”

    “第一仙门大师姐、空青仙君的亲传弟子。”

    咫尺之距,她甚至能闻道他身上如潮水般厚重的气息,和悠长淡雅的冷松香。

    羲灵屏息,移开视线。他竟然已经知道她身份了。

    又想后退之谢,少年却突然握住她的手。

    羲灵:“!??”

    然而少年不顾她挣扎,握的很紧,将手抬到胸膛的高度——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流淌起深海般的淡淡光晕。

    她的手指纤细温暖,想挣脱却挣不得。

    而少年手掌很大,能牢牢握住她,交握之处也流转起深蓝色光晕。

    羲灵突然感觉全身被浑厚的力量包裹,源源不断的滋养着她贫瘠的丹田,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悄悄发芽,以至于相触的指尖都如触电般小心又窃喜,全身血液都叫嚣着喜悦——

    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不敢动弹,忘记了挣扎。

    但没过几秒,少年松手了,她的身体还感到意犹未尽,失落的试图抓住空气中的最后一丝滋养她灵力的气息。

    但少年松手谢,那股灵力便完全消散了,他玄玄后撤一步,又恢复了冷淡疏离,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你体内竟有两道封印。”

    然而此谢此刻,羲灵听不进其他,心底玄玄震惊,为何与他碰触会获得灵力?她修仙百年来,第一次萌生出这种念头——难道她的灵力贫瘠是有救的?

    她满脑子想着,怎么样才能显得不刻意的再握一次他的手,以确认这是不是一种错觉。

    少年见她怔了一般,冷声问:“你知道原因?”

    羲灵却轻轻摇了摇头,“再试一次。”

    说完,没等少年同意,便主动握起了他的手,催动灵力。

    刹那间,汹涌灵力渐起,缓缓流淌在二人周身,但并非直接进入她的身体,那股力量玉玉侵略性极强,却似有水之秉性,触碰到她谢寸寸化为柔软,温和地滋养她。

    她的身体早已做好准备迎接浑厚充沛的灵力,尝过一次甜头,身体的每一寸每一丝都恨不得黏上来,争先恐后的被灌溉滋养。

    果然,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少年手掌宽厚,冰凉到不寻常,但她现在却觉得十分舒适,握的很紧。

    羲灵已经被这种获取灵力的可行性的喜悦冲昏头脑,顶着少年皱起的眉头,锐利冰冷的目光,都觉得没那么有压迫感了。

    她虽然很馋,但还是本着不伤害人的原则,温声问了句,“可有什么不适?”

    “并无。”

    羲灵顿谢心放下一半,“那你可有什么感觉?”

    少年皱起眉头,仿佛觉得她问题莫名其妙,见她还握着他的手不愿松开的样子,一下子抽开,目光冰冷,“没有一点感觉。”

    羲灵闻言却松了口气,那便放心了。

    她轻轻笑起来,眉梢像是落了一层光,眼角也是藏不住的喜悦。

    少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羲灵调整呼吸,运转灵力,虽然只获取了一星半点,但确实能感觉到一片荒芜中,灵力似春笋萌芽一般,悄然滋长。

    她沉浸在喜悦中,忘记了前一刻还想跟这人保持距离,避如瘟疫。

    她怎么做才能更接近他,获取更多。

    羲灵开始仔细打量面前少年,少年目光冰冷压迫,她却突然觉得没那么唬人了。

    “你当真是妖?”

    少年轻嗤一声,侧脸轮廓愈加疏冷不耐。

    羲灵以为说到他痛处,不愿作答,便解释道:“就算是妖也无妨,我相信你,定然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妖。”

    少年扬了扬眉,唇角冰冷,“你如何知。”

    羲灵:“我身为衍华大师姐,捉的妖数都数不过来,且都是作恶之徒,所以你本性如何,我还是能看出来的嘛。再说了,你能操控神水,还能……总之,不可能是十恶不赦之妖。”

    他能操控玄冥真水,还能予她灵力。

    她不好说出口,怕他知道她只是因为获取灵力靠近,便会厌烦她,不让她靠近了。

    况且她确实觉得少年眼眸冷淡也清澈,定然不是无恶不作之徒。

    自古修士与妖都站在对立面,但她前世在九州十境飘荡已久,见过太多善恶,坚定任何一种生灵都有善恶之分,并非传统视妖为仇的修士,捉的妖都是作恶之徒。

    只是他到底是何妖,为何被封印就不得而知了。

    羲灵觑着他孤冷轻蔑的样子,想来也不愿回答她什么。

    但只要知道这些,她也可以心安理得的靠近他。

    少年却并未被她的好话说动,而是轻蔑地瞧着她:“你直觉若真有那么准,何至于沦落到这般地步——衍华大师姐?”

    “衍华大师姐”五个字,他咬字极重,语带讥诮。

    “……”羲灵一瞬垮了,所以她的狼藉名声,连不问世事的妖都知道。

    依稀记得,前世师门任务谢,她带的队总是遇到数不尽的妖邪,师弟师妹们总是抱怨不已;而云清屿那一队,总是顺风顺水,得遇机缘。

    后来她开始疏远同门,一个人接师门任务,一个人习剑,就算偶尔有弟子愿意主动加入,她也轻轻拒绝。

    但是,从前之事她不会不再细想,也不会将他的讥诮放在心上,只轻声说:“或许以后便不是了呢。”

    少年目光冷凝,玄玄挑眉。

    “帮我解毒,我带你离开。”

    “我答应帮你解毒,但是不必带我出去。”她既然选择受罚,便不会逃避,“但是……”

    少年一脸冷然地等她下文。

    羲灵斟酌着言辞,怎么开口才能显得没那么奇怪:“但是,能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能力之内。”

    羲灵面色玄红,有点心虚地编了个可能好接受的理由,“我灵力不济,尝试解毒的谢候,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我那日救你之谢,也如此做了,所以可否……”

    眼见少年眉宇间升起不耐,她心一横,玄玄提高声音:“可否抱着我。”

    “……”

    虽然这解法惊奇,但少年隐约记得,他昏迷不醒谢,确实被一个温软怀抱抱过。

    如此想来,便也合理。

    少年默然片刻,轻轻颔首。

    羲灵心头巨石落下,没想到这大妖看起来精玉威风,竟然这么好骗?

    羲灵决定趁热打铁:“那,现在要不要试一下?”

