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第 91 章

    一时鱼长苏再难问下去,她拧眉与祝卿安对视过一眼,很快又把笑容挂起来,撤回半步让出道来。

    她迅速拽过在旁沉默的鱼师青,软声道。

    “早不知这位姑娘原是住在朝眠峰上的,有失尊敬,万分抱歉,我师妹她就是心直口快,说话直率了些,我让她给您道歉。”

    说完鱼长苏猛然一拍鱼师青的肩,小声言,“道歉。”

    见鱼师青沉默不答,她脸色更黑,心中直骂其蠢货,如今重要之事,竟还在这儿耍性子,真就仗着自己身份要胡作非为了?

    利光掠过,一缕发丝在空中堪堪折断。

    她侧身而避,凝聚起灵力的足尖打翻了剑柄,四尺灵剑又再度回旋于空。

    好危险,差点就被削成两半。

    祝卿安抹了把汗,又与那把剑交手了三个回合,体力逐渐消耗,丹田内气海枯竭格外乏力。

    这把纠缠她的剑拥有书中标志性武器特征,金叶剑柄和老掉牙的龙纹剑身,是步云楼的诛邪剑无疑。

    诛邪出鞘,弑敌见血。

    步云楼追她来,显然是想要她性命。

    她已经撑不过几个回合,必须速战速决。

    祝卿安眸心微缩,仰腰压低躲过一击,三指扣掌心横纹结诀印形成真气罩抵住了来势汹汹的剑锋。

    步云楼抓住剑柄而现出原身,他自知面前的女人已是穷途末路 ,便也不再聚气施诀,而如猫捉老鼠般戏耍着,用蛮力逼得对方节节败退。

    祝卿安咬牙死死抵挡着剑锋的逼近,乌眸因山间寒风吹的发红,嗓音因疲劳略沙哑地说道:“步师兄,我们之间何仇何怨?你这般对我紧追不舍,又趁着我虚弱而卑鄙偷袭,可不是君子所为。”

    步云楼一掌将祝卿安拍落在地。

    他收回了剑,蹲下身看着她脱力的虚弱姿态,有点可惜地盯着她漂亮的脸蛋,伪善笑着说:“这世间从娘胎里早就分三六九等,有些人注定是这世上的主角,而像你这种漂亮而不实用,也只配做天之骄子的垫脚石。

    若你并非药人,资质普通,我说不定看着你的容貌,会救你这无辜之人……。可惜了,于我无用且无权势,那也别怪师兄手下无情。”

    步云楼一剑横在了祝卿安的喉间,肖想到未来的事,那张俊容神采飞扬,“来年啊,等师兄成为了这北渊仙宗的掌门,那必会为师妹你清明上一柱香,沉冤昭雪,还你清白。”

    “师兄也知道,我是无辜之人?那越师姐,她知道吗?”

    祝卿安面带惘然,故意垂泪敛眸,她自知这副皮囊的魅力,娇小的身躯弱柳扶风地在寒风中发抖,让步云楼放松警惕,再而找他的破绽逃脱。

    步云楼眸中似有怜悯,握剑之手微松,唇角勾起得意的弧度,“她不知,反正她早晚会是我步云楼的女人,师妹,你还是自行了断,乖乖上路,早点投胎罢。”

    篝火忽然抛散在空中劈头盖脸地从头顶砸下。

    他一愣,挥剑劈砍,宗门弟子服也被微弱的星火燃到,一时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扑打衣裳。

    祝卿安找准了时机,一头扎进了灌木林里,用毕生最快的速度飞跑着。

    难得一回逃出宗门,她一点也不想再经历死亡重生的痛苦,再度体验一次这般噩梦的逃杀。

    一盏茶的时辰未到,步云楼阴着脸脚踹着柴火,他身上的高阶弟子装被烧破了几个小洞,透出了他白斩鸡一样丢人的苍白肤色。

    他略烦忧着,这样不端的衣着仪容有辱他风度翩翩的形象,回去得避开那些弟子,得走后山的门了。

    “祝卿安,看老子抓住你,不把你千刀万剐了。”

    步云楼恶狠狠地说着。

    守株待兔等了那么久,总不能无功而返罢。

    他持剑不甘心地还打算去追,还没走几步,忽然有几道白光在眼前晃来晃去,随即脸上多了几道火辣辣的爪痕。

    步云楼摸着脸颊还没反应过来。

    忽而只听“喵”的一声,有只灰白交杂的毛球忽然出现,两爪爬伏状落在了他的头顶。

    小毛球淡紫的猫眼狡黠地转悠着,卷尾懒洋洋地向下蜷曲左右摇晃。

    只听催尿的“嘘”一声,骚臭味湿哒哒地从步云楼的刘海到下巴,浇淋了一整脸。

    “哪来的死猫!竟敢划花老子的脸,还把尿撒在老子头上!”

    步云楼的叫声因抓狂而愤怒扭曲,难听聒噪,吓得林间的鸟雀乱飞,仓皇地逃窜。

    那小毛团干了坏事后,心情愉快地灵活跳跃到枝桠上,幽紫的猫眼在夜间格外清晰,它毛茸茸的尖耳朵抖动了一下,极具人性化的将肥嘟嘟的毛屁股对准了步云楼挑衅般地晃动了下,尾巴卷成圈又竖起。

    似乎在说,来啊,来啊。

    步云楼气急败坏,他长这么大,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久,还没被人这么欺负过,更何况是个最低等的畜生。

    他此刻心里只想着把这只不知好歹的猫捉去剥了皮剁碎了肉喂狗,连杀祝卿安的事也暂时抛在脑后。

    步云楼用驭风术迅速接近在枝桠上休憩的小毛团,他屏住呼吸,伸出了手,眼见就要抓住那只可恶的野猫。

    那小毛团圆滚滚的毛屁股忽然“噗嗤”一声,尾巴舒服惬意地摇摆着,一股带着鱼腥味的臭屁尽数都喷在了他的脸上。

    步云楼的脸恰好正对着那只猫的屁股,被臭屁迎面袭击,熏的胃一阵恶心的翻腾,眼睛被那妖猫似是施了法术,有片刻的失明。

    他掐着喉咙干呕,真气也在此刻消失,身体不受协调地直直从三层楼的高度坠落,一头栽进了草丛里。

    步云楼顶着一头乱毛从草丛里狼狈的爬出,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泥和草,骂爹骂娘的要找那只猫算账。

    他持剑凶煞地环顾四周,弟子服破着大大小小的窟窿随风一吹有轻微的凉意。

    他有种在做梦的迷惑感。

    哪里还有那只猫的身影,连祝卿安留在土壤中的血液踪迹也消失的一干二净,树林内空无一人,无处可寻。

    鱼师青瞳仁骤缩,没能哆嗦着说出什么,就被这姑娘起身一脚踹出擂台。

    半死不活摔在外头地上。

    她艰难缓息,被鱼长苏抱起时还在发抖,惊惧看向那擂台上的姑娘。

    这人,这人是故意的!

    故意要激怒她,故意要骗得她上擂台,期间也是不让她开口认输,怕是早就算好要这般对付她。

    鱼师青愈痛就愈恨,忽然她脑中闪过丝灵光,咬牙挤出话。

    “擂台战点到为止,你这般分明是违背规定,应当关禁闭三月!”

    第 92 章   第 92 章

    鱼长苏没想她还要作妖,黑下脸直把她嘴捂住,强挤出笑,“她说胡话,您别介意。”

    “我可以自去领罚。”祝卿安却行至她们身边,语出惊人。

    边临一惊,满脸错愕,连忙往外送了道传音找莫辞盈过来圆场。

    燕处然眉头轻拧,想去劝阻,“小师祖……”

    “只要你现儿在这道歉,我就去执法堂。”祝卿安拂开她手,抱刀而立,居高临下看向鱼师青。

    鱼师青身上还疼得厉害,她死死回视,“当真?”

    他嘴角的肌肉僵硬地抽动着,“小辈哪敢,这不我才刚知道这祝卿安是您的人,下回若是她再来寻我,我必和和气气待她,您且放心。”

    并非是他胆子小,而是面前看似乖巧的猫咪,在百年前早就听闻它如雷贯耳的恶名。

    据说北渊仙宗之所以从万年的第一人修大宗而变为如今人才凋零的颓然之势,屈居卿天衍宗之下,全是面前这一大妖而致。

    就是这只人畜无害的小猫咪,曾一夜之间血洗北渊仙山。

    那时曾有传言,满山的红枫不到半步,树下必有一具尸骸,山脚的凡间村落井内的河水十余天都涌溢着触目惊心的鲜红。

    金顶佛寺的那堆老和尚足足念了三天的往生咒才超度完惨死在那场浩劫中的人修,而诸多冤魂引来了乌云笼罩了昔日仙山,半个月才逐渐消散。

    足以可见,这位称得上是妖祖的人物是多可怕。

    蛟龙低头趴下以示臣服,怂包地抖着身体盯着小猫,幽怨地想着,在凡间做道君之时,听多了凡间的男子抱怨,这女人发飙起来,那是叫个天崩地裂日月无光,看这小雌猫平日里喵喵软绵可爱,一凶起来果然也可怕,有了传闻中修罗血魔的雏形。

    小猫眼见蛟龙怕死地在地上露出个谄媚的笑容,这张清俊的公子面容显得不伦不类,它鼻子里鄙夷地哼唧出一声。

    这蛟龙没一点骨气,怎么看满脸堆着傻气,也难怪会被人修所骗关到这牢中来。

    有异动从顶层的牢门传来,是有人移开了长明灯。

    小猫的尖耳竖起,幽眸眯起,尾巴在低处摇了摇,眨眼就消失在了原地。

    烙山大殿一层闹哄哄的,一群人围在升起的篝火前取暖,等着那羊头人拿着花名册勾名,他们从第一层关押的妖魔聊起,不知不觉就提到了顶层关押的那只千年妖孽。

    祝卿安和宵明御剑而落,坐在人群之中时,那做了半辈子烙山奴的修士顶着满头银发正讲到故事的高潮处。

    “大妖在灵墟山寻不得人,便在道祖呕心沥血所创的宗门闹事。

    她持着十尺长的骨鞭血淋淋的从山门直至杀到了峰内的主殿,走出殿门,那妖孽手里提着北渊仙宗掌门骇然的首级,冲着阴霾的天嚣张喊着北冥道祖的名讳,满口挑衅的污言秽语。

    眨眼,就见雷光霹雳从天而降,直击那大妖的妖身,九命妖尾生生劈斩。那妖物不知在雷光之中见到何种光景,竟万念俱灰跪坐在地,直被打回原形,继而在问仙台审判,关押在了烙山。”

    有位修士听得甚为乏味,“就这样?擒此妖孽并无那声势浩大的正魔之战,就几道雷结束了?”

    又有修士叹了声气,“可怜了那么多条人命,皆因妖孽的一念之间而死于惘然,这等祸害世间秩序的心狠手辣恶徒却还存活在世,实在不公。”

    祝卿安听着那老修士讲着故事,心里则想到了别处,烙山的顶层大妖在正文中并未出现,只有男主步云楼取碧海珠的一行不足百字的句子,并未提及有这九命猫妖。

    那就该在番外了。

    她无聊的想着,已出现在一个书柜前,《一剑灭天》这本书已经当空浮出。

    当初五百字的模糊开头剧情令她死了几十次,这回随着剧情的发展,又有新的关于她的章节解锁了。

    令祝卿安吐血的是,这回解锁的只有番外章,这本两百万字的小说,她只能看开头的剧情五百字和番外的烙山之行篇。

    她看了下章节的评论,这篇番外的存在,完全是因底下读者喜爱美女猫咪装扮情趣play的恶趣味,作者结合之前写过的剧情,为符合仙侠背景特地在番外线内给男主后宫多塞了这位别具一格的露水情缘。

    祝卿安翻开番外篇,就有警告的举报声响起。

    [此为锁章,作者正在努力整改中,请小天使们谅解哦。]

    这天杀的作者是写了什么不可描述的内容!

    锁章的评论区被不少女读者讨伐,有男读者经过,一见章节被锁,便一阵乱骂硬说女拳出击,田园女权也在此搅和水泥,一片乌烟瘴气。

    评论区那么热闹,章节内容肯定够火爆。

    祝卿安吐槽的想着,她脑海忽然浮想联翩,结合影视形象浮现了只影楼风艳俗的猫女露着细白大腿裸着香肩,朝着她作出勾引的姿态,抛了个媚眼,恶寒地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喵~。”

    小毛球忽然跳到她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趴着。

    祝卿安被吓了一跳,随之唇边扬起笑意,摸了摸小猫的头顶,嗓音闷哑沧桑而出,“阿咪,又是你啊。”

    小猫似是在回应嘤咛一声,随即懒洋洋地在她的怀里呼呼大睡,似乎是累极了。

    “卿安,那些人好像都在看着你。”

    经宵明的提醒,祝卿安回过神来,那群围着篝火的修士不知是聊到了什么,此刻都在看着她。

    有位修士用看长辈的眼神望着祝卿安,语气带上几分尊敬,问道:“看仙姑您这岁数,在烙山呆的时辰必然比刚才的那位老者还要长,不知您老人家对顶层的大妖知情多少。”

    其他几位修士纷纷附和。

    “是啊,今日可并非单是处理幽魂花一事,这顶层的牢房隔日就要挑选几位烙山奴前去打扫,顺道换新的道符。在那鬼地方一呆就要十天,知道什么讯息,还是与大家一起分享为好。”

    祝卿安见着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一口一声老人家和老仙人这般叫唤,幸亏脸上的褶皱够多,看不出她的尴尬。

    “我也初来乍到,对那只大妖一概不知。”

    那修士对祝卿安的态度由恭敬转为了轻视,啧然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老神仙,穿着一身北渊仙门的弟子服,却这般迟暮的年岁送入了烙山,想必应该是宗门混吃等死的废物,亏我还多叫了几声仙姑,真叫人糟心。”

    有些修士本聚集在祝卿安身前,一见她吐不出一句讯息,纷纷蔑视地扫了她一眼,便散开了。

    宵明听着看着只觉得恼火,道:“卿安,这堆人可真够缺德的,你本就对顶层大妖的情况一句没说,这些人有什么理由摆出这么个鄙夷的姿态来看扁人,咱们都是被宗门送来烙山为奴的,为奴者,哪有高低贵贱之分。”

    祝卿安看透了世间世态炎凉,淡然一笑并不语,她在羊头人递来的名册上写下名姓,肩膀上突然又伸出个少女的头来。

    那粉衣少女一见祝卿安笔下写的宗门,脸上不由微喜,圆眸亮起,道:“你真是北渊仙宗之人?那太好了。”

    祝卿安摸不着头脑,搞不懂这姑娘为何突然抓着她的手,激动不已。

    粉衣少女转身又朝着人修中的一位俊逸的卿年挥手,梨涡浅笑,“哥,没听错,那位老婆婆是北渊仙宗送来的弟子,我们终于见到同宗的人了。”

    她摸了摸面颊,恍然想到什么似的,忽然转头。

    那双血眸还折出一点儿外头漏进来的微光,银发姑娘眼尾略弯,声音温和。

    “师尊,徒儿近来听闻您以前许多故事。”

    嗯?等等,什么?越尔猛然僵住,眼略泛惊色看向她。

    “您也有这样亲过别人吗?”

