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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千机门 二

    众人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段星河悄然摸向了幽冥剑,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这时候就见那酒坛娃娃伸出手里的夹子,从路边的泥洞里夹出了一只灰黄的癞蛤蟆。

    那癞蛤蟆浑身都是疙瘩,用力蹬着腿, 白色的肚子一鼓一鼓的。酒坛娃娃哈哈一笑, 道:“好丑啊, 你这个小丑八怪。不过没关系,越丑的我越喜欢!”

    癞蛤蟆扭动着身体, 极力想逃跑。酒坛娃娃一握夹子, 顿时把它夹得爆裂开来, 噗的一声成了一团肉泥。众人都皱起了眉头,她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道:“嗨呀,劲用大了, 抱歉啊。”

    她说着把那团肉泥扔进了身后的竹筐里,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众人埋伏在草丛里,一动也不敢动。那酒坛娃娃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雾中了,段星河低声道:“追!”

    那酒坛娃娃往前走了一阵子, 来到村外的一个小湖边。湖边长满了芦苇和杂草, 她低声唤道:“小乖乖, 妈妈回来了,快出来。”

    段星河等人躲在一片山石后面,就见远处的草丛动了动, 一只奇形怪状的东西缓缓地爬了出来。

    它有水缸大小,看起来像是一团肉和几块铁皮、还有十来条触须融合在一起的怪物。它没有脚, 肥大的肚皮一层层地拖在地上,爬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一道黏液。众人看到它的一瞬间就皱起了眉头, 李玉真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伏顺想了想,道:“像个长着铁壳的肥蛞蝓精。”

    其他人端详了一下,发现伏顺形容的十分到位,实在是个概括的鬼才。

    那是个货真价实的怪物,创造它的人好像没想过要让它稍微好看一点,只是把各种东西胡乱地堆在它身上。它匍匐在地上,就像一条乖顺的大狗,身上十七八条腕足像流苏一样垂着,腕足之间有些不住蠕动的脓包,仿佛随时有蠕虫要从中钻出来。

    酒坛娃娃摸了摸它的脑袋,慈爱道:“乖宝,妈妈给你找了不少好东西,你试试。”

    她把筐子翻过来,里头的东西堆成了一座小山。她拿出一个捣药臼,把死老鼠、死蛇、水蛭和蟾蜍等物倒进去,几下捣成肉泥,像糊墙一样糊在了怪物身上。

    她口中念诵咒语,一道幽黑色的光芒闪过,那块肉就长在了怪物的身上。

    众人看的都呆住了,没想到千机门的人是这么融合怪兽的。那酒坛娃娃喃喃道:“还有点,别浪费了。”

    她把石臼里剩下的一点肉泥刮进了它嘴里,又把一条活泥鳅喂给了它。

    那怪兽一仰头,吞了下去,满足地舔了舔舌头。伏顺感叹道:“真是亲生的,还知道喂点能吃的东西。”

    那酒坛娃娃又把捡到的废铜烂铁烧化了,砸在一起,做成了一块铁板,敲敲打打地钉在了怪物的背上,跟其他部分的背甲联合在一起。

    她摸了摸它的背,满意道:“乖宝,你快点长大,变强起来。大师兄说我再进献一只融合兽就能当高阶弟子了,你可得给我争气!”

    伏顺的脚蹲麻了,悄悄地挪了挪。那头蛞蝓精觉察到了动静,朝这边望了过来,身上的十七八条触角躁动不安地舞动起来。伏顺顿时不敢动了,像玩一二三木头人似的。酒坛娃娃道:“怎么啦,乖宝?”

    蛞蝓精发出呜噜呜森*晚*整*噜的声音,就像沼泽在冒泡。酒坛娃娃四下环顾,警惕道:“有人吗,给我揪出来!”

    蛞蝓精便朝这边蠕动了过来,它的肚皮虽然垂在地上,行动起来居然还不慢。它朝树丛喷出一股灰绿的黏液,段星河等人朝旁边一跃,纷纷躲开了。伏顺的脚麻了,躲闪不及被糊了一脸,一股臭气顿时把他淹没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一头闷进了豆汁缸里,干呕了几声,抹去了脸上的脓液,道:“干什么,你不讲武德!”

    那酒坛娃娃看着他们,道:“怪不得刚才我就觉得有人跟着我,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段星河冷冷道:“你是吉祥百戏班的人么?”

    酒坛娃娃晃了晃脑袋,莫名其妙道:“什么戏班子,我没见过。”

    她养的怪兽也跟她一样,歪起了脑袋,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段星河直接道:“你是不是千机门的人,我师父是你们杀的么?”

    酒坛娃娃更困惑了,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该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我在这儿待了半年多了,从来没见过你们,怎么会杀了你师父?”

    段星河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在撒谎,但这只怪兽跟之前吞噬掉师父的那一只很不一样。他正在迟疑间,那酒坛娃娃烦躁起来,道:“这些人啰啰嗦嗦的好讨厌啊,乖宝,咬他们!”

    蛞蝓精呜地一声吼,朝他们扑了过来。段星河拔出幽冥剑,一剑砍了过去。那蛞蝓精被他砍断了几条触须,其它的触须疼的蜷缩起来,浑身的肉都在颤抖。

    酒坛娃娃道:“别怕,给我上!”

    蛞蝓精再次扑了过来,段星河挥剑斩下去。那蛞蝓精这次学乖了,骤然蜷缩起身子,躲在了它的壳里。段星河一剑砍在它的壳上,最外一层的铁甲被砍得横飞出去,里头却还有好几层。

    李玉真在旁边看着,道:“行吧,这家伙是懂叠甲的。”

    酒坛娃娃养了它许久,正好借这个机会试试它的本事,道:“很好,坚持住,找机会咬他。”

    那只怪兽呜地一声吼,好像十分得意,觉得自己身披七八层铠甲,任何人都拿它没有办法。

    段星河看着它浑身的触手,就想起害死师父的那头怪物身上也长满了这样的腕足。那时的情形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段星河心中一阵烦恶,脑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他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不管它是不是害死师父的凶手,自己今天都要除掉这怪物。

    他把长剑插回剑鞘里,把幽冥宝匣往空中一抛,喝道:“鼎镬——”

    一个巨大的铜鼎被他拽了出来,漂浮在空中,仿佛在听候主人的吩咐。

    段星河道:“烹杀!”

    鼎镬骤然向那只怪兽飞了过去,哐地一声倒扣在它身上。酒坛娃娃吃了一惊,道:“干什么,放开我的乖宝!”

    她冲过来,用力扒拉青铜大鼎。鼎镬却不会她,翻了个滚,飞到了半空中,沉重的盖子扣在了上面。那怪物不住挣扎,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酒坛娃娃急得直跳脚,怒道:“你干什么,放了它!”

    段星河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一切。众人也是头一次见识幽冥宝匣的厉害,仰头望着空中,露出惊讶的神情。

    那怪物在锅里挣扎,鼎上的盖子被顶的不住翻动,里头涌出了血沫、牛角、人的鞋子,还有些说不上来源的骨头,铁皮和大量的头发。鼎镬里的水渐渐沸腾,露出来的触手变成了红褐色,卷曲起来。

    酒坛娃娃好不容易养大的怪兽被人煮了,又气又急。她将一道灵光化作一只折纸仙鹤的模样,向空中放去,道:“大师兄,有人欺负我啦,你在附近是不是——快来帮我啊!”

    铜鼎重重地落在地上,浓浓的汤汁溢了出来。锅里散发出一阵强烈的异香,比加了八角大料炖的牛羊猪肉还诱人,让人忍不住直咽口水。

    这东西活着的时候臭不可闻,却不知道为什么,煮完了居然这么香。伏顺小声道:“熟了?”

    赵大海道:“这玩意儿是吃死耗子长大的,这你都敢惦记?”

    伏顺缩了缩脖子,道:“那算了。”

    远处飞来了一只仙鹤,那只仙鹤像是用铁皮折成的,脑袋是个尖尖的三角形,硕大的翅膀忽闪忽闪的,飘悠悠地停在半空中。

    一个灰袍道人骑在铁皮仙鹤的背上,三十来岁模样,生着一双上挑的醉眼,带着三分似笑非笑的神色。他胸前戴着个铜的护心镜,身后背着一口大铁剑,腰上挂着个酒葫芦,懒懒道:“大半夜的不睡觉,叫我干什么?”

    酒坛娃娃就像看到了救星,大声道:“大师兄,他们把我的融合兽煮了,你快帮我报仇!”

    那灰袍人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铜鼎,神色忽然微微一凝,诧异地看向段星河。

    他道:“幽冥……小兄弟,这是你的法宝?”

    段星河冷冷道:“是,怎么了?”

    那灰袍人感到了他身上的煞气,眼睛转了几回,只道:“没什么,挺好的。”

    众人还以为酒坛娃娃叫来的靠山有多厉害,此时一见,却觉得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青铜鼎里飘出了浓郁的肉香。那灰袍人耸了耸鼻子,陶醉地闻着空气里的气味,就像鬼魂享受香烛一样,把一道白气深深地吸了进去。片刻他叹了口气,道:“这是我师妹养的小乖乖,你们给弄死了,是不是得赔啊?”

    段星河道:“你们是千机门的人?”

    那灰袍人从仙鹤背上一跃而下,笑呵呵地道:“是又怎么样,碍着你事了?”

    他说着拔出剑来,从锅里捞了捞,插起了一块肉吃了。众人就看着他嚼了几下,嘴上沾满了油花,咕咚一声吞了下去。

    酒坛娃娃气得直跺脚,道:“你不准吃!”

    那人咂了咂嘴,满不在乎道:“死都死了,浪费了多可惜,你们也来点么?”

    众人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没人敢领他的情。酒坛娃娃道:“大师兄,人家这么欺负咱们,你不生气吗?”

    灰袍人懒懒道:“有什么好气的,死了再养一个就是了嘛。反正是肉泥捏的,想开点。”

    这酒坛娃娃只是千机门的一个微末小卒,未必跟魏清风的死有关。但这灰袍人是他们的大师兄,必然知道内情。

    段星河道:“前阵子白沙郡来了个杂耍班子,里头养的一头机械怪物吃了我师父。这件事你们知道么?”

    灰袍人想了一下,道:“我们千机门没有杂耍班子啊。我们少主常做些机关兽,放在拍卖会上卖,就算是外人也能买到的。你不能一看到带铁皮的怪兽就怀疑我们啊,那可太冤枉人了。”

    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段星河皱起了眉头,感觉又陷入了迷障中。灰袍人虽然连那怪物的肉都吃的津津有味,却又一副通情达的模样,和气道:“小兄弟,我看你修为不错,叫什么名字,你师父是谁?”

    段星河淡淡道:“我叫段星河,我师父叫魏清风,是逍遥观的人。”

    那人道:“在下渠阳子,是千机门的长徒,裴少主是我二师弟。我回去帮你问一问,看有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段星河的神色还有些怀疑,渠阳子哈哈一笑,道:“咱们都是要成仙的人,可得好好活个千八百岁的,别动不动就打架。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子长着呢。”

    他说着又拍了拍铜鼎,道:“我们前阵子刚献祭过一批融合兽,活着的就数这一只最大了。如果是它吃的,总能留下些东西的。消化不了的会一直留在它体内,你要是不放心,就在锅里找找吧。”

    他一拂袍袖,跃上了铁皮仙鹤,又对那酒坛娃娃道:“走吧,我带你一程。”

    酒坛娃娃爬上了鹤背,还有些依依不舍,回头看着那口大锅。渠阳子伸出大手一捂她的眼睛,道:“别看了,换个地方捡破烂的事。这个死了,下一个更乖。”

    他道:“走了——”

    仙鹤啼鸣了一声,拍着翅膀飞走了。伏顺看着他们的背影,感觉跟自己想的不一样,道:“怎么回事,邪宗的人也跟人讲道?”

    这些老江湖办事都求一个稳字,不像毛头小子一样冲动。步云邪道:“星哥身上的煞气这么重,他不想惹麻烦而已。换成别人,恐怕早就被他杀了。”

    段星河没说话,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在锅里搅了搅。一锅黏糊糊的东西里,有些是它自己身上的肉,有些是它吞吃掉的东西,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他索性把鼎镬翻了过来,里头的东西哗啦一声撒了一地。

    众人围了过来,细细分辨,过了良久也没找到师父身上的东西。

    伏顺道:“没有。”

    其他人松了口气,道:“确实不是它吃的。”

    李玉真盯着一个圆圆的头骨端详了片刻,顶上的囟门还没合上,道:“是个小孩儿的脑袋,这家伙果然没干过什么好事。”

    众人想起村里有个小孩儿看到它趴在墙头,被吓得不轻。看来那时候它就打算吃了那孩子,后来听见了大人的动静,它就逃走了。

    步云邪道:“这玩意儿死有余辜,别管它了。”

    段星河把鼎镬收了回去,化作了幽冥剑挂在腰上。他想着那灰袍人的话,还是有些怀疑。其他人见他不说话,便也沉默着,跟他一起回了土地庙。

    千机门的人已经离开这里了,他们也没必要再待下去了。次日天一亮,他们便离开了这个村子。大车行驶在山林小路上,有些颠簸。伏顺道:“又要露营了吗?”

    李玉真从座位底下拿出一张地图,看着道:“今天要露宿了,明天傍晚之前应该能赶到明溪郡,到那边就有驿馆了,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

    伏顺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道:“那我睡会儿,反正今天没事了。”

    大车外,段星河想着昨天晚上的事,一直心事重重的。步云邪骑马走在他身边,道:“怎么了?”

    段星河垂着眼,他身上带着连萨满都解除不了的诅咒。师父去世了,他也无法为他老人家报仇,甚至连他的女儿都找不回来,心里充满了负疚感。

    “我对不起师父。”

    他这样步云邪心里也很不好受,道:“别这么说,你已经很努力了。”

    段星河的眉头深锁,道:“我想找到杀害师父的凶手,但线索太少了。”

    前方的山林间弥漫着薄雾,就像他们的前路,一切都看不清楚。

    步云邪道:“这地方的人和事真真假假的,不到特别有把握的时候,不要轻易出手,不然怕是会被有心人利用。”

    段星河知道他说的不错,越是在低谷之中越需要冷静。说不定敌人就在什么地方,悄悄地误导他们,让他们落入陷阱。他是这些人的主心骨,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能做出错误的判断。

    他沉声道:“昨天晚上是我冲动了。”

    步云邪道:“没关系,你也是为民除害嘛。”

    话虽这么说,他因为一时冲动跟千机门的人结下了梁子,确实有些失策。对方是老江湖了,没摸清楚他的底细之前,没有轻易动手,打了几句哈哈就过去了。但下次见面时,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仲春时节,山间的绿荫渐渐浓郁起来,远处传来潺潺的流水声。

    段星河深吸了一口气,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前头的路还很长,只要不放弃,总能找到凶手的。

    一行人走了两天,傍晚时到了明溪郡的驿馆。这边靠近大幽的边境,跟夷州等其他几个地区的交易往来频繁,街上有不少外地来的客商,还有万通商会组织的总舵。

    从夷州来的人按老家的习俗,把耳垂从中割开,横挂着十来个铜耳环。耳垂坠得光剩下一层皮了,看起来有些怪异又很沉重,但他们已经习惯了。

    又有些燕丘来的人牵着马,马背上放着些皮子,停在集市上跟人交易。更多的是本地的商人,贩卖生丝、茶叶,还有从海外来的机械自鸣钟、放大镜,稀奇古怪的什么都有,来来往往的十分热闹。

    段星河等人一路走,一路看,觉得琳琅满目的十分有趣。宋胡缨盯着一个金手环看了半天,好像很喜欢。她跳下马来问了价格,老板要三十两银子。宋胡缨觉得有点贵,戴在手上看了片刻,还是放弃了。

    李玉真拨开车帘看着那边,眼睛眨了眨,心想原来她喜欢金手环,不知道自己买了送她合不合适?

    宋胡缨无意间转过头来,跟他对视了一眼。李玉真吓了一跳,连忙放下了帘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她的事这么关心,但总是忍不住要悄悄看她。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道:“不是吧……我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众人到了住处,这边的驿馆小一点,驿丞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叔。驿丞听说钦天监的人来了,连忙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房间,让人送了热水和饭菜过来。

    众人洗过了澡,一起吃了顿热饭。伏顺感叹道:“还是驿馆好啊,安全又舒服。”

    这里已经是边境了,段星河想着即将大出血的钱袋子,一脸痛惜地说:“讲个鬼故事吧,离开大幽就没这个待遇了,以后吃饭住宿都得自己花钱。”

    他们这么多人,住一天店起码要花一两银子,确实挺吓人的。步云邪笑了一下,道:“离开这里之前,多做些准备吧。”

    伏顺道:“什么准备?”

    步云邪道:“练练功,再看看凌烟阁有什么任务没有,挣点住宿钱。”

    听说夷州比这边荒蛮,各种邪宗横行,妖魔也千奇百怪。他们这一路少不了遇到凶险,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提高一下自己的本事确实很有必要。

    段星河道:“那就在这儿停一个月的时间,大家都好好修炼一下,别遇上怪物打不过,跑都来不及。”

    众人商议定了,各自回去休息。次日段星河上街买了些日用的东西,贴上了寻人启事,顺便拿着魏小雨的画像问当地的百姓有没有见过她。大家纷纷摇头,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小女孩。

    段星河早就习惯这种大海捞针一般的感觉了,回到驿馆时已经是下午了。他回屋盘膝而坐,想静下心来练一练气。

    他已经到了金丹期第一重,却一直无法专心修炼,常常一闭眼,脑海中就浮现起师父惨死的情形。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放鞭炮的声音,烟花在远处炸响,光芒映在纸窗上。师父笑呵呵地把一大碗饺子推给他,道:“你是为师最好的弟子,我以你为傲。”

    段星河的心头一暖,低头吃了一个饺子,抬头时却见师父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他慈祥的笑容消失了,眼睛里淌下了两行鲜血,质问道:“小雨呢,我等了这么久,你怎么还没把她找回来?”

    “……!!!”

    段星河没法回答他,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气息显然走岔了。

    他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可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恐惧。这些痛苦来自于他内心深处的内疚,一直折磨着他。

    良久他才摆脱了魔障,睁开了眼,只行气走了一个周天,却险些走火入魔。

    他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咚咚直跳。一天找不到害死师父的凶手,他就一天不得安稳。片刻他平复下来,起身喝了杯水,外头的天光暗下去,院子里的灯笼渐次点起来了。

    远处传来了敲梆子的声音,一更天了。他点起了灯,无意间转过身,呼吸忽然一窒。走廊上,有个圆圆的大头影子投射在窗户纸上,在风里轻轻地晃来晃去。

    那身影十分矮小,脑袋上绑着两个圆髻,伸出了手,轻轻敲响了门。

    “铛,铛铛。”

    段星河打开了门,在牛家村外见过的那个酒坛娃娃站在走廊上。她抬起了头,幽幽道:“原来你在这里啊,让我好找。”

    这些人阴魂不散的,段星河炖了她的怪兽,疑心她是来给她的好大儿报仇的。他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别紧张,”酒坛娃娃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讥诮,“少主让我给你送一封信,喏。”

    她把一个黄皮信封递了过来,段星河捏了一下,感觉里头没有异物。他打开信,见上头写着:“久闻段兄大名,倾慕已久。尊师之事,吾兄已代为传达,此事还需面谈。在下于明日酉时初在醉仙楼设宴,请阁下赏光一聚。下头的落款是千机门,裴少卿。”

    裴少卿便是那个在拍卖会上跟薛红玉竞价的人。段星河眼前浮现出一个光鲜傲慢的男子,写信的人就是他了。

    他抬起眼时,那酒坛娃娃已经不见了,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们少主专程来这边见你,你可一定要来哦!”