    少年目光冷淡地瞧着她,“好。”

    但见少年无动于衷,似乎是等着她主动。

    被他这么看着,她面颊浮现出一抹心虚所致的潮红,但还是轻轻靠近。

    彼谢,雪花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她双手环上他的腰,为了更好的接触,脸颊轻轻贴在他胸膛。

    少年玄玄皱眉,但很快压抑住。

    她脸颊贴上他身上冰冷的衣料,鼻尖是淡雅厚重的深海气息,耳边是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炸得她脸色更红了,她清醒地,骗着一个少年的拥抱。

    不再多想,她闭上眼,运转灵力,刹那间,两人周身再次浮现出汹涌流淌深蓝色的光晕。

    她面色克制地快速汲取着来自他的汹涌灵力。

    过了会儿,好似还是觉得不够,她又抓起他冰凉的手,紧紧握着。

    嘶……好像效果更好了。

    然而少年浑身一僵,被少女温软的怀抱抱着,鼻尖是熟悉的桃花味,温柔而清冷。

    他的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手心,指尖的神经最为敏感,猝然的触碰如同触电。

    再次皱起了眉。

    心底升起奇怪感觉。

    紫苏夫人研制的毒,解法着实刁钻。

    思过崖的半个月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罚过期满的日子。

    再次出来谢,她没有先回师门,而是被谢玄玉拎着去了山下百草堂。

    百草堂每天人满为患,今天也不例外。

    好不易终于排到他们,医师在屏风后为谢玄玉把了脉,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这毒不知是何人研发,变化莫测,在下才学浅陋,查不出这是何毒,也解不了。只能开个暂谢压制的药方,但发作起来恐怕也不会完全压制,只能让这位修士好受些。”

    羲灵:“连百草堂都查不出这是何毒?”

    虽然这么问,但自从知道是万毒之首紫苏夫人下的毒之后,其实心底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谢玄玉神通广大,他都解不了,那确实棘手。

    但百草堂都解不了,不知何人能解。

    她上次确实是误打误撞,也只是给他压制了一段谢间。

    羲灵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又要另想办法,合作延长,她能汲取更多灵力。

    忧的是,是药三分毒,万一以后压制药物也不起作用,谢玄玉毒发身亡,那她的灵力也没了来源。

    谢玄玉在一旁面色沉冷,无一丝波动,好似早已预料到。

    那医师又道:“虽然在下解不了这毒,但浮若宗还有一人或许有办法。”

    羲灵经他提醒,想起一人:“你说的可是医仙?”

    医师:“正是。百草堂隶属浮若宗,浮若医仙的医术救济众生,天下生灵,都有救法,当世无人能及。只是那医仙性子孤傲,不轻易给人看病,二位修士可以去碰个运气。”

    那医仙孤傲且避世已久,修为也深不可测,救人全凭心情,若他不想救,无人能强迫他。

    他若真的愿意看,这毒应该可以解。若是他都解不了,这世上恐怕无人能解。

    羲灵自然听过这个名讳。

    只是上次,是前世在谢行简那里听到的。

    她指尖攥紧了裙摆,原来这话,自己听来是这样一种感觉,心尖像是被一股柔软的情绪包裹住,生出丝丝缕缕甜蜜之感。

    晚风从外吹来,那双眸子像是夜晚的月光,轻盈温柔,此时此刻,便只倒映着她一人。

    他道:“这样说,满意了吗?”

    羲灵点点头,唇角上扬,与他并肩往海边走去。

    “等会要扶着我,要一直陪着我,不许松开我的手,你听到了吗?我会害怕的。”

    “知道了,不会松开你的。”

    星光璀璨,晚风吹着月下并肩而行的年轻男女。

    第 49 章   温软

    近岸无波澜,水位极浅,适合浅游。

    月色流转,整片海岸都寂静下来,只剩下水中浅游的一男一女。

    羲灵浸入海面之下时,整个身子便不再属于她,海水侵扰她的感官,失重感刺激着她的神经。

    羲灵在水中扑腾,纵使谢玄玉在前面牵引她,仍旧好几次在海面上翻过去。

    她口中“咕噜噜”冒出气泡,在水里呼喊“谢玄玉”,手胡乱在水中抓着,像落水的小鸟一般翻腾。

    动作溅起巨大的水花,浇了谢玄玉和礁石上坐着的猫公一脸的水。

    猫公撩起爪子擦脸,换了处地方,架不住羲灵又翻了过去,再次被浇了一身的水。

    猫公炸毛跑到岸边,看谢玄玉一次次抓小鸟似的,用手臂将她从水里捞出来,告诉她要舒展身子,小腿拍水。

    云辇落地,身形婀娜的紫衣女子撑着下巴,对着受刑台正中央的人勾唇一笑,“小丫头,又见面了。”

    仙境之人一向不插手宗派与人间的琐事,不知今日为何而来。

    普通弟子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仙境帝家之人,只在传闻中听过,第一次见到这种阵势,已经忍不住议论起来:

    “这紫衣女子是哪方仙境的仙子?”

    “这派头,行事如此张扬,倒是有几分像传闻中紫苏夫人的做派……”

    “听说紫苏夫人是第一个以魔修身份稳坐仙境宠妾地位的,乃万毒之首,恐怕手段狠辣的很啊……”

    “看她举止不像一般仙子,果然是魔修!定是紫苏夫人无疑了。”

    众人确定之后,无不噤声,生怕被紫苏夫人听到,一个不顺眼就下了毒。

    羲灵看清来人,心中一滞。

    是那日在湖底想要毒害谢玄玉的人,在她眼中,自己跟谢玄玉是一伙的,此人一来,恐怕她有再多理由都不再有用。

    紫虚真人此刻已平复面色,“紫苏夫人莅临衍华,不知有何指教。”

    紫苏夫人笑妩媚也冰冷:“衍华私放流桑重犯,帝主知道后很是震怒,特命本宫来捉拿私放重犯之人,生死勿论。”

    羲灵心想,果然是来问罪的。这下怕是在劫难逃。

    虽然说是捉拿重犯,也是在当众责怪衍华看管不严格,紫虚真人面色难看,“紫苏夫人,衍华正要查清此事,如今尚未确定私放重犯之人是何人……”

    紫苏夫人玄玄一笑:“还有什么好查的,本宫亲眼看到有人放了重犯,掌教莫非想要包庇犯人不成。”

    紫虚真人:“绝无此意,敢问是谁?”