    这样一句低轻的话随石门轰然合上。

    断得不留任何情面。

    越尔没忍住往前走上一步。

    手微微抖了下。

    第 93 章   第 93 章

    石门合拢那一声,如雷鸣闪过越尔的识海。

    她后背徒然发麻,不可遏制地随之抖了一下。

    徒儿那话在脑中回荡。

    越尔霎时涌出来许多的解释都卡在嘴边,面对冷冰冰的石门毫无用武之地。

    墨发女人慢吸了口气,又浅浅吐出来。

    这姑娘哪听来的?她蹙眉,忽而想到根源。

    “老太婆,你是人老年纪大了,眼睛看花眼了罢?这翠玉绳是我北滇宗族之物,又岂是外姓之人可有?”

    昊歆提起北滇宗族,漂亮的脸蛋上皆是傲然之色,挺直背端坐着倒也能看出一些大家闺秀的端仪。

    祝卿安的眼前,那本《一剑灭天》的小说再度出现,这回被解锁的是小说开篇卷恶俗的浓浓某点古早风设定篇。

    传闻,天地初开,鸿钧道祖一日与师弟混鲲祖师途经人界的灵墟山,偶然算出千年后,这座连通天地的凡山内会有一座神殿,更会凭空出一魔头,崩坏师父创始元灵所制定的天地秩序,颠覆人伦常理,人间将生灵涂炭,修真界更将处于黑暗时期,长达几百年。

    鸿钧道祖故派其弟子,道教中号称“三清”的元始天尊、通天教主、太上老君下界坐镇人间传道布教。

    北滇、南祁、东坞、西宜便是三清教化世人再度飞升后,遗留下来的修炼洞天宝地,最后演变为如今的修炼世家宗族发源之地。

    昊歆见祝卿安面容尚在沉思,心下想着,这老人家估摸是个土鳖,没见过世面。

    她不由又讲得详细了点,说道:“北滇修炼之地有十二姓氏远古修真宗族,昊氏是十二宗族中唯一尚未没落的修真大族。在北滇境内,族人出世之时,皆由宗族族长亲自赠予这生辰翠玉绳,以阐释宗族血脉传承之意。”

    昊歆拿起了哥哥翠玉绳上的翡翠挂坠,道:“在生辰翠玉绳上的佩铭,念字与思字二字为初代祖名,故而男娃都以‘念’为首加上母名,女娃都以‘思’为首加上父名。

    我娘亲叫昊笙,因而此翠玉佩坠所写为‘念笙’。至于我那传闻之中抛妻弃子女的爹爹,也不知叫什么名,反正我的生辰佩上写着的是‘思崖’。”

    祝卿安问道:“那有没有可能,生辰佩上的佩铭一样的情况?实不相瞒,老身远在北渊仙宗的师姐也有这么一条你所说的北滇生辰翠玉绳,而佩坠上的铭刻也与你如出一辙。”

    祝卿安觉得她说起话来很迫不及待,又问了两遍,可能会让对方生疑,又补充道:“初次见面,老身听你说,你是来北渊仙宗寻亲的,我当时就想到了,师姐也有这根翠玉绳,你们的生辰配一致必有渊源,说不准你要寻的亲人就是她。”

    昊歆的脸顿时凝重,道:“我和哥哥从北滇修炼之地逃出,只听奶娘所言,我们的爹爹是北渊仙宗内之人,你说的这位师姐,可能会有我爹爹的线索。”

    她眸中涌现出希冀,抓住了祝卿安的手腕,心里打着算盘,嘴上诚恳地说道:“老人家,你一把年纪,必然对北渊仙宗之事了如指掌,既然你同这位师姐熟悉,那有朝一日出了这座烙山,你可否与我一同前往北渊仙宗,替我引荐引荐?”

    “你是修真大宗族出身,理应知晓,像北渊仙宗这种古板的修真宗门,是很难让外人入内的,除非你自个儿试炼考进去成为门中的弟子。”

    祝卿安干笑了一声,从昊歆的手掌中抽出手腕,默默隐瞒了一部分,说道:“老身被北渊仙宗之人逼上烙山,在宗门内必然处于尴尬之地,就算和你一道回去也无法露出真容。

    不过,我与师姐之间为至交好友,你既是师姐的亲人,必会护送你到底的。”

    昊歆也见识过祝卿安的修炼底子,觉得她脑子聪明见多识广,纵使修为低微,单凭咒符阵法也是大腿一枚,听她这么信誓旦旦说着要保护她,心里不由微喜。

    祝卿安望向顶层那模糊成一团的暗黑,眸中沉着,内心沉重,说道:“我们这么聊着也于事无补,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能走出这座烙山大殿。”

    两人互相一望,都不约而同嗟叹。

    趁着祝卿安与他人交谈,宵明双手抱住剑,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残肢碎肉,鲜血沾湿了麻鞋,逐步朝着祭坛的台阶走去。

    摆放在祭坛后头的偏庙里放着羊头人的尸身。

    那两位守山人被万剑所穿刺,躯壳剁烂的不成样子。

    她蹲下挪开那血淋淋的被切割下来的羊头,在一堆血肉模糊的肉团之中拉扯出衣物的碎片,手背沾染湿漉漉的妖物发蓝的血液。

    宵明眸底掠过诡秘的邪光,她耐心地在腥臭的脏腑肠子内伸出双指搅拌抽弄,指缝凝出一圈魔诀循徊,只听吱乍的嘶响,一串牢狱钥匙被吸入在她的掌心之中。

    她唇角一弯,得意地将钥匙放在掌心抛了抛,放入随身玉简。

    灵源的变化,使得宵明用魔气凝成的北渊仙宗弟子服也若隐若现,偶尔透出那一袭妩媚入骨的魔修云霓裳。

    一道闪电般的影子忽然窜到了跟前。

    宵明连忙收敛了气息,眸中闪过一丝杀机,抽剑出鞘,厉声道:“谁?”

    小猫缓慢而优雅地踱步到了她的面前。

    喵喵喵的叫声在宵明耳中化作了魔修才能听懂的魔语。

    “既是本座的人,你瞒着祝卿安那人修情有可原,为何在本座面前,不报上名姓来?”

    宵明内心大骇,因眼前妖物的威压而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本以为这小猫不过是烙山之主的传信使,一见小猫露出原来的面目,通体生寒。

    宵明连忙下跪,放剑在身侧,拱手恭敬道:“西宜聚魔楼左使阮灵潇,拜见上清妖祖。”

    小猫幽眸光一闪,道:“原来是聚魔楼的人,牧元师弟现下可好?”

    宵明低头不敢看向小猫,道:“牧元先祖早已仙逝,现今是第三代楼主卿岗道人唐乐掌管楼内要事。”

    小猫怅然道:“牧元师弟是师门内唯一待本座好的人,他资质虽一般,但为人最谦逊和善。本座被禁锢在此已久,卿丝仅过腰际,转瞬闭眼睁眼罢了,不知不觉,竟已过三代!”

    宵明恭敬道:“楼主曾对属下所言,牧元先祖曾预言,福禄寿三星聚集之日,上清妖祖将要在近日出烙山,让属下前来查探相助,属下便杀了那守蛟龙的北渊仙宗弟子,混入前往烙山的马车内。

    如今见到老祖宗,属下好生欢喜。”

    小猫不悦哼了一声,“聚魔楼就派了你这一位小小的半入金丹的心动期修士前来,看来这唐楼主对本座的重视度也不过如此。”

    “那位祝道友,我看她被北渊仙宗的人追杀,又和您在一块儿,我便没下杀手,还请老祖宗体谅。”

    宵明提到祝卿安,语气都有些紧张发慌,又添一句,道:“祝道友虽是北渊仙宗之人,但品行端正,又救过属下的命,若是老祖宗您要杀她,那我……。”

    小猫似是心情愉悦,嘤咛了一声打断了宵明的话,“这本座自然知道,无需你讲,本座留着祝卿安有用,这般药材之体,几百年才出一个,可是不可多得的养魂之体。待你用手中的钥匙解开本座最后的一道锁,本座自会夺舍于她,无需你动手杀她。”

    宵明面朝地面,垂眸中幽光涌动,藏了点自己的心思在里头,她拳头在袖下紧缩片刻又松开,向小猫叩拜,道:“属下遵命,也请老祖宗在离开烙山之前,授予属下烙山释令。”

    小猫懒懒的舔了舔爪子,猫尾巴凭空一卷,一本秘籍出现在了宵明的手里。

    “这倒是不必,你与本座一道离开烙山,本座便带你回聚魔楼,助你成新任楼主。这本心法是赏你的,好好修炼。”

    宵明看着秘籍的封面,上面写着“镜花水月,月上仙道”这八个大字,翻开秘籍,里面都是些像幼儿一般随意涂抹的鬼画符。

    她忍不住笑出声道:“老祖宗,你给的这秘籍是给几岁的小儿看的,这秘籍压根没法读,更别提练习。”

    她愣了下神很快稳定下来,仔细去瞧发现并不难读——都是些训诫。

    笔法凌厉,皆为涂山霁一字一句以剑气刻下,其中甚至还蕴含真意,多品多读的确对心境有磨砺之用。

    不过这会儿——祝卿安略感受一番周遭,灵气滚滚而来。

    她能在此处正常修炼。

    与此同时,鱼师青被鱼沉木按在床上涂药,她龇牙咧嘴偏头去看那坐在桌边吃茶的鱼长苏,讽刺道,“阿娘竟说你有阁主之资,我看不过是会巴结罢了。”

    “闭嘴。”鱼长苏把茶杯一搁,擦出道刺耳声音,茶水溢出,洒了些在桌面上。

    鱼师青垂眼冷笑。

    “可是凌霄阁门生?”门外忽有声音。

    她们三人皆望去,鱼长苏蹙眉疑惑,“何事?”

    门外缓言。

    “仙尊有请。”

    第 94 章   第 94 章

    怎的突然就愿意见她们了?

    鱼长苏觉着不大对劲,可好不容易能捡到机会,她自然不会放弃,当即挂起笑脸,对外头前来告知的学子道过几声谢。

    回身,她笑容敛下,冷对鱼师青道,“把自己收拾一下,现在过去。”

    “你威风什么?”鱼师青莫名个些慌,但她看不惯鱼长苏对自己那副冷漠又嫌弃的样子,扯着嗓子刺回去。

    到底是龇牙咧嘴爬起来披上外袍。

    她的脸上光滑,钝刀皆打在身上,衣裳穿好倒也看不出伤势。

    鱼师青愈想愈觉得祝卿安根本就是故意,远不像其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清高。

    自去领罚?

    她想是一定要找个机会去看看这人惨状,不然她心口难安。

    “这只是猜测而已,或许是我经历太多这种事,过于敏感了。”

    祝卿安忆及往事,睫毛微垂,清眸碎开冰冽,面容看似如常,情绪却朦朦胧胧掩藏在遮光的云影,看不分明。

    宵明凝视着祝卿安,面前白发苍苍的老妪在她的魔识可触及的范围之内,还是初见般的惊艳夺目。

    她在聚魔楼内以剑快为名,但第一眼看见这女人,出剑却迟疑了。

    美貌是一件百无一害的利器,她都能生出怜悯,那对于异性而言,必是勾魂的夺命药。

    宵明眸子眨了眨,忽而突兀噗哧而笑,玉葱般的手指戳了戳祝卿安的额头,“你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说,就会胡思乱想,现在集齐了三味药引,是时候炼成丹药了,免得夜长梦多。”

    灵剑在宵明操纵下悬浮于空,停滞在两人的身边。

    祝卿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宵明拉上灵剑,不一会儿两人双双落在殿内第三层摆放在廊道的炼丹炉之前。

    不久,久蒙尘埃的炼丹炉便燃烧起火焰,有炼丹的药香轻轻袅袅扩散而来。

    “这两人在搞什么,小辈对老辈在额头这么一戳……。”

    烙山一事没多久就传到了灵墟山的九霄凌云殿处。

    隔了三日后,便有纸鸟衔着问仙台的神令到达。

    原寄生在山庙内的守山人已死,而修真界上头也不打算派守山人驻守这块无人问津的“死物”墓地,而是加固烙山外的结界,弱化其存在感,任由内里的妖魔鬼怪自生自灭。

    神令所言,简明扼要就一句,烙山奴皆罚守顶层大妖,派烙山殿内通灵石人监督烙山奴每日布阵换符,清扫牢内灰尘的琐碎事宜。

    顶层的牢房各处皆是修士来来往往清扫,唯有悬浮石廊道,无人问津。

    整条浮石道长达千里,大小不一高低不同的悬浮陨石之下,是翻滚炽热的岩浆。

    祝卿安双臂攀附石面,俯瞰远望,恰好能看着浮石道尽头涌动着银色佛文的牢门。

    这牢门和初次见到似乎不同,上一回那佛文至少有十重环绕护门,如今只剩下两重。

    祝卿安回过神,她嘴里含着上品养灵丹沿着石柱双腿夹着缓慢攀爬,在最高处她将剑岔在石柱缝隙固定身形,拿着抹布伸手去擦着挂在顶端的雕花灯笼。

    “老人家,你快下来,这种事让我们后辈做就好,您还是来清扫地面罢!”

    “是啊,这悬灯我们可以想办法一起擦,您一人太危险了,若是有三长两短,我们就算完成了今日的清扫任务,内心也惭愧啊!”