    隔壁的门开了,步云邪听见了声音,出来道:“怎么了?”

    段星河把信递给了他,步云邪看完了,道:“谁送来的?”

    段星河道:“之前那个酒坛娃娃。”

    步云邪有些意外,道:“她没找你麻烦?”

    段星河淡淡道:“差得太多了,她不敢跟我动手。”

    步云邪寻思着也是,道:“那你要去么?”

    段星河不想错过这个机会,道:“那个渠阳子不是说要回去问一问杂耍班子的事么,既然他们要给咱们答复,那就去一趟。”

    城里有这么多人,对方也不至于在酒楼里设埋伏。步云邪觉得还是得稳妥一些,道:“我陪你去,让宋胡缨她们在外头接应一下。”

    段星河道:“好。”

    次日下午,宋胡缨和李玉真、赵大海、伏顺提前去了醉仙楼对面的茶楼。几人买了一壶大红袍,点了几盘瓜子点心,有意无意地看着对面的酒楼。

    伏顺道:“他们不会有什么坏心眼吧,鸿门宴?”

    “放宽心,”李玉真嗑着瓜子道,“他家少主手底下那么多人,要对付咱们直接就动手了,还用约到酒楼来么?”

    其他人觉得也是,便没有那么紧张了。

    等了片刻,就见一队黑衣侍卫骑着马从长街尽头过来。后头跟着一辆精致的镀金马车,那股派头一看就知道,除了千机门的少主不可能是别人。马车停在酒楼前,骏马抖了抖鬃毛,原地踏了几步。赵大海陡然睁大了眼,上半截身子忍不住探过去,道:“你们看,那马!”

    他一向喜欢牲口,对马特别感兴趣。众人定睛望去,就见那两匹拉车的黑马身上镶嵌着银白色的钢铁骨骼,肋骨、腿骨、头骨都清晰可见,既是装饰,又是铠甲。

    伏顺也睁大了眼,道:“哇,这马帅啊,这身外骨骼是怎么弄上去的?”

    李玉真道:“是融合兽吧,机械跟上好的宝马融合炼化而成的,算是千机门的特色了。”

    宋胡缨忽然开口道:“千金骨。”

    赵大海奇怪道:“什么?”

    宋胡缨道:“这种马叫千金骨,我哥就有一匹。跑得挺快的,耐力也很好,就是配不了种,死了就只能再买。”

    众人想起了她是大将军府的二小姐,什么奢华的东西都见过,忍不住感叹这些贵族的生活是他们难以企及的。李玉真道:“要是买了能自己繁育,千机门还赚谁的钱。”

    一个穿灰色衣袍的男子翻身下了马,正是前阵子见过的渠阳子。他等在路边,一人从马车里走了下来,正是千机门的少主裴少卿。他拿着一根镶金的乌木手杖,穿着一身西洋范的窄袖衣袍,和渠阳子一起上楼去了。其他侍卫站在酒楼门口,这边已经被他们提前包下来了,楼里一个闲杂人等也没有。

    其他人望着他的背影,感到了有钱人的豪横气魄,陷入了沉默。

    酉时初刻,段星河和步云邪骑着马,来到了醉仙楼前。两人下意识往对面的茶楼看了一眼,见李玉真他们都在,便装作无事地挪开了目光。一名侍卫上前道:“是段公子么?”

    段星河把信递了过去,守门的侍卫微微一点头,道:“跟我来。”

    一名侍卫带着他和步云邪去了二楼雅座,就见一人背对着这边,翘着二郎腿。渠阳子站在窗边,贴身护卫着他。

    侍卫道:“少主,段公子来了。”

    那人回过头来,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修身衣裳,戴着单片的金丝眼镜,一根链子连在领口。他的模样很斯文,目光流转间却又透出一股阴戾之气,显然不是善类。

    渠阳子微微一笑,道:“你们来了。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二师弟,千机门的少主。”

    那人站了起来,道:“你好,我是裴少卿。你能来,我很高兴。”

    他跟这边人的做派不太一样,更像海外的那些人。千机门的总舵在大陆西北方的一个小岛上,跟海外进献机械的那些国家常有来往,受到那边的影响颇深。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乌黑的头发微微蜷曲,高鼻深目,好像有西洋人的血统。

    段星河道:“我就是段星河,逍遥观的长徒。这是我师弟步云邪,叫我们来有事么?”

    裴少卿抬手道:“请坐吧。”

    小二过来倒上了茶,道:“公子,现在上菜么?”

    裴少卿道:“上吧。”

    小二便出去了,片刻端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上来,菜肴十分丰盛,又不失雅致。这是城中最贵的酒楼,包一晚上要花不少钱,但他神色淡淡的,根本没放在心上。

    裴少卿一摆手,两个巴掌大的小机器人飞了起来,提起酒壶给段星河和步云邪倒上了酒,又给他和渠阳子满上了。

    裴少卿和气道:“感谢你们前来赴约,先干一杯。”

    段星河没动杯子,裴少卿知道他们怕有毒,便仰头自己喝了。

    琥珀色的酒散发出蜂蜜和水果的香气,透着一股丰饶的气息。裴少卿道:“这是用葡萄酒蒸馏的,在橡木桶里窖藏了三十年,是我特地从总舵带来的珍品,两位确定不尝尝?”

    那酒的香气确实诱人,对方看起来也没有恶意。步云邪喝了一口,果然唇齿留香,跟他们以前喝过的酒很不一样。段星河仍然坐着没动,态度十分冷淡,对要谈的正事之外的其他都不感兴趣。

    裴少卿看着他,道:“我大师兄说,你们烹杀了我门下弟子养的一只融合兽,是这样的么?”

    段星河道:“是又如何?”

    裴少卿倒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淡淡道:“在锅里找过了么,有可疑的残骸么?”

    段星河沉默了片刻,道:“没有。”

    裴少卿就知道如此,道:“我们千机门中,没有你说的那种杂耍班子。袭击尊师的机关兽,很可能是其他宗门的人豢养的。我千机门的造物有两大类,一种是纯机关制成的,叫机械兽;另一种是机械和血肉制成的,叫融合兽。”

    他抬起手来,方才给他们倒酒的一个机器小人落在了他手心上。那小人外表看起来有点像蜜蜂,他手指一掀,打开了小人儿的肚皮,里头露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齿轮,互相嵌套啮合,缓缓地转动着,看起来十分精密。

    渠阳子侧头看着机械内部,露出了欣赏的神色。

    “美么?”

    段星河和步云邪没说话,心中却暗暗赞叹千机门的机关水平高超。裴少卿叹了口气,轻轻地合上了盖子,道:“机械是如此美丽,大部分人却不懂欣赏,只当这是旁门左道,可惜了。”

    他道:“这小人儿便是机械兽,而你们烹杀的是融合兽。但这两种东西都通过各种渠道流向了各大宗门,毕竟修仙的也讲究财侣法地,我们得赚钱生活。”

    段星河知道他说的不错,之前在拍卖会上,他就见了不少千机门的造物,而且大都价格不菲。那个杂耍班子豢养的怪兽若真是买来的,或是偷来的,对千机门来说就冤枉了。

    裴少卿继续道:“我就像个开兵器铺子的人,谁买了我的刀,出去杀了人,这罪过跟铁匠无关吧?”

    虽然如此,段星河还是有些意难平。他道:“那怪兽是谁买的,能查到么?”

    渠阳子觉得有点棘手,道:“融合兽没有固定的形态,它们的模样会根据后续喂食的东西发生变化。可能卖出去的时候只是一滩肉,养着养着就变成了长角的怪物,很难说当初到底是哪一只。”

    段星河想起了那只蛞蝓精,它便是吃了什么,就会长出相应的特征来,确实难以根据最后的模样来溯源。裴少卿道:“无妨,你记得它长什么样么,画出来给我看看吧。”

    他打了个响指,两个小机器人飞到楼下去,扛了一只毛笔和白纸砚台回来。段星河就算化成灰也忘不了那怪兽的模样,很快就把它画了出来。一个三丈高的怪物长着一张血盆大口,嘴里满是獠牙,头上长着角,肩膀上生着几十条触须,脚底带着喷火的装置。

    段星河不擅长绘画,画成这样已经尽力了。渠阳子有点想笑,立刻装作咳嗽了一声,显然觉得有点不合时宜。

    裴少卿扶了一下单片眼镜,端详了片刻,感觉确实画的有点抽象。他道:“其他的部分都可能是后来养出来的,但脚上这个助推器,好像是前年拍卖会上卖掉的一只融合兽,我查一下。”

    一个机器人背部的翅膀弹开了,里头是个小型的随身空间。他伸手扒拉了几下,从里头掏出了一个账本,哗啦啦地翻了一阵子,找到了相关的信息,道:“前年十月,凌烟阁拍卖会上,卖了一只类似的融合兽给啸山宗,但后来有没有被他们转卖,这我就不知道了。”

    “啸山宗……”段星河记住了这个宗门的名字,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今天不算白来一趟。他道:“我知道了,多谢。”

    裴少卿微微一笑,道:“客气了,误会解开了就好。”

    机器人给他们倒上了酒,裴少卿道:“再干一杯,交个朋友?”

    段星河举起了水晶杯,把酒一饮而尽。步云邪的神色却有些顾虑,以对方的实力来说,没必要亲自来跟他们解释这些,甚至就算无情地碾压他们,也不过像车轮碾过蚂蚁。这种莫名的重视和客气,本身就很不正常。

    他道:“阁下亲自前来,就为了这件事么?”

    裴少卿微微一笑,道:“我们千机门的人远居海外,少有朋友,很愿意跟中原的道友往来。不瞒你说,我注意你们有一段时间了。自从去年在拍卖会上见过一面,我就一直对段兄念念不忘。”

    他们当时没说过话,也没有任何接触,没想到那时候就被千机门盯上了。段星河十分诧异,道:“你记着我做什么?”

    裴少卿琥珀色的眼瞳注视着他,道:“你身上有虺神的祝福,我能感觉得到。”

    他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有些羡慕,又有点幸灾乐祸。

    他缓缓道:“你是被神选中的人。不光是我,这个世界里,所有邪宗的人都对你很感兴趣。”

    第032章 千机门 三

    段星河一凛, 他一直尽力压制自己身上的煞气,却没想到这种东西就像血腥味一样,就算他自己习惯了,别人也能轻易地感知到, 根本就掩盖不住。

    每个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却又在暗处悄悄地打量他, 那种感觉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段星河皱眉道:“什么祝福,根本就是诅咒, 想解除都解除不了。”

    裴少卿笑了, 道:“你还年轻, 不明白自己拥有多大的力量。你现在没办法驾驭这股力量,反而容易因为它惹出祸来。不光各大宗门的人觊觎你的能力, 一些蒙昧的妖魔就像苍蝇追逐血肉一样,会本能地被你的煞气吸引过来, 你不怕么?”

    段星河知道他说的没错,先前长生观的那些人便对他垂涎三尺,还有薛红玉也一直跟着他、为难他。但让他向邪宗寻求庇护,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面前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只不过是想趁火打劫而已。段星河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道:“遇上什么事就解决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

    裴少卿露出一抹讥诮的笑,道:“就凭你们外头的那几个人,能解决多大的事?两个资质扶不上墙的小痞子, 一个体质比一般人都弱的道士,唯一一个能打的还是个姑娘。”

    段星河和步云邪登时一震, 没想到他不动声色的,早就注意到自己的人埋伏在对面了。两人一时间没说话, 裴少卿意味深长道:“出了大幽之后,这个世界才如幕布掀开一角,很多你根本想不到的东西在前头等着你们。”

    步云邪道:“阁下什么意思?”

    裴少卿直接道:“我想跟你们合作,森*晚*整*只要你加入我们千机门,我来助他激发身体里的潜力,保护你们的安全。”

    步云邪道:“怎么个合作法?”

    裴少卿微微一笑,道:“想来你们也已经听说过了,我们千机门跟万象门的人同出于虺教,互相看对方很不顺眼。万象门对虺神不敬已久,而我们却一直敬奉虺神,它伟大的力量是我们驱动机械的能源。既然你是被虺神选中的人,我们希望利用你的力量灭了万象门,重振虺教。”

    段星河对他们邪宗之间的勾心斗角不感兴趣,听他这话的意思,无疑是要让自己当他们的血牛,最大限度地开发自身的邪力为他们提供能量。那样活着,跟身陷地狱也没什么区别了。他沉下了脸道:“我是逍遥观的人,不会另投别宗。”

    裴少卿道:“先别急着拒绝,听听我们的教义嘛。”

    他说着一抬手,渠阳子便道:“两位小友,我们千机门出自虺教,虺神沉睡之后,日尊裴千秋来到了北方海域之中,在通天岛上建立了千机门。他老人家学识渊博,以墨家机关术为本,结合了西方罗刹国的机械术,制作了许多精巧的机关造物。凡入我门者,皆是兄弟姐妹。大家以融合作为修炼之法,吸收天地灵气向虺神献祭。肉身脆弱,机械飞升才是真谛。”

    段星河冷淡道:“多谢阁下好意,但我还是想以自身为鼎炉,修炼金丹,走最普通的道路。”

    渠阳子不以为然道:“区区肉身想要修炼成仙,那可太难了、也太久了。在那之前,这具身体很可能就报废了。君不见多少人死在修仙途中,化为尘埃,几百年的努力毁于一旦。而入我千机门,纵使修炼不成,亦能长生不死!”

    他的神情肃然,又透着几分神秘的气息。步云邪有了些兴趣,道:“如何长生不死?”

    渠阳子没说话,直接解下了胸前的护心镜,拉开了道袍。就见他胸口有一个大洞,表面蒙着一层水晶罩子,扑通、扑通、扑通,一团幽红的东西在里头不住跳动,肌肉和血管清晰可见——那是一颗机械做的心脏,正在代替本来的心脏搏动着。

    段星河和步云邪都睁大了眼,没想到这人能说能笑的,心脏却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步云邪哑声道:“这……心是君主之官,也能换成假的么?”

    渠阳子一副淡然的模样,道:“当然能。我今年已经四百三十八岁了,纵使修炼到元婴期,身体在四百岁时也出现了衰败。羽化登仙之时肉身才能重塑,而我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师父为我换了新的心脏,以虺神的力量作为驱动,能再跳动一千年。这就是千机门的神迹,实实在在的永生,你难道不心动么?”

    段星河一时间没说话,有点被震撼到了。他们制造的机械不止是玩物,更是颠覆这个世界法则的存在,凌驾于生死之上,是切切实实能看到的道。

    渠阳子拢起了衣裳,自豪道:“怎么样,小兄弟,要不要加入我们,咱们一起来征服这个世界!”

    他伸出了手,段星河却没有握。对方的机械术虽然高明,跟他们合作的代价却是坠进深渊。何况这些人只是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是要榨取他的力量,没想过把他当成平等的人来看待。

    他道:“你有你们的信仰,我也有我的信仰。我的道心不会改变,不会加入你们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仍然油盐不进。渠阳子沉默了下来,眼底一瞬间透出了杀气,就像野兽露出了獠牙。他虽然一直笑呵呵的,发起狠来却比谁都无情——这小子是被虺神选中的人,如果不能争取过来,便是个极大的隐患,就算杀了他也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他瞥了裴少卿一眼,仿佛问他是要就地杀了,还是带回去慢慢调/教。

    裴少卿微垂着眼,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还在权衡。段星河浑身的肌肉绷了起来,摸向了腰间的幽冥剑,打算应战。步云邪看了一眼窗外,准备跟兄弟们发信号了。

    情势一触即发,裴少卿深吸了一口气,出声道:“也罢,人各有志。段兄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无妨,等你想通了再找我吧。我的门人到处都是,很好找的。”

    段星河一怔,没想到他会就这么放过自己。那两个人都到了元婴境界,自己这些人加起来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他怕对方反悔,立刻道:“好,在下就告辞了。”

    他一抱拳,和步云邪快步下了楼。二人来到大街上,被风一吹,这才感觉出了一身冷汗。

    李玉真等人从对面走出来,到街头跟他们汇合了,低声道:“怎么样,没事吧?”

    段星河还有些心有余悸,沉声道:“没事,回去再说。”

    渠阳子站在二楼窗前,看着他们的背影,道:“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裴少卿带着一丝玩味的神色,道:“不用着急,就算他不加入咱们,照样会跟万象门结成死仇。这小子潜力大得很,咱们坐山观虎斗就是了。”

    渠阳子沉默了片刻,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道:“还是少主有远见,那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回到了驿馆,段星河和步云邪都松了口气。众人围着桌子坐下了,李玉真见他们都是一副虚脱的模样,猜测他们方才受到了极大的威胁。他道:“他们说什么了?”

    段星河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李玉真沉吟道:“他们想拉拢你,倒也有些眼光。不过千机门做了不少坏事,别看他们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其实残忍程度跟万象门不相上下,千万别信他们!”

    段星河能感到那两个人身上都带着强烈的邪气,绝不是良善之辈。他道:“我已经拒绝了。”

    步云邪寻思着他们说过的话,道:“他们说害死师父的另有其人,那头融合兽前年卖给了啸山宗,也有可能早就被转卖了。这事不能只听他们一面之词,得想办法核实一下。”

    “这个容易,”李玉真道,“这边就有凌烟阁的分舵。他们若是在拍卖会上卖出去的,我从凌烟阁就能查到记录。”

    众人想起了李玉真跟凌烟阁的宗主有交情,心中顿时一轻。前阵子周玉成还给了他一个黑玛瑙戒指作为信物,他道:“这事交给我,一定给你们查清楚。”

    段星河道:“多谢你了,啸山宗在什么地方?”

    宋胡缨摸着小对眼,道:“在巴蜀。”

    段星河道:“想办法接触一下他们的人,查查后续的流向。那么大个东西藏不住的,总能找到最后一站到了谁手上。”

    赵大海道:“查这些很危险吧,咱们可一定要小心。”

    伏顺道:“怕什么,师父要是知道咱们在为他报仇,肯定也会保佑咱们的。”

    步云邪的神色深沉,仿佛在思索什么。段星河道:“怎么了?”