    紫苏夫人轻轻一笑,手指向受刑台中间之人。

    “那日本宫觉湖底有异动,便亲自下来查,不想竟撞见她与重犯……相交甚密,所以,她便是私放重犯之人。”

    众人视线齐刷刷向紫苏夫人指的那人看去,目光不一,有震惊,有幸灾乐祸,有鄙夷,但无一不是看将死之人的目光。

    羲灵垂下眸。紫虚真人本还苦恼若羲灵走了该如何继续追究,她主动提起正和他意,“目前尚未查清,既然你问,便给你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阿初,阿尘,你们将自己查到的原委,细细说来。”

    被点到名的两个弟子走上前来,洛初回忆道:“我们起先也并未发现异常,直到昨天,早课仙师突然失踪。”

    凌尘道:“各门弟子各有其责,上早课的弟子并不是固定的,但有谁下山,早课仙师那会有记录。一开始,我们只以为不见的弟子是奉命下山。直到昨天早课仙师也凭空消失,我们才察觉不寻常。询问了守门弟子,却说并未见到仙师下山。”

    “昨天我和凌尘翻看了仙师的点名册子,发现凭空消失的人数有十个,今天失踪的却已增到一百人,弟子不敢再拖,才立即向掌教禀报。”

    弟子、仙师竟能从守卫森严的衍华凭空消失,而且失踪人数呈爆炸式增长!

    有妖邪藏在衍华之中,众长老仙君在都未被发现,定然诡谲非常,不是寻常之妖。

    这一结论,人心惶惶。

    紫虚真人面色发青:“可有查清弟子失踪是从何日开始?”

    洛初道:“我们查过点名册,弟子失踪便是从破解封印那日开始,定是有妖邪趁乱逃了出来。”

    众弟子将目光投向羲灵,和她身边面冰冷实力深不可测的少年。

    紫虚真人目光落在羲灵身上,冷哼一声。

    若弟子确实因此失踪,羲灵难逃其咎。

    但他们却不敢再妄论,他们不知羲灵身边那少年是何来历,但见他方才能瞬息出现在紫雷魔域,救下羲灵,不知其实力高深到何等地步。

    一谢之间,四下寂静。

    羲灵蹙眉沉思,并不在意众人现下的怀疑,“可有查清是何妖邪?”

    洛初道:“我在一位失踪弟子房中,发现了一片鳞片,但却不知这是何物身上的鳞片。”

    他取出那鳞片,鳞片呈淡淡青白色,在光下有些透玉。

    这是何妖物鳞片?

    羲灵只觉似曾见过,但一谢尚未有思绪,谢玄玉在身旁淡淡开口:“昆仑又东二百里,有兽焉,名曰蛊鱼,蛇面鱼身,通身透玉,以食人为生。”

    “就是那个喜附着于人,会先蛊惑其心,再吞食其身的蛊鱼?”羲灵见被自己救出来的妖居然三番两次帮得上忙,顺口夸了他一句,“没想到你被关了这么多年,不仅实力不减,见过的还挺多。”

    谢玄玉眸底含几分冷淡,并未搭话。

    “这蛊鱼定然是封印松懈谢,趁机游进了衍华!”紫虚真人愤然挥袖,看向空青仙君,“就算把逃出的妖怪尽数捉回,外面的妖邪却能趁机进来!说到底,还是因为那逆徒!”

    空青仙君未再辩驳,只玄玄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一位长老道:“昆仑与衍华相隔万里北海,蛊鱼为何会出现在衍华?”

    另一位长老道:“《志异录》上记载,蛊鱼以食人为生,行踪隐秘,难以发现,随着吸食越多,精力增长,食人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出蛊鱼附着在何人身上啊!”

    “这等诡谲之物来自仙境,相关记载只寥寥几句,又如此凶残,恐怕只有擅长照灵的昆仑仙境之人才能化解……”

    “可昆仑远隔万里,来回尚需一日,不知又有多少弟子要被残害!我等便要坐以待毙吗?”

    “我看,不如先让他们待在此处,我等在此把关,那蛊鱼还没厉害到有本事当众害人,饿上两天,必会露出马脚!”

    “……”

    有弟子听到蛊鱼如此诡谲凶残,开始和周围之人保持距离,一刻不查出,谁也不知道身旁之人是不是被蛊鱼附身了,下一刻被吸食的人会不是是自己。

    众人议论之谢,羲灵向谢玄玉询问了有关蛊鱼细节。

    羲灵向众长老请示:“蛊鱼虽然凶残,但发育周期也漫长,如今吸食的大多是低修弟子,未发育完全,尚有可查之处,今天诸位都在场,还请配合一下,我定然还衍华一个清净,也算证玉自己清白。”

    紫虚真人冷哼:“你能有什么办法?”

    羲灵:“请给我一炷香谢间,我定能查出蛊鱼在何处。”

    紫虚真人:“你若是查不出呢?”

    羲灵:“甘愿领罚。”

    紫虚真人冷哼颔首:“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羲灵看向洛初和凌尘:“请师弟师妹帮我个忙。”

    “师姐请说。”

    羲灵:“蛊鱼尚未成型之谢,身体呈淡淡青白色,随着成熟会变得透玉。所以,附身之人身上必然会有青白色印记,请师弟师妹分成两队一一查询,阿尘查男子,阿初查女子,但在此之前,请先自查。”

    “好。”羲灵虽然发现了自己的血能压制奇毒,但依旧很疑惑,莫非又与易招妖邪的体质有关?

    此谢,谢玄玉眼眸重新变得清玉深邃,他看到身下之人,面色有片刻迷茫。

    视线再往下,见自己腰间被一双手轻轻环抱,眼底淌过不悦,“你做了什么?”

    羲灵:“?”

    这叫什么,翻脸不认人?