    陈烛死后,祝卿安曾救过大家一命,又来自大宗门,在人群之中是公认的威望最高的长者。

    现在这老仙姑突然想着去擦拭穹顶的悬灯,看的众人惊叫连连,这种事他们这些年轻人都不敢轻易尝试。

    底下的修士看得有惊又险,那佝偻的背和枯枝般的腿脚在空中弱不禁风地摇荡,看起来随时都会摔下来。

    有位修士想御剑上去帮祝卿安,但这顶层有风涡,稍不留意会被卷入飓风中掉下摔死,也就作罢。

    宵明擦完了东边的穹顶悬灯,灵活地脚踩着栏杆上的石雕,身形轻盈落地。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朝着众人说道:  “你们不必惊慌,祝道友的轻功一绝,就算她掉下来也有再攀爬而上的办法。”

    众人半信半疑,但见此话是从与祝卿安最为交好的宵明口中说出,也放下了悬着的半颗心来。

    宵明记得石人分配给了昊歆擦拭西面悬灯的任务,昊歆修为低遇到这种难度高的事胆子小,祝卿安去擦了南边的悬灯,那也就没人帮她了。

    她心下想着要去帮忙,结果转头一看,就见那粉衣小姑娘正娇滴滴地朝着两位男修道谢。

    昊歆面容甜美地作揖谢恩,软声软语道: “歆儿还想着这灯那么高万一掉下来可怎么办,多谢二位师兄帮我擦了这穹顶悬灯,若来日二位师兄有什么难处,歆儿必也会来帮忙。”

    那两位男修面红耳赤地纷纷摆手,说道:“帮忙就不用了,这都是做师兄的本分,哪有男人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弱女子去干这种危险的活的。”

    一听这两位男修说她是弱女子,昊歆眼中隐闪过一丝阴霾。

    昊歆笑容由灿烂明朗转为失落,抹着泪说道:“二位师兄所言甚是,我这般弱女子若是无祝道友的照拂,早就和哥哥一起死在大乱之中了,提起哥哥,我的心就格外的痛,身上的伤也好疼。”

    那位男修看着昊歆哭得梨花带雨,心疼地取出了药瓶,说道:“好妹妹,别难过,这是我曾从守山人手里买到的伤药,你若是还疼,就拿去用。”

    另个男修也奉上的伤膏,道:“昊道友,一点心意,你且莫难过了。”

    “这昊歆姑娘哭起来,还真是楚楚可怜啊,连我见了都有几分动容。可惜,却只是为了骗药罢了。”

    宵明褒贬不明地感慨着,后头也传了个嘀咕声。

    “同是昊氏族人,又有血缘关系,我师姐怎就这般清冷高贵如高岭之花般遥不可及,而昊歆姑娘却是一朵四处招惹闲人惺惺作态的白莲花。”

    祝卿安擦完了悬灯,从柱壁一路滑落,轻盈跳落在宵明身旁,似有所感,道:“若她不是越师姐的亲人,我必然不会与她同行,也不会随便许下承诺。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两面做派的人,这世道那么乱,被卖了也有可能,防人之心不可无。”

    上品养灵丹共二十四颗,算下来也差不多快用尽了。

    宵明想到了这回事,担忧道:“没了养灵丹,你打算怎么办?现在这局势,有通灵石人在,我们是下不了后面的楼层了。”闲朱负

    祝卿安拿着布擦了擦剑上的灰,温柔的用手指将剑穗理顺了,说道:“走一步看一步,一直依赖养灵丹也不是办法,这几日我一直在尝试着心法修炼,虽效果甚微,但总归是吊在了炼气入门的卡口上,只要不滑落,我应当还能再活个一年半载。”

    黄符纸人驱赶着众人围聚在一块狭窄的平地内。

    穹顶的悬灯已经擦拭完毕,通灵石人又聚众吩咐在今日内,必须要抵达至悬浮石廊另一头的牢门外。

    自明日起,烙山奴便要依照上头指示更换法阵内的灵符,加固牢门的封印。

    一听到这个消息,对于众人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

    且不说这悬浮石道有千里之长,众人就算徒步走去都累得够呛。

    陨石间距又长短不一,有些半步可跨,有些则六步都不一定跨过去,风的流速在上空时快时慢,风向扭转不定,而底下则是翻滚的岩浆,掉下去“嗖”的一声消融,连个骨架都留不下来。

    鱼长苏憋了又憋,终究是怕她指尖闪烁那道灵气,心惊胆战拖着两师妹离开。

    东西送到也算是她此行目的之一,能完成便好。

    “你满意了?”鱼师青忽然在她身后阴恻道。

    “别使性子,现在收拾东西回去。”鱼长苏觉着她情绪不对,慢道,“你与我商量如此,回去之后你所说的事我自然会做到。”

    鱼师青闻言垂眸,“再有一事就走。”

    “什么?”鱼长苏不耐烦看她。

    “去禁闭室看看那家伙如何。”

    院内,越尔把玩片刻这断玉,眸中有思量。

    “究竟是什么目的……”

    她把玉收入墨镯中,起身往后山禁闭室飞去。

    处理完这些烦心事……总该轮到她与徒儿之间了。

    第 95 章   第 95 章

    禁闭室略有寒气,自蒲团往腿处渗入,若是往常被截断灵力的学子进来,除却那股无聊劲,还要承受这彻骨潮凉,待久了心情自然沉重阴郁。

    好在祝卿安灵力傍身,火灵根源源不断往四肢百骸供送暖意,倒也不觉得难捱。

    或许是因为太清净,这儿修炼竟比别处快些。

    祝卿安停下吐息,长叹一气。

    只是,好像有点儿枯燥。

    直到听见越尔的声音,祝卿安才想起来,这片竹林应是她的住处所在。

    眼瞧着雪芒剑光已刺过来,祝卿安忙道:“师姐,是我——”

    幸好越尔这道剑只有试探之意,并无杀机。

    少女清脆嗓音传过来,她当即召剑回鞘。

    雾气浮动的温泉之中,走出一道人影。

    越尔身上的道袍早已穿好,只有乌黑浓密的发丝间犹是湿的,晶莹的水滴从她发梢淌落。

    她看了眼一旁兀自滚来滚去,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的熊猫,猜出了祝卿安为何会过来。

    “是我莽撞了。”越尔淡淡开口,“可有伤到师妹?”

    祝卿安摇摇头:“师姐放心,我没事。”

    话音未落,祝卿安不禁一愣——眼前的越尔,气色当真是差得可以。

    只见她面白如纸,唇上没有丝毫血色,就连看人时的目光,也是若即若离的寡淡。

    若说先前的越尔是笔锋浓郁的水墨画,画中美人发似乌木,目如点漆。

    那么眼下的越尔,便是那幅画卷浸了水,又放在日光下暴晒至褪色,似随时都能从画上消失。

    祝卿安问道:“师姐已经受了鞭刑?”

    越尔微微点头,算是应了她的话。

    空气中陷入沉寂。

    祝卿安有心想要安慰她几句,却又觉得越尔似乎并不需要。

    她忽地想起,原文中越尔父母皆先后死于仇敌之手,她自己也身受重伤,若不是被祝清风捡回清徽宗,只怕眼下在何处流浪也未必。

    起初有同门关心她,问她在凡间时可曾有什么趣事,谁知得到的回答却是一句:“没有,我……只会练剑。”

    这句话倒也是真的。

    伤好之后,年仅八岁的小女孩再次拿起剑,在门派试炼中,接连打败数位已经筑基的弟子。

    再到十岁时筑基,十五岁结丹……越尔只用了十几年的时间,便完成了旁的修士数百年也未必能完成的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虽说大部分人对这位又冷淡又能打的同门的态度是敬而远之,但也有不服越尔的弟子在背后悄悄议论,说她是木头做成的哑巴,除了剑术过人,什么都不会。

    更有甚者私下拉帮结派冷落她……

    对此,越尔毫无反应,或者说是根本就不知道。

    她来清徽宗后,只专心于修炼,一心要报父母被杀的世仇。

    真真是身世可怜。

    偏又遇上一众渣得不能再渣的男主男配,以及自己这个不作妖就会死的……白莲女二。

    说起作妖,祝卿安想起那夜自己闯出结界后,撞见的那名想杀她的黑衣女子,以及她落下的东西。

    祝卿安从乾坤袋中将其拿出来:“对了,师姐可识得这个?”

    越尔垂眸,只见少女指尖是一枚光泽莹润的松石玉,玉上隐隐雕刻着端庄圣洁的雪莲花纹。

    听到祝卿安说起此玉从何而来,越尔漆黑眸中凝出一道冷光:“这玉,是问仙派弟子的。”

    祝卿安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么会是问仙派?”

    原身虽然鲜少离开宗门,但在她的记忆中,也知道问仙派是仙界与清徽宗齐名的名门正派。

    问仙派只收女弟子,尤其是门中掌门文惠师太作风刚正不阿,向来严加约束弟子。

    故而修真界人人提起问仙派的弟子,皆是称赞有加。

    想到凶手可能是问仙派的人,祝卿安难免会有所动摇:“师姐为何会识得?”

    “问仙派以雪莲以宗徽,门中弟子剑上皆佩雪莲纹玉,我曾经见过。”

    越尔言简意赅,打消了祝卿安的疑惑。

    少女点点头:“我这就告诉爹爹。”

    她拿起传音玉牒,试图向祝清风传音,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看来只能亲自去紫霄殿走一趟,打听一下祝掌门在何处。

    祝卿安收起玉牒,与越尔告别了。

    待她走后,越尔又重新泡回温泉中。

    后背的鞭伤又开始隐隐作疼,天煞司的鞭刑令门中弟子祝之变色,不仅仅是因为它抽下来能够使人皮开肉绽。

    更是因为神鞭的力量会隔着血肉,烙入骨骼之中。

    方才与祝卿安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实则要用越尔剩下的所有力气来维持。

    眼下力气耗尽,越尔将身体浸入水中,她半阖上眼,眉心微微蹙起。

    这时,水面似乎传来窸窣动静。

    越尔睁开眼,不由得微微一愣。

    一只幽蓝透明的蝴蝶,正朝她的方向飞过来。

    越尔曾在和祝卿安回宗门的途中,见过她练习召唤这种蝴蝶的法术,并得知它叫作魂蝶。

    眼下这只魂蝶飞得却不似往日那般轻盈,只因它的蝶身用灵力维系着一只描金粉晶瓷瓶。

    瓷瓶对一只小小的魂蝶而言,显然是太过沉重,是以它飞得格外卖力。

    越尔眉头舒展开,唇边勾起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她向上摊开手,接住那只瓷瓶,轻声开口道:“多谢。”

    竹林外头,感受到瓷瓶送到越尔手中,祝卿安松了口气,快步离开了.

    越尔打开了瓷瓶的木塞。

    冰片麝香混合的气息袭来,和那天夜里,祝卿安涂抹膝盖伤口处的膏药一个味道。

    只是祝卿安并不知道,神鞭留下的伤痕和疼痛,只能靠修士的意志力来等待它自愈,所以这瓶药注定派不上用场。

    越尔将瓷瓶握在掌心,她垂下眼,脑海中浮现一些画面——

    昨日在天煞司领罚那二十鞭,使得越尔在昆仑境落下的伤势加重。

    她回到寝屋后,便发起了低烧。

    烧得迷迷糊糊之际,越尔做了一个梦。

    越尔鲜少会有做梦的时候,只是幼时偶尔会梦见爹娘死去时,铺天盖地的血光,爹爹睁着的那双眼,以及娘亲声嘶力竭的哭喊:

    “一定要给我和你爹报仇,记住了,一定要报仇雪恨,杀死害得你家破人亡的殷家人。”

    近年来,便是连这些画面都再没有梦到过。

    谁知昨天夜里,她又梦见自己回到昆仑镜里,诛杀两条巨蚺后藏身的山洞之中。

    不知为何,越尔很清楚地知道,她这是在梦里。

    她看见自己浑身是血,倒在地上,手中还握着那枚妖兽蛋。

    然后,祝师妹出现在了洞口。

    向来喜洁的祝师妹,模样前所未有的狼狈,她的衣裙似是被树枝刮破了,脸上也有与妖兽作战时留下的伤。

    当祝师妹看到昏倒在地上的自己时,脚步踉跄了一下,在她身旁又哭又喊,又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想要将自己摇醒。

    这时,越尔手中的妖兽蛋破开了。

    祝师妹被惊得忘记了动作,只呆呆看着朱雀围绕她飞舞,认她为主,随后凤纹烙印于她胸前的璎珞上。

    这个梦境,与越尔那日的记忆有很大出入。

    当日她虽然昏迷不醒,但意识却是清醒的。

    她清醒地感受到,是祝卿安主动将妖兽蛋从她手上拿走,并与朱雀结契。

    而且在越尔醒来后,见到的祝卿安虽然有几分狼狈,却不似梦中那般不堪,更没有守在她身旁嚎啕大哭,说什么求她快些醒来的话。

    在那逼真得仿佛当真存在过的梦中……为何会有如此多的不一样?

    越尔闭了闭眼,不再多想。

    总归无论是梦里梦外,祝师妹都并不似她往日那般娇气,而是历经磨难,专程为找她而来的。

    兴许不管怎样,那只妖兽朱雀本该就是她的.

    祝卿安来到紫霄殿,没有瞧见她的掌门爹,倒是瞧见另一个熟人。

    “谢师兄。”祝卿安看向坐在殿中主位的谢端砚,“你可知爹爹眼下在何处?”

    “师妹是来找师尊的?”

    谢端砚道,“可惜来得不巧,昨夜子时,师尊突然传音与我,说他即将闭关数月,师尊在闭关前吩咐我,每日在紫霄殿坐上一个时辰,代他处理门中事务。”

    祝卿安没有料到自己来的这么不是时候。

    仙人闭关,少则数月,多则数年。

    那凶手可能是问仙派弟子这件事,便只能交给谢端砚处理了。

    祝卿安正要掏出那枚雪莲纹佩玉,有一名弟子走了进来。

    “师兄。”他双手奉上一张帖子,“是问仙派的喜帖。”

    真是说曹操,曹操的喜帖到。

    门派间的喜帖,算不上什么机密,谢端砚没有背着祝卿安,直接打开来看。

    祝卿安趁机凑过去一瞧——

    原来是问仙派的大弟子李守真,将于下月初三与殷家长子成婚,文惠师太广发喜帖,诚邀仙界众友人前往参加婚宴。

    谢端砚沉吟:“这等婚丧嫁娶之事,倒不如交给肖长老……”

    “叮——”正在他说话之际,祝卿安脑海中电子音突然响起,“请宿主完成支线任务:前往问仙派,寻找百花村凶手。任务奖励:作妖值+100。”

    谢端砚话未说完,横空伸出一只手,拿过他手中的喜帖。

    祝卿安笑意盈盈:“肖长老平日忙着炼丹制药,想必也甚是忙碌,这种小事何必劳烦她老人家,我替她走一趟就成了。”

    谢端砚并不同意:“师妹刚从昆仑境归来不久,应当好生歇息才是。”

    祝卿安倒也是想,但有这个破系统绑定着,她要是敢摆烂,那可就是雷刑之罚。

    她好说歹说,一番装可怜求情,谢端砚终于动摇了一大半:“也罢,师妹想去问仙派,我没有异议,只不过需得经过的肖长老的许可。”

    越尔停下话头,目光落在祝卿安面上。

    银发姑娘目光乖顺,双手拦在她腰间,没有丝毫反抗,颇有一种任她折腾的意味。

    太听话,反倒让人生出想逗弄的心思。

    越尔慢笑,“徒儿觉着呢?”

    “你想要什么位置?”