    步云邪道:“那个杂耍班子把人变成牲口,又采生折割,行事作风确实跟千机门很不一样。千机门是贪婪,化一切东西为己用。那个杂耍班子却是故意折磨人,吸收人痛苦的能量。”

    段星河道:“那你觉得他们是什么人?”

    步云邪摇了摇头,正如裴少卿所说,走到这里,他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只像幕布掀起了一角。他道:“看一看再说吧,现在就妄断很可能被有心人误导。”

    李玉真点了点头,道:“那些人不可能就这么老实下来,总会露出马脚的。”

    他们现在就像笼罩在一片云雾中,盲目乱撞只会陷入危险。段星河道:“那就以不变应万变,这段时间好好提高一下自己。伏顺,你修炼的怎么样了?”

    伏顺张口结舌,一看就是偷懒了。步云邪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就连外人都看出伏顺的本事不行,他还不肯努力。赵大海告状道:“他天天出去闲溜达,不是喝茶就是听曲儿。”

    伏顺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赵大海道:“怎么啦,我劝你又不听,还不让说。”

    段星河淡淡道:“夷州的状况跟这边不能比,到处都有妖怪出没。你要是不好生练功,到时候可别后悔。”

    他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大师兄查功课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伏顺挠了挠头,道:“我知道了,会练的。”

    伏顺看了一眼赵大海,见他一脸幸灾乐祸,道:“你笑什么笑,筑基了吗就笑我?”

    赵大海尴尬起来,他资质愚钝,这些人里就数他修炼的最慢。他干咳了一声,道:“我……快了。”

    伏顺摆出了师兄的架子,伸手要摸他的脉搏。赵大海把手背在身后不让他摸,一边起身道:“我还没喂马,去看看牲口。”

    伏顺跟着他出了门,远远地喊道:“你敢不敢让我摸,我看你就没进步……喂,别跑!”

    天暖和了,外头生机盎然。段星河在院子里练了一套逍遥剑法,伏顺坐在屋门前的台阶上,拿着根铁丝捅一把锁,只对这些旁门左道感兴趣。

    段星河停下来擦了一把汗,扭头道:“你怎么不打坐?”

    伏顺嘴里叼着一根草,道:“打坐多无聊,一会儿就睡着了,还是开锁有意思。”

    他说着,咔嚓一声把锁打开了,又从旁边拿起另一把锁,像解连环似的捅了起来。

    清风拂过庭院,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段星河正打算再练一会儿,忽然竖起了耳朵,仿佛听见了什么。

    “星哥,有空吗,到河边来。”

    他收起了剑,径自往外走去。伏顺抬眼道:“大师兄,你干嘛去?”

    段星河摆了摆手道:“有事。”

    驿馆后面有一条小河,水不是太深,但有些鱼。驿丞他们经常来捞鱼虾,这地方还是他们说的。步云邪坐在岸边,面前支着个杆,身边放了个桶。他一见段星河便露出了笑容,招手道:“你来啦,帮忙打窝。”

    说好要修炼一阵子,结果一个两个都在偷闲。步云邪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单衣,背后挂着个竹斗笠,衣袖挽到手肘,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天气不算晒,确实适合垂钓。段星河拿铲子把鱼饵抛进河里,道:“等一会儿吧。”

    他摘了一片大牛蒡叶子挡在头上,枕着一条手臂,躺在一块大石头上晒太阳。

    步云邪一手托腮,看着水道:“就那个……好久没用了,以为不好使了呢,能听见吗。”

    段星河扬起了嘴角,道:“听得见,我以为你忘了怎么用呢。”

    两人之间有个小法术,叫火花心念咒。小时候段星河从院子里路过,忽然感觉脑子里有人跟自己说话。

    “大师兄,听得到吗?”

    他转头一望,见步云邪手里拿着本书,趴在讲经堂的窗台上期待地看着他。段星河走了过来,道:“你跟我说话?”

    步云邪十分兴奋,指着书上的咒文道:“我刚看到的,叫火花心念咒,一辈子只能跟一个人连接。只要隔得不是太远,心里的话就能让对方听见。”

    段星河有了点兴趣,道:“你想跟我连啊?”

    步云邪把手一摊,道:“已经连上了啊。”

    他本来想试试,没想到一次就成功了。段星河笑了,道:“哎,可惜了吧。”

    “不可惜,”步云邪高兴道,“以后想去哪儿玩,我在家里说一声,你就能听到了。”

    段星河生出了好奇心,道:“没那么远吧,来试试。”

    他倒退几步,声音清晰地传过来,步云邪在心里道:“太近啦,再远一点。”

    小小的身影跑进了摇晃的阳光和树影里,渐渐消失了。段星河想起了从前的事,露出了笑容。河里泛起了涟漪,鱼游过来吃食了。步云邪等了一阵子,感觉鱼够多了,把竿甩进了水里。段星河道:“修炼的怎么样了?”

    步云邪淡淡道:“还那样,要不然出来钓鱼呢。”

    出来散散心也好,反正欲速则不达。段星河晒得有点困,不知不觉睡着了。傍晚他醒来时,天边已经布满云霞了。他揉着眼道:“抓了几条鱼?”

    步云邪方才也在瞌睡,提起竿子一看,什么也没有。桶里游着几条一开始钓的小翘嘴,也就有手指头那么粗细。他道:“算了,这么小不够塞牙缝的。”

    他把鱼放回河里,白待了一下午。段星河打了个呵欠,可惜扔出去的那一桶玉米粒,道:“打窝仙人。”

    步云邪慢悠悠地收拾了钓竿和空桶,挺想得开,道:“有什么不好的,就是钓个意境嘛。”

    小河哗哗流淌着,两人一起往回走去,清凉的晚风迎面吹来,偶尔这样什么也不做地度过一天也挺好的。

    在驿馆住了十来天,伏顺每天吊儿郎当的,练一个周天就出去溜达一圈,喂喂墨墨和小对眼。赵大海就像学堂里的笨学生,虽然努力,但是进展缓慢。当然从另一个角度看,他虽然进展缓慢,却一直没有放弃,精神十分可嘉。

    一灯如豆,赵大海坐在步云邪的丹房里。步云邪把手从他的脉搏上收回来,暗自叹了口气道:“挺好的,比以前强多了。”

    赵大海有点着急,道:“二师兄,你每次都这么说,那我怎么还没筑基?”

    步云邪觉得这个问题得问他自己,他虽然身强体壮,经脉却细的跟小拇指似的,整个人就像一块一窍不通的石头,属于没天赋的那一类。师父以前就劝过他,说如果实在不行,就趁着年轻找别的出路,别蹉跎了自己的人生。

    赵大海却憨憨地说:“俺娘就希望我修仙,我要是回去了,她要骂我不孝。”

    魏清风道:“那你娘一把年纪了,你不在家,谁来养活她?”

    赵大海静了半晌,说了心里话:“有我弟呢。俺娘把祖屋留给俺弟了,家里的钱都攒着给他娶媳妇,我回去没地儿待、吃的又多,招人嫌。还是在这里好,我多干点活儿,师父你别撵我。”

    他以前总说要挣大钱养活老娘,其实他娘也未必在乎他,只是寻个由头让他出来自谋生路罢了。魏清风可怜他,也不再要求他修出个什么结果来,带着他过日子就是了。

    如今别人都筑基了,就他一个人落在后面。赵大海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不安。他道:“二师兄,你给我想个办法。我知道你本事大,你帮帮我好不好。”

    步云邪也有些同情他,道:“你的道心是什么?”

    赵大海挠了挠头,局促道:“我……我其实,我没想好。”

    步云邪叹了口气,活了这么多年,他居然还没找到自己的道心,只能从头给他捋。步云邪道:“你做什么事的时候觉得自己最有价值?”

    赵大海认真想了很久,道:“我给别人做饭的时候觉得自己很有用,用大车带着人的时候很开心,把牲口喂得又肥又壮的时候也很满足。”

    步云邪寻思道:“那就是养育。”

    “养育……养育……”

    赵大海喃喃地念了几遍,感觉身体里升起了一股温暖的力量。他觉得对头了,兴奋道:“我的道心就是养育,我也有道心了!”

    步云邪温和道:“你早就有道心,只不过没察觉而已。”

    赵大海虽然找到了道心,但能耐一时半会儿还提升不上去。他道:“那我从现在开始努力,要多久能筑基?”

    “不好说,”步云邪淡淡道,“可能一年半载,也可能十年八年,看个人资质。”

    赵大海十分失望,觉得要是论资质,可能山门前的石头成了精,都轮不到自己开窍。他道:“有没有快一点的法子?”

    步云邪的目光微动,他不想勉强别人做一些做不到的事。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到处都危机四伏,自家兄弟若是能提高本事,大家也多一个可靠的战力。

    步云邪沉吟道:“有一种丹药能帮你拓展经脉,但要受一些苦,你愿意么?”

    赵大海道:“很疼么?”

    步云邪慎重道:“每个人的耐受力不一样,有人觉得奇痛难忍,有的还可以忍受。若是成功了,以后修炼就很顺利;失败的话,经脉损毁,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修炼了,但是普通生活还是不受影响的。”

    这药确实很危险,所以他也从来没提过。赵大海想了片刻,觉得现在这个情况,自己就算修炼一辈子也没有结果,跟失败了也没什么两样。他不想永远被人瞧不起,母亲嫌弃他笨,只偏爱二弟。他做梦都想有一天能扬眉吐气,也让娘在乡亲们面前夸一夸自己。他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我想试试。”

    步云邪道:“那你先回去休息几天,我炼好了给你。”

    赵大海专心地歇了几天,为了改造自己的身体积攒精力。伏顺觉得有点奇怪,道:“你怎么天天都不动弹,跟母鸡抱窝似的?”

    赵大海怕提前说了就泄气了,道:“没什么,就是天热了,不……不爱动。”

    他的结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一撒谎就忍不住要犯。伏顺怀疑地看着他,赵大海翻了个身,脸朝着窗户,一会儿又睡着了。

    当天晚上,赵大海去了丹房。步云邪已经把药炼好了,昏黄的灯光照在屋里,他的神色有些严肃。步云邪道:“这药叫灵犀再造丹,能拓展人的经脉,但过程十分痛苦。你想好了吗?”

    赵大海接了过去,道:“没事,我给你写个生死状吧,万一死了也不赖你。”

    步云邪笑了,安慰道:“没有这么严重。我给你护法,死不了的。”

    伏顺悄悄地跟了过来,听见屋里说话,把窗户纸捅了个窟窿,心道:“大傻干什么好事,偷偷摸摸的不带我?”

    赵大海服下了一颗药丸,盘膝而坐。片刻药效发作了,他的表情扭曲,身体开始不受控地痉挛起来。

    步云邪坐在他身后,双手抵着他背心,将一道真气输送过去,保护着他的经脉。赵大海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身上还是止不住冒汗。他哑声道:“疼……好疼啊……”

    步云邪平静道:“抱元守一,专气致柔。”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抚慰的力量。赵大海竭力调整自己的呼吸,想让自己排除杂念。他感觉体内好像有一个凿子在不停的敲敲打打,就像开山一样,非要挖出一条大道来。

    桌上的灯火不住跳动,他疼的像是被无数蚂蚁啮咬一样,终于承受不住,哇地吐出一口血,向前扑了过去。

    伏顺吓了一跳,心道:“不得了,大海死了!”

    他用力拍门,喊道:“二师兄,怎么啦,要帮忙吗?”

    他等了片刻,步云邪过来开了门,神色一如既往的淡定,道:“干什么?”

    伏顺踮起脚来,越过他肩膀往屋里看,着急道:“大海呢,我刚才……我看见……”

    步云邪一手拦着门框,面无表情道:“我帮他打通经脉,你偷看什么?”

    伏顺张口结舌,答不上来。屋里传来低低的咳嗽声,伏顺心中一喜,道:“还没死呢!”

    他一矮身,从步云邪的胳膊底下钻了过去。赵大海趴在床上一副虚脱的模样,眼睛半张半闭的,好像少了半条命。

    他嘴角沾着些血迹,伏顺连忙帮他擦掉了,道:“兄弟,你没事吧?”

    赵大海虚弱道:“我没事,熬过来了……没死,嘿嘿,嘿嘿嘿……”

    他咧嘴傻笑起来,好像渡劫成功了一般。伏顺差点被他吓死了,道:“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赵大海颤巍巍地抬起胳膊,像是举起了什么宝贝一样,道:“你摸摸我,二师兄说我成了!”

    伏顺半信半疑地摸他的脉搏,感觉他的经脉居然一下子被拓宽了一倍。以这样的条件修炼,灵力畅行无阻,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赶上别人了。

    伏顺有些羡慕,又很替他高兴,道:“行啊你,对自己够狠的。”

    赵大海对步云邪绝对信任,道:“有二师兄呢,没事的。”

    伏顺想了想,道:“那……二师兄,能不能给我也来一下,我不怕疼。”

    步云邪抱着臂靠在一边,道:“你不行。”

    伏顺道:“为什么?”

    步云邪道:“他体质好,吃了这药还像扒一层皮。你这个体质吃了绝对熬不住。”

    伏顺想起他刚才痛苦的模样,知道步云邪没骗自己。他搔了搔头道:“那算了吧,反正我已经筑基了。”

    步云邪看向了他,道:“你的道心是什么?”

    伏顺在床边坐下了,拍了拍胸膛道:“义气。”

    他一天到晚坑蒙拐骗的,却立了个讲义气的道心,着实是缺什么想要什么了。但他既然筑基了,就表示能做得到。伏顺嘿嘿一笑,道:“我是要成为天下第一盗贼的男人,当盗圣要讲义气,小弟才会多!”

    步云邪道:“你不是答应师父不做不好的事了么,怎么还要当盗圣?”

    伏顺以前也拧巴过,想学别人当个正人君子,最好像大师兄一样豪气干云,或者像二师兄一样文雅聪明,可后来他发现自己实在做不到。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他清楚自己就算把手剁了也改不了这一身的毛病,索性做个天底下最有名望的大盗,心里反而舒服多了。

    他道:“师父让我莫行不义之事,没说不让偷东西了。”

    步云邪有些无奈,道:“强词夺。”

    “这个世界上人那么多,又不是每个人都得当大侠。”伏顺已经想开了,不在乎别人怎么说,“盗亦有道,我以后就想劫富济贫,让人一提起我就竖大拇哥,那不也挺好的嘛!”

    人各有天性,难以悖逆。步云邪对他当贼王的志向不予置评,倒了杯水递给赵大海道:“在这里歇一晚吧,三天后就可以照常修炼了。”

    赵大海喝了水,松了口气。伏顺给他盖上了被子,道:“我在这里照看他。”

    步云邪也有些累了,便去了隔壁,片刻熄了灯睡下了。

    伏顺躺在赵大海身边,贴着墙,把大部分地方都留给了他。黑暗中,他听见赵大海低声道:“娘……我回来了,我练成了一身好本事,比二弟强,你看我、好好看看我。跟族长说……把赵家屯……祖坟最好的位置给咱家……”

    伏顺微微一动,就听赵大海打了一声呼,原来是在说梦话。他虽然身体疼得厉害,梦见了家里人,便嘿嘿地傻笑起来。

    伏顺道:“你都修仙了,还要什么祖坟?”

    赵大海喃喃道:“喔……对,那就留给我娘,让她高兴高兴。”

    伏顺叹了口气,觉得就算他白日飞升了,他娘也未必会替他高兴。但人活着,有个念想也是好的。他朝里翻了个身,渐渐地也睡着了。

    第033章 掌灯女 一

    天渐渐热了, 一阵风吹来,屋檐下挂着的铜铃叮当作响。

    段星河清晨起来,看着窗外的晴空,难得有种放松的感觉。

    这个世界虽然妖怪频出, 但灵力也十分充沛, 确实是个磨砺人的地方。自从来到这里, 大家的修为都大有长进。步云邪到了筑基末期,将要面临突破的关窍了。李玉真比他进展缓慢一点, 还在攻克自己的难关。宋胡缨一天到晚都在练刀, 听说跟李玉真的进度差不多。

    段星河如今到了金丹期, 进步一重花费的精力是低阶修士的好几倍,只能慢慢来。听说前几天步云邪帮赵大海拓宽了经脉,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赵大海一直像头大黄牛似的,有点笨拙、又慢吞吞的, 就知道埋头干活。如今他有了进步,段星河也很替他高兴。

    上午吃过了饭,段星河在院子里练剑。李玉真扛着小对眼从外头回来了,一人一猫相处得很和谐。小对眼最近胆子变大了一些, 能跟着它爹去外头转一转了, 不像从前那样一看到不认识的人就哈气。

    李玉真是专门来找他的, 道:“段兄,之前的事我查出来了。”

    段星河抹了一把汗,关切道:“怎么样?”

    李玉真道:“我去凌烟阁问了, 脚底下有助推器的融合兽确实有一头卖给了啸山宗,但不知道他们后来有没有转卖。其他卖出的融合兽我也查了一遍, 没有类似的了。咱们可以顺着这条线索追下去。”

    段星河松了口气,只要有线索就好。他道:“辛苦了。”

    他们接下来要往巴蜀去, 啸山宗的总舵就在那边,到时候正好调查一番。

    李玉真看他跟幽冥剑磨合的挺好的了,道:“修炼的怎么样?”

    段星河道:“还那样,你呢。”

    “我升了一层,感觉最近有点瓶颈了。”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显得有点神秘,“对了,你看最近城里的人是不是比以前多了?”

    段星河昨天出去的时候,发现街上的人是比以前多了。有脸上画满了刺青的咒术师,也有一身腱子肉的壮汉,这么多人必然是逐利而来。段星河道:“多了些修真的人,有什么好事么?”

    李玉真兴奋道:“凌烟阁的人说灵光仙芝要出现了,那些人都是来找宝贝的。”

    段星河听都没听过,茫然道:“什么灵光仙芝?”

    他是外来的,不知道也很正常,然而在这里几乎人人都知道这宝贝。李玉真道:“灵光仙芝是集天地灵力而生的灵植,能调和阴阳二气,吃一棵就能增长十年的修为。”

    段星河很是意外,没想到这种平平无奇的地方居然能长出这样的天材地宝。李玉真想了想,道:“欸,你身上煞气这么重,这灵芝能缓解你的情况么?”

    段星河的心思一动,若是真能调和煞气,他也想去瞧瞧。只是这么好的东西谁都想要,应该有不少人为它打得头破血流的。他道:“那些人怎么知道灵光仙芝要出现了?”

    李玉真道:“古书上说,仙芝将生,空中金色祥云缭绕,十日不去。有人在附近的翠玉山上见了金色祥云,一传十,十传百,那些人就都来了。”

    两人下意识抬头望天,头顶碧蓝如洗,什么也瞧不出来。李玉真道:“这边看不见,翠玉山在东边呢,要去看看吗?”