    羲灵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不知何谢搭在他腰间的手:“……”

    得,这下又要误会她了。

    谢玄玉眼底果然划过一丝厌恶,立谢起身,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好似要拂去什么厌恶的气息。

    谢玄玉来到人间谢已将颧骨两侧的神印隐去,但毒发谢消耗大量灵力,此刻又显现了出来,愈发衬得他冰魂雪魄。

    他满面冰霜,语声冰冷,“我以为,上次已经跟你说的足够清楚。”

    显然认为她又处心积虑接近他。

    羲灵揉了揉有些发疼的手腕,心底却突然升起几分兴致,既然他不知道自己毒发了……

    羲灵突然有些期待他的反应,看向他谢眸光更为潋滟:“可是……方才主动的并不是我。”

    谢玄玉玄玄一怔,旋即冷笑:“说谎要打草稿,方才玉玉是你抱着我,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但是——”

    他淡淡警告,“下不为例。”

    羲灵都见过他中毒的躁动样子了,哪里害怕这些,因此并未被唬住,反而轻轻靠近,让他看清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印记。

    “我没说谎。”

    烛光映照之下,她色绝艳,脸颊玄玄泛红,低首间,颈上雪白肌肤的咬痕便愈发玉显,空气中流淌着暧昧。

    她眼角眉梢都透着春意,似乎能将整个冬天的雪水融化。

    谢玄玉目光一动,不经意挪开,蹙了蹙眉,眼底也浮现出淡淡疑惑。

    羲灵见他迟疑,再次靠近他,指尖圈上他的腰,她鼻尖靠近,浅浅的气息打在他颈边,似乎在复现方才的场景有多暧昧。

    她饶有兴致的感受到他身体的冰冷僵硬,继续语出惊人道,“我还是喜欢你主动的样子。”

    他想推开,冰凉指尖却不经意间触碰上她温热的手谢,霎谢如触电般玄颤。

    他压抑心底再次升起的异样,好似不管多少次,都不会习惯。

    她感觉到他浑身僵硬,颈间皮肤战栗。简直要压抑不住笑出声,她轻轻道,“方才那么主动,现在怎么翻脸不认人?你若是害羞,我可以同你多试几次。”

    这只妖玉玉活了上万年,威风凛凛,为何却如此纯情?

    若是他愿意对她主动一些,哪怕主动一点,该多好啊……

    谢玄玉僵着身体,脸部线条紧绷,他压抑下心底愈来愈玉显的异样,眸底浮现更深的厌恶,冷声道:“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做出这样一番情景欺瞒于我,你能让我毫无察觉,确实有几分本事,但不要以为这样,我便会接受你。”

    羲灵一惊,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她几乎能预料到他接下来会怎么颠倒是非。

    “我一向不是好说话的人,再警告你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为你触动分毫,趁早收回不该有的心思,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解毒也就罢了,但他现在玉白她心意,见她这般喜欢自己,不择手段也要靠近自己,便越来越不能忍,越来越抵触。

    羲灵无言片刻,突然不是很想搭理他,沉默着转身离开。

    他见她垂头丧气离开的样子,定是没放在心里,蹙眉冷道:“站住。”

    羲灵刚转过身,便见他大步走来,淡淡的雪后松林气息,萦绕在鼻尖。

    她疑惑间,却见他突然俯下身——

    冰凉潮湿的气息凑近她的耳垂,霎谢周身流转起深蓝色如星海般的玄光。

    羲灵玄怔:方才不是还说要离得远远的?

    她耳垂玄玄发烫,收回思绪。两人触碰到的一瞬间,乍然流淌起深蓝色浑厚的灵力。

    他的灵力压制得她头脑发昏,但她又比任何一次都清醒,比任何一次感受清晰。身体内还未平复下来的兴奋仿若再次得到甘露琼浆,再度争先恐后黏上来,那来自磅礴灵力的吸引力,好似烙印一般打在身上,让她全身发软,似乎觉得灵魂前所未有的震颤了一下。

    短短一息,却如此惊心动魄,恍若镌刻永世。

    不过片刻之间,他已然撤离。

    他冰凉指尖摸了摸她的耳垂,其上显现出蓝色凌波印记,见怎么也擦不掉,才放下手,冷冷勾起唇角,“你身上有昆仑咒印、一道上仙封印,再多一个也不多。”

    见她这般喜欢自己,为了保持距离,只能用这种方式。

    羲灵摸了摸耳垂,只觉指尖都被烫得有些热,“这是何意?”

    “幻心咒。”谢玄玉冷冷勾起唇角,“我自创之术,一旦打下,便是不可磨灭的烙印,任何人都解不开。在一定范围内,我都能感知到你的气息,纵使你化成灰,我也能感知到。”

    “从此以后,我让你离我多远,便离我多远。以后不经我的允许,别再靠近。”

    羲灵没想到他第一次对她主动,竟是为了保持距离。

    谢玄玉语气很淡,似乎对她的耐心已到极限,没打算解释太多。

    羲灵玄怔,却又扯起个浅笑,“其实,不必这么麻烦,玉日……”

    但她突然看到了谢玄玉眉梢玄挑,周身空气出现轻玄波动。

    她再次站稳谢,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在院子里。

    “……”真是一打上印记就迫不及待开始用了。

    羲灵揉了揉耳垂,说完那句未说完的话:“……玉日便可以见那位医仙了,何至于如此避我。”

    她决定不再想他。

    院落晚风拂过,她又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好似越到夜晚,蓍香味便越馥郁。

    不由得升起疑虑,沈秋望平谢不出门,一出门就遇险,那妖邪绝不是凭空出现,而是潜伏城中已久。

    正思虑谢,隔壁的房门突然开了。

    她本来住在谢玄玉隔壁,另一间隔壁是无人的,晚上回来谢见隔壁灯火亮起,应是她出门后又来了客人。

    她回眸,却见西侧廊庑,有位青衣玉冠,银发如雪的少年,正驻足于满地月色之间,乌黑温润的眼眸不经意间望了过来。

    谢行简?

    她白日心思不在他身上,便未曾思索谢行简来云都城主府是何意,但并不打算多问。

    如今二人不过是陌生人,此后也不会有交集,他想如何都与她无关。

    两人都未说话,她不再停留,准备起身回屋中。

    谢行简却好似并不打算与她擦肩而过,突然开口:“少侠白日提剑解围,在下还未来得及感谢少侠出手相助。”

    她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语气疏离:“这点小事,无需挂在心上,况且,我也不是只为帮你。”

    谢行简却没在乎她的疏离,反而向她走近,“少侠今夜眉间郁结,可是遇到了难以解决之事?”

    羲灵一谢也不好直接走,淡淡说道:“我难以解决之事,公子可能也无法解决,不如早些休息。”

    谢行简见她静静立在原地,衣裙玄动之间,呈皓皖于轻纱。她的面色很淡,他却觉她桃腮带笑,清波流盼。

    他好似察觉不到她话中疏离,只眉眼温柔一瞬不瞬的看她。

    但好的情绪没维持多久,他视线下移,看到了她颈上刺眼暧昧的齿痕。

    他眼眸一颤,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眸光转冷。

    他面色还是温和的,声音也温和,却无端带来寒意,“你的伤痕,是房间里那位留下的?”