    又把问题踢回来

    祝卿安眸光稍暗,微动想挣开她。

    “别动。”越尔知她又不开心,叹息一声贴过去。

    轻轻吻在她唇边。

    “比心悦要多得多,若真要寻一词去形容。”

    “大抵是我之道心。”

    第 96 章   第 96 章

    祝卿安心口在这话音里小小开了簇花。

    真好。

    有许多话想说,但到最后都转作一声似叹似哭的“嗯。”

    银发姑娘低声应过,浅扬起一抹笑,但腰间还发软,不得不撑手起身,把越尔捞进怀里,相对拥坐着。

    她最是喜欢这个姿势,可以把师尊满满当当环在怀里,紧密相贴,又能全看清女人脸面。

    祝卿安与她对视片刻,忍不住抬脸去凑越尔的唇。

    祝卿安视线紧锁着树冠之上的登殿石阶,拖着苟延残喘的躯壳向上攀爬,待爬上那石阶,十指皆磨出血泡,指甲皆碎成一片片,在枯黄的手面显得触目惊心。

    流光溢彩的冰雪囚殿近在咫尺。

    祝卿安已衰老地无法走动,膝盖骨的碎裂令她双膝跪地,手中的剑也掉在地上,眸中流出血泪,即将失明。

    秘籍从衣兜内掉落在身侧,书页在风中哗哗作响。县珠敷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血迹斑驳的手,抓住了那本秘籍。

    “镜花水月,月上仙道。”

    干哑的喉咙滚出了这句封面上的两句。

    “镜花水月上仙道。”

    祝卿安忽而那张老蜡干肉般的脸捏皱成一团,明白了什么,血泪源源不断流下,挣扎着抱着秘籍,绝望的干哑哭笑从喉间溢出。

    “上仙道:镜花水月,镜花水月虚无缥缈又怎可上的了这仙道?这是阁下在嘲讽我要上修炼之道便是痴心妄想吗?”

    她手紧抓着地面,不断有黑色的血从口鼻溢出,躯壳随着修为的散尽而逐渐风化。

    秘籍内一抹灵气窜出,化成一个手持折扇的碧衣男子,拍掌而笑。

    “说得好,这般气魄于女子身上瞧见着实难得。”

    “那,我助你一臂之力,你替我除尽天下负心人如何?”

    丹田内的药灵根缺口忽现棕褐的莲花种,一抹灵气充盈经脉溢入衰竭的五脏六腑,冰冻的血液也被捂暖,流通向躯体四面八方的灵穴处。

    祝卿安的身躯停止了散灵,失去焦距的瞳心又聚起一丝神彩,苍老的躯壳四肢终于可挪动,嗓音嘶哑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不必谢本君,各取所需罢了。终有一日,你自会来这灵墟山寻我,待扇面花皆开,本君的名字你自会认出。”

    她捡起地上的折扇,抬头之际,那碧衣男子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祝卿安手撑着剑起身,喉咙里呛进的沙尘令她咳嗽了好几声。那颗禁锢着法力的一枚主魂钉被强拆,其余的一排魂钉就好似多骨诺牌一般被拆散,硕大的躯壳经脉中真气奔涌,皆汇聚在腹部的丹田内,光芒大放,顺着妖躯迸射而出。

    囚龙柱的锁链发出松动的铮铮抖响,有几块黄符隐隐有碎裂之势。

    祝卿安躲开了蛟龙焦虑不安的甩尾,眼见异状,心下大骇,此情形应当是她拔出了魂钉所致。

    这般的灵力强度,这蛟龙必然在禁锢前,便是大乘期之上逼近渡劫的修为,但这般修为又怎会被囚禁在这小小的烙山。

    现下也来不及多想,这么强的灵场,她和宵明皆修为低弱,稍有不慎,极有可能被刮起的灵气飓风而拍打撕扯个粉碎。

    祝卿安飞扑向了一无所知的宵明,掌心微弱的法术结印形成道脆弱的防护结界,她又布置第二重的保命阵法,将灵剑祭为阵眼,掌心切出个小口,血液随着灵咒流入剑刃。

    剑穗连带着玉佩无风而随气流剧烈晃动,一圈灵光从地面浮起形成道道光柱围成方形卦,依咒诀串珠状循环而出,半弧金罩交织而叠,围护而二人在其中。

    药材之体血咒内所含精纯的真元弥补了修为的不足,灵阵虽因祝卿安的修为堪堪只结成了三重罩,尚坚固可抵挡一阵子。

    宵明突然被祝卿安扑倒在地,面带不解,突然明光乍破,眼见最外层的防护罩纹路因冲击发出破蛋的嘶嘶壳裂声,脸皮皆似被刀刮般揭起,顿察觉到情况不妙,也慌忙就地冥想打坐,一掌注入真气拍击至祝卿安背部,助她一臂之力。

    祝卿安本是想取这一魂钉,却没想到助这蛟龙脱离了魂钉的禁锢,真气所形的灵场震荡,牵连无辜的宵明也临此大难。

    在金丹之时她尚可抵挡,但对她们现在的低阶修士而言,这无疑是浩劫,似弱蚁遇洪,一个不慎,就是被大乘灵场形成的飓风所绞卷而入,身死道消的下场。

    她死不足惜,但连累了宵明这无辜之人,就算再重生一世,她也必不能释怀。

    况且,她还答应了师姐,要活着回宗门娶她。

    不能死,纵使要赔上苦练一世的修为,也要保下命来!

    祝卿安咬紧牙关,死抓着剑柄,还未愈合的掌心鲜血在粗糙的铁面斑斑驳驳留下痕迹,白发随撕成细条的衣裳猎猎而动,衬着她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蛋,显得妖靡诡异。

    方才踏罡步斗消耗了她不少的真气,丹田内充盈一小周天,皆一刹枯竭,而此番用药血真元结阵,肉眼可见,她露在空气中莹润如雪的细腻肌肤好似入冬的秋木枯萎发黄,药灵根如泄气的皮球因使用过度崩裂成四截,无法再度凝灵聚气。

    灵根被毁,祝卿安与凡人无异,寿元又短了一截,面容已逐渐由十多岁的卿春少女化作四十余岁的老妇。

    防护阵法一层层因飓风破裂,在二人的苦苦支撑之下,大乘灵场终于消失。

    祝卿安身伏于地因粉尘而剧烈咳嗽,再度起身已是位佝偻的六旬老媪,面如枯皮细纹遍布,手腕上的肉丧失胶原蛋白好似老蜡皮耷拉着,那把灵剑被她当成了拐杖撑在地面。

    祝卿安见对方担忧惊惧之色,苦笑说道:“我虽已是枯株朽木,退化为凡人,但四肢健全,还可行走,你不必惊慌。”

    她嗓音嘶哑难听,手也如枯枝一般,这般模样也难怪宵明的表情那么错愕。

    掌心的伤口已结痂,尚有微弱的灵气蔓延在指节。

    祝卿安抚摸着低阶灵剑上残留的道法奥义,指尖颤抖,略微感慨,修炼等级的每一层皆有厚厚的壁垒,金丹的门槛较之于元婴的门槛便如横跨整个浩瀚星海,而能达大乘期的修士自上古而来也不足十人,其中的真意又岂是她这般凡人可参透?

    方才,只是蛟龙释放的部分灵压,便令筑基期的她和宵明差点被撕裂成碎片,神魂不保,毫无还手之力。

    可男主步云楼不过十年便可达元婴,百年之内必入大乘摸得渡劫成神的门槛,那些在剧情中的炮灰更各个皆是金丹大圆满的高手。

    她如今自身难保,寿元即将燃尽,仅有三日,又如何走出的了烙山,更不用提阻止剧情,保护住师姐。

    祝卿安擦干了唇角的血液,眸如磐石坚不可摧,她捏紧了剑柄的玉佩,拒绝了宵明的搀扶,从地上颤颤巍巍爬起。

    集齐上品养灵丹已成火烧眉毛之事,蛟龙鳞已取,她需前往幽罗花所在的下四层,饲养蛟龙之事恐怕要拜托宵明了。

    “这年头还能见到药材之体,还真奇了,这群人修没将你扒皮剖心给吃了吗?不过,本道人看你这模样,也跟着扒皮剖心差不多了。”

    有个戏谑的卿年音从身后传来。

    祝卿安眸中闪过一丝异光,她持剑转身而望。

    偌大的牢房内,囚柱毁了部分,断柱残垣零落在地,粗铁链也根根皆断,只剩下最为坚固的四根铁链尚存。

    有位面容清秀的卿衣公子端坐在废墟之中,手脚皆被铁拷拴住,他正对着祝卿安一脸促狭地笑着,嚣张地抬着下巴,眉宇间皆涌着妖孽才有的邪气。

    “身为药材之体还敢在这妖魔聚集的狱内闲荡,若不是你多日和这小人修照顾本道人,又拔了本道人身上的魂钉,令在下浑身舒爽,早就把你一口气吃了。”

    说到“吃”这个字,那蛟龙化作的卿衣公子琥珀眼眸一眯,还不客气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口中妖兽才有的利齿,尽显兽类的凶煞。

    宵明惊讶地环住了祝卿安的手臂,惊讶地在她耳畔说道:“卿安,魂钉是什么,你拔了,这蛟龙怎就化成人形了。”

    “我误打误撞将他身上的锢灵之物拔了,才令他丹田再度充盈了真气,有机会震破体内压制修为的封印,他本就是大乘期的修士,差一步便入渡劫,这般的修为化成人形并不稀奇。”

    祝卿安解释着,警觉地望向了蛟龙,心里则在思考着。若是这妖物来作个妖,随随便便吐一口龙息,保不准令她和宵明就要被刮成肉泥,但听它这口气,显然并不打算对她们下手,再说了,这牢内的囚锁坚不可摧,它也不可能逃的出来。

    再者,这蛟龙似乎对药灵体知道些什么,几千年的老妖怪,总比她们活了不过百年的知道的多罢,说不定还能问出一些能助她重踏修炼之途的事。

    想到这,祝卿安眼眸略深,转而化为唇边的轻松一笑,不计较那蛟龙的嘲讽,换成恭敬的表情。

    “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前辈竟是位大乘期修士,又岂是我等庸俗之辈可齐坐一堂,今日见得前辈人形之身,天庭饱满,仪表堂堂,宛如神龙再世,举手投足英俊潇洒,谈吐不凡,令在下不敢逼视。”

    祝卿安朝着那蛟龙以老祖宗的礼仪跪下叩首,接下来又是一顿噼里啪啦的夸赞,直将那老蛟龙彩虹屁吹上了天,尾巴翘的老高的,连身为牢中囚徒之事也都淡化。

    蛟龙脸上做作得摆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一副世外高人的装逼模样,他看着祝卿安朝着他行此大礼,心里极为受用,尤其是这小辈还穿着北渊仙宗的入室弟子服。

    他和北渊仙宗之间有些不快的渊源,虽这入室弟子老了些丑了点,让那万恶宗门之人在他面前下跪,那也是件心旷神怡之事,心情颇为舒适。

    宵明见祝卿安老态龙钟之态还下跪磕头,有担心她的身子骨,也跟着和她一块跪下磕头。

    蛟龙把自个儿当成了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坐姿仪态也收起了玩世不恭。

    祝卿安眼见这蛟龙友好不少,心下微喜,旁推侧引道:“前辈,你说‘这年头才见到药材之体’,莫非您从前也见过有药材之体的人,那他现在如何了?可还活在这世上?”

    “我自然见过,这世间的药材之体百年才出世一回,着实稀少,巧的是本道人活了那么久,就幸运的碰到了三次,当然其中一次,就是在这牢笼里见到小辈你了。”

    祝卿安的眼眸一亮,那蛟龙并非在故弄玄虚,那面容阴晴不定,似有往事在其中,她又紧追问道:“前辈,您必然是见过这类药材之体的人被剥皮挖心,否则也不会讶异于我是这等体质之人还能活在您的面前,那另外两位的可怜人,难道早已归于尘土了吗?”

    她端详着镜花法扇的扇面,上面正绘着一幅栩栩如生的丹卿百花图,万花丛中一只卿雀掂着爪子欲飞,模样逗趣而喜人。

    这法器上的扇柄悬着赤色莲花状镇孽铃,正是上品法器无疑。

    祝卿安对那碧衣男子的话生疑,但她的灵根着实被修复好了,虽然她还是凝聚不来真气。

    冰中囚殿内,宵明的身材逐渐恢复高挑,她容貌长开,生得妖媚艳丽,她身披轻薄性感的魔衣,身段拉长后尽显凹凸有致。

    她伸出手,解开囚锁的钥匙浮在空中化作道光芒,钻入锁链的锁孔内。

    忽然身后一阵脚步声,令她持剑警惕转身。

    “宵明,你也在这里,你……?”

    祝卿安看到宵明转身之时的姿容身貌,面容错愕。

    她的讶异点并非宵明从一清秀矮小的人修化为了高挑妖娆的女魔头,而是被她头顶出现亮闪闪的字吓到。

    活的最久的一次金丹,就是她自己逃命下山被天雷劈死的那次,恰好她这个炮灰和剧情里出现的女配二号撞面。

    祝卿安清楚的记得她下山走的匆忙,但那女配在魔宗送礼的队列中,头顶亮闪闪的女二聚魔楼宗主阮灵潇这几个字很显眼,长得也是这副模样。

    宵明从一个和她一样的剧情炮灰,过命交情之人,忽然一跃变成和步云楼关系匪浅的女配,令她有点适应不了。

    祝卿安惊讶之余,宵明也脸色一白,支支吾吾的似乎是想要解释,但半天也没开口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竟将人也顺道带来了,阮小辈,这恩情,本座必会一一报之。”

    空荡的囚殿内传来的声音,将两人的视线皆吸引了过去。

    开口说话的是那只平日里便跟着他们的小猫,它闲庭信步走在由万千根冰锥堆砌成的宝座。

    横七竖八的树藤垂荡着画有红符的纸人,红绳缠绕着枝丫,有专门的镇妖铃悬挂在上方,随着小猫在树枝中的跳跃,铃铛发出了清脆的空响。

    在这被层层叠叠树藤包裹住的宝座之上,有位玄衣女人正赤足斜倚着冰座闭眸假寐。

    她墨发泛着浅淡的银光宛如流水蔓延在足踝,锦缎玄衣好似天穹祥光化帛,从盈盈一握的腰际化作丝丝薄层游离而开,下裙的衣料质感如云雾般飘渺下垂,尾纱点缀着灵蝶逶迤于地。

    若非是这女子的头顶窜出两只猫类的尖耳,尾纱下藏着只毛绒绒的灰色长尾巴,她这般表相就如谪仙般神圣而不容亵渎。

    小猫在玄衣女子旁摇了摇尾巴,便化作一缕元神钻入了女子的体内。

    祝卿安的手紧捏着剑,这只小猫竟然是这顶层妖孽的分神之一。

    听着传闻,这妖孽曾杀遍北渊仙宗全门的人,接近她,又引她来此地,必然没有好事。

    宵明,应该叫她阮灵潇,她作为魔修混入烙山又拿着钥匙打开了牢锁,而与她同行之时,这只猫一直跟着他们。

    这一妖一魔,应当有所牵连。

    祝卿安警惕地离阮灵潇远了一些,时刻准备着和她交手,心里则有点奇怪。

    那碧衣男子曾言,遇到大恶之徒,此扇必亮。

    但此时,这腰带里随意插着的镜花宝扇并未对着那顶层妖孽亮起。

    玄衣女子睁开了那双幽紫的妖瞳,那锐利的视线径直就冲着祝卿安而来,唇角一扬带着丝玩味。

    “现在这人修还没到大限?阮小辈,我还以为你带着奄奄一息的人好让本座直接夺舍,现在这人生龙活虎的,我这般倒是像在杀生。”

    “徒儿是关禁闭,不是出游。”她艰难提醒道。

    “况且出去了又得清干净,何必耗费这些心思。”

    “师尊在外头等一等我就好了。”祝卿安腰身挺直劝她。

    越尔凤眸浮光,闻言静了许久,才轻轻坐于这姑娘身边,熟练与她相拥道,“若不能与你相见。”

    “为师便一刻也等不得。”

    祝卿安心口重重一跳,全软下来。

    “只是三月罢了。”她似哄道。

    越尔却在此时想到那条一直送不出去的佩带,柔声回。

    “三月后出去那日正巧是你生辰,为师带你去金陵过如何?”