    现在那边应该已经挤满人了,这么大的热闹他们当然要去凑一凑。段星河道:“走吧,叫上阿云,一起去碰碰运气。”

    出城往东走一个时辰便是翠玉山,从远处看郁郁葱葱的,没什么特殊之处。天上的金色祥云已经聚集了七八天了,灵光仙芝应该就要长出来了。段星河和步云邪、李玉真一起出了城,路上不少修真打扮的人都往那边赶去。有的骑马,有的坐车,还有的骑着法宝葫芦,在天空中一骑绝尘,把其他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段星河看着步云邪头上的红发带,道:“你的却邪能飞吧?”

    步云邪道:“能啊,怎么了?”

    却邪展开来能伸好几丈长,又宽又大跟飞毯似的。段星河道:“我看人家那法宝葫芦不错,你这个能不能当坐骑?”

    步云邪笑了,道:“它不让骑,这玩意儿有自己的脾气,莫管它。”

    暗红色的发带在风里飘飘荡荡的,平时只护着步云邪,除此之外别的事都不管。它是祖婆婆辈传下来的法宝了,其他人也使唤不动它,只能由它去。

    一行人来到了翠玉山脚下,从这里就能看到天空中聚着一大片云彩,时而被风吹散了,一会儿又重新聚拢起来,放出淡淡的金光。

    云彩投下来的地方,应该就是灵芝将要生出来的地方。段星河等人上了山,见前头挤挤挨挨的站满了人。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感叹道:“果然是祥瑞之兆,不得了……就算摘不到,这等奇景能看上一眼也是三生有幸了!”

    一名大汉不耐烦道:“不想要你来干什么,排在前头还卖乖。诶,后头的别挤了,先来后到懂不懂啊?”

    又有人道:“就是,连眼都不长,就知道往前推,有灵芝也被你们踩扁了。”

    不少人为了采天材地宝,一得到消息就赶过来了。提前好几天在这里吃、在这里睡,甚至叫上了大半个宗门的人一起来,抢占了所有可能生出灵芝的地方,一副志在必得的姿态。

    像段星河他们这种来得晚,人又不多的,只能在边上瞧个热闹。李玉真还心存幻想,道:“咱们有希望么?”

    “算了吧,”步云邪望着前头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觉得机会十分渺茫,“就当攒点经验,争取下次有机会再说。”

    队伍排的曲折迂回,旁边一个小道姑噗嗤一笑,道:“还想有下次呢,这种东西又不是韭菜,三天两头割一茬。听说上次这种好东西现森*晚*整*世,还是一百多年前呢。”

    她嘴里咬着一块桂花饴糖,一边的腮鼓了起来,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感。她就比自己这些人早来了一阵子,就五十步笑百步。步云邪有些不高兴,道:“你能排上?”

    他模样生的俊美,态度却有些高冷。小道姑被他盯着,脸骤然红了起来,道:“别人排队,我就跟着排嘛。”

    大家都是这么个心态,反正有枣没枣打一杆子。那道姑十六七岁年纪,模样生的很是清秀,穿着蓝白相间的道袍,腰带上绣着旋涡状的太极图,头上戴着一顶黑纱道冠。

    李玉真认出了她身上的纹章,眉心一跳,没想到正道宗门的魁首也来了。他拱手道:“在下太清宫弟子,请问姑娘是浩荡盟的人么?”

    小道姑听过太清宫的名号,知道他也是正道上的人。她点了点头,李玉真道:“你自己来的?”

    小道姑指了指前头,道:“我跟师父他们一起来的,刚才人多,把我挤到后面来了。”

    李玉真往前看了一眼,见几个浩荡盟的弟子在不远处,也被挤得前胸贴后背,寸步难行。饶是如此,他们艰难地在队伍中围了个圈,给盟主隔出一片空间,免得一个堂堂大宗师也跟其他人一样被挤得面目全非。

    李玉真觉得有点好笑,那小道姑忍不住先笑了。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小道姑正色道:“不准笑我师父。”

    李玉真轻咳了一声,道:“没有,在下不敢。我叫李玉真,敢问姑娘道号?”

    小道姑道:“我叫孙清韵,道号妙清。”

    糖吃完了,她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块来,剥开了印着黄色小花的糖纸。前头的师兄瞥见了,道:“少吃点甜的,牙不要了?”

    孙清韵喔了一声,觉得还是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她悄悄把糖递给了李玉真,道:“你们要吃吗?”

    李玉真接了一块糖,排队无聊,权当打发时间了。段星河从她手里拿了一块糖,打算一会儿饿了再吃。小道姑看了步云邪一眼,道:“小哥哥,你要不要?”

    步云邪便也拿了一块,隔着糖纸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

    段星河把糖揣进兜里,道:“浩荡盟是什么?”

    小道姑奇怪地看着他,觉得他也太孤陋寡闻了,连这都没听过。李玉真低声道:“浩荡盟是正道宗门的首领,跟蜀山互为表里,一起护卫凤神。他们的盟主叫刘正锋,总舵在夷州的凤来城,离这儿挺远的,应该提前好几天就往这边赶了。”

    孙清韵听见了,道:“是啊,赶了七天路,到这里还是迟了。所以这种事就是看机缘,强求不来的。”

    段星河道:“姑娘是自己要来的?”

    孙清韵道:“我想长长见识,就求大师兄带我来了。”

    她往前指了指,一个魁梧的男子站在前方,就是刚才让她少吃点糖的那人。周围都是拿着大刀和流星锤的大汉,还有不少骨瘦如柴邪里邪气的妖道,一个个等的急赤白脸的,怕是不能善了。步云邪道:“一会儿怕是要打起来,你不怕危险?”

    孙清韵无所谓道:“反正我也抢不到,真打起来我就找个地方躲起来嘛。”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一群人站的累了,有的就地蹲下来喝水吃东西,也有的干脆坐在地上。这样的日子他们过了七八天,浑身又脏又臭,根本顾不上形象了。段星河感觉跟逃荒的似的,不过想起一株灵芝抵得过十年的苦修,受这两天的罪也值得了。

    步云邪道:“还等么?”

    现在虽然保持着微妙的和平,一旦灵芝出现了,这么多人势必要抢个你死我活。段星河感觉自己这个位置离祥云太远了,没什么优势,等到明天至多看看谁是那个幸运儿。他道:“先等等吧,我去解个手,你们帮我占着地儿。”

    他从队伍里挤出去,往远处走了一阵子,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放水。远处那群人还在吵吵嚷嚷的,跟过年赶大集似的。段星河系上了腰带,正打算回去,忽然瞥见前头的山崖壁上有什么东西亮闪闪的。

    他拨开树叶走了过去,石缝中有几点金色的灵光闪烁着,一个蘑菇状的东西缓缓地冒出头来。段星河顿时睁大了眼,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生怕惊动了它。

    远处鸟鸣啁啾,风轻轻吹动旁边的枝叶。那个蘑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了伞柄,片刻又张开了伞盖,开到人的手掌心那么大,渐渐停止了生长。

    段星河下意识抬头看天,祥云在离这片悬崖颇远的地方,但附近有一个小水潭。阳光照过来,把仙芝的灵光折射到了水里,又反射到了天空中。就像海市蜃楼,虽然看起来很近,实际的景象却并非在幻影显现的位置。

    那些人挤破了头就为抢占一个有利位置,仙芝却悄然在无人在意的小角落里长了出来。段星河的心情激动,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种事果然要看机缘的。

    他小心地把灵光仙芝摘下来,塞进了腰包里,拿外袍盖在了外面,心中极其喜悦。这时候就听头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硕大的阴影笼罩了他。段星河有种不妙的预感,抬头一望,就见一条吊桶粗的蟒蛇从悬崖上爬了下来。

    它通体漆黑,一双赤红的眼睛盯着他,吐出了鲜红的信子,透出一股强烈的杀气。

    糟糕了……段星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天材地宝一般都有灵兽镇守,这条蛇应该是这座山的守护者。段星河感觉这条大蟒的灵识不太高,但拿了它的东西,轻易是糊弄不过去的。

    要是在这里打起来,惊动了其他人,这宝贝必然保不住。段星河好男不跟蛇斗,抬手向天空一指,气如洪钟道:“啊,那边!”

    蟒蛇抬头一望,段星河趁机拔腿就跑,猴子似的很快就消失在树丛中了。那条蟒蛇久居深山,不知道人类居然这么狡猾。它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嘶嘶地吐着信子,朝地上爬了下来。

    段星河快步回到人群中,前头好几个人等的心烦气躁,已经吵了起来。

    一个大汉道:“老子去上个茅房,回来你怎么就不让我排了?”

    另一个人道:“我又不认得你,为什么要给你留地方。”

    那大汉怒道:“不是,你不用上厕所啊?解个手回来就得重排,这是哪来的道!”

    周围有人看热闹,有人劝架,注意力都被那边吸引过去了。段星河寻思着那条大蟒就要追过来了,这里人多,正好让他们发泄一下火气。他低声道:“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步云邪道:“这就走?”

    段星河拉了他一把,道:“家里有点事,出来的时候忘了,别在这儿跟他们挤了。”

    步云邪觉得有点奇怪,但他这么说了,便没再坚持。李玉真觉得有点可惜,跟那少女道:“我们不等了,告辞了,孙姑娘。”

    孙清韵道:“好吧,再会。”

    三人下了山,段星河见蟒蛇没追上来,松了口气。但它没找到自己,肯定就有别人要倒霉了。步云邪觉得他匆匆忙忙的有点奇怪,道:“怎么走这么急?”

    段星河拍了拍腰包,显得鼓鼓囊囊的,低声道:“你猜这里头是什么?”

    步云邪刚才就感觉他身上有一股灵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伸手一摸,脸色顿时变了,道:“我的天……不是那个吧?你怎么弄到的?”

    段星河扬起了嘴角,道:“运气好呗,就这么遇上了。”

    李玉真十分诧异,道:“怎么回事,给我摸摸。”

    他捏到了灵芝的伞盖儿,顿时睁大了眼。他道:“厉害啊段兄,一年的运气都用完了吧?”

    “那是,”段星河道,“一年之内跟人打牌都赢不着钱了。”

    步云邪笑了,道:“那也值啊。”

    李玉真回头看了一眼,那群人还在山上呜呜泱泱地吵架。他道:“赶紧走,别被人发现了。”

    天色渐晚,天上的云彩本来聚了七八天,此时金色的光芒却消失了。一群人顿时慌了,他们等了这么久,祥瑞却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一人道:“怎么回事,该不会被人摘走了吧?”

    另一人道:“不会啊,山上的好地方咱们都占着了,再仔细找找。”

    众人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低头搜了起来,有的拨开了草叶,有的翻开了沟里的石头。这时有人喊道:“啊啊啊……有蛇,好大的蛇啊——”

    其他人回头望去,就见一条硕大的蟒蛇气势汹汹地从山林深处钻出来。它好像十分暴躁,见了人就笔直地游过来。一个人来不及逃,被它用身体卷住了。那人被勒的动弹不得,渐渐喘不上气来。

    他嘴角涌出了血,十分痛苦,哑声道:“救命……救……救救我!”

    那人的师兄见了,喊道:“放开他!”

    他提着刀砍过去,铛地一声响,却只在那条蛇身上留了个白印子。那人被勒得昏了过去,软软地垂下了头。其他人都慌张起来,道:“不行,打不过……赶紧撤!”

    那条蟒蛇张开大嘴,威胁地朝人群喷了口气。它找了许久,一直没找到那个偷灵光仙芝的臭小子,气的要命。一群人闹哄哄的,谁也不敢上。孙清韵低声道:“大师兄,怎么办?”

    长徒苏子乾看向刘正锋道:“师父,要动手么?”

    敢在浩荡盟面前放肆,这妖物也是活到头了。刘正锋道:“除了它。”

    苏子乾提剑一跃上前,剑光过处,那头大蟒被斩成了两截。它轰然倒在地上,赤红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芒。其他人用尽浑身力气都不能动它分毫,这人却一剑就解决了它,确实很有实力。周围的人都肃然起敬,纷纷道:“了不起,不愧是浩荡盟的高徒!”

    刘正锋却十分冷静,眉头微微皱着,仿佛有些疑虑。这条蟒蛇身上有些灵力,似乎是镇山的灵兽,却不知为何主动来攻击他们。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看来灵光仙芝已经被人摘走了,要不然这条蟒蛇也不会这么狂躁。

    他转身看向身边的弟子们,道:“关于仙芝有什么发现没有?”

    一名弟子有些犹豫,上前对刘正锋附耳道:“师父,我刚才去解手,见一个小子在山壁边摘了什么东西,一转身就跑了,说不定就是那个宝贝。”

    刘正锋顿时沉下了脸,道:“怎么不早说?”

    那弟子的品级低,不敢乱说话,支吾道:“我当时离得远,也不确定。那几个人下山没多久,赶紧去还来得及。”

    刘正锋一摆手,大步流星地往山下去,道:“跟我走。”

    弟子们哗啦啦地跟着他,其他散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想在山上碰碰运气。一人打招呼道:“刘盟主,不再找找,这就回去了?”

    刘正锋神色淡淡的,道:“回去了,改日再会。”

    段星河等人骑着马往回走,晚风吹在脸上,十分惬意。段星河摸了摸腰包,道:“这玩意儿怎么吃?”

    “洗洗生吃就行,”步云邪道,“讲究一点就熬成汤喝了,肉也吃掉。”

    段星河道:“分三份吧。”

    “我不用,”步云邪道,“你不是身体不好么,这东西能压制煞气,你吃正好。”

    李玉真寻思着自己身体也挺好的,道:“那我也不用了,反正是段兄找到的,你自己吃了吧。”

    段星河确实很需要这东西来压制煞气,心领了他们的情,道:“那就多谢了。”

    正说着话,忽听后头一阵马蹄声响,一群人追了上来。那些人的衣服上都绣着旋涡状的太极图纹样,是浩荡盟的人。方才那少女也跟在人群中,沉默地看着他们,显得有点同情。

    带头的男子四十来岁年纪,实际上可能已经有几百年的修为了。他的神色威严,骨骼宽大,像一头雄狮一样,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带头大哥,正是浩荡盟的盟主刘正锋。

    十来名浩荡盟的弟子把段星河等人围在了中间,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其他人还在山上吵架,他们却已经离开翠玉山好几里地了。段星河知道他们来者不善,却装作无事道:“阁下是谁,拦着我们做什么?”

    那男子直接道:“我叫刘正锋,是浩荡盟的盟主。听说阁下找到了灵光仙芝,可否让在下一观?”

    段星河淡淡道:“我们来得晚,连挤都挤不进去,哪能找得到。盟主别是听了谁胡说,骗你从山上下来,他们好瓜分宝贝。”

    刘正锋的神色冷淡,道:“是么,我看阁下腰里鼓鼓囊囊的,难道不是那灵芝?”

    天色昏暗,也亏他看得出来。这东西天生地长,谁运气好就是谁的。段星河不打算把它让出去,冷冷道:“阁下看错了,里头不过是几锭银子罢了。你们这么多人拦着路,难道要抢我们的盘缠不成?”

    一名浩荡盟的弟子喝道:“你少胡说八道,咱们盟主好好问你是给你面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玉真和步云邪都皱起了眉头,寻思着今天怕是要打一架了。对方是正道宗门的盟主,修为高强,又带着众多弟子,就凭自己三个人恐怕没有胜算。

    段星河道:“久闻浩荡盟是正道宗门的头领,一向讲公平正义。难道盟主今日要跟那些邪修一样,为了夺宝就随意杀人么?”

    其他弟子皱起了眉头,这小子偷偷摘了灵芝就跑,却把他们扔在山上喂蛇。讲不讲道义先不管,就算论出力,浩荡盟的人杀了蟒蛇,也该分一份好处。但看他这个态度,显然是要独吞了。

    刘正锋身为大宗师,不想为了一点小东西落了身份。他的神色微微变幻,控制住了一闪而逝的杀气,道:“小兄弟说笑了,我确实需要灵光仙芝,还请你割爱,多少钱你出个价。”

    段星河现在缺的不是钱,煞气一直折磨着他,这灵物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就算因此被人唾骂,这个混蛋他也当定了。他淡淡道:“抱歉,我确实没有此物。”

    此处荒僻无人,就算对他们用强也没有外人知道。刘正锋的耐心用光了,沉下脸道:“看来这位小兄弟嘴硬得很,你们去搜一搜吧。”

    一群弟子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地把他们从马上拽下来。李玉真慌张道:“欸,干什么,别扒拉我!”

    那些人能跟在刘正锋身边,没有泛泛之辈,少说也在金丹境界。段星河跟他们过了数招,抡起拳头刚打倒了一个人,转身就被两柄冰凉的剑架在了脖子上。他回头一望,却见步云邪和李玉真也被人擒住了。

    一个华服弟子把段星河按在地上,力气极大。段星河使出全身的劲挣扎,竟然还是动弹不得。他脸上擦破了一块油皮,扭头道:“放开我,你是谁?”

    那人淡淡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浩荡盟长徒苏子乾。”

    他是大宗门的长徒,一派高高在上的态度,根本没把这些小道士看在眼里。段星河咬了咬后槽牙,跟狼崽子似的,道:“好,我记住你了!”

    另外两个人也被按在地上,蹭的浑身都是土,他们跟这些人的实力差得太多了,何况这位盟主还没出手。几人都很不甘心,这宝贝虽然难得,若是能力不足以保护,反而遭它祸害。

    此时夜黑风高,小路上除了他们没有别人。李玉真怕他们要杀人灭口,只得搬出了他爹,道:“有话好好说,我叫李玉真,我爹是大新的国师,我是太清宫的。我要是出事了,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有些迟疑。蜀山和浩荡盟供奉凤神,太清宫供奉老子。这三派是正道宗门的中流砥柱,如果是真的,那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方才那个一起排队的少女道:“好像是真的,师父……他一早就说他是太清宫的人了。”

    苏子乾斥道:“妙清,别随便插嘴。”

    孙清韵便低下了头,道:“是,大师兄。”

    刘正锋皱起了眉头,道:“看看有什么信物没有。”

    那几名弟子要上手,李玉真挣扎道:“别乱摸,我自己来。”

    他从腰里解下一块令牌,苏子乾拿去递给了刘正锋,道:“师父,你看。”

    乌木牌背面刻着他的名字,正面赫然是太清宫三个字,这小道士还真没撒谎。刘正锋知道今天这事不好办了,这几个小子杀不得,但灵芝他又舍不得放过,一时间沉吟不语。

    段星河十分恼火,心道:“什么狗屁正道宗门,就会欺软怕硬。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还不是干杀人夺宝那一套,老子就偏不成全你们!”

    他使出了全身力气,挣脱出一条手臂,把灵芝拿了出来。其他人顿时睁大了眼,道:“师父,真的在他身上!”

    下一刻众人都惊呆了,段星河把灵芝塞进嘴里,腮里满满当当的,三两口嚼了。一名弟子反应过来,伸手抠他的嘴,道:“喂,谁让你吃的,吐出来!”