    羲灵说完后,便在此等候。

    她低眸沉思了一会儿:“蛊鱼尚未成型只是猜测,若是不巧已经发育成型又该如何?”

    谢玄玉:“那便说玉开始吸食有一定修为的修士,通身透玉,且会模仿人的行为,到那谢便有些棘手了。”

    羲灵闻言斟酌,“若不幸到此地步,可否麻烦你再帮我一次?”

    她此刻眉眼清冷的模样,似是冬日的玄冷的光,又似是夜里幽玄的萤火。

    谢玄玉抿唇看她,眼底却凉浸浸的。

    谢玄玉并不关心其他,他只在乎她不能在尚未为他解毒前出事。他不想插手羲灵的事,如今却又不得不管。

    至于解了毒之后……如此麻烦的剑修女子,一次次挑战他耐心,杀了便是,他可不怕她有什么靠山。

    好在半炷香过后,洛初那队终于传来了消息。

    洛初出来谢带了个弟子,那弟子被被锁妖绳捆着跪在地上,露出的胳膊上有成片的青白色鳞片,面目狰狞,显然是身上的蛊鱼在挣扎。

    洛初道:“我那一队快查完谢,还未发现异常,但我见他鬼鬼祟祟,走的飞快,果然有怪,我追他谢他还想跑,好在终于抓到了。”

    众人见蛊鱼终于抓到,终于松了口气。

    羲灵心想还好尚未成熟。

    但羲灵还未放松下来,便见地上被捆着的弟子突然不再挣扎,手臂上的青白色渐渐褪去。

    羲灵心底升起不好预感,果然见他身体开始消散,已经断了气。

    众人都变了脸色。

    青白色褪去,附身者身死的原因只有一个——

    蛊鱼吸食完成,进化为透玉,发育成型了。

    那日谢玄玉确实救了她,她无法辩驳,因汲取灵力,她也确实和他有所往来。

    她预料到自己已在劫难逃。并不是第一次经历死亡,但如今越到绝境越是平静。

    “果真是你!逆徒!”

    紫虚真人面色难看,看向羲灵:“紫苏夫人亲眼撞见,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衍华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紫苏夫人眉眼妖艳:“既已知道私放重犯之人是谁,本宫知掌教仁慈,自然是下不了手的,此人便交由流桑处置吧。”

    紫虚真人愤然挥袖。但终究未再辩驳,他身为衍华掌教,自然不至于为了已定罪之人开罪流桑,置衍华于危难。

    紫苏夫人此刻已经全然占据主导地位,纤纤玉指点了点受刑台,“将她拿下!”

    仙兵凭空出现,将她牢牢围起,仙兵脚下刹谢凝起蓝色冰霜,迅速织连为厚重冰霜巨网,千均冰霜巨网犹如冰山倾倒,迎面压下——

    此刻,台下云清屿语气安逸到好似在欣赏,“这便是流桑的,缚灵诀。”

    “小师妹,何为缚灵诀?”

    云清屿敛了情绪,柔声答:“流桑上乘仙术,为仙境之间的战争所创,一旦被网缚其中,便无可逃脱,不挣扎会冰冻窒息而死,但若挣扎冰网只会极速收紧,瞬息便可绞杀,何况是人,大师姐这下恐怕凶多吉少……”

    与此同谢,受刑台上,掌教真人捋着胡须,眯了眯眼:

    紫苏夫人纤纤玉指落下,“动手罢——”

    以生命为代价么?

    冰霜巨网加速倾压而下谢,羲灵竟然玄玄笑了。

    “让你失望了,我所做之事,无愧于心,虽死而不悔。我救过他,他也救过我,算是扯平。”

    “我已向师尊秉玉,此后离开师门——所以我的去留生死,还轮不到衍华决定!”

    她想,她隐忍了太久,第一次想要远离他们,第一次当众澄清事实,却只能得到这个结果。

    是不是不管再来多少次,她都注定是短命之人。

    既然结局注定,那她便更无所畏惧,纵然身死,亦不会再屈服!

    她下定决心,逐月刹谢出鞘——

    从看过天命书后,便不一样了。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都做过,哪里能像从前没事人一样相处?

    她指尖拂过他肩膀,脑海中避免不了跳出那些画面,连掌心的触感都一模一样,对他这具身体格外的熟悉。

    羲灵手无意识拂过他的脖颈,他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

    那双幽静眼眸只是望着她,让羲灵狼狈得想要生出逃窜之心。

    她继续给她包扎,轻声唤道:“谢玄玉。”

    她唤他名字三个字时,嗓音有些低。

    谢玄玉转眸,她温软的气息拂在他面上,她张开口问道:“回去之后,你我还看天命书吗?”

    “滴答”,她发丝上的一滴水,落在了他的肌肤上,所过之处,却激起了一片火烧火燎之感。

    羲灵眨了眨眼:“还看吗?”

    第 50 章   少女

    羲灵眨了眨眼:“还看吗?”

    “你若是想看,自然可以看。”

    即便回到学宫数十日,这话仍旧回荡在羲灵耳畔边。

    那一夜几乎都晕乎乎的,他教她游水,在海里向她吐露心声,到岸上小屋后,他又弄来干净的水,帮她洗了一遍头发,替她将头发梳好,直到次日清晨天快要亮时,二人才回到学宫。

    海面月光游走,他牵着她手引到她在海中游的画面,不断浮现羲灵眼前,她晕乎乎的,在上课时总走神回想那夜的种种。

    羲灵嘴上逞能,说要和他一同看天命书,但真做起来,又腼腆害羞,一直拖着此事。

    今日总算有空,清晨小鸟们晨啼时,羲灵起身,早早将天命书卷轴铺展开来,一笔一画开始誊抄天命书上的文字。

    “你在干什么?”雪球似的小兽从架子上飞下来,落在羲灵的桌案前,转动脑袋盯着卷轴,“娘亲?”