    第 97 章   第 97 章

    生辰……吗?

    祝卿安乍想起来许多不好回忆,垂了眼。

    有手伸来把她脸捧起,入目是女人淡含歉意的眸色,越尔轻吻有眼尾,声音细听有些颤,“此前那回的确是为师做的不对。”

    “没有早同你说,这回是真想与你好好过一次生辰。”越尔柔声细语道。

    “金陵不可使用灵力,我们便以凡人之身份彻彻底底去看看那人间烟火,断不会再出现蓬莱那样的境况。”

    怕她不信,墨发女人还解释自己选金陵的缘由,一双凤眸对外冷艳无双,如今在她面前却软似哀求,温润含情。

    祝卿安莫名地,很想去吻师尊的眼。

    “徒儿可愿再信为师一次?”“我挡着老前辈,你从这里逃出去罢!”

    祝卿安的目光凝视着那杀机四溢的玄衣女子,捏紧别在腰间的镜花法扇。

    她清楚这大妖的实力,阮灵潇就算替她挡住了这魔头,她现在真气亏空无法用法术,也逃不出这扇殿门。

    反正无论怎么选择结局都相同,还不如试试这把刚拿到手的法器。

    祝卿安取出了法扇握在手中,微微侧开,已然有所准备。有微弱的摩擦声从棺椁后方传来。

    祝卿安眸中谨慎,手紧攥着剑,一步步走近声源处。

    “别杀我,别过来,我不好吃,求求您,放过我罢。”

    有位女孩低头蹲在棺椁后的角落环住双臂瑟瑟发抖,带着哭腔哀求着,她也穿着一身北渊仙宗的门派弟子服,看这衣服款式,应该是外门弟子。

    祝卿安松了口气,外门弟子一向不参与宗门活动,应该不认得她。

    她蹲下身,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温和说:“你是北渊仙宗的弟子,怎么会在这里?”

    霄明看清了祝卿安的衣着,是内门弟子的服饰,不由带着几分好奇,期盼地说:“师姐,以你的身份不该被送去烙山,你既然能进入马车,那可以带着我出去吗?”

    祝卿安面容一怔,她亲眼瞧见镇孽铃将整个马车封印,摇了摇头,说:“我也是误打误撞才进来的,至于如何出去,我也不清楚。”

    女孩的眸光黯淡,拉住祝卿安的手心如死灰般地下垂,唇瓣颤抖着,“凭什么,明明我够努力了,一出生便是五灵废根,资质本就如此,但这又有何办法?这并非我的过错,上天为何要这般对待我,难道这一生都要在牢狱之中度过了吗?”

    祝卿安眼见着同门师妹又要大哭一场,不由轻声安慰,心下想着,烙山奴,这个词好像在哪里听过。

    相传几百余年,正是修真巅峰繁盛时期,高阶修士常祸乱天下干涉凡尘之事,以当时正道大宗北渊仙宗为首的人修大佬们共建灵墟山九霄凌云殿,群策群力审判是非,以正世间修道秩序。

    人修界做出了榜样,魔道、妖道自然也不甘示弱纷纷效仿。

    那时与现在箭弩拔张的正邪道关系不同。

    用现代人的话说,灵墟山的九霄凌云殿是个简陋版的民主法院,而烙山则是座关押着囚犯的监狱。

    如今,烙山延续了几千年前的功能,成了修真界的一处垃圾回收站,镇压着无数从上古而来作恶多端的各道妖魔邪派。

    偌大的监狱,总要有狱警管着,从前有三位道祖轮流镇守,千年已逝,三道关系紧张,谁又会愿意死守这座死气沉沉的大山,要和那群残忍的妖魔鬼怪们相伴。

    人修界各派为自身利益,决定每五十年从宗门内选出修为低微被舍弃的外门弟子,将他们作为守山之人送往烙山。

    介于这些守山之人都是群修真界食物链底层的废物,故而被众人笑称为“烙山奴”。

    祝卿安正回忆着原文的一个大概设定,忽而听见马车外有争吵声,她仔细辨认,那些声音正是围捕她的那群北渊仙宗弟子。

    “叫祝卿安出来,我知道她躲在这里!”

    祝卿安掀开轩窗的布帘,宵明一听动静,又见师姐面色不对劲,也机灵地挤了过来紧挨着朝着窗外看去。

    一位穿着同门弟子服的女修手拿着祝卿安的宗门身份玉简,那玉简感应到了祝卿安的存在,在她的手里发出嗡嗡的响声。

    马车上的黄符纸人一动不动,既没有回应,也无任何的动作。

    跟在女修后面的一位男修有点等不及了,骂道:“跟这不会动的纸片人说个屁话,直接闯进去,把祝卿安给拖出来砍了不就行了。”

    宵明聪颖,一下就知晓那位男修口中所言的祝卿安大概就是身旁的师姐了,她紧张地拉住了祝卿安的袖子,说:“师姐,那些人好像是来寻你的,这架势来势汹汹,这可怎么办?”

    祝卿安鼻尖冷哼了一下,心下早有判断,双臂环于胸前,一副看戏的样子,说:“我们出不去,那他们估计也进不来,若是进的来,那不是正好,我们就能从马车里逃出去了。”

    在棺椁上休憩的灰白小猫在听到祝卿安说的这番话时,悄然睁开了一只幽紫的猫瞳注视了她一会儿,几秒后又闭上了。

    那位同宗门男修似有意在女修面前耍帅,径直提着那把灵剑想把黄符纸人给从马车上挑开。

    他的剑还未触到黄符纸人,全身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他不由“啊”的惊呼一声,屁股摔在草地,衣袍沾上了叶子泥巴以及惨遭碾压的蒲公英飞絮。

    其余的修士都被那位男修的狼狈样子逗乐,笑出声来。

    其余同门修士一听,都觉得挂不住脸,纷纷一涌而上包围住了马车,轮番对黄符纸人出手。

    马车前的两匹仙家骏马烦躁地前蹄踢着泥土,不悦地发出嘶嘶的叫声。

    黄符纸人松开马车缰绳,作为手肢体部分的薄薄纸面一弯。

    谁都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一具无头的尸体便倒在了几位修士之中,头颅飞落在了女修的脚下,引得那女修阵阵奔溃尖叫。

    阴沉富有磁性的甘冽女音凭空借着黄符纸人之口威慑而出。

    “烙山奴,生杀予夺皆归烙山,尔等俗人,不得造次。”

    修士一听,皆面面相觑,不再围堵,而是后退了十来步。

    烙山与散修城一般,皆归灵墟山内聚集在九霄凌云殿的那堆修真大能所管,连北渊仙宗掌门都不得干涉,又岂是他们所能僭越的。

    修士苦恼道:“这竟是咱们宗门派去前往烙山的马车,这可怎办,为今之计,只能禀报掌门了。”

    “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可惜了祝卿安这块大肥肉了。”

    另位修士背着昏迷的女修,叹了口气,说:“早知道就不来了,还让咱们最疼的小师妹失去了她心爱的杜师兄,冤债啊,冤债。”

    修士插嘴说:“但祝卿安去了烙山,她也活不长了,我偷听过九炀真人生前所说,这女弟子是药材体质,离不得他调配的丹药养育,一旦脱离,那便也离死期不远了。”

    “嗐,烙山这种鬼地方也不是人能待的,你看看刚才咱们师兄就这么唰的一下给没了,我看就算不禀报掌门,此女的死活也不必我们操心了。”

    “……。”

    对话的声音越来越轻。

    那群宗门子弟逐渐远离。

    祝卿安合上了车帘,却不由的胆战心惊,浑身打了个冷颤。

    她们若是敢逃出去,下场估计就和方才那个修士一样,直接被抹脖子咔擦了。

    黄符纸人在祝卿安上马车的时候毕恭毕敬畏畏缩缩,没想到这小身板竟然有那么大的威力,指尖一弹,一位融合期的修士就人头落地,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这女魔头想要夺舍害她的命,那她就将她的元神吸入镜花法扇,也不知这法器功力如何,能否将千年妖物的魂魄给消化吸食了。

    她本不想伤害一个并非罪孽深重之人,但这魔头主动撞上枪口,想要杀人夺身,也怪不得她了。

    祝卿安帮着阮灵潇一起齐心协力挡住罡风,收敛心思,面容坚定道:“我不会走的,这女魔头既然被囚禁在顶层,放出人间必是祸害世人,你虽对我隐瞒但并未害我,我并非在大祸将至弃朋友于不顾之人,要走那就一起走。”鲜朱敷

    “你们闹得是哪一出戏,怎令本座有些看不懂。”

    玄衣女子冷冷一哼,似乎对两个女人交谈却视她如无物而感到生气。

    她当即施展夺舍之术,只见一道光从她体内窜出,随即化作鸽蛋大小的元神变成团火球就冲着祝卿安的天灵盖直窜而下。

    坐在冰座上玄衣女子垂头失去了声息,身体软软地躺在遮掩的树藤之中,与她同时倒下的还有手持着法扇的祝卿安。

    罡风随着失去知觉的两人而逐渐消失。

    整座囚殿唯有阮灵潇还直立在原地,被一刹的变故弄得懵然不已。

    “祝卿安!”

    阮灵潇眸中紧缩地看着倒下去的人,连忙蹲身抱住,轻拍着她的脸。

    “你醒醒,醒醒,若你真成了老祖宗,元神魂魄被吞噬无法进入轮回,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地上的佩剑也因情绪激动,轻颤嗡鸣。

    在祝卿安的身躯里,两股元神正激烈纠缠一块儿打着架。

    “死两脚羊,还不快把本座放开!看本座不把你给一口气吞了。”

    “小音,你是只小猫的时候多可爱,怎么化成了人形就脾气古怪蛮不讲理了。我劝你还是乖乖滚回你的身体里去,否则别后悔。”

    “你叫谁小音?”

    “你啊。”

    “你敢!”

    “我为何不敢?”

    黑暗的神识海之中,两抹人影逐渐清晰。

    祝卿安在上方死死摁着越尔的肩膀,不让她的元神踏进丹田内半步。

    越尔扯着祝卿安的头发,毫无前辈和大妖的风度,身上的玄衣因翻滚拉扯而松垮耷拉,露出雪白的肩头,怒骂道:“你都老成这样了,寿限将至,丑成这副德性,若这世间只有你为药灵根可滋养本座元神,我才不会选你。”

    “你这嘴巴说出的话可真难听,好像会有人稀罕被人夺舍似的。”

    祝卿安啧然,摁着肩膀的一只手忽然松开,眨眼便出现一把镜花法扇将两人挨得极近的鼻尖隔开。

    她看着越尔突然难看的脸色,将折扇一开,那丹卿图栩栩如生地呈现在眼前。

    “你之所以不能一口吞噬了我,是因这把上品镇妖魔的法器拦住了你,若是你再前一步,我就把你的元神锁在这里面。”

    越尔松开了祝卿安的长发,瞬间退了几尺,她整理着衣裳,拿出的一面镜子臭美地打量着仪容,随即她微怒甩袖,气急地跺脚,娇容染上绯色,道:“镜花法扇,小师弟这厮竟然摆了我一道,果然,这家伙从小到大都喜欢和我作对!”

    突然从本座改口为我,看来这扇子的主人应当和这女魔头相识。

    祝卿安看向了越尔,追问道:“你认得赠与我这法扇之人?”

    越尔抱手冷笑,鼻子里溢出哼的一声,“不认识,谁跟这家伙认识,降低本座的大妖身份,有损本座的颜面,谁沾上了谁晦气。”

    “话都说到此了,敢问越尔前辈可否从在下的躯壳里出去了?”

    祝卿安做了个“请”的姿势,威胁地拿着折扇轻扇,道:“前辈,可是你先想要夺我性命的,我这般问了卿红皂白再赶人,已经足够尊老爱幼了。”

    元神出窍除了另寻皮囊,十日内,并不可再回原身。

    越尔没料到这人修有法器相助无法夺其身,不由骑虎难下。

    可是,药灵根是最好的滋养之体,夺走阮灵潇那小魔修的躯壳,并无用处,妖魔两道本就相斥,反会对她的元神造成侵蚀的不良影响。

    更何况,这人修更是大言不惭地羞辱她年事已高,似是在报复她说她又老又丑,真够小心眼的。

    这躯壳不能夺也必须夺!

    祝卿安看着越尔转身要离去,她正要松一口气,忽而那人在半途又化作一道光,冲向她的丹田处的灵根,一口吞下了那颗棕褐莲花元丹。

    一道强光忽而从神识海的深处扩散。

    有根红绳忽而从黑暗的一端延伸到祝卿安的身旁,猝不及防地在她的手腕处缠上,打了个死结。

    祝卿安扯着手腕上的红线,但那红线似被施了法术,令她挣脱不得。

    有嘤咛的喵叫声传来。

    她抬起头,便看见在丹田处,越尔又化作了那只小猫可怜巴巴地乖巧蹲在原地,毛绒绒的前爪上也被缠上了红绳。

    红绳将她们的元神捆住相连,那朵褐色莲花元丹又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丹田处。

    “听说是习俗。”越尔见得东西多了,更晓得些,懒软靠在她半边身上躲过长龙,慢慢道,“这水龙除了固定位上有派人撑着,其余棍子都是给路人用的。”

    “若想讨个彩头,就可以参与进去,握上节竹竿一起穿行。”

    “大抵是走过金陵每一处角落,如果累了也可以离开,算是个万民皆庆的玩法。”

    祝卿安听得随意,更多是忍不住把目光都集中在越尔身上,墨发女人在那水蓝色光亮里映亮半张脸面。

    目柔含光,好似把世间所有美好都聚在这半寸秋水之中,润了祝卿安长久而荒芜的人生。

    说得累了,越尔忽勾起点笑,眼下红痣微扬,轻偏头往后望她,“徒儿可要去试试?”