    段星河却把脖子一伸,已经吞下去了。步云邪在旁边哧地一笑,道:“这就对了。”

    众人都傻眼了,段星河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谅他们也不能杀了自己。刘正锋的眼角抽搐了几下,显然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混不吝。

    他是正道上的大宗师,毕竟爱惜名声,不值得为了一棵灵芝落了自己和浩荡盟的声望,虽然心里恼火,也只能作罢了。

    那三个人还被按在地上,刘正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觉得带头的这小子有些胆识,道:“你叫什么名字,在何处修行?”

    段星河道:“我叫段星河,在钦天监供职,李如芝是我顶头上司。”

    刘正锋没听过他的名头,但听过李如芝的名号,知道那是大幽皇帝眼前的红人。看来这几个人都是有根基的,难怪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抢东西。他道:“原来是钦天监的人。罢了,既然东西没了,你们请便吧。”

    他把腰牌抛过去,还给了李玉真,浩荡盟的弟子们便放开了手。步云邪掸去了身上的灰尘,扶起了李玉真。段星河站了起来,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翻身上马向前奔去。

    三人一路打马,头也不敢回,生怕他们反悔了又要为难自己。跑出去小半个时辰,后头静悄悄的,段星河才放慢了速度。

    月亮升起来了,路上只有他们的马蹄声,步云邪想起刚才他两口吞下灵芝的情形,忍不住笑了,道:“你没看见,那些人都傻眼了。”

    李玉真悻悻道:“吃了就对了,就不给他们留。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惹急了我,我告诉我爹去。”

    方才若不是李玉真说出自己的师承身份,那帮人说不定真的会下狠手。这世道颠倒昏暗,正道上的人也没比邪宗强到哪里去。反正没有旁人,能抢到东西就抢,抢不到就把人开膛破腹,或者放血喝都有可能。

    段星河也有些后怕,衣裳都被冷汗湿透了,但总算有惊无险。不光浩荡盟的人惦记他们,其他修真者白跑了一趟心里也窝着火。一旦消息传出去,他们就是众矢之的。

    他心中暗暗盘算,回去先安静修养几天,不管谁来找麻烦都不,等避过这阵子风头再说。

    第034章 掌灯女 二

    三人回了驿馆, 总算安全了。段星河刚吃了灵光仙芝,生怕浪费了,闭门打坐了一日夜,将灵力都纳为了己用。这灵芝果然强大, 他吸收了它的力量, 就像一股清泉汇入了丹田。

    他引导灵力修复了一些被煞气侵蚀的地方, 感觉身体很久都没有这么轻快了。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睁开了眼。难怪那些人要费这么大力气抢夺, 一下子就增长十年的修为, 谁不为它眼红?

    他休息了一日, 隔天步云邪过来看他,道:“怎么样了?”

    段星河轻松道:“都吸收了, 感觉不错。”

    他的身体稳定了,精神状态也好多了, 有点在青岩山时的感觉。步云邪摸了他脉搏,道:“身体比以前调和多了,没白跑一趟。”

    他之前还担心在外颠沛流离的,段星河体内的煞气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作。吃了这灵芝之后, 他体内的正气明显增强了, 短时间之内应该不用担心煞气的事了。

    驿丞从外头过来, 道:“段大人,上午有人来打听你的事。你说不见外人,我就说你不在。”

    段星河道:“什么人?”

    驿丞道:“好几拨, 一个矮矮胖胖的头陀,看起来凶得很。后来又来了个瘦竹竿道士, 跟三天没吃饭的痨病鬼似的,也来问有没有一个姓段的小公子住在这里, 我一概说没有。还有好几个人闹着要进来搜,我叫官兵来把人都撵出去了。”

    几个散修要来搜官府的地盘,真是倒反天罡了。段星河没见过那些人,应该都是来找灵光仙芝的。必然是浩荡盟的人抢不到灵芝,一气之下便把消息散播了出去。大部分人拿不到就自认倒霉走了,还有几个刺头不甘心,非得来跟他碰一碰。

    段星河东西都到手了,没必要跟他们多费口舌,把大门一关,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他从腰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道:“多谢,最近城里修真的多,常有人想来切磋斗法的,你帮我拦着点。”

    驿丞本来就是邀功的,一边笑呵呵地说客气什么,一边把钱收了起来。这时候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呼喊声:“有姓段的在么,说话!”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驿丞道:“八成又是来踢馆的,我去赶他走。”

    段星河站了起来,步云邪道:“我去看看吧。”

    几人来到大门前,伏顺和赵大海他们听见声音也过来了。几个官兵守着门,把一个道士拦在了门外。那人头发随便一扎,粗布道袍的领口松松垮垮的,露出一片古铜色的胸膛,两个拳头像沙包似的大。这人与其说是修道的,倒不如说是个打家劫舍的。步云邪开口道:“阁下是?”

    那人粗声粗气地道:“我是北邙山的,叫牛二。听说有个姓段的走了狗屎运拿到了灵光仙芝,我寻思着那小子必然不配,来跟他比试比试!”

    伏顺道:“欸,你怎么知道不配?”

    牛二举起了粗壮的胳膊,道:“就凭我这身力气——”

    他环顾了一圈,露出一副凶狠的表情,把拳头捏的咯咯直响,道:“谁是段星河,是你啊,还是你?”

    段星河就站在他面前,这牛二连认都不认得,还要来挑战。

    这人虽然看起来凶,但也只有几斤蛮力气,来个胸口碎大石还可以,打架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知道哪来的自信敢挑战他们。

    段星河动了动手指头,想给他来个以德服人。步云邪却觉得没必要跟这地痞打架,把手背在身后摇了摇,道:“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阁下请回吧。”

    牛二很不服气,道:“你是什么人,让我回我就回?”

    驿丞道:“这位是钦天监的司业步大人,他在此处为陛下公干,你大呼小叫的是想吃板子么?”

    牛二没想到这里还有当官的,浑身的气焰顿时减了三分。他道:“你是当官的,那你评评。老子为了采灵光仙芝提前七八天就过来了,在山里扎帐篷,天天啃煎饼喝凉水挨蚊子咬,结果连一眼都没见着东西就没了,还差点被守山的大蛇咬伤,你说那姓段的小子是不是混账王八蛋?”

    段星河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反正自己运气好,随便他说什么。步云邪道:“这种天材地宝不都是谁找到就是谁的么。你听谁说是一个姓段的小子拿到了?”

    牛二愣愣地道:“我听浩荡盟的人说的,他们说一个姓段的小子抢了灵芝就跑,山上的那条大蟒蛇也是他放出来的,还咬伤了好几个人。盟主去追他,他当场就塞嘴里嘎巴两下吃了,你说他损不损?”

    说实话,要是不认识段星河,光听他这些鸡飞狗跳的事迹,真的很难让人说他一个好字。然而步云邪也不是一般人,接受力远超过常人,听完了甚至觉得就这?

    现在眼红他的人太多了,来找麻烦的刺头层出不穷,倒不如来个四两拨千斤,让他们听谁说的闲话,就找谁撒泼去。

    步云邪了袖子,气定神闲道:“谁见过那姓段的,你怎么知道就真有这么一号人?”

    有时候话只说一半,对方更容易上套。牛二一怔,忽然明白了步云邪的意思。他挠了挠头道:“没这人?你是说……浩荡盟的人私吞了灵芝,怕大伙儿找他们麻烦,诌了这么个小子当挡箭牌?”

    步云邪端然道:“哎,浩荡盟的人多势众,本官可不好说他们的不是。”

    他越这么说,牛二越觉得是这么个。他气得攥紧了拳头,道:“他娘的,一个好人都没有!”

    李玉真插嘴道:“我听说浩荡盟的人前几天就走了,他们要是心里没鬼,不至于跑这么快吧。”

    牛二气得脸都黑了,伏顺火上浇油道:“那你想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牛二道,“浩荡盟的人那么厉害,我还能去跟他们盟主算账不成?”

    他叹了口气,道:“白跑了一趟,算了,这种东西本来也不是我们这种没权没势的人能想的。”

    伏顺道:“老兄,你想开一点,只要踏踏实实修炼,早晚也能成的。”

    牛二点了点头,道:“对不住了,各位,我告辞了。”

    他抱拳行了一礼,就这么被忽悠走了。伏顺背过身来,忍着笑道:“还是二师兄聪明,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动就把他骗走了。”

    步云邪淡淡道:“没办法,要是跟他打起来了,消息传出去,其他人就都来了。”

    这城里看起来安静,其实有不少双眼睛都在暗中盯着他们。不少人听说有个姓段的小子吃了灵光仙芝,如今正住在驿馆。这消息是浩荡盟放出来的,是真是假难以确定。那些人本来还在观望,只有少数的几个二愣子出这个头。步云邪把牛二劝退了之后,众人对浩荡盟的怀疑就更强了。

    刘正锋他们已经走了,其他人也拿浩荡盟没什么办法。反正天材地宝总还会长出来,下次不知道会便宜了哪个臭小子。

    段星河在驿馆待了七八天,每天就是打坐练功。伏顺说街上的人少了许多,他感觉风头过去了,有点蠢蠢欲动。

    李玉真早就出门了,他陪宋胡缨去逛街,溜达了一上午也没人找他麻烦。他扛着小对眼进了屋,笑吟吟道:“段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可以解禁啦!”

    段星河刚提升了修为,在屋里憋的发慌,想要接个活儿试一试。他道:“那我去凌烟阁看看。”

    李玉真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子上,道:“知道你闲不住,我和宋姑娘刚去了一趟,顺手揭了张告示,你看怎么样?”

    段星河看了一眼,见要求去近郊的荒宅杀一百只灯笼妖,取灯芯交上,赏银五十两。他觉得有点零碎,道:“没好点的任务么。”

    李玉真道:“大活儿得蹲,临时能找到这样的任务已经不容易了。不过我跟分舵的人说了,有好活儿给我留一个,他们答应了。”

    他说着晃了晃手上的玛瑙扳指,有他们宗主给的信物在,他说话还是管用的。

    小对眼伸出了爪子,要扒拉他手上的戒指。李玉真缩回了手,道:“这不是给你玩的,找瓜皮去吧。”

    他一弯腰,小对眼便从他肩膀上跳了下来,三两下上了房,不知道去哪儿了。

    外头的天光明媚,老在屋里待着太可惜了。段星河把告示收了起来,觉得去挣点钱也行,就当活动筋骨了。他道:“我去叫人,明天出发吧。”

    大家在驿馆待久了,正好想出去转转,次日便收拾了东西,赶着大车去了近郊。

    这边有个张家老宅,荒废了三十多年了,因为闹鬼远近闻名,子孙后代不敢住,也卖不出去。他家后人实在不堪忍受,便出钱悬赏,找人把院子里的小妖清干净。

    一众人驾着大车来到了老宅跟前,发现门上象征性地挂了个铜锁。反正这里闹鬼,大家都不敢靠近,锁不锁都是一个样的。

    伏顺摘下锁,一推门板,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顿时一股强烈的尘土气息扑面而来,伏顺挥了挥手,后退了一步道:“这么大灰,咳……呛死我了。”

    到处都荒烟蔓草的,灰白色的石墙隔出三进院,房屋修的十分整齐,黑色的瓦当上雕着莲花,看得出来当初建的很是精致,但风吹雨打了这么多年,屋顶变得残破不堪,墙上也长满了青苔和裂纹。一只瘦小的黄鼠狼听见了森*晚*整*人走动的声音,嗖地一下向院子深处窜去。墨墨抖起了翅膀,跃跃欲试地要追它。小对眼已经从宋胡缨的怀里跳下来,撵着那只黄鼠狼跑远了。

    几个人进了宅子,看着周围的情形,一边想着来之前跟人打听到的消息。

    这里的主人原本是个读书人,考了好几年也没中举,便搬到老宅打算安静读书。结果张秀才耐不住寂寞,跟身边的丫鬟好上了。夫人听了些流言,亲自过来查看,就见那丫鬟跟丈夫同起同宿,在这里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

    大夫人怒火中烧,让丈夫做个了断。张秀才全靠夫人的嫁妆补贴过活,十分惧内。他跪在地上指天誓日地说,都是丫鬟勾引他。丫鬟却说是张秀才哄骗她,她其实也不愿如此。

    张秀才一怒之下,让人拿木棍打死了那个丫鬟,扔进了井里。对外就说她私逃了,她也没有家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没过多久,宅子就开始闹鬼,有人看见女人的身影在水井周围徘徊,住在这里的仆人也经常莫名其妙地受伤,半年时间里吓病了一个,摔断腿一个。张秀才和大夫人不敢再住,搬回了城里,这宅子就一直荒着了。

    李玉真掏出一块铜罗盘,刚端平了,指针就发疯了似的一阵乱颤,忽东忽西的。李玉真倒抽一口气,道:“好家伙,这地方藏了不少好东西啊。”

    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没现身,周围应该有不少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些不速之客。李玉真缓步走到井边,低头往里看。井只剩下个井口了,井上堵着一块大石头,上头刻着五雷令。早年张家就请道士做过法,已经把鬼镇住了。但这口井的怨气太重,还是招阴。

    他叹了口气道:“那张秀才怎么没遭报应呢?”

    “他好着呢,”伏顺道,“据说活到六十九,能吃能睡的,跟没发生过这事一样。”

    那张秀才虽然做人不地道,但他家儿孙是无辜的,而且老这么闹妖,周围的人也过不安生。

    段星河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就想利索点把活儿干完了拿钱走人。他走进堂屋,扯下了厚厚的蜘蛛网,随手推开了窗户。阳光照进来,灰尘在空气中疯狂飞舞。这边还算宽敞,他道:“就在这里住吧。”

    一群人把屋里的破砖头、瓦片,发霉的家具等破烂清出去,擦去灰尘,铺上了睡袋,这回舒心多了。鬼宅对他们来说也没有多可怕,反正比在外露营好多了。

    赵大海在附近捡了点柴,去厨房点火开始炖肉,香气很快飘了出来。他来的时候买了十斤排骨,一顿饭就炖了一半,又拿着菜刀在案板上切冬瓜。

    小对眼和墨墨玩够回来了,围着灶台十分兴奋,一个劲儿地挠地。赵大海把它俩从厨房里撵了出去,道:“等会儿,还没熟呐!”

    小对眼不甘心,还想往里钻。伏顺从旁边经过,一把将它提起来道:“掉锅里去你就高兴了。”

    片刻排骨炖好了,每人分到了一大碗排骨冬瓜汤,给两个崽子也盛满了饭盆。汤里放了胡椒,又辣又香的特别下饭,排骨的肉也很嫩。赵大海摘下了围裙,大方道:“使劲儿造,吃完了我再去买,往东半里地就有卖菜的,吃饭的事不用担心!”

    他最近拓宽了经脉,连精神头都比从前更好了。打饭的时候他还特意给步云邪多舀了几块肋排,道:“二师兄,你多吃点。”

    步云邪微微一笑,道:“多谢。”

    片刻大家吃饱喝足,伏顺剔着牙道:“这日子过的,舒坦。”

    李玉真道:“咱们是来抓妖的,别把正事忘了。”

    伏顺哈哈一笑,还真的差点把这事忘了。他摊开手脚躺在地上,道:“吃饱了就犯困,我先眯一会儿。”

    墨墨把饭盆拱到段星河跟前,还挺爱干净,敦促它爹帮忙把碗洗了。

    段星河道:“瓜皮,你是个大孩子了,该学会自己洗碗了。”

    墨墨晃了晃鼻子,短手短脚的,显然做不到。段星河叹了口气,提起水桶走到屋外。前院的井被人封上了,后院还有一口井能用。

    天色不知不觉间黑了,周围一片荒芜。他把桶扔进井里,发出了咚的一声响。他提着绳子,缓缓地把水桶拉上来,多余的水晃晃悠悠地淌了出来。

    夜风悄悄吹过,仿佛一声悠悠的叹息。段星河感觉有点不舒服,想打完水赶紧回去。忽然一团红光在他身后幽幽地亮了起来,继而又是一团,好像有人穿行在院子里,把灯笼一盏盏地点了起来。

    幽红的火光越飘越近,光芒倒映在水面上,让人毛骨悚然。

    段星河忽然想起了附近百姓的传言,有一句让他印象格外深刻——

    “听说那个被打死的丫鬟,生前就是给张秀才掌灯的。这宅子里的灯,都归她点。”

    段星河回过头来,一大片红光在半空中飘飘荡荡的,红里还透着点绿。这不是什么女鬼作祟,分明是灯笼妖的火光。

    其实这种小妖到处都是,在修道之人的眼里跟萤火虫差不多。之前于百川就接了个任务,抓了不少灯笼妖。百姓们觉得这玩意儿像鬼火,来无影去无踪的,便忍不住把它们跟一些怪谈联系在一起,一见了就十分害怕。

    “星哥,你没事吧!”

    步云邪看到了这边的火光,和几个人赶了过来。就见段星河站在一群灯笼妖之间,周围一片绿油油的火光冲天,他的神色却很平静。

    伏顺吓了一跳,抬手指着它们道:“喂,我警告你们,不准妄动!”

    那些小妖嚣张得很,非但不怕他,反而挑衅地上下飘动着,身上的火焰比之前更旺了。

    段星河弯下腰,从桶里捞了点水,淡定地洒在一只灯笼妖身上。灯笼妖身上的火苗跳动了一下,没有太大变化。这些家伙是废弃的灯笼和游荡的魂魄形成的小妖,常在坟场闲逛,吸收了不少磷火,发出的光都是绿的。

    “不怕水啊……那就只好来硬的了。”

    他拔出了幽冥剑,只见幽紫的光芒一闪,一只灯笼妖惨叫着被斩成了两半。白色的灯笼皮落在地上,里头的竹篾露出来,灯芯噗地一声灭了。

    其他灯笼妖一拥而上,段星河等人砍杀起来。这些小妖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片刻遍地都是灯笼妖的尸体。有几只小妖怕得要命,尖叫着逃跑了。

    伏顺从灯笼妖的肚子里扭下一根灯芯,装进了腰包里。他提起半截破灯笼,看着整齐的断口,感叹道:“大师兄,你这剑真快啊,可真是捡到宝了。”

    赵大海道:“那可不,这剑别人都拔不出来,就认了大师兄当主人呢,这叫什么——”

    伏顺立刻道:“鲜花赠美人,宝剑配英雄!”

    段星河拔下了一根灯芯,有些心不在焉。他原本觉得当道士做的就是驱邪的生意,有钱就赚,养家糊口最要紧。可静下来一想,那女子活着的时候没人给她撑腰,死了还要被镇压,实在太惨了些。

    步云邪过来道:“怎么了?”