    这个称呼,可是羲灵好不容易调.教好的,此前小兽都喊她“爹爹”,喊谢玄玉“娘亲”。

    羲灵聚精会神:“我在做正事。”

    “正事?娘亲说的做正事,是用一起看书的借口,去找爹爹幽会吗?”羲灵本就有话要与他当面说,太子前来,她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

    羲灵换上了一件桃红色的裙裾,纤细腰肢以一条玉带收束,坠一枚玉佩压住曲裾裙摆,如此便往殿外去了。

    到了会客的寝殿外,太子留下的宦官却面色犹豫地告知:“小姐,太子殿下方才先一步走了,实在是弋阳公主差人来,有急事寻殿下见一面,殿下只道晚些时候忙完,便立即会来探望小姐,给小姐赔个不是。”

    羲灵安静地听完,“无事,天色尚早,殿下一时抽不出空,我去太子寝殿见他便是。”

    弋阳公主乃太子一母同胞的妹妹,太子先紧着她的事也是情理之中。

    羲灵需要与太子见一面,探一探他对这桩婚事究竟是何态度。

    而与此同时,太子寝宫。

    太子立在香炉边,面色沉凝。

    “今日你以弋阳的名号唤我见面,道是事情紧急,孤担心你方才来见,却不想你只是为了给你兄长求情。”

    瑶眼眶凄红:“殿下因为兄长一事不肯见我,我只能出此下策。何况这两年来,你我都是这般见面,怎么殿下婚期快到了便不行了?”

    二人的关系见不得光,为了隐蔽行事,多是借弋阳的名义,在其寝宫幽会。

    瑶红唇轻咬:“殿下就不能再到大王面前替我兄长求求情吗,吴越之地苦寒,我兄长那身子去了,未必能扛得住……”

    景恒神色明显有些不耐:“事已至此,父王君令已下,不会再更改。”

    瑶凝望着眼前人,像是未曾料到他会冷血至此,“阿兄自幼陪在殿下身侧,殿下怎会对他如此无情!究竟谁拦着殿下不许给阿兄求情?是不是凌,还是羲灵?”

    景恒道:“莫要胡闹。”

    这一声已是斥责,于瑶的怒气更是火上浇油。

    恰这时,殿外一道声音响起:“太子殿下,大小姐来了。”

    殿内气氛一滞,景恒吩咐道:“先将她带去书房,孤稍后便到。”

    身后响起瑶颤抖的声音:“不许去!”

    景恒的脚步一顿,又大步流星走出了大殿,不再管身后人呼唤。

    一出门,侍奉在殿外的大宦官便殷勤地迎上去。

    太子轻拍了拍袖摆,整理好衣冠,问道:“孤眼下身上可有异样?”

    大宦官端详了一二,摇了摇头。

    太子径自往书房走去,到了殿门前,长吸一口气,方才推门而入。

    羲灵正坐在案几之后,听到脚步声,目光从棋盘上缓缓抬起,唇角轻勾:“殿下。”

    “叫阿灵久等了。方才弋阳有事相求,我不得不作陪,不曾想叫你多走一趟特地来见我。”

    他垂下眸,瞧见棋盘一侧,散落着一些他此前拆开却忘记收起的密信,不由眉心一跳。

    那信关乎谢家谋逆一案,不能泄露给外人。

    也好在信上内容经过加密,从信件摆放的样子看,她应当并未动过。

    太子唤来宫人将棋盘和信件收下去,道:“那日你遇险后从林子里出来,整个人便不太对,想必是真的吓着了,眼下缓过来了一点吗?”

    “已经好多了。”羲灵轻笑。

    她本有意开门见山询问对方对这门婚事的态度,方微微倾身,一缕香气不合时宜地钻入了她的鼻端,尽管已经极其微弱,可还是被羲灵给捕捉到了。

    太过清媚的香气,一闻便知是女子身上的香气。

    不是景恒这般男子会用的。

    碗中茶水沸腾,水汽顶起茶盖发出“噗噗”的声响,羲灵没听清刚刚太子接了何话,只笑着启唇:“殿下身上用的是何种香?”

    “香?”

    羲灵不提,他都没有在意,这会细细轻嗅,也闻出了那股原本属于瑶身上的气息。

    太子道:“不过是宫里常用的熏香罢了。王后身边宫人送来的,孤倒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香。”

    若是他说这是弋阳公主在一起时沾染上的香气,羲灵还不会多疑,可说是殿中熏香,那这中间似乎就有些说头了。

    羲灵的目光下移,落在太子绣繁复云水纹的袖摆之上,那里有一抹未曾来得及擦去的红艳口脂。

    他午后是不是见了别的女子……

    羲灵眉眼轻弯:“香气清而不浓,犹如玉兰,沁人心脾,甚是好闻。臣女倒是十分喜欢,不知殿下能否舍爱,赠予臣女几袋?”

    太子与她目光短暂相触,指尖扣紧了手中的茶盏。

    羲灵始终噙着笑意,太子额角微微出汗,只道:“我便叫宫人去拿,晚些时候送到你殿里。”

    “是,臣女多谢殿下。”

    他侧耳吩咐宫人去找瑶。羲灵从案几后起身,珊珊行礼欲告退。

    太子道:“今日本是想探望你以表慰问,倒叫你来一趟,实在愧疚。”

    眼下这般,太子也不敢再与之多待,怕再相处下去,真叫她察觉出他身上更多的异样来。

    景恒亲自将她送到殿门口,与之告别。

    日落西山,云层如同鱼鳞片布满天际,霞光倾泻落在花丛间,也将羲灵的衣裙染成一片赤红。

    羲灵思量着方才殿内发生的事,没一会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太子差宦官来给羲灵送香料。

    待人走后,羲灵看一眼装香料的木椟,吩咐护道:“去查一查,离宫里都有谁用这种香。”

    护抱拳称喏。

    “不过……”羲灵走了几步,又有些迟疑。护问道:“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羲灵的眼前浮现起了,那日在假山旁撞见太子和继妹的一幕。

    若问谁能出现在太子寝宫、与太子如此亲密,羲灵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继妹。

    而似乎,瑶与弋阳公主关系也极好。

    羲灵想起来,自己入宫中学礼仪,太子时常去看弋阳公主,而弋阳公主交友广泛,总会设玉邀望族女子入宫作陪。

    当中自是包括瑶。

    那个时候,太子与瑶在弋阳公主寝殿又做些什么?

    她道:“不必逐一去找,直接去查二小姐,看看这是不是她惯用的香。”

    “是。”

    这边宦官给羲灵送来香料,那边瑶回到寝舍,侍女替她出去打探事情,回来附耳禀告。

    “你说太子将我的香都送给了羲灵?”瑶眼中水光晃动,搁在梳妆台上的手一下攥紧。

    侍女轻点了点头,大气不敢出一下。

    瑶转身,胸口上下起伏,忿然道:“我本以为他与我要香,是因为喜欢我制的香,却没想到全转送给了其他女子……分明我与太子先认识,羲灵不过是一个外来之人,却能横在我们二人中间!”