    祝卿安恍然觉着师尊的声音也是极好听的。

    在经历太多太多事后,这点熟悉轻柔的声音就像春风晚雨。

    让她心安,如此时她无法言明的心境。

    金陵的人民需要求水节来求得甘霖。

    但她已然找到了她此生唯一的慰藉。

    祝卿安很慢很慢笑起来,握住了女人的手,往前走,走入湛蓝水龙之下。

    “好。”

    第 98 章   第 98 章

    长龙飞得很慢,说到底是走街串巷,有人来亦有人走,中途就有两位大娘说说笑笑进了她们前头。

    “你们是中原外的?”其中一位大娘很是热情,见她们面孔生疏,非常自如地转头回来闲聊。

    “是的大娘。”祝卿安就在她后头,虽然有些惶恐,但还是礼貌接过话。

    “哎呦,好乖一孩子。”大娘得了回应也高兴,话多起来。

    越尔见此暗暗勾了勾她的指尖。

    银发姑娘一顿,微蜷掌,很不自在僵了僵肩膀,偏头对她,低声委屈道,“师尊,这样很痒。”

    女人忽然笑了下,轻巧把指尖挤进去,扣住。

    “嗯哼。”她也轻轻答。

    人修毕恭毕敬的唤了她一声师尊,又奉剑行了拜师礼。

    小猫的自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心里的不满也一扫而空,毛绒绒的长尾巴得意地翘了老高。

    “哼,人修,拜我越尔为师,可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看着你心诚,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你为徒。”

    祝卿安持剑于身侧,径直又再度伸手,挑眉道:“那现在给不给烙山释令?师尊,你不会想和你徒儿一起老死在烙山罢?”

    小猫在神识海里瞬间又化为了那玄衣女子,她拂袖而立,并肩站于祝卿安的身侧,四指捏拳大拇指对着自个儿,高傲抬着下巴。

    “你师父我便是这座烙山囚牢内的主人,什么狗屁烙山释令根本不需要。”

    祝卿安唇角一扬,那就好,出去更为方便,也不枉她拜了这么个便宜师父。

    越尔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哼,是那群灵墟山的恶人囚住本座在烙山,又以本座心仪之人的安危要挟命本座看守烙山。不过,一旦我离开,这座烙山内所有依靠本座元神真元运行的机关皆会失灵,到时我们便趁乱偷偷逃出即可。”

    祝卿安面容谨慎,道:“烙山有动静必瞒不过通灵石人的眼睛,我们若是要出烙山还是快些为好,不过在此之前,我还要去寻一人,带一人一块儿出去。”

    越尔还是习惯着小猫的习惯,伸手轻轻拍在了祝卿安的脑门上,懒洋洋地说道:“本座也想着这蛟龙的事,他所言的九星结魄佛灯正是你需要之物。

    九星结魄,可将你丹田的缺口连这莲花内丹一块儿给填补了,你得去好好问问他。不过你这莲花内丹,本座从未见过,着实稀奇,竟然内藏乾坤,好奇心害死猫,坑害本座落得这个鬼样子。”

    神识海外,躯壳似乎有动静传来。白衣女子心不在焉地采着花露,在察觉到了一股逼近的气息,凝墨般的眼眸忽然斜瞥,淡粉薄唇微抿,袖下指节掐了个灵诀。

    刹那间,放在栏椅的灵剑也嗡嗡猝然而起,杀机四溢直冲向了隐蔽在暗处的来人。

    “越师姐,是我。”

    祝卿安双手投降的姿势尴尬地走出,那灵剑紧贴着她的鼻尖,剑锋肃杀的冷气令她浑身打了个冷颤。

    周遭皆走出阴影,可见她一袭宗门法衣皆布满了七零八落的血痕和渐染的血迹,手中的灵剑也折了半截,滴落着血。

    因弑师一事,祝卿安被全宗门追杀,北渊仙宗隔有一道结界,山门内仅有险崖上的离忧道一条路才能下山,而令她意外的是,守着离忧道的竟然是平日里对她照顾最多的越尔。

    越尔不懂其意地望着祝卿安古怪的投降姿势,她蹙眉,袖下手指一勾,那把灵剑又飞回,持于手中,清冷姿态而立,拦住了她的去路,“师妹,你犯下大错,去主殿找我掌门爹爹请罚,现在或许还来得及。”

    有个男音还未等祝卿安说话,突然不客气插入,在空中简短落下。

    “何必和她多废口舌,你的身体也撑不了多久了,直接取了她首级便是。”

    转而,有个龙章凤姿的俊逸男子出现在越尔后头,他衣袂飘然,逍遥飒踏,看着祝卿安,剑眉冷横,目光不怀好意。

    请屁个罚,继续被你们开膛剖心,挖走内丹么。

    祝卿安紧攥着半截断剑,在看到步云楼出现在越尔身边的一刻,心里则失望透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遇到被男主步云楼拦截追杀这种情况。

    准确的说,她,祝卿安自从穿到这本书里,已经作为炮灰死了N次。

    第一次穿入书里,她不清楚书内的身份,作为整个师门的团宠,掌门之女越尔的闺蜜,她混的如鱼得水,直到她顺风顺水地结成金丹,莫名其妙地死于男主步云楼的剑下。

    第二次重生,祝卿安经历了书内出现的必死剧情,才认清了她在书中的定位,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炮灰身份。

    宗门上下之所以宠她对她好,皆因她是指定给越尔的药人,而她结成金丹之际正是药熟之时,更是她的死期。

    那一世,祝卿安发觉一向疼爱她的师父九炀真人只是把她当做讨好宗门之主的工具。

    她故而不再信任师门上下,也疏远了越尔,避开步云楼,但最终以剧情自动填补,被男主当作治疗女主的药引所杀告终。

    第三次,祝卿安又尝试了新的方法,在剧情还未发展逃离北渊仙宗,但立马被天降的正义之雷而劈,暴毙而亡。

    第四次……第五次……第N次,她改进了逃离剧情的方法,发觉参与在书内已知提到的事件,可以脱离北渊仙山,只可惜她作为个资质极差被堆砌上来金丹修为的修士,这些事件要么时间到不了,要么便是她资格不够攀不上。

    祝卿安做了几十次的金丹,来来回回死了好几次,早将九炀真人门下的弟子性情摸个透。

    每一次都是不同的死法,但唯一不变的是,全师门表面宠着她背后却想阴她,只有师姐越尔是唯一不知前因后果被蒙在鼓里,真情实意对她好。

    于是现在的第N加一次,祝卿安从娃娃抓起,自小和女主越尔从萝莉时期就打好关系,待她如亲人,连现实的亲妈她都没关心爱护到这个程度。

    原本祝卿安想利用这层从小培养的关系,让温室里一无所知的小白花女主越尔推动剧情,去她的掌门爹爹地方撒个娇,放她下山。

    结果还是天算不如人算,还没等到这一天,师父九炀真人率先想对她下毒手,逼得她自卫杀了对方,而这越尔终究是和男主步云楼搅和在了一块儿,合作起来拦了她的生路。

    祝卿安望着苍天只想仰天长叹,养只狗至少还忠心待主,这剧情内的人物各个白眼狼,就算对他们再好又有什么用,躲不起也惹不起。

    参照前面的经验,在剧情里出现了重要的事件,且男女主都参与其中,她作为剧情中的人亦可以顺势做出不违背剧情的举动。

    祝卿安犯了弑师的重罪,因祸得福她也有了可以下山的机会。

    当然有这个下山机会的前提是,她不被男女主给追上,又给一剑穿心,死的不明不白的了。

    祝卿安的脑子里已经规划出了十多条的逃生路线,谨慎地看向越尔和步云楼,决定在他们动手之前,舍去手中的剑,来一招声东击西。

    做了几世短命的金丹,就算再不济,也能和面前两个开外挂的打个平手。

    檐角的莲花铃坠摇晃发出脆响。

    风一拂,祝卿安双目紧盯着面前两人,背上似抹了白花油凉的透彻,断剑柄部握在手中,掌心渗汗。

    越尔在步云楼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制止住了他的出手。

    素鞋踩着廊道石面上的落叶发出窸窣的声响,她径直朝着她走来,在距离她鞋尖的一尺处停住。

    “师妹,我也并不相信师父之死是你所为,这件事我会让掌门爹爹调查的,还你个清白,但如今宗门上上下下皆是你的谣言蜚语,你必须跟我回趟主殿,将前因后果说清楚。”

    越尔眸清亮如初,正气浩然地说着,乌发素衣衬着她挺拔优雅的身姿,在日光之下如莲般气质高贵,出尘不染。

    师姐,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让我如何相信的了你。

    如果你不想害我,为何要守在离忧道?

    如果你不想害我,步云楼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祝卿安持着断剑,指节收紧发白,气极反笑。

    “师姐,你觉得我去了主殿还有活路吗?若是掌门想杀了我,治疗你的病根,那你会和你的掌门爹爹作对么。”

    “我信你不会害我,但你终究还是信不过我。”

    那张称得上倾世的美人脸粲然一笑,令步云楼恍惚惊艳了几秒,但越尔的脸颊却逐渐发白僵硬。

    祝卿安趁着两个人的恍神,掷半截断剑而出伤了步云楼的手臂,她轻盈似祝飞身而下山崖,于峭壁跳跃,消失在了山底深渊。

    步云楼见祝卿安消失,心里急了,他想娶越尔为妻,坐稳修真大宗女婿的身份,捉住祝卿安这个弑师的宗门叛徒,正是得到掌门卿睐的好机会。

    他正要追赶,却被越尔拉住了袖子。

    越尔低垂眼眸掩去复杂情绪,声音冷漠地说:“步师兄,不必追,祝师妹她会回来,她的灵根本就是单系残废药灵根,失去灵药的不断堆砌,她的修为早晚一退千里,甚至容貌衰老逐渐散灵而亡。”

    祝卿安的元神魂魄刹那被吸回附在肉身,她意识模糊地眨动着眼皮,眼帘瞬间放大了一张陌生而熟悉的面孔。

    阮灵潇呼唤着她的名字,拍着她的脸,见她悠悠转醒,喜极而泣,道:“卿安,我就知道会是你安然无恙醒来,你没事就好,没事便好。”

    “怎么,那么希望本座出事吗?阮小辈,你这心口不一得好好治治了,不恭喜本座终于出世,反而夸本座那蠢徒安然无恙醒来,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绝非君子所为啊。”

    阮灵潇错愕地看向缓慢从地上站起的祝卿安,听着从她的躯体内传出的老祖宗的声音,有点糊涂了,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分明是祝卿安,怎么会有上清妖祖的声音,是我幻听了吗?”

    祝卿安舒展着僵硬的四肢,弯腰从地上捡起剑,爱惜地理顺了剑穗,抬眸间一道紫光在眼底泛起,她解释道:“小明,你没听错,越尔就在我的神识海内,现在我和她因一则契约被绑在一块儿,她出不来,我摆脱不来她,我们两个都存在这座躯壳,无人消失。”

    阮灵潇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把手搭在祝卿安的肩头,上下打量着她,半晌才尴尬道:“我从未见到这等怪事,这对你的身体没影响罢?”

    祝卿安摇了摇头表示无事,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我来探石路之后,你可知昊歆还在原处吗?”

    “昊道友当时在一旁看我绘路线图,我看你突然撞入佛文牢门内消失了,就赶紧来找你了,她应该还在原处。”

    阮灵潇回想了下,又严肃说道:“不过当时的情景很诡异,穹顶的三龙囚帝阵突然皆破,我化作魔气来寻你之时,正见悬挂在穹顶的囚链一条条下垂,将那棺材木箱和兽类骨架堆成一条通往彼岸的桥。”

    祝卿安和阮灵潇对视了一眼,两人纷纷跑出了囚殿,在步步石阶的边沿往下望去。

    万丈之下的熔岩海中浮着一座由杂物堆成的小岛,这座临时的岛屿在缓慢的溶解着。

    不少的人修正围着一团意识迷离地倒在岛上,几个突然清醒的见到眼前一幕又被吓晕了过去。

    遮天蔽日的树妖攀附在悬崖,张牙舞爪地伸出狰狞的树藤,它勾卷起小岛上的一位人修塞入隐藏在粗糙树皮中的血盆大口中,卡擦的清脆一声,那人修化作骷髅和一颗滋补的元丹。

    树妖旋着粗大的根须,藤蔓的尖端化成利爪,元丹碎成晶莹的粉末,溅落在扎根的土壤内。

    “我真气凝聚不起,无法施法,对付不得这只树妖,小明,只能靠你去救昊道友了。”

    祝卿安的手紧扣住阮灵潇的手,与她目光相对,沉稳道:“此恩情我会牢记的。”

    阮灵潇回握住祝卿安的手,浅笑着说道:“我欠你的恩情也不少,祝卿安,出了这烙山,我们也做一辈子的至交好友。”

    “我也是这般所想,我去寻蛟龙了,待回来与你在这里汇合。”

    “好,我也去救昊道友了,你且小心。”

    “你也当心。”

    两人对视一会儿,忍不住噗嗤相互一笑,默契地击掌分离。

    “我还从未见过魔修和人修能相处的这般和谐的,你和阮小辈这种情谊本座倒是头一回见。”

    “都是修炼人士,为何不能为友?不过是修炼之道有所分歧罢了。”

    祝卿安听着小猫在她的神识海内嘀咕,漫不经心地交流着,她迈步走到了蛟龙的牢房外,牢门檐角的九枚三角铜钱摇晃,镇孽铃清脆响起,两侧牢门也应声而开。

    小猫感慨道: “可惜这龙潭道君所囚法阵和本座一般高深莫测,否则本座应当也可以带他一块儿出来,我们一同去寻九星结魄灯也靠谱些。”

    囚柱中央的蛟龙趴着假寐,一听到了动静,他睁开了琥珀的兽瞳,庞大的身躯一动,锁链的拍打地面的声音也响了不少。

    “你来了?那你应当是已经得到了上品养灵丹了罢?”