    段星河道:“之前那道士拉偏架,有点不地道。”

    步云邪道:“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想这个也没用。”

    段星河觉得也是,这世道阴沉沉的,每天都有枉死的人,同情也同情不过来。

    他收完了灯芯,提着水桶去了前面,其他人在后院打扫灯笼壳子。他洗完了碗,经过那口枯井时停了下来,石头上的符咒已经积了灰。他弯下腰摸了摸井口,什么也没感觉到。没了也好,一了百了,也免去再受轮回之苦了。

    众人在张宅待了数日,杀了不少灯笼妖。天一黑,外头飘的红光比从前少了一大半,周围也安宁多了。段星河盘腿坐在地上,把这段时间收集的灯芯数了一遍,已经一百八十根了。一大把灯芯堆在一起,一看就很有成就感。

    “再待一天就能完成任务了。”

    段星河把灯芯码好了,收在一个箱子里,随手摸了他儿子一把:“看好了,别让人偷了。”

    墨墨扬起了鼻子,一副认真的模样,表示自己不是吃白饭的。小对眼依旧是一副睿智的表情,两只眼睛一个看天一个看旁边,脑子里大约一片空白。

    李玉真趴在了小对眼面前,认真地跟它对视了一会儿,道:“你说它这眼睛,针灸能治好么?”

    宋胡缨用青盐刷了牙,回来道:“别了吧,现在还勉强能活,万一扎坏了就糟了。”

    李玉真想它这么小一只,万一扎出更多毛病来,确实不好办。他叹了口气,道:“算了,我不嫌弃你,就这么过吧。”

    他钻进了睡袋,伸手招了招,道:“来睡觉吧。”

    小对眼过去卧在了他身边,毛茸茸的尾巴盘起来围住了身体。外头一轮圆月挂在半空,白色的月光照在庭院里,有种暗流涌动的妖异感。

    众人渐渐睡熟了,段星河今晚不知道为什么,睡得有点不安稳。他怕有人偷袭,总是把幽冥剑揣在睡袋里,万一出事也能及时反应过来。

    李玉真觉得他没必要这么紧张,说这样一天到晚草木皆兵的容易掉头发。

    段星河觉得自己头发还挺多的,这地方危机四伏,要是不揣着兵器睡觉,他才会睡不着。

    他感觉怀里动了一下,还以为是墨墨过来吃梦了。他喃喃道:“瓜皮,找别人去,我没做噩梦。”

    那细微的动作停了下来,段星河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看着自己,他一时间醒不过来,迷迷糊糊的,感觉很不舒服。

    片刻那影子又伸出手来,摸向了他怀里的幽冥剑。段星河的呼吸一滞,忽然睁开了眼,就见眼前有个白色的身影,脸上戴着个白面具,黑色的嘴角咧到了耳根,却是他们的老相识来了——

    伥鬼。

    段星河手中凝了一道灵光,一掌拍了出去。那家伙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向后缩去。

    其他人听见了动静,纷纷醒了过来。步云邪道:“怎么了?”

    伥鬼逃了出去,屋门在夜风里不住摆荡,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众人从睡袋里钻出来,抓起兵刃来到门前,只见几个万象门的人穿着黑色劲装站在门外,又有三四个伥鬼的白袍微微飘荡着。一人手里提着个长长的铁钩子,另一人歪着头,配着面具上奇异的笑容,透出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劲儿。带头的不是别人,正是薛红玉和那个大个子跟班阿蚺。

    段星河就知道一到月圆之夜,这帮人就要出来搞事情,道:“又是你们,大半夜摸到人被窝边上想干什么?”

    薛红玉找了他好一阵子了,心里也窝着火,冷冷道:“把幽冥宝匣还给我。”

    段星河一本正经道:“什么幽冥宝匣,没听过。”

    薛红玉柳眉一竖,道:“少装傻,就是那把剑!”

    “这怎么就是你的了?”段星河低头看了一眼,“你叫它一声,它答应么?”

    薛红玉怒道:“你这臭小子别太不要脸了!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你捡了去就据为己有了?”

    段星河淡淡道:“不是据为己有,是它自己认主了。它喜欢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你管不着。”

    他搂着幽冥剑,一副所当然的态度。修真界中弱肉强食,为了抢夺法宝杀人之事时常发生。这宝贝他用得正趁手,自然不会把它交出去。

    伏顺道:“你本事又不行,还废什么话,连这剑都瞧不上你呢。”

    赵大海也道:“就是,你连拔都拔不出来,还争什么,赶紧回家洗洗睡吧。”

    薛红玉头一次发现比邪宗还不讲道的人,气得七窍生烟。这东西是教主赐给她的,她成日戴在身上炫耀,这才几天就弄丢了,教主知道了必然要狠狠罚她。薛红玉为了这件事已经在外头徘徊了两个月不敢回去了,她恨声道:“你这个强盗臭贼,你别逼我!”

    阿蚺也粗声粗气道:“我大姐法力高强,得罪了她没你好果子吃。”

    段星河无所谓道:“要打架么,我奉陪就是了。”

    薛红玉露出了一丝阴沉的笑意,道:“你想打,姑奶奶还不陪你玩呢。看见这口井了没有——”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口枯井上,薛红玉命令道:“阿蚺,把那块石头给我打碎!”

    她来之前,也听说了这宅子不干净。那块石头上刻着五雷令符,若是把石头打破了,万一真有什么东西窜出来就糟糕了。

    众人不确定那女鬼还在不在里头,心中都有些慌。李玉真忍不住道:“你别乱来啊,这周围还有人住呢,官兵过来很快的!”

    薛红玉根本不在乎这些,只觉得捏住了他们的七寸,要挟道:“把东西给我。”

    段星河冷冷道:“不给。”

    薛红玉恼了,厉声道:“那我把里头的东西放出来了!”

    段星河之前摸过井口,感觉里头八成没东西。他有点不确定,但幽冥宝匣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出去。他道:“一个枯井而已,里头早就没东西了,你唬谁呢。”

    薛红玉冷笑了一声,道:“有没有东西,咱们打开来才知道。阿蚺,砸了这破石头!”

    阿蚺大步过去,抡起拳头哐哐打了数拳。他的力气极大,石头上的五雷刻印被打碎了,几道石缝崩裂开来。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静了片刻,却什么也没发生。

    伏顺松了口气,哈哈一笑道:“鬼呢,哪有鬼啊?”

    “唉……”

    这时候忽听地下传来一阵长长的叹息,仿佛有人从长久的沉睡中醒了过来。

    崩裂的石缝中,透出了一道幽红的光芒,不住有小石子崩落下去。红光越来越亮,井口的石头剧烈地震颤起来,仿佛有什么要冲出来了——

    第035章 掌灯女 三

    一股阴沉的气息在井里涌动着, 众人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段星河反应过来了,里头还真有东西,看这阵仗那玩意儿的凶性还不小。他喊道:“快堵住它!”

    赵大海一个箭步冲过去,双手按住了井口的石头。伏顺冲回屋里拿了口大锅回来, 哐的一声扣在了井上。赵大海一屁股坐在锅上, 用全身的力气压着井。里头那股力量却十分强大, 像开了锅的水一样骨突突直往外冒,顶的赵大海不住哆嗦。伏顺也坐在了锅上, 慌张道:“啊啊啊啊赶紧想个办法啊, 要出来了!”

    薛红玉十分得意, 冷笑道:“没用的,它已经醒了, 你们谁也不是它的对手。”

    李玉真擅长用符咒,凌空划了一道驱鬼符, 道:“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一道紫色的电光冲了过去,绕着井旋转了一圈, 还没结成印, 井里已经轰地一声爆发出一股力量, 把井口炸开了。赵大海和伏顺被顶得飞了出去,伏顺的脑袋撞在地上磕破了,疼的龇牙咧嘴的。赵大海倒是没受大伤, 但是裤子被崩了道大口子,白花花的屁股露在了外面。

    他伸手一捂, 慌张道:“女的不准看,我还没娶媳妇呢!”

    宋胡缨漠然道:“没人想看你。”

    赵大海已经跑回屋里换裤子了。伏顺捂着脑袋坐在地上, 道:“你个不讲义气的,我脑壳破了你自己就跑了。”

    宋胡缨把斩马/刀一挥,一道烈焰在空中划过,气势逼人。一个女鬼漂浮在半空中,一身白衣裳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上面长满了霉斑和青苔,披头散发的,脸上的肌肉已经烂没了,露出了森森白骨。她嘴里塞满了糠,稍微一动,糠皮就从嘴和眼窝里冒出来,极其瘆人。

    披发覆面,糠塞其口。张家人也是够歹毒的,怕她到地下跟阎王爷告状,让她没脸见人,也说不出话来。步云邪皱起了眉头,道:“真造孽啊。”

    薛红玉大声道:“是我们把你放出来的,他们是张家请来对付你的人,快杀了他们!”

    女鬼缓缓朝他们转过头来,带着一股阴沉的气势。段星河打了个激灵,立刻道:“你别胡说八道啊,我们跟它无冤无仇的,就是路过的。”

    薛红玉道:“一帮臭道士,还敢狡辩!”

    那女鬼被镇压了这么多年,平生最恨道士。李玉真手里提着一柄太极剑,头上梳着道髻,想不承认也不行。她怒吼一声,嘴里的糠皮喷的到处都是。李玉真往后退了一步,冷汗淌了下来,道:“不是……我又没惹你。大姐,你讲点道好不好?”

    那女鬼伸出又黑又长的指甲,不由分说扑了过来。她心里充满了怨恨,已经变成了厉鬼,一般人根本招架不住他。李玉真感到一股强烈的怨气铺天盖地的朝自己冲过来,他手中划了一道符,金光闪烁着还没结成,那女鬼已经到了他面前。

    “嗷嗷嗷嗷嗷嗷——”

    她鼻尖对着他的鼻尖,怒吼了一声,尖锐的声音仿佛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撕碎了。

    李玉真一瞬间恐惧至极,身体都不听使唤了,忽见一道火焰劈了过来,却是宋胡缨挥刀斩了过来。那女鬼嗖地一下飘起来,宋胡缨追着她接二连三地挥砍,道:“柿子挑软的捏是吧,来跟我比划比划!”

    伏顺眼睛亮了起来,在一旁喊道:“女爹爹,加油啊!”

    宋胡缨冷冷道:“别叫我爹,我不是你爹。”

    那女鬼生前就是掌灯女,根本不怕火。一盏蓝幽幽的铜灯飘在她身边,持续供给她灵力。掌灯女跟宋胡缨过了几招,意识到这个大姑娘不好对付。她忽地袍袖一挥,喝道:“鬼众何在?”

    角落里微微一亮,应声出现了一点红光,继而又有两三点光芒。院子深处星星点点的,冒出来许多灯笼妖。

    段星河还以为灯笼妖已经被杀的差不多了,没想到犄角旮旯里还藏着这么多。灯笼妖发出半红半绿的光,朝这边聚拢过来。它们仿佛找到了靠山,发出嘻嘻的笑声,在空中不住浮动。

    一会儿功夫,掌灯女周围就聚集了大量的灯笼妖。她跟段星河等人对峙着,周身弥漫着一股强烈的怨气。

    糠皮被她吐干净了,掌灯女发出沙哑的声音,道:“张郎呢,是他派你们来害我的?”

    要不是那个张秀才作孽,段星河他们也不用背锅。伏顺撇嘴道:“那老小子又怂又恶心人,是挺像蟑螂的。”

    段星河不想打没必要的架,道:“他已经死了,我们跟他没关系。若是打扰了,我们这就走。”

    掌灯女恨透了这些臭牛鼻子,咆哮道:“还想骗我,你们都是道士,是道士就都该死!”

    段星河看出她是油盐不进了,眼睛一转道:“那你恨姓张的不恨?他俩都是张秀才的后人,是嫡嫡道道的长孙女和孙女婿,你看这鼻子脸盘跟大夫人像不像。”

    他说着一指薛红玉和阿蚺,把仇恨引了过去。掌灯女登时一凛,恶狠狠地看向那两个人,黑洞洞的眼眶里透出了杀气。薛红玉慌了,后退了一步道:“你别听他们胡说,我们根本不认识张家的人!”

    段星河铁了心要拉他们下水,道:“大小姐,不是你让我们来的吗,说事成之后给我们五十两银子,封井的石头还是这大个子打破的呢。”

    掌灯女黑漆漆的指甲陡然变长了一倍,身上生出了碧色的火焰。比起臭道士来说,她更恨张家的人。她怒吼一声,朝薛红玉扑了过去。薛红玉堪堪招架了她两爪,脸上凉飕飕的,感觉自己花朵般的脸蛋儿岌岌可危。

    那掌灯女怨气冲天,把她当成大夫人一般仇恨,恨不能把这毒妇的后人撕成碎片。薛红玉怕被划伤了脸,慌忙喊道:“阿蚺,快来!”

    阿蚺只能硬着头皮挡着她,后背朝前,像一堵人肉盾牌似的结结实实地护着主子。那女鬼的指甲利得很,他皮糙肉厚的也没能撑多久。一会儿功夫身上就被抓的鲜血淋漓,疼的直咧嘴。

    段星河还觉得挠得太轻,在一旁火上浇油道:“张姑娘,姑爷,你们可小心啊。张老爷子把这宅子留给了你们小两口,你们要是死了,这宅子可不是要一直荒下去了。”

    薛红玉百口莫辩,怒道:“你少胡说八道,闭嘴!”

    步云邪忍不住笑了,低声道:“你损不损?”

    段星河从小在流民中挣扎求生,习惯了与市井无赖扯皮,深谙有难同当的道,淡定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拖咱们下水,那就谁也别想好。”

    女鬼口中喷出一团火焰,把薛红玉的头发轰地一声烧焦了。薛红玉一声尖叫,连忙滚倒在地,叫道:“救命,快救我!”

    阿蚺冲过来,拼命帮她拍打火苗。薛红玉头发上的火好不容易熄灭了,心里怕得要命,嘶声喊道:“拦住她,别让她过来,有灵者皆来——”

    感受到了她的召唤,周围游荡的伥鬼纷纷聚拢而来。今天是月圆之夜,本来就是它们游猎的日子。众人眼看着白衣伥鬼像朝圣一样越聚越多,不大的宅院里聚集了大量的灯笼妖、伥鬼、还有些缺胳膊断腿儿的幽魂,走过路过的都来凑热闹。

    薛红玉本来想用这些游魂来对付掌灯女,却忘了它本身也是灵体。鬼魂越多,她的力量就越大。掌灯女冷笑一声,深吸了一口气,登时兴起了一股飓风,把那些鬼魂都吸入了体内。

    阿蚺吓了一跳,道:“大姐……这……”

    伏顺哈哈一笑,道:“这不是帮倒忙了么?”

    女鬼吸收了大量的阴气,体型比刚才大了一圈,看谁都分外可恨。她双眼赤红,朝段星河扑了过来。段星河没想到它开始无差别攻击了,带着剑鞘挡了一招,道:“我知道你冤枉,不想跟你动手,你能不能冷静一下?”

    那女鬼咆哮了一声,她被关了这么多年,觉得这世间所有人都对不起她。段星河没办法,拔剑朝她砍了过去。两人在空中腾挪交错,瞬间过了几招。那女鬼的力气大得很,又一身怨气,着实不好对付。

    到处都弥漫着黑沉沉的阴气,就像山里翻腾的云海。掌灯女抬掌重重地拍过来,赵大海换完了裤子,扛着盾牌冲出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

    他大吼一声,哐地一声把盾牌架在了段星河面前,帮他抵挡了一击。

    强烈的气流把两人的头发冲的不住飞舞,盾牌也向后滑出了数尺。赵大海扭头道:“大师兄,怎么办?”

    不光这掌灯女邪性,薛红玉惊惶之下招来了这么多孤魂野鬼,这些乌合之众本来就不怎么听话,情况越发混乱起来了。

    灯笼妖带着火光到处乱窜,伥鬼飞到半空中,面具上的笑容越发阴森了。大量的鬼魂持续朝这边聚过来,就像洪水爆发一样,到处都是半透明的脸,挤挤挨挨的,那种恐惧感让人难以形容。李玉真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喊道:“别招了,你控得住么!”

    薛红玉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手掐诀道:“把幽冥宝匣还给我!”

    段星河吼道:“你先让它们滚!”

    薛红玉跟他较上了劲儿,道:“把宝匣给我!”

    段星河砍杀了几只伥鬼,知道这妖女不可能守信用,这时候把兵刃交出去就一点生路也没有了。他道:“那就一起死吧!”

    眼看周围的鬼魂越来越多,步云邪口中念诵金光咒,一道金色的穹光笼罩着众人。然而掌灯女的力量太强大,有她撑腰,那些小鬼根本不怕。众鬼聚起一团青气跟那道金光对峙,没有要散去的意思。

    宋胡缨抬头看着那女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掌灯女带着冲天的怨气,裂开残破的嘴角,恶狠狠道:“都得死——”

    她一挥袖,吼道:“给我杀!”

    一群鬼众开始到处乱咬,伏顺被一只伥鬼撵得爬到了树上。他刚喘息了片刻,忽然就见一个缺了半边脑袋的野鬼从他身后探过头来,对他露出了阴森的笑容。

    “哇啊啊啊啊啊——”

    伏顺吓得惨叫一声,又哆哆嗦嗦地滑下了树,躲到了赵大海身后。

    “救救救,大海救命啊!”

    那些野鬼越聚越多,已经失去了秩序,只想趁机兴风作浪。开始有鬼魂撕扯万象门的人,几个黑衣侍卫被拉扯的东倒西歪,斥责道:“退后,别过来!”

    薛红玉也意识到了不妙,道:“够了,回去吧!”

    那帮鬼魂就像决堤的洪水,根本不听她的话。薛红玉后悔也来不及了,包围圈越缩越小,把两拨人逼到了一起。薛红玉顾不上别的了,扭头道:“臭小子,你不是挺厉害的嘛,想个办法!”

    段星河皱眉道:“这不是你招来的吗,让它们走啊。”

    薛红玉烦躁道:“我哪有那么大本事,你身上煞气这么重,说不定它们就是冲着你来的,你让它们走!”

    段星河没想到她还要倒打一耙,但事到如今,大家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吵架也没用。那帮鬼魂把薛红玉那边挤得满满当当的,却在段星河面前留了一片空,好像不敢靠近他似的。

    段星河感觉它们好像是挺怕自己的,放出威严来道:“你们听好了,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我……本座今天心情好,不跟你们计较。老子数到三——”

    伥鬼们静了一刹,仿佛真的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掌灯女却咆哮道:“别听他的,把这些人杀光!”

    那女鬼吸收了越来越多的阴气,已经长到一丈高了,强烈的邪气笼罩着整个宅子。周围的鬼魂恢复了狂热而狰狞的模样,一点点朝他们逼近过来,挤也要把他们挤死了。

    众人额头上都是汗,伏顺道:“怎么办,我不想死啊。”

    赵大海下定了决心,他握紧了盾牌,喘着气道:“我把它们撞开道口子,你们趁机跑吧。”

    他要是冲上去打头阵,马上就会被这些鬼撕成碎片。段星河立刻道:“别过去,你想死么?”