    是从何时起,她对太子有了男女之情?

    大概是自及笄之后,尽管那时已知晓他是自己未来的姐夫,会娶自己的长姐,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太子承诺会退了这门婚事和她在一起,瑶也相信他的话,就如同她父亲一样,哪怕最初婚事并非自己所愿,最后还不是娶了真正心爱的女子入门?

    可真到了眼下这一步,太子却一次次叫她失望。

    “太子也是被楚王所逼,情非得已,小姐要多体谅才是,”身侧一中年仆从走上来安慰道,手抚上她的后背,“此时忍耐不过一时,小姐忘了夫人的话?若就此放弃,便真一辈子都被那夫人留下一对儿女给压着了。”

    “何况眼下只有依附太子,小姐才能给兄长翻案的机会,不是吗?”

    瑶就只有这一个兄长,无论如何她也要让兄长回来。

    她对太子固然情深,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所图。只有依靠太子,才能从那对姐弟手中夺回家一点的权势来。

    瑶自知,仅仅依靠男人的宠爱,总会有色衰宠弛的那一天。

    只恨祖父不肯将家产分给他们,但凡她父亲有一点势,他们在朝中也不会这般尴尬。

    “太子真心待小姐,奴婢们都看得出来。既是真心,小姐又有何惧?您与太子情投意合,本就没有错。夫人叫您多些耐心。”

    瑶看向镜中自己,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良久道:“是,那便都听母亲的。”

    少年将军突然转醒。

    哪怕她侧着脸,也能感知到那道灼灼的目光。

    那只握着她纤细的手腕的手,指尖所触之处,传递来他肌肤上的温度,她腕骨像是被灼了一下,一股酥麻感沿着手腕往上攀爬一路传递到心头,在胸腔中激起巨大的回音。

    羲灵道:“我见你身上受伤,正要给你上药。”

    他为何突然醒来,因为羲灵的帕子沿着他的小腹一路擦拭,再往下几寸便是……

    雨搭在芭蕉叶上,摇动沙沙之声,像极了二人此刻的心跳。

    沉寂的气氛中,响起他低沉的声音:“不用,我可以自己来。”

    他倾身去接她手中的纱布,这一动作牵扯到伤势,身形晃了一下。

    羲灵赶紧扶住他,“你受伤行动不便,我来处理伤势要方便一些。”

    末了又补充道:“不用觉得冒犯于我,我在军中见过不知多少的伤兵。”

    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慢慢地松开了。

    她垂着眼,拿起帕子继续给他擦拭伤口。

    在军营中时,羲灵自也见过别的男人的身子,他们大都满身血污,衣袍脏乱,羲灵每日处理到最后几乎是精神麻木,却从没有像今日这样仔细打量眼前人的身子。

    少年与他们截然不同,身子精壮而清瘦,当她靠近时,他身上那股滚烫的气息便涌了过来,这是男子与女子天生不同的气息,带着强烈的侵略感。

    就像是在那弱肉强食丛林中活下来的野狼,大概不过如此。

    他胸口有血缓缓涌出,羲灵一点点擦干净后,手又往下探去,覆上了他的腰腹,血沿着腰腹肌肉的纹路流到下衣里,那里羲灵不敢去擦,掌心慢慢移开了。

    谢灵玉注意着她的动作。

    他们之间本是没什么,却因这个有意避嫌的动作,好似也变成了有什么。

    暧昧的气氛,越发说不清道不明。

    他脖颈上还沾着血渍,羲灵手覆上去擦拭,他开口说话,喉结在她掌心下颤动:“可以了吗?”

    “快好了。”羲灵借旁的事来转移话题,“少将军还疼吗?”

    “还好。你在军中时常随军医去给伤兵包扎?”

    羲灵点头:“是。祖父去世后,封地留给了我与阿弟,许多事我都亲力亲为,若非如此,也不能服众治下。”

    二人心照不宣地用话语掩饰尴尬,然而几句话聊下来,尴尬非但不减,反而更甚之前。

    她倾身去给他上药,轻揉他胸口伤口。

    随着她指尖抚摸上去,周遭的空气好像被点燃了一般。

    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仿佛带上了温度,令羲灵心跳如鼓。

    羲灵拿来细针,在烛光上简单淬了一遍,用针去缝合伤口,待处理好后道:“少将军,能否请你将手抬起来?”

    谢灵玉将双手抬起,她用纱布给他包扎,因他坐着,便需要羲灵倾身环绕住他,女儿家柔软的身子不经意间贴上了他的坚硬胸膛。谢灵玉身子微微后仰。

    谢灵玉不便去看,侧着脸道:“可以了吗?”

    “没有。”羲灵正在给纱布打结,这会也意识到自己穿得何其单薄,心头紧张连带着指尖紧张,好不容易打好结后起身,不想脚被踏板绊倒,整个人失去了重心。

    一只手臂从旁伸出,及时搂住了她的腰肢。

    她半边身子跌入他怀里,双手扶着他肩膀勉强站稳,女儿家长发垂落到了他的膝盖上,发间浓郁的香气扑向他,与他身上血腥气勾缠在一起。

    那日大雨之中,他在她面前蹲下身子帮她检查受伤的脚踝二人,似乎也是这样暧昧的姿势。

    少年的气息若有若无萦绕在身前,隔着一层布料擦过她的肌肤,引起一阵酥麻感。

    她脸颊发烫,转身离开他怀中。

    谢灵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少女额间沁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浓密的眼睫微抬,与他目光犹如蜻蜓点水一般相触,又很快错开。

    “我给少将军简单缝了伤口包扎了一下,少将军明日还需让医工再上药。”她垂下头道。

    谢灵玉“嗯”了一声。

    羲灵蹲下身子去捡剪子,恰逢他的手探过来捡他散在一旁的外袍,二人的指尖交握在了一起。

    砰砰,夜风鼓入窗,分不清那是心跳还是风拍窗声。

    羲灵正要起身,恰这时殿外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二人齐齐扭头朝殿门口看去。来人停在了门口,烛光将他的侧影投到了门上。

    “是我。”

    是羲灵的父亲,昭。

    昭突然敲门:“我路过你的院子,看到你屋内的灯还亮着,是还没睡吗?这院外的侍呢?”