    蛟龙又变作了那位年轻俊美的公子,他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看着祝卿安手提着剑一步步走来,总觉得这小人修好似有哪里变了,说不出的怪异。

    祝卿安轻轻放剑于身侧,盘腿坐在蛟龙的面前,面向他,说道:“前辈,我来此处,已经寻得了出这座烙山的方法,来向您辞行的,也想向您打听一下,您曾经的那位道侣,以及九星结魄佛灯的下落。”

    蛟龙凑到祝卿安的面前闻了闻,揉了揉鼻子,一脸嫌弃道:“一股子野猫的骚味,你刚进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你是见到过那位大人了罢。”

    小猫骂道:“这小泥巴蛇好生有趣,他这一身在杂草里的沼泽臭味,也敢嫌本座臭,下回为师出来,必给他个下马威瞧瞧。”

    祝卿安当神识海里的吐槽声没听见,她点了点头,道:“在下去过了囚禁着大妖的顶层牢房,也在里面见到了那位大妖前辈,正是大妖前辈指点迷津,让在下来寻您,问询这法器的下落。”

    蛟龙摸了摸略有胡渣的下巴,“果然如此,那越尔传闻中有过的几位道侣皆是药灵根,你的原身又有惊世之貌,难得她瞧得上你。”

    祝卿安听到这儿,升起了八卦之心,在神识海问道:“师尊,你真有好几任药灵根的道侣吗?都是女孩子的吗,原来你也有磨镜之癖吗?”

    “呸呸呸,你别听这臭泥巴蛇乱说,本座才没那么滥情,本座就曾有过一位药灵根的女道侣,不过那是幼年无知时,早就与她恩断义绝了。现在你有个师爹,不过你也见不得他,被困于灵墟山下落不明。”

    祝卿安听着神识海里的越尔焦急而羞涩的辩解声,已经想象到她又羞又害臊的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

    屋舍内的檀香日日不断,悠盈四散,最浓处是一角紫檀木大床内。

    床帏皆垂,纱质隔不住朦胧身影。

    一声声清浅难耐的低吟在帷帐的隔绝下回转,全落于祝卿安的耳边。

    她自后环抱住墨发女人,腹与背交叠,两腿并跪架住越尔的身子。

    “师尊,您腰挺直,别摔了。”

    越尔背对她根本看不见这姑娘神情,唯有眼前浮动影影绰绰的光亮。

    女人双手被衣带束缚难挣,发带系住一双眼,看不清动不得,只能一遍遍感受身后人对她的侵袭。

    她仰头颤息,腰一点点软下,喘得很艰难,“为师没力气了。”

    第 99 章   第 99 章

    祝卿安含咬住她颈后,横手拦住她疲软的腰身,“师尊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

    越尔被她咬得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低吟一声盖过一声,断断续续满溢而出,“徒儿……你……”

    “你等一下……”她双手被绑住,只能按在这姑娘膝头,身子不由自主绷直。

    “为师还有事同你说。”

    “什么事?”祝卿安松了嘴,却没有停下,将她转了个身面对面贴合着,空余那手去摘了女人缚于眼前的发带。

    刚刚毕竟背对着她,越尔就没有控制表情,放开了矜持沉沦,没想到这姑娘眨眼就把自己转了过来,还那遮掩之物摘了个干净。

    女人双颊浮粉,鬓发散乱,凤眸里水波荡漾,露出一种欢愉至极的神态,看上去风月无边。

    正巧是安抚到某处最有兴致的地方,越尔眼底水光破碎,争涌着从眼尾滑落,红唇微启流转出几声承受不住的吟哦。

    祝卿安:“……。”祝卿安见状,和宵明互视了一眼,也回应着道:“老身名为祝卿安,这位是宵明道友,既然都是同门,相逢也是缘,请诸位多多关照了。”

    天罡正阳之气为修士所有,本源为修炼汲取天地灵源祖气而致。

    寻常正派修士缭绕的正阳罡气纯正,唯有修习杂乱入门心法的修炼者混沌且根基不稳。

    眼前这兄妹二人混沌的正阳罡气自然逃不过祝卿安的眼睛。

    两人眼神躲闪,言辞略有隐瞒,来这北渊仙宗又被捉上烙山,身份不明很可疑。

    祝卿安正想着,那粉衣小姑娘忽而扑到了她的怀里,把沉睡的猫咪也吓了一跳,背上猫毛竖起,反应敏捷地跃上了她的肩头,躲过了险些被压扁的一击。

    她话还没说完,身子忽而一空,惯性向前,差点摔了一跤。

    昊歆以背对着两人,陷入阴影的甜美的面容一掠而过诧异,她顶着可爱纯情的模样,男男女女向来吃她撒娇的一套,就算再冷酷的人,也会有几分的动容,这老不死的怎就那般无情,连说都不说一声就把她往外推了。

    她杏眸微妙地由眼角敛挑,眸底略沉思。

    玄妙的轻功,轻盈的步法,这年迈的老东西应当连筑基皆无,何来的这般深厚踏实的修炼基础,必不是普通之人。

    昊歆打定了主意赖上祝卿安二人,故意脚一崴着坐在了地上,埋怨地看向一旁的卿衣公子,娇嗔道:“哥,我跌在地上了,你怎么也不来扶我一把。”

    昊晟见到宵明,双目似被黏着转移不得,白净的脸蛋也微微发红。

    他单是瞥了一眼,便觉得面前这女子生得美丽动人,周遭气质不同凡响,他们从小就寄养在凡间,见到的多是粗糙的凡间女子,还是头一回见到仙气飘飘的女剑修。

    昊晟傻傻地又多看了宵明几眼,见妹妹在喊着她,连忙把她扶起,偷偷小声地对她说:“阿歆,你没受伤吧?这老太婆是怎么回事,你好心和她说几句话,她却这般不客气。”

    “哥,你单是看这老太婆不客气,就没瞧出她所习功法甚是巧妙,我们在这烙山无所依靠,若是能攀上她们,跟着她们走,准是没错。”

    昊歆弹了下傻哥哥的额头,心里有点怨怼,但凡她木瓜似的哥哥有点出息,他们也不会被世家的那群混蛋赶出,夺不过家主之位,让娘亲含恨九泉而亡。

    两位羊头人清点完人数,在广场正中的祭坛上宣布要事。

    祝卿安和宵明在围成一圈的人群找合适的位置,不一会儿便见昊晟背着妹妹昊歆来到她们的身边。

    昊晟的眼睛瞥着宵明,脸红了一片,慌忙视线转到了祝卿安的身上,见她神色冷漠,不由心生畏惧,磕磕绊绊地说道:“两位道友,舍妹的脚扭了,此事也和祝道友有关联,接下来也麻烦二位道友多照顾了。”

    “扭了?”

    祝卿安望向昊晟的背上,那长相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可怜巴巴地趴着,见她视线投过来,湿润润地委屈看了她一眼。

    小猫坐在肩膀上舔着尾巴,心里啧然,好一朵做作的白莲花,这是几百年没见到凡人作妖了,有趣。

    它暗紫幽眸转向祝卿安,却发觉她的目光注视在那白莲花身上,停留了有一会儿。

    小猫尖耳不悦地竖起,猫爪子懒洋洋地挠了挠脸,这女人根本就没脚扭,祝卿安这个小笨蛋,不会也被这女人骗了罢。

    骨头咔擦的一声伴随着惨叫而出。

    祝卿安认真地托着昊歆的纤纤玉足用力一扭,眉毛一挑,面容关切地看向那惊魂未定汗津津的小姑娘,道:“老身恰好会正骨之术,不知昊歆姑娘的脚脱臼可否有所缓解?”

    昊歆才刚从错骨移位之痛缓过神来,背后起了一身薄汗,忽觉得脚劲更足了,一身轻松。

    如果她没弄错,这老太婆故意把她的脚扭伤了几次,真的给脱臼了,才又给纠正了回来,显然是看透了她是装的,间接警告她别动心思,离她们远一点。

    昊歆的脸卿白变幻,好不精彩,她生来头一回被别人教训摆了一道,但有苦说不出,这老人家确实是治好了她的脱臼,怎么说都是她理亏。

    自家妹妹面色惨白,额头带着薄汗,唇色发白,方才还凄惨叫了一声。

    昊晟吓的不清,连忙把昊歆放下,蹲身看着宝贝妹妹的玉足,却被对方轻轻踹了一脚肚子。

    他“啊”的一声,委屈地说道:“阿歆,我担心你被弄伤了,你怎么踹我肚子。”

    昊歆没理睬哥哥,反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祝卿安,阴阳怪气地娇滴滴说道:“祝道友的正骨术果然不同凡响,令在下佩服至极。”

    “老身正骨之术才初入门,昊道友能忍受在下学艺不精,还此番夸赞,受之有愧。”

    祝卿安回之一笑,伸手拿起浮在空中的剑,拉着宵明朝着人群里挤了挤,离这对兄妹远了一点。

    人传人的流言果然不靠谱。

    羊头人并未抽签选择守幽魂花牢房的烙山奴,也并未提及派遣烙山奴前往顶层牢房之事,而是凝重宣布了一事。

    “犯人幽魂花杀死了守护牢房的烙山奴,已从阵法禁锢内逃出,据顶层的那位大人所言,正附身在你们这群烙山奴之中,你们排好队伍,依次双手在铜盆内的黄符水内浸泡,每一位都不得漏下!”

    黄符纸人们扛着铜盆姗姗而来,铜盆内有一道降妖符飘浮在水面,漾起道道咒光。

    祝卿安随着排列的队伍挪动,心里隐隐不安。

    这铜盘内的黄符水是伏妖咒法,灵力程度为上品,妖物沾得必伤,万一妖性大发,倒霉的就是他们这群毫无防备的低微修士。

    祝卿安手指扣掌心想布个灵诀提防,体内破损的丹田聚气不得,与凡人无异,只有基础的腿脚身法尚存。

    她只能作罢依赖于真气的想法,观察四周,伺机而动。

    随身锦囊里尚有她真气灵力充沛时所画的三枚中品防护阵符,这是最后的保命符,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动。

    宵明揉搓着手,环顾四周,忐忑地拉住祝卿安的手臂,在她耳边说:“我总觉得这周围有股奇怪的寒气,不仅是从前后袭来,更是从脚底下蹭蹭蹭的往上窜。”

    肩膀上的猫咪高翘着尾巴,警觉地睁大竖曈,似乎略有躁动。

    祝卿安不由捏紧手里的剑,也与她有一样的想法。“动物的五感一般比人敏锐,连猫咪都这般紧张,幽魂花躲在我们人群之中可能要出手了。”

    修士们一位接着一位在铜盆内浸入双手,轮到昊氏兄妹之时,有惨叫声在祝卿安她们后头响起。

    如果不是为了带昊歆一起过这石路,她早就和宵明想办法一起御剑飞过去了,省事多了,何必这么犹犹豫豫的。

    但昊歆愿意替她说话,还算是将她当朋友,也不枉她帮她。

    宵明眸子一弯,搭上了祝卿安和昊歆的肩膀,直插入她们的中间,咳嗽了一声,说道:“我觉得昊道友说的很对,刘道友和石道友说的也有理,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抽签决定,选几个人先去探一探这浮石道的情况。”

    只听轰隆一声,在悬浮的石道,忽然有两块悬浮的小陨石因一只鸟的驻足而粉碎成几半,掉入岩浆火海。

    这悬浮的陨石能承受的重量令人存疑。

    人群顿时沉默,嘈杂的环境一刹鸦雀无声,众人心里没底,此刻更没人愿意站出来了。

    刘歇和石倩互视一眼,面色一白,整张脸皮都写着不想去三个字,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点了头。

    乾坤剑门的两位修士看着寒山门的两位修士吃瘪,会心一笑,心情舒爽不少。

    她抬头看向横梁上摇摆不定的锁链,说道:  “穹顶悬着兽类的骷髅,铁链被气流吹动之时,骨架的摆动会指明御剑的方向,尽量顺着这个方向不要逆风而行,否则一旦被吹落坠入岩浆,便是九死一生。”

    刘歇质疑说道:“你说的很对,但御剑到半途没意义,又到不了尽头,我们去不是白花力气吗?”

    石倩也嘟着嘴,附和着师兄,说道:“你叫我们探路有什么意义吗?我倒是觉得是去送死的。”

    祝卿安微微一笑,道:“这地上若是没路走,那这天上必然有一条路,只要弄懂了上面的风流向的问题,我们可以在天上用骷髅和棺材用铁链搭一条正确的路,便可以过。”

    “只需几个人开前路,后面的人纵使不会看风御剑,都可以如坐缆车一般,在风向中找到安全的一条线路,直接过来,也不必一个个麻烦了。”

    众人听不懂缆车啥意思,但看着祝卿安的比划,也大致都懂了。

    每个人都心思各异,有觉得这个想法异想天开,想走地面的悬浮石路的,毕竟这石路是视野可见之物,也有修士觉得有些道理,毛遂自荐愿意加入御风探路的行列。

    老人家都能办到的事,他们身强力壮的男修和年轻精力充沛的女修则在一旁看戏,着实说不过去。

    乾坤剑门的两位修士都纷纷坚定站在了祝卿安这边,另有不少人也加入其中。

    宵明看向了浮石道,走到了祝卿安的旁侧,侧过头道:“卿安,我随你一同去。”

    宵明一听三龙囚帝阵,脸色微变。

    这种佛道两家的阵法,对魔修都有威慑力,而她现在用缩骨功,又封锁了内力,不宜出手。

    虽不情愿,但宵明也只能叹了口气应道:“好,我答应你。”

    昊歆在一旁听着,讶异道:“你对这阵法造诣还挺高的,这世间的阵法书唯有卿天道祖写的《阵法要诀集》,厚重如磐石,这世人可少有几位可以读下去的。”

    祝卿安揉了揉鼻子,如果昊歆也和她一样,反复学了几十遍的《阵法要诀集》,早就背下来了。

    悬石浮廊的第一块悬浮陨石紧贴着沿岸,体积硕大,给人一种坚不可摧之感。

    祝卿安和两位寒山门的弟子站在岸边,心里微微紧张,她刚吃完一枚上品养灵丹,丹田的漏洞使得她的真气并非源源不断,若是运转丹田,真气很快便会枯竭,只能维持半盏茶的时辰。

    稍有偏差停留,就有可能葬身熔岩火海内。

    她捏着剑柄的手渗出汗,目光坚韧地看向穹顶的,心里规划出一条路线。

    你可以的。你能做的到。

    祝卿安闭上眼深呼一口气,又睁开,手持剑于胸前念诀。

    剑化为了一道光吞没了她,一人一剑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刘歇径直走上了第一块陨石,他抬头看着宽阔无垠的穹顶,便被按着星宿阵列环穿的横梁纵棺的壮观之景迷花了眼。

    那吊着的森然兽类骷髅,令他有点惊悚的吞咽了下口水。

    “刘歇,你脚下的石头动了!”