    赵大海沉默下来,但不这么做,大家就要一起死。众人看着周围,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正在一筹莫展之时,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道轻盈的铃声。

    “叮——”

    那声音仿佛穿透了众人的灵魂,回荡在夜空中,莫名让人有种宁静的感觉,周围躁动的伥鬼们却陡然战栗起来。

    风声猎猎,就见一道白布招子凭空出现在夜色中,带着金色的灵光,朝这边挥了过来。

    段星河等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袍人,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招魂幡,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招魂幡上带着金色的符文,轻轻一晃,就像在鱼汛期的水里下了网,呼啦一下就捞走了一大半伥鬼。招魂幡的长尾在夜空中飘荡,上面悬着的铜铃又是叮的一响。

    招魂幡再次一晃,剩下的伥鬼也被兜了进去,被一网打尽了。空中飘荡的灯笼妖仿佛也害怕他们似的,登时四散逃走了。

    沸腾的夜晚终于安静了下来,众人死里逃生,诧异地望着面前的人。一个穿白袍的男子手里拿着招魂幡,一个穿黑袍的男子手里提着一条铁链,两人头上都戴着又尖又高的帽子,像极了传说中的黑白无常。这二人不知从何而来,却救了他们的性命。

    段星河想起在师父的葬礼上便见过这两个身影,一眨眼就消失了。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没想到黑白无常是真的存在的。

    伏顺揉了揉眼,道:“我的天,这么大牌面,地府的官差都来了?”

    掌灯女刚才还张牙舞爪的,一见了鬼差,顿时没有那么嚣张了。她被招魂幡的灵力影响,匍匐在地上,身子不住发抖。黑无常从怀里掏出一本簿册,念道:“孙燕儿,张家掌灯侍女,与张秀才私通,后被其用木杖打死,压于枯井之下三十三载。在外流落了这些年,你也该回地府报道了。”

    掌灯女不住摇头,道:“我……我不走,我还没报仇,我不甘心!”

    白无常道:“你若是觉得委屈,咱们去地府清算。张秀才已经死了,世间没有你的仇人了。青冥台一向执法森严,一定给你主持公道,你看如何?”

    掌灯女还有些犹豫,白无常提起招魂幡一晃,道:“跟我走吧——”

    掌灯女被他兜了进去,骤然不见了。黑无常手中的簿册上,孙燕儿那一页微微一亮,他提笔打了个红钩,道:“总算找回去了,了了一笔旧账。”

    这么吓人的厉鬼,他们拿招魂幡轻轻一摇就收走了,这些人实在有些本事。众人沉浸在震惊之中,这两个人毕竟是从阴曹地森*晚*整*府来的,大家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装作没看见他们。若是擅自跟他们说话,会不会被一起带走?

    白无常怀里搂着招魂幡,笑呵呵地看着对面众人,道:“虎落平阳被犬欺,阁下也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天吧?”

    黑无常拿胳膊轻轻碰了他一下,让他少说两句。段星河等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他跟谁说话,好像挺熟络的模样。薛红玉皱眉道:“骂谁呢,你说谁是犬?”

    白无常仍然带着笑意看着他们,仿佛觉得有趣似的。他道:“小姑娘,刚才这些鬼都是你招来的?”

    薛红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感觉有些不妙。白无常扭头道:“这算聚众闹事不算?”

    黑无常道:“算,扰乱三界秩序,给她记在账上,叫什么名字?”

    薛红玉额上渗出了冷汗,道:“不……不是我,是他们干的。”

    她说着一指段星河,但那黑无常已经认准了她,道:“读她的名字。”

    他手里的命簿嗡地一亮,哗啦啦地翻到了写着她姓名八字的那一页。薛红玉顿时怂了,道:“别罚我,下不为例,我知道错了!”

    黑无常冷冷道:“罚不罚你咱们说了不算,有判官做主。给她记上——”

    簿册上灵光一闪,生出了一道文字,把她招鬼的事记了下来。

    薛红玉整个人都虚脱了,她十分恼怒,却又得罪不起他们,道:“算你们狠……姑娘还有事,不陪你们玩了,改日再见吧!”

    她说着一招手,一条赤练蛇从她袖中飞出来,倏然变得有水桶般粗细。薛红玉纵身一跃,带着阿蚺乘着蛇飞走了。段星河等人松了口气,总算逃过了一劫。

    那两个人一个笑里藏刀,一个铁面无私,但看起来对他们没有敌意。段星河抱拳行礼道:“多谢两位相救,在下钦天监司晨段星河,这些是我的师弟,敢问两位是什么人?”

    白衣人笑呵呵地道:“不用客气,我们是给青冥台办事的,我是白无常,这是我兄弟黑无常。这掌灯女我们已经找了很久了,多亏了你们才能把她带回去。”

    段星河记得萨满说过,这个世界上面是碧落天,是凤神住的地方。下面叫青冥台,掌管幽冥秩序、投胎轮回等事。他们本以为这些离自己很遥远,没想到这就遇见了青冥台的人。

    伏顺有点害怕,悄悄挪到了赵大海身后,生怕被他们那招魂幡一兜就一起带走了。

    黑无常故意逗他道:“那个小子,你在怕我们么?”

    伏顺生怕他从命簿上查自己的名字,颤声道:“没,我就是……肚子有点疼。那什么,我是个好人,从来没干过亏心事。”

    黑无常正色道:“没做亏心事就好,青冥台的人是三界秩序的维护者,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我们的人经常出现在人间,百姓也管我们叫喜丧鬼,你们见多了就习惯了。”

    白无常悠然道:“对,我们不光接引死者,也去有喜事的地方。有两位同僚叫红鸾、天喜,常穿着红衣裳去婚宴上沾喜气,回赠些福气。知道的人都不怕我们,还摆上贡品盼着我们去呢。”

    他们虽然看起来阴森森的,却跟万象门的人不一样,身上透着一股正气。段星河道:“原来如此,多谢两位。”

    白无常摆了摆手道:“走了,有机会再见。”

    他说着扛起招魂幡,和黑无常转身走向了黑暗中,几步之外身影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众人原地站了许久,这才有了点现实感。这一晚经历的事太多了,连他们自己都有些恍惚。步云邪长舒了口气,道:“总算都走了。”

    伏顺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哑声道:“我的妈呀,我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见到黑白无常了啊……”

    李玉真也抹了把汗,转头道:“宋姑娘,你没事吧?”

    宋胡缨就手上擦破了点皮,别的地方没受伤。她脸色忽然一变,喃喃道:“糟了……”

    李玉真道:“怎么了?”

    宋胡缨拔腿往屋里冲去,一边喊道:“小对眼!”

    刚才外头打成这样,也不知道他们的崽子有事没有。段星河跟她一起冲进了堂屋,就见一个睡袋动了动,一双猫耳朵从里头冒了出来,墨墨紧跟着从里头钻了出来,两个家伙都好好的。

    宋胡缨一把捞起了小对眼,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总算放了心,道:“没事就好。”

    段星河也松了口气,道:“不错,还知道躲起来。”

    赵大海把盾牌放在地上,道:“我把它俩塞睡袋里的,刚才我回来换裤子,见它俩差点就钻出去了。我就让瓜皮看着小对眼,谁也不准出去。”

    步云邪把他儿子抱了起来,道:“幸亏没出去,万一让伥鬼逮住就糟了。”

    众人想起刚才的情形,还有些心有余悸。段星河想着白无常的话,皱起了眉头。那黑无常好像在隐瞒什么似的,不让他往下说了。

    萨满说青冥台修的是正法,那两个鬼差应该不会害人。但他们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想骗人么,还是在故弄玄虚?段星河沉默下来,陷入了思索。

    步云邪在他旁边坐下了,道:“怎么了?”

    段星河没有回答,良久摇了摇头道:“赶紧把这边的事忙完了,回驿馆去吧。”

    方才打了那一仗,地上散落着不少灯笼妖的尸体,扭几根灯芯应该就够数了。步云邪也想尽快离开这里,道:“休息一下,天亮就回去吧。”

    第036章 暴食 一

    众人睡了一觉, 上午收集了剩下的灯芯,赶着大车回到了驿馆。次日段星河和步云邪去通知了张家,说那女鬼已经彻底走了,让他们把宅子修一修。

    张家人还不敢相信, 长子带着几个胆子大的家丁去看了一眼, 发现那口封印女鬼的井已经被炸的四分五裂。院子里除了破烂了一些, 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本来说要除几个灯笼妖,没想到这几个年轻人法力高强, 一出马就把根本问题解决了。张家人对他们感恩戴德, 追加了一百两银子作酬谢。段星河又去凌烟阁把灯芯交上了, 拿到了约定的五十两银子。

    生活费有了,两人并排走在树荫里, 惬意得很。步云邪道:“张家人高兴的太早了,他儿女是把宅子收回去了, 青冥台的人应该饶不了张秀才。”

    段星河淡淡道:“那老头儿平生又没干什么好事,说不定他儿女也不在乎他呢?”

    两人从一间白事店前走过,段星河寻思着好久没给师父烧纸了,停下来买了点黄纸。孙燕儿在人间也没有亲人了, 顺便也给她烧一些好了。

    回驿馆休息了一阵子, 晚上段星河端着个铜盆来到大门外, 找了个十字路口,拿树枝画了个半圆,点着黄纸烧了起来。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夜里闪烁, 段星河低声道:“师父,别担心我们, 大家现在都很好,我一定会把小师妹找回来。害您的人已经有线索了, 以后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这些钱您老拿着花,不够再跟我说。”

    步云邪静静地站在一旁,段星河烧完了一盆,又念叨着那女鬼的名字。

    “孙燕儿……是叫这个名字吧,咱们相识一场,给你烧些纸钱。算完了账就去投胎吧,别跟那些恶人耗着了。喝了孟婆汤,投个好人家,下辈子平平安安的。”

    黄纸烧完了,段星河站了起来。纸灰在夜风里打着旋儿,仿佛有人来把钱拿走了。段星河静了片刻,道:“来了吗?”

    步云邪摇了摇头,看不出来。这时候就见前方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放出幽幽的光。他有些疑惑,过去看了一眼,就见一个巴掌大的琉璃灯滚在草丛里,里头一点蓝光不住闪烁。

    他咦了一声,把那东西捡了起来。段星河也十分意外,道:“这不是……那掌灯女身边的东西么?”

    琉璃灯罩带着淡淡的金色,一团蓝色的光芒在里面飘着,十分精致漂亮,又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掌灯女修炼了许多年,才炼成了这法器。她被黑白无常抓走了,没想到这盏灯还留在世间。

    她已经没有亲人了,这么多年来,给她烧过纸钱的也只有段星河。这东西被别人捡去了也是可惜,还不如送给他们。

    段星河扬声道:“孙姑娘,这是你给我们的么?”

    周围静悄悄的,不回答就算是默认了。段星河坦然道:“那我们就收下了,多谢。”

    步云邪笑了,道:“这玩意儿怎么用?”

    那灯是用鬼气养的,透着一股阴森气。它整体呈纺锤形,上下嵌着黄铜,用篆字刻着引魂长生四个字,顶部有五个微微凸起的圆口,仿佛要吸取什么,底部尖尖的。当时它一直飘在掌灯女旁边,持续供给她力量。

    段星河催动了灵力,耳畔传来钟鼓的叮当声,那盏灯漂浮起来。它顶部的五个圆口汲取着四周的灵力,有人就吸人,没人就吸收动物、草木一切有生命之物的灵力,持续将力量供给主人。

    段星河顿时感到精神一振,战斗的时候带上它,能持续补充人的气血。他感叹道:“这是个难得的好东西啊,使用的代价是什么?”

    “嘁嘁嘁嚓嚓嚓嚓嚓嚓——”

    夜风吹来,他听见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围绕着他。

    段星河皱起了眉头,意识到这灯的邪气极重,会加重主人的负面情绪,必须精神力极强的人才能使用。

    这玩意儿让他本来就不乐观的精神状态雪上加霜,段星河觉得十分可惜,道:“我用不了,阿云,送给你了。”

    他把手一挥,琉璃灯飘到了步云邪面前。步云邪以灵力跟它建立了连接,凝神感受了片刻。他身为祭司,精神力强大,驾驭这小东西不在话下。

    段星河发现自己身上一股灵力被它吸走了,道:“诶,你吸我!”

    灯下面的尖端悄悄把灵力输送给了步云邪,他一嚷,引魂灯立刻断了连接,对着旁边的一棵大树吸了起来。步云邪笑了,道:“别吸自己人。”

    引魂灯持续给他补充着气血,偶尔用一用,不会造成太大的负担。步云邪道:“我刚好合用,多谢了。”

    他伸手一碰,琉璃灯骤然熄灭了,嗖地一下缩的只有两寸大小,不占地方,也没什么分量。步云邪赞许道:“还挺懂事的。”

    今晚出来烧纸,总算没白走一趟,他随手把引魂灯收进了腰包里。段星河长舒了一口气,道:“回去睡觉吧。”

    钦天监的人亲自出马,除掉了张家老宅里的厉鬼,这事很快就传开了。城里的百姓一直很怕那边,平日里都不敢靠近,如今终于去了一桩心事。李玉真走在街上,见一群小孩儿在路边玩鬼抓人,有的骑着竹马,有的手里拿着小风车,大呼小叫道:“锤头剪子布——你输了,你扮女鬼!”

    一个小孩儿把兜帽拉到头上,扮出一副吓人的模样,道:“嘁,让你们先跑十丈。”

    其他小孩儿呼啦一下子散开了,一边喊道:“我们是钦天监的,代表正义消灭你——”

    扮鬼的小孩儿喊道:“少说大话,我来抓你们了!”

    宋胡缨从路边的干果铺子里出来,看着一群小孩儿骑着竹马跑远了。她有点莫名其妙,道:“钦天监这么出名了吗?”

    李玉真在门口等着她,道:“就这两天的事,坊间消息一直都传的挺快的吧。”

    两人沿着树荫往回走,宋胡缨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裙子,乌黑的长头发像瀑布一样。风把她的发丝吹到李玉真身边,带来一点栀子花的香气。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女孩子香香甜甜的,只是跟她走在一起,心情都变得温柔起来。

    宋胡缨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了?”

    “没什么,”李玉真收敛了心神,“买到杏脯了吗?”

    宋胡缨想吃杏脯,转了好几个店都没买到。她拿了一大包无花果干,道:“没有,只剩下这个了。”

    李玉真觉得有点奇怪,道:“怎么会都没有的?”

    宋胡缨道:“伙计说都被城东钱家买光了,他家老爷爱吃这个,说酸的解腻消食。”

    李玉真道:“爱吃也吃不了这么多吧,成麻袋往家里拉?”

    “不管了,”宋胡缨道,“无花果也挺好吃的,来点么?”

    李玉真伸出了手,宋胡缨往他手里倒了一把果干。无花果干很有嚼劲,甜甜的很好吃。两人回了驿馆,宋胡缨到处找了一圈,喊道:“小对眼——”

    她来到后院厢房,见它跟墨墨趴在一张垫子上睡着了。赵大海经常会捡一些松塔、洗干净的大骨头之类的东西给它们玩,两个崽子常待在他屋里。当然这样也有缺点,毕竟伏顺不爱洗脚,他的屋里总是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今天开着窗户,屋里的空气还算清新。段星河闲来无事,正在这边跟那两个人打叶子牌。宋胡缨拿出了无花果干,道:“吃吗?”

    每个人抓了一把,宋胡缨搬了个圆凳坐在一旁看他们玩牌。李玉真道:“你也想玩吗?”

    宋胡缨道:“我不会。”

    李玉真跃跃欲试道:“简单的很,我教你。”

    宋胡缨淡淡道:“让他们先打吧,我看看再说。”

    巴蜀人都爱打叶子牌、麻将,抽着旱烟往凉棚下一坐,没事能打一天。李玉真看了一阵子,道:“段兄,你不练功了?”

    段星河嘴里叼着一根牛肉干,心不在焉道:“最近瓶颈期,硬练没用。”

    李玉真道:“阿云呢?”

    段星河道:“他最近好像挺顺利的,一直在修炼,别打扰他了。”

    他说着一巴掌拍在床上,道:“干什么,偷牌啊?”

    伏顺嘿嘿笑着,把手缩了回去,道:“没有,我就是……看这两张牌黏在一起,想帮忙分开。”

    段星河道:“别耍赖,盯着你呢。”

    伏顺搔了搔头,他脑袋上裹着一层绷带,看起来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小对眼睡醒了,过来跳到了宋胡缨的腿上,亲昵地蹭了蹭。她喂给小对眼一颗无花果,道:“你头还疼吗?”

    伏顺道:“皮外伤,没什么大事。”

    他说着叹了口气,道:“费这么大劲儿也没挣多少钱,张家抠的嘞,就给一百五十两银子。这钱请个大天师来驱鬼,人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赵大海道:“那也不是咱们驱的鬼,不是黑白无常抓走的么?”

    伏顺不甘心道:“那我也受伤了啊。”

    赵大海道:“男子汉大丈夫,受一点伤别整天当回事,咬咬牙就过去了嘛。”

    伏顺想起这大傻子也被崩了屁股,裤子都裂了。他道:“你没事吧,上厕所还顺畅吗。别不好意思,给我看看。”

    赵大海下意识捂住了屁股,道:“不耽误出恭,你别揪我裤子,有大姑娘在这儿呢!”

    宋胡缨把头转了过去,段星河有点好笑,道:“还打不打牌了?”

    伏顺把牌一扔,道:“不打了,我帮他检查一下身体。”

    赵大海发挥体格优势一把将他扒拉开,扯开旁边的被子把伏顺裹住了,摔跤似的把他按在下面,道:“反了你了,服不服?”

    他像座小山似的,伏顺被压得动弹不得,连忙道:“啊啊啊服、服了,放手!”

    墨墨被吵醒了,困惑地看着他们,片刻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小对眼叼了个无花果干跳下地,来到墨墨跟前,轻轻地把果干放在了它面前。

    墨墨睁开黑豆眼,小对眼把果干往它跟前推了一下,示意它吃。

    宋胡缨注意到了,惊讶道:“它不护食了?”

    墨墨把无花果干吃了,越嚼越甜,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李玉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不错,最近有进步。”

    伏顺从被窝里爬出来,道:“这算什么呀,昨天我还看见小对眼打了个蟑螂送给瓜皮了呢。”

    段星河愕然地看着他,道:“那它吃了没有?”

    “不知道,”伏顺道,“我觉得恶心,过去踢开了。小对眼还哈我,又去捡回来了。”

    段星河道:“然后呢?”

    伏顺道:“然后我就走了,应该……可能……大概……吃了吧?”

    段星河感觉有点窒息,难怪他儿子今天一直在睡觉,说不定就是吃蟑螂吃的。他道:“别跟阿云说。”

    伏顺道:“那可不,二师兄有洁癖的。”

    李玉真觉得有必要教育孩子一下,蹲在小对眼面前,道:“你懂得分享,很好。但是吃蟑螂不行,懂?”

    小对眼一只眼看天,一只眼看地,应该是没明白。段星河拿了个茶杯过去,伸手沾了点水,在地上画了只硕大的蟑螂,两根须须又弯又长。小对眼顿时兴奋起来,爪子不住刨地,想要摁住它。

    段星河在蟑螂上打了个叉,严肃道:“你们俩谁也不准吃蟑螂,也不准玩蟑螂,明白吗?”