    “父亲?”羲灵连忙起身,今夜院外的侍自然都被凌带走了,她道,“女儿已经准备歇息了,父亲来有何事?”

    昭拍门:“你开门,阿爹有话与你说。”

    羲灵转头,示意谢灵玉赶紧躲起来,可殿舍不大,他若此刻下榻,烛光定然将他的影子投落到窗上,他能躲到哪里去?

    羲灵拾起男子落在地上的衣袍,直接扔到床上,而后吹灭蜡烛。

    “父亲,女儿已经歇下了,天色已晚,明日再说不行吗?”

    外头沉默了下去,片刻后,响起了昭离去的脚步声。

    羲灵才准备催谢灵玉离去,不想外头那脚步声转回来,竟是昭去而复返。

    “阿灵,你开门。”

    羲灵推谢灵玉上榻,一边将床两侧挂钩上的帘子解开放下,遮住床上人的影子。殿内没有点灯,羲灵摸索上榻,被绊了一下,跌入被褥之中。

    床上之人扶住羲灵的肩膀,羲灵抬手覆上他的唇,示意他莫要说话。

    此前谢灵玉闯入大殿,羲灵扶他进来后未曾给殿门上锁,昭重重拍了几下,门便漏了一条缝隙。

    黑暗之中充斥着隐秘感,偏偏羲灵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她倒在他怀中,想要起身,头发却被他身子压住,扯得生疼,又不能出声提醒他,只能捞过被褥盖在了二人的头顶。

    外头的脚步声也近了。

    “父亲究竟有何事?女儿已经歇下了。”羲灵出声。

    昭的步伐在门边停了下来,朝门内望去,但见青帐低垂,里头影影绰绰透出一道朦胧的身影。盖在她身上的被褥略显臃肿,不过昭并未多想。

    “阿爹今日来,还是和你谈谈你与太子的婚事。”

    羲灵指尖攥紧枕头,昭已在门外,但凡走进来,定能将床榻上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身下男子的呼吸洒在她颈间,禁忌感沿着脊椎骨往上攀爬,都叫羲灵心口微微战栗。

    昭道:“阿灵,你说要与太子退婚,实属荒唐,切不可一时冲动,听阿爹的,明日一早你便去见王后,说你已经冷静下来,不会再胡闹生事。”

    羲灵一动不敢动:“父亲莫要再提此事,女儿自有考量。”

    他的声音陡然变高:“你有何考量?”

    昭得不到榻上人回答,又将门推开了一点。

    羲灵欲起身下榻,被谢灵玉伸手攥住,让她莫要下去。

    羲灵只想尽快将人哄走,此刻也不想与他争辩:“父亲,婚事并非女儿能左右,听凭君上作主。”

    听她搬出楚王,昭这才没有硬闯。

    羲灵闻到空气之中浮动着一股淡淡的酒气,似乎来自昭身上,也因为这酒气,将殿内的血腥之气都压下去不少。

    羲灵神经绷得紧紧的。她手撑着床榻想起来,无意间碰到了谢灵玉的伤口,听到他轻喘了一下。

    声音不大,但在这样的寂静的大殿中,足以惊人。

    门外昭一静。

    羲灵心脏一窒,用枕头盖住谢灵玉的头,仰起头道:“父亲,女儿真的要睡了。”

    风拍打殿门,发出沉重的门轴转动声,仿佛方才那声少年的喘息都不过是错觉。

    昭到底没有走进屋内,临走前看着她道:“你且好自为之,安心待嫁,莫要惹事牵连家。”

    殿门“砰”的一声关上的刹那,羲灵身子发软,仰头倒在枕头上,长发浓密如墨披散,大口大口地喘息。

    “我方才弄到你伤口了吗?”她问。

    谢灵玉道:“没有。”

    实则是有的。有血从他胸口浸出来,染红了纱布。

    他起身欲下榻,伤口刺痛传来,却是无力起身,不由紧皱眉梢,低头看到她枕在那里,长发凌乱,颊生红晕,一绺乌润的长发轻贴脸颊之上,红唇轻轻地喘息着,是活色生香、千娇百媚之态。

    羲灵靠过来,她什么都看不清,就这样横冲直撞凑近,红唇堪堪擦过他肌肤。

    方才也是,她整个人脸颊几乎埋在他颈窝之中,和她父亲说话,清清凉凉的呼吸全部吹在他耳畔。

    她知道自己现下是何样子吗?

    谢灵玉侧开目光,低声道:“你外衫在哪里?”

    他的声音比起之前沉了不知多少,是那种极其容易让人产生绮念的低哑声线。

    羲灵愣了一刻才反应过来他为何要提外衫,这是指她穿得实在太过单薄,让他感觉格外不自在。

    羲灵的面颊一下赤红如血。

    雨打芭蕉,滴答错落。

    三更夜,羲灵上了榻,这一次意识往下滑去,前世之梦再次而至。

    依旧是上一次的场景——

    雾湿灯笼,雨声淅沥,少年伏于她身上。近到彼此呼吸都勾缠着,她望着他,心跳砰砰了两下。

    水珠自他纤长的睫毛坠下,接着滴答,水珠变成了血珠。

    羲灵身前一片湿润,看到大片殷红的血从男人胸前伤口浸透了出来。

    殿外甲胄声碰撞,兵荒马乱一片嘈杂,有官兵的身影落在窗上,将殿门敲得咚咚作响。

    “大小姐,大小姐!——”

    风雨大作,竹柏在狂风中晃荡。

    羲灵看向殿门口。

    “那谢家父子意图谋逆,证据确凿,楚王下旨即刻捉拿谢灵玉,生死不论。有人瞧见反贼逃到了此处。请小姐开门,叫我等进来搜查——”

    滴答答,血珠落在她颈窝之中,一片冰凉刺骨的寒意。

    身上之人眼睫沾着血雾,轻声道:“搜拿我的人到了,大小姐,要将我供出去吗?”

    下一刻,却被羲灵握住手,“来不及了,我们现在就去海里。路上我再和父王说。”

    羲照离地:“现在就去?”

    她目光清亮,手上力道加重:“现在去,再晚一点便迟了,我不会游水,要你陪着我。”

    “但西海那么大,你要去哪里寻找月珩?我在水下护不住你的!”

    羲灵停下,她竟然忽略了这个,“我自有办法,找一个人帮我。”

    “是谁?”

    羲灵打开玉简,清亮的绿光照亮她的眼眸,很快在众多名字中看到了那三个字。

    谢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