    刘歇不解的转过头,忽而,脚下的陨石碎成了好几半,他还来不及反应,便坠入了熔岩火海。

    冒着蒸汽的热流转瞬把人吞的干干净净,剩下嘶嘶嘶的几缕卿烟。

    石倩在后面吓得一动不敢动,尖叫憋在喉咙里,眼睛发白晕了过去。

    原来这陨石块压根就不能站人,灰黑的表皮褪落,露出了脆弱的玛瑙晶块。

    一道光影在穹顶之上穿梭,迅速冲向了深处的静止悬棺。

    宵明蹲在地上,拿着枯枝按着祝卿安的途径路线,在地上精准地画下了简易的路线图。

    她看着祝卿安到达了悬棺尽头的佛文牢门前,低头又在地上划了一笔,抬头间,人便消失在了原地,在她的视野范围内,再也寻不得。

    宵明忽然感受到一股极强的妖气,眸心紧缩掠过一道魔光,她簌然起身,手中的树枝也掉在了地上。

    “宵道友,你干嘛把树枝丢了?”

    昊歆捡起了树枝,正要递给宵明,却发现本还在她旁边的人早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注意着地上的沙图,越看越觉得奇怪,这张图宛如有魔力一般,有道火红的汁液从地底溢出,自动补全了路线。

    穹顶的三龙囚帝阵发出崩裂的细微响声,悬棺和箱匣随着锁链轮轴的转动而升降和换位,高低起伏地由牢门的彼岸依次铺成一条平坦的路。

    昊歆被一阵钟响声所唤回神,身旁的人修都急不可耐地从她身边走上了那条平坦的路。

    他们神情不约而同呆滞,宛如被幽魂花所迷一般,走路僵直地朝着佛文黯淡的牢门内走去。

    此时是午初三刻,日晷的强光愈来愈盛,古钟自鸣报时,由底层直窜到顶层,回转的清响如钧天广乐磅礴扩散。

    昊歆跟在人群后头,只觉得眼前此景诡异无比,忽而打了个寒战,遍体生寒。

    都有令牌了,何须还靠她来。

    长珏闻言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声音听起来愈发冷漠,“我此生再不得进上清宗山门。”

    每位修士飞升之时,都有一次立下规则的机会,除却危害苍生的誓言不会起效之外,其他的都会融入天地规则。

    涂山霁把这极重要的机会用在了她身上。

    长珏像是嘲讽,又像是怨恨,低声自语,“谁稀罕呢。”

    “最近护印有异动,应是主人将出,时间不多了,你这几日必须接触到祝卿安。”她敛去眸中神色,狰狞的脸面在幽暗洞府中更加可怖。

    “我去取漠玉。”

    京元对她的命令十分不满,但也没法违抗她,只好寻记忆中银发姑娘的气味而去,躲开了越尔气息也浓之地。

    找准机会躲入祝卿安屋中。

    第 100 章   第 100 章

    如今将近黎明,正是天色最浓之时,屋里没人,未燃灯亦未点香,昏暗略显萧索。

    京元先是疑惑,她分明感觉到了祝卿安的气息,怎么不在这里。

    吱呀——忽然门被推开。

    小蛇倏然躲入床底,玉牌轻叩地面,发出点细微响声。

    有女子身影融入屋内阴影,一头银发在黑暗中合作浅灰,面容模糊,但那双血眸润亮清晰。

    是祝卿安。

    她绷紧了蛇身。

    在自家峰上向来不会有什么危险,祝卿安也不曾用神识去探,故而没有捕捉到这点动静,更没发现矮榻下藏了只妖,她转身阖门。

    午睡过后,就是下午的疗伤了。

    这些天被灵线探安的时候,祝卿安的反应已经平静很多,大概是因为更信任师尊的缘故,她甚至能感受到一丁点的舒畅。

    虽然只有一丁点,但有这点甜头勾着,她对疗伤也没那么抗拒了,前些天,她腿上和手上的灵丸已经被尽数破开,这些灵丸的本质就是灵气,破开之后就会顺着灵脉进入她的丹田,转变成她自己的灵力。

    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吧。

    到了练功房后,师尊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她过来便道:“坐下吧。”

    祝卿安依言坐下,问:“师尊,我们今天破哪里的灵丸?”

    越尔想了想,道:“右肩。”

    四肢的灵丸已经破完,剩下的就是往内走,现在离丹田最远的地方就是右肩了。

    祝卿安点点头,便直接开始动手解衣服,越尔见她如此坦然,面上突然有些发烫,忙拦住她,道:“等等,我先转过身去。”

    “哦。”祝卿安等了等,待对方转过去之后,才继续解起衣服,其实她觉得没什么,不过是露个肩膀而已,师尊也太古板了些。

    越尔听得她在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面上的殷红更像血一样热烈,虽说她们是在疗伤,难免会有这些身体接触,但肩上毕竟不比四肢,岂是能这么随便就露的。

    “好了,师尊。”祝卿安道。

    越尔磨磨蹭蹭转过身去,见对方脱下一个袖子,把衣服缠在后腰,这样看起来,也不过露了一个肩头,看起来倒也没那么暴露。

    她将心绪平复,深吸了口气,道:“准备好了吗?”

    祝卿安点点头。

    越尔以灵力化线,慢慢顺着她的肩头进去,一点一点地探索着,终于,她摸到了那个灵丸,并不太大,化起来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这是个细致的工作,不能急躁,越尔慢慢用自己的灵线摸索着,一点一点剥离着,直到把整个灵脉都通开,又慢慢滋养着,让灵脉恢复原来的粗细大小,才停了下来。

    抬头看去,祝卿安也正在看她。

    越尔之前不觉得,但在发现对方曾经以她为素材作画的时候,突然觉得这目光有其他的深意,便立刻拉开距离,道:“好了。”

    祝卿安其实是在看自己的肩膀,见对方抬头才对上目光的,但对方看完她又不说话,脸上又红又白的,便道:“师尊,您好像很不自在,是哪里不舒服吗?”

    越尔哪里敢应,忙道:“没什么,你先休息,我……我先出去做饭了。”

    “师尊。”祝卿安叫住她:“您说了今晚要教我做饭的,我们还有一节厨艺课。”

    这下子,想走也走不了了。而此时的祝卿安,在错愕中沉默许久,才接受了师尊突然甩袖离开的事实,她当然看不出师尊到底是在害羞还是在气恼,对她来说只有一个认知,那就是师尊又生气了。

    游采薇也惊了:“天,看不出来,你师尊居然这么阴晴不定,不是,这次又为啥啊,你是不是对人家做啥过分的事了?”

    祝卿安摇头:“我哪敢啊?”

    游采薇也觉得她没这么胆大包天,两人快把脑袋想破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还是来串门的凌萱听罢,试探道:“是不是……那张画的问题?”

    祝卿安一时没反应过来:“画?”

    刚才她事无巨细把今天做的所有事情全说了一遍,自然也提到了上课开小差的事,不过她自问并没有被师尊发现,没想到凌萱却是抓住了这个点。

    “你去看看画还在不在。”

    祝卿安连滚带爬跑过去,在课桌里翻了翻,没了,的确没了,她的课本没这么整齐,肯定是师尊帮她收拾的时候发现了。

    “肯定是你画的太丑,你师尊生气了!”游采薇肯定道:“想想吧,我要是画了个丑爆的你,你也得生气不是?”

    凌萱却道:“也不见得,我见过卿安画画,她技术还是不错的,我估计,宗主并不喜欢被人审视,对她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来说,被下位者审视是很不舒服的一种感觉。”

    她说得非常在理,在她的对比下,游采薇的话就像放屁一样扯淡,祝卿安像找到了救星,忙道:“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道歉,写检讨,态度诚恳。”

    凌萱出身名门,对于拿捏人性非常在行,她知道,只要态度诚恳,任何非原则的错都有周旋的余地,特别是对这种上位者,一定要足够恭敬,只要满足了对方的掌控欲,甚至可以让对方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

    祝卿安点头,她觉得凌萱说得不错。

    挂掉传音后,她便找出纸笔,认真地写起检讨来,刚写了一半,她就听到门外有落地的声音,好像是师尊回来了。

    她忙迎上去给师尊开门,开口就是:“抱歉,师尊,是我犯错惹您生气了,要是您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不会上课开小差了,也不会画您了。”

    越尔正愁不知怎么道歉,倒先反过来被道了一通歉,她怔了半晌,道:“……无事,你画的很好,只是别在课上画了。”

    “那师尊不生气了?”祝卿安喜道。

    “我本来也……”越尔顿了顿,道:“算了,等久了吧,我们还是快点上课吧。”

    祝卿安重重地点点头,忽然啊了一声,道:“师尊,可不可以等我一刻钟?”

    “可以,你先去忙吧,我去准备食材。”

    祝卿安快速跑回书房,接着把检讨书写完,呼呼吹了几下,便到后院和师尊汇合,等越尔回头看她的时候,便献宝似的把检讨拿出来,让师尊过目。

    越尔不明所以,接过来看了看,突然露出一丝笑容——果然是她想错了,她的徒弟这么单纯可爱,看得出好不容易才凑够一千字的检讨,怎么可能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写得很好,那我就收下了。”

    越尔将检讨书收起,道:“今晚吃鱼好吗?”

    祝卿安当然说好,不管师尊说什么做什么,只要不生气,那她就是一千一万个好。

    越尔走到池塘边,信手捕了一条,提起来一看,这鱼有两掌多长,通身底色雪白,有着淡黄色斑点,仔细看去,它身体侧面各有一道银色的流线,是条漂亮的鳕鱼。

    她眼睛一亮,此鱼微咸味美,刺少低脂,是不管怎么做都不会出差错的类型。

    祝卿安不认识鱼,看她表情满意,便知应该是捉到好吃的鱼了,忙问:“怎么做啊?”

    越尔想了想,觉得这种味美的鱼,还是清蒸最不失它原本的风味,清蒸也是几乎不考验厨艺的做法,最适合祝卿安这种新手学习。

    当下,师徒两人提着鱼往厨房走去。

    祝卿安跟在越尔身边,像只快乐小狗,在她的心里,只要师尊开心,那她就轻松多了,怕就怕师尊莫名其妙生气,她连哄都不知从何哄起。

    越尔看着她亦步亦趋,脸上带着纯真的傻笑,更觉得之前的猜测是空穴来风,她决定今晚过后,就把话本给师姐还回去,省得让她整天疑神疑鬼。

    洗鱼,剥鱼,准备蘸料,这些都不是太难,祝卿安在师尊的指导下做完之后,觉得好像也不过如此,比她想的简单多了。

    做完了这些准备工作,正要把鱼放进蒸锅中时,一低头,却见盆中空空如也,越尔比她反应快,已经先一步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提着一只猫一条鱼走了回来。

    小猫耷拉着耳朵,鱼被咬了几个缺口。

    越尔只能坐下身来,不出一会儿,就觉得这个小隔间有些逼仄,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她怀疑祝卿安是故意把她留下的,但提出开厨艺课的又是她自己。

    难道,这也在祝卿安的计算之中?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越尔已经乱了阵脚,总觉得自己好像正在一步一步踏进徒弟的陷阱,如果她想的一切都是真的,那祝卿安的心思该有多缜密,她连想都不敢想。

    也许,连肖像画被她发现,也是计划。

    她觉得对面坐着的不是祝卿安,而是一个她从来不认识的祝卿安,对方是故意装成天真无邪的模样来接近她的,而在对方的心底,早已把她当成了猎物。

    祝卿安看师尊坐立不安,时不时就用奇怪的眼神朝她看来,在她想要回应的时候,对方又瞬间抽离不与她对视,不由道:“师尊?您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怎么脸色这么红,额头上还出汗了?”

    她这句好心好意的问候,在越尔听来,完全是一种调笑,嘲讽,或者说,是看到猎物落网的居高临下。

    ——怎么了,师尊,您身体在发抖啊?

    ——不会吧,难道您还是第一次?这么厉害的师尊,居然连半点经验都没有么?

    ——看着我,回答我,要是别人知道您在徒弟面前这个样子,会怎么看您呢?呵呵……

    那些不知何时被她看进眼里的文字,突然在这个时候清晰起来,那是话本里的情节,还是现在即将要发现的事?

    越尔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危险边缘,一旦接话,不管说什么,必将像话本中那样,被这样那样,又被这样那样,最终瘫软在地,浑身红印。

    她再也忍受不住拷问,夺门而出。

    此时已是傍晚,她凭着本能,朝千羽峰飞去,她需要求助,需要安慰,需要一点能够自由呼吸的空间。

    她不要被徒弟当成猎物吃掉!

    当她见到师姐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恐惧。

    南宫绛吓了一跳,道:“怎么了,魔界攻进来了?还是马上要渡劫了?不会是哪个长老死了吧?谁啊?”

    越尔张了张口,终于道:“……没。”

    “没事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南宫绛奇道:“我* 还以为天塌了,说罢,遇上什么难事了,师姐在这儿呢,保证给你解决!”

    越尔却不说话,她不知怎么说。

    “你快说话啊!”南宫绛急了。

    “我就想在这待一会。”越尔道。

    “那总有个原因吧?”南宫绛也不知道越尔这性子是随谁,多半是随了她师尊那个锯了嘴的葫芦,别人急死了,她跟没事人一样。

    想待当然可以,可主峰那么大,哪儿不能待,非来她这儿,看样子像在躲谁,想了想,南宫绛突然福至心灵:“跟徒弟吵架了?”

    越尔不说话。

    南宫绛觉得自己是猜到地方上了,也是,主峰只有她们师徒两个,不是跟徒弟还能跟谁,不过就算如此,也实在用不着那么慌乱,难不成那个小卿安还能吃了她不成?

    她嘿嘿笑道:“我以为多大事呢,害,没事,你看我跟怜玉,是亲母女吧,照样一天吵架八百遍,不影响感情,越吵感情越深。”

    越尔想说不是吵架,但这样的澄清没有意义,她没法说出实情的最大原因,是她回顾了一下,发现她的猜测完全是空中楼阁。

    祝卿安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是她太紧张了,才误以为对方有那种意思,其实想一想就知道,大概,这只是她的妄想。

    而她会有这种误会,还得怪师姐。

    是师姐给了她那些话本,才让她移了性情,做出这等出糗的事来,一想到还要回去面对徒弟,她就有些喘不上气。

    可她要是不回去,徒弟一定会等个彻夜。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去,说好的厨艺课,如果第一节课就缺席,也实在太不妥当了。

    看她匆匆赶来,又要匆匆回去,南宫绛露出了姨母笑:“小情侣就是热乎,床头吵架床尾和的,这才来多久,就忙着要走,唉……”

    烈火昭昭中,银发姑娘发丝飘扬,周身有浮团团三色火光,闻言转过头去。

    她肆意笑起,面容分明还是平日里那副温和的模样,可眉宇间却多出三分邪气。

    “好久不见,越尔。”祝卿安轻声开口。

    越尔霎时浑身血液都凉透,脊背发抖,眼底泛出恨意。

    这不是她最亲爱的徒儿。

    而是——

    天魔玄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