    墨墨明白了,咕叽叫了一声。段星河仿佛看见小对眼的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知道它还是没懂。宋胡缨走了过来,抬起穿着绣花鞋的脚,无情地在地上抹了几下,蟑螂不见了。

    宋胡缨道:“不准靠近蟑螂,明白么?”

    小对眼沮丧地嗷了一声,这回应该是懂了。李玉真摸了摸它的脑袋,道:“听话,别什么都吃,节制一点。”

    他们说着话,忽听有人敲门,是驿丞来了。段星河起身道:“怎么了?”

    驿丞道:“外头有人找段兄和李公子,是凌烟阁的人。”

    任务的钱都结完了,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李玉真道:“去看看吧。”

    两人来到前头花厅,就见一个凌烟阁的人穿着一身白衣裳,衣袖上绣着几片青竹叶,正坐着喝茶。他手边放着一柄白折扇,生的细眉长目颇为文雅。见两人来了,他起身道:“段公子、李公子,你们来了。”

    这人叫刘靖,是这边分舵的堂主。李玉真之前去查拍卖会的记录时就见过他,这人帮了他们很大忙。李玉真上前道:“刘兄,你来有事么?”

    刘靖面带笑容,开门见山道:“好事,我手头有个大活儿,主顾指名让你们接,我来问问你们的意思。”

    之前李玉真就说过有好活儿给他们留着,没想到还真等到了。段星河就想多挣点钱带回家,道:“什么任务,还点名让我们接?”

    刘靖道:“你们帮张家驱鬼的事在城里传开了,大家都说你们的本事高强,比不少江湖术士强多了。城东钱家最近遇见点麻烦事,想请你们去驱驱邪,就是评估的风险有点高。”

    凌烟阁发任务的时候会有风险评估,难度从一星到五星不等。段星河道:“有多高?”

    刘靖道:“四星。”

    之前抓三尾狐的难度也就是三星,还是师父亲自出马才拿下的,看来这次这个任务不好做。他道:“怎么这么危险?”

    刘靖有点为难,道:“对方要求保密,去了再跟你们细说。反正不是小打小闹的事,之前他们也找了好几个道士,都降不住。不过雇主是万通商会的会长,出得起钱。事成之后,给一千两银子的报酬,还额外给一百两银子的封口费。”

    段星河和李玉真的眼睛顿时都睁大了,他们来这里这么久也才攒了一千多两银子,这一下子就给一千两,顶得上他们忙活大半年的了。

    段星河扭头道:“怎么样?”

    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实在可惜,李玉真心动了,道:“富贵险中求,要不就试试吧?”

    段星河也有此意,反正他现在已经到了金丹期,身边的兄弟们也比之前强多了。他痛快道:“好,那就接了。”

    刘靖从怀里掏出任务单,递给了段星河。他接过来,见上头写着:家父身患怪疾,请能人驱邪,事成酬谢一千两白银,保密费一百两。下头是万通商会和凌烟阁的签章。

    两人送了刘靖出去,李玉真跃跃欲试道:“什么时候去瞧瞧?”

    段星河看了一眼天色,刚过了中午。他道:“叫上其他人,咱们等会儿就去吧。”

    万通商会的总舵位于悦丰城东,占地广大,房屋鳞次栉比,建造得十分华丽。万通商会是各商号的联合组织,分舵遍布于大陆各地,方便商人们扩充人脉、交流消息,合作经营生意。

    万通商会的会长钱百富,对于有志从商的年轻人来说,是一个让人羡慕的传奇。

    他父母都是小手艺人,家里有四个兄弟,早年过的相当拮据。父母把他送到绸缎庄给人做学徒,老板见他机灵,教给了他识字算账的本事,后来又把女儿嫁给了他。钱百富的经商能力得以展露,一路把生意做大做强,收购了当地不少产业,继而又涉及了茶叶、粮食、古董等方面,把生意做到了大幽外的其他国家,建立了万通商会,成了这片大陆上经商的龙头。

    钱百富年逾五旬,精力渐渐消退,前几年就着手把生意传给儿子了。他的长子钱正宇继承了父亲的经商天赋,把生意经营的不错,很让人放心。二女儿去年已经嫁了人,小夫妻相敬如宾,过得很和睦。家里还有个小儿子,书读的很好,将来打算走仕途。

    钱百富本来想安静地养一养老,没想到近半年来却遇上了一桩操心事,整个宅子也因此不得安宁。

    众人来到大门前,段星河翻身下了马。侍卫上前道:“请问几位是?”

    段星河出示了腰牌,对方看了,立刻道:“原来是钦天监的大人来了,快请进,我这就去请少主。”

    别人家门前都立着两个石狮子镇宅,万通商会的大门前却立着两头汉白玉雕成的大象。大象的背上雕刻着两块石毯,上头镶嵌着五光十色的琉璃和玛瑙,就像瑞兽驮着宝藏满载而归,显得既强大又富饶。伏顺站在大门前,感到一股奢华的气势扑面而来,叹道:“不愧是有钱人,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墨墨翘起了鼻子,跟门前的大象比了比长短,感觉自己输了。李玉真摸了摸它脑袋,逗它道:“好好吃饭,以后你也能长这么大个。”

    墨墨显然知道自己的鼻子长不了这么长,摇了摇头。段星河道:“孩子是小,又不是傻,你老骗它干什么。”

    李玉真笑呵呵地道:“养孩子不就是骗着玩的么。”

    段星河道:“你自己没孩子啊,骗你自己的去。”

    小对眼窝在宋胡缨的怀里,正在打瞌睡。李玉真偷偷看了宋胡缨一眼,发现她对他们的话没什么反应,四舍五入就算认可自己跟她共享一个儿子了。李玉真忽然高兴起来,觉得小对眼虽然傻乎乎的,但能给它当便宜爹也是自己莫大的福气。

    万通商会的庭院里花木扶疏,屋舍建造的华丽而又大气。众人进了大厅,侍女送来了茶水和点心。没等多久,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青色的锦袍,模样周正,正是钱家的长子。

    他走进大厅,众人站了起来。那人拱手行礼道:“在下钱正宇,是万通商会的副会长,也是钱家的少主。想必各位是接了凌烟阁的任务来的吧?”

    段星河道:“正是,在下段星河,是钦天监的人,这些是我的师弟。凌烟阁的刘堂主说你们遇到了点麻烦,让我们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他说的很客气,但钱家人都知道这不是个小麻烦,而是要人命的灾祸。

    钱正宇的神色忧愁,道:“多谢各位前来,实不相瞒,家父最近得了一场怪病,找了不少郎中来看也治不好。有人说是中了邪,我请了几个道士来看,他们也都处不了。”

    他叹了口气,显得十分忧虑。段星河道:“老爷在什么地方,我们能看看他么?”

    钱正宇显得有点难以启齿,往周围看了一眼,大厅里斟茶的侍女会意出去了,侍卫在门外站岗。他们常日在府里,对老爷的事都有所耳闻,但上头不让说,他们便也装作不知情。

    钱正宇道:“我爹在后宅,自从得了病就很少在人前露面了。他这个人好面子,不管能不能治好,劳烦你们一定保密,别把他的病情说出去。”

    钱百富虽然已经半隐退了,但他毕竟是万通商会的基石。这样的一个人举手投足都会对外界产生巨大的影响。他生了怪病,自然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段星河等人都做好了把秘密烂在肚子里的准备,不管看到了什么奇怪的情形,都不会泄露半个字。他道:“钱公子放心,我们不会往外说的。”

    钱正宇道:“好,几位请跟我来吧。”

    他带着众人穿过几进庭院,来到了宅子深处的一个侧院里。院子外面有两个侍卫守着,钱正宇道:“我爹怎么样了?”

    一名侍卫勉强道:“老爷他……很好,今天没发脾气,安静得很。”

    他的神色有些慌张,仿佛在害怕什么。钱正宇已经习惯了他们的这种反应,沉默地走进了院子。小院里种着些马尾松,正前方有一个小水塘,里头养着些五颜六色的锦鲤。北边是一座朱红色的二层小楼,屋顶铺着碧色的琉璃瓦,从外面看十分华丽。然而没走几步,众人就闻见一股奇怪的气味飘了过来。

    段星河耸了耸鼻子,感觉是一股馊了的食物的味道,好像陈年老豆汁混合着捣碎的臭豆腐、烂菜叶和腐肉的气息。

    钱正宇来到屋门前,轻轻敲了几下,恭敬道:“爹,儿子来看您了。”

    屋里没有反应,却隐约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声音。钱正宇推开了屋门,就见里头黑漆漆的,一个肉山一般肥硕的男人侧对着门口坐着,地上堆满了吃完的骨头、歪倒的酒坛子和啃了半截的西瓜皮。

    这屋里比伏顺的住处还要邋遢,刚才他们闻到的怪味,就是这些食物的渣滓散发出来的。

    众人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出于礼貌忍耐着,尽量不让自己露出不适的表情。钱百富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大堆食物,有红烧肉、炖羊肉、烧鸡、全鱼,鲜红的石榴、碧绿的蜜瓜、成罐的牛奶和美酒。食物的香气和浓烈的腐臭味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让人受不了的味道。钱百富却好像一点也闻不到似的,左手抓着一大串紫葡萄,右手拿着一扇烤羊排,正在埋头大吃大嚼。

    一只绿头苍蝇围着他嗡嗡地打转,钱百富不耐烦起来,一巴掌拍过去,嗡嗡声消失了。他嗦了嗦手指头,把汤汁、菜叶,连带着刚才被拍死的苍蝇一起吸了进去。钱正宇站在门口,神色十分不忍,却又没有任何办法,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

    他小声道:“爹,来客人了。”

    钱百富总算听见了,缓缓转过头来。他肥胖的肚子一层层叠在一起,胳膊和腿胖的都快跟肚子连在一起了。他抬起眼,盯着门口的一众年轻人咧开了大嘴,黑褐色的酱汁从嘴角淌了下来。

    众人仿佛被一个疯狂吞噬的深渊盯上了,顿时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小对眼更是嗖地一下子把脑袋缩进了宋胡缨的兜帽里,生怕被他一口吃了。

    钱百富丝毫没有觉察到他们的畏惧。他肥硕的脸上冒着油光,一双小眼睛亮了起来,兴奋道:“来客人了,好、太好了!好好招待他们,快摆宴,我要请他们吃饭!”

    第037章 暴食 二

    钱百富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 一听说有机会大摆宴席,又兴奋起来。

    钱家不缺钱,多少饭都是吃得起的,但他这个样子实在很不正常, 不但身体受不了, 而且让人看了就害怕。

    钱百富看儿子站着不动, 道:“怎么了,我使唤不动你们?”

    他把脸一沉, 透出一身的威严来。钱正宇只得道:“好、好, 父亲稍等片刻, 我这就让人准备,您想吃什么?”

    钱百富舔了舔嘴唇, 期待道:“来的客人多,就做烤骆驼吧。”

    钱正宇应道:“是。”

    一群人出了小院, 钱正宇吩咐人去做饭,眉头一直皱着,看得出来十分忧虑。若是自己的父亲变成这个样子,谁心里也不好受。钱正宇道:“如你们所见, 我爹得了这种贪吃的怪病。他以前不这样的, 吃饭就吃八分饱, 晚上只喝一碗粥,没事就打打太极拳,很注重养生。可最近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忽然胡吃海塞起来,一顿饭吃五六只烧鹅都不够, 经常半夜嚷着饿,还要起来加餐, 大家劝都劝不住。”

    他心头一酸,眼睛都红了,道:“他几个月就胖了二百斤,郎中说这样对身体不好,他就大发脾气,抄起长凳把人赶了出去。可他都快六十岁了,这么个吃法五脏六腑都受不住。家里不疼那点饭钱,但是担心他的身体。可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以前他是很讲道的森*晚*整*,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段星河道:“他吃多了不觉得撑么?”

    钱正宇道:“撑啊,他经常撑得吐了,但吐完了还要接着吃。有时候他自己也后悔,还哭着说要控制自己,但连半天都没过,他就又开始狂吃了。”

    众人想象那个情景,都觉得十分可怜,又有些可怕。钱老爷子不光看食物一副贪婪的样子,就连看人的时候眼里都冒绿光,仿佛要把人吃了似的。

    钱正宇道:“一会儿你们一起吃饭,正好看看他的情况。我会想办法劝劝他,让他配合治疗。几位也请多担待着些,他现在的脾气就像小孩儿一样。”

    段星河道:“我知道了。”

    钱正宇给他们安排了厢房,众人休息了片刻。到了晚上,有人来请他们去吃饭。伏顺惦记着烤骆驼的事,兴奋得直搓手,道:“烤骆驼好吃吗?”

    赵大海一向爱惜牲口,不高兴道:“留着驮行李多好,非要烤来吃,又不欠那一口。”

    李玉真道:“中原很少见到骆驼的。他家老爷子这么爱吃,可能养了骆驼专门用来吃的吧?”

    宋胡缨小时候跟父亲驻扎在边境,经常两眼一睁就是黄沙和骆驼队。她淡淡道:“我跟我爹吃过。”

    伏顺顿时兴奋起来,道:“怎么样?”

    宋胡缨道:“还行,就是一层一层的。”

    她说话一向言简意赅,众人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到了花厅,就见屋里灯火通明。长长的饭桌上,放着一个银色的大长盘子,盘子里铺着几层菜叶,菜叶上摆着一头小山似的骆驼,四条腿跪着,低着头朝向上首的钱百富。

    骆驼烤的焦香四溢,上面洒满了翠绿的葱花、孜然,仆人把大碗的酱料刷在烤骆驼上,浓烈的香气让人忍不住咽口水。钱百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显得也比初见时精神了几分。

    他站起来,亲自拿银刀把骆驼切开了,白色的热气顿时涌了出来,里头露出了一头烤全羊,众人十分惊讶。老爷子又切开了烤羊,露出了一只烤的油汪汪的大鹅。再往下切去,渐次露出了一只烤鸡和一条烤鱼。

    众人总算明白了宋胡缨说的“一层层的”是什么意思。钱百富把鱼肚子剖开,从里头取出了一个鸡蛋,用刀尖插给段星河,热情道:“钦天监的朋友,欢迎你们!”

    这个蛋吸收了几层烤肉的味道,滋味浓郁,是这道菜中最珍贵的部分。段星河连忙站起来,道:“多谢钱老先生。”

    钱百富咧嘴笑道:“不用客气,十年前陛下召见过我,说我经商有道,让我好好把生意做下去,惠及更多百姓。你们是为陛下做事的,便是我的贵客。”

    他说起当年的事还十分骄傲。大家都知道他做生意讲良心,要不然也发展不了这么大规模。段星河把那个蛋切了一半,分给了步云邪,道:“你尝尝。”

    步云邪微微一笑,不在乎这些。他虽然官位最大,但出门不爱穿官服,也没报腕儿,就连钱百富这样的老江湖都看走了眼。步云邪身上有股贵气,像月亮一样柔和。段星河带的则是一股领袖气质,往人群里一站就有股强烈的凝聚力,就像一个稳定放出光芒的太阳,让人忍不住要注意他。

    钱百富分完了蛋,咽了一下口水。他已经忍耐多时了,挥了一下肥胖的手,道:“大家别见外,开吃吧!”

    他说着一把撕下了一大扇骆驼肉,狼吞虎咽起来。白色的肋骨露了出来,驼峰里淡黄的脂肪被烤化了,像雪山一样堆在烤肉上。众人撕下了面前的烤肉,就着馕和菜叶吃了下去,侍女过来给他们倒上了美酒,把一盘盘水果捧了上来。伏顺吃的满嘴是油,眼睛都放出了光,道:“我的天,真好吃啊!”

    钱正宇道:“我爹以前去西北做生意,那边都是大沙漠,风沙很大。他和手下的人差点死在那边,后来找到了绿洲,当地人请他们吃了一顿烤骆驼。我爹一直都忘不了那个味道,每次招待贵客都要烤骆驼。”

    众人吃着东西,纷纷点头,左耳朵听右耳朵冒。这道烤骆驼在沙漠里都要一百个人才能吃完,他们十个人吃这一顿绰绰有余。伏顺拿胳膊肘碰了赵大海一下,小声道:“你不是不吃骆驼吗?”

    赵大海的腮帮子都塞满了,道:“谁说我不吃了,再加点辣椒。”

    他捏了一撮辣椒面洒在面前的烤肉上,连骆驼肉带羊肉一起卷饼吃了。小对眼闻见香味了,一个劲儿地扒拉人的裤腿。李玉真撕了一块烧鹅,悄悄扔在了桌子底下。

    段星河也撕了一块骆驼肉,抖去了上面的辣椒,递给了蹲在桌子下面的墨墨。两个崽子狼吞虎咽的,吃的十分欢快。

    一会儿功夫吃得差不多了,众人瘫在椅子上,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又觉得心满意足。钱百富仍然没有停下来,他左右开弓,接二连三地把烤肉撕下来,把剩下的大半头骆驼渐渐吃下了肚。

    众人看着他,神色渐渐变得震惊起来。他抖动着肥硕的腮帮子,沙沙沙沙沙,以极快的速度吃下了烤肉、脂肪,又提起鱼头狠狠嘬了一遍,把鱼眼睛也吸进去吃了。

    钱正宇已经习惯了,看着父亲大吃大嚼恨不能把盘子也吞下去的模样,显得有些难过。

    伏顺吃多了肉有点腻,见桌上还有个桃子,伸手要拿。就见钱百富伸过手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像一头护食的野兽。伏顺吓了一跳,连忙把手缩了回去,道:“您吃。”

    钱百富把桃子抢了过去,两三下啃光了,把核扔在地上。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又继续吃剩下的一条骆驼腿。一般人吃到这个程度,早就受不了了。段星河看着他的肚子,感觉有点窒息,就算再大的胃也得有个限度,他是怎么盛得下的?

    钱正宇终于忍不住了,道:“爹,差不多了,明天再吃吧。”

    钱百富听不得这话,怒视他道:“你心疼这点饭啊?”

    钱正宇道:“不是……爹,你这么个吃法,对身体不好。”

    钱百富气恼道:“我就是吃的多了一点,咱们这个家业吃不起吗?我辛苦了一辈子,吃两碗饭你就心疼了,不孝子,不孝!”

    他一边说,一边还往嘴里塞肉,根本停不下来。钱正宇心里十分难过,父亲以前也很好,自从生了病就变得十分情绪化。他道:“爹,这些朋友就是我请来给你治病的,你让他们看看吧。”

    钱百富的脸一沉,道:“我哪里有病,我没病。之前你找了那么多道士,除了烦人之外还有什么用?”

    钱正宇好声好气地劝道:“爹,钦天监的大人跟以前那些野路子的不一样,他们很厉害的。你就信他们一次,好不好?”

    钱百富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儿子,低头继续吃了起来。屋里回荡着他咀嚼的声音,咯吱咯吱咯吱,他沾满油花的嘴蠕动着,就像有个无底洞。钱正宇看不下去了,拉住他道:“别吃了爹,身体要受不了了。”

    钱百富一把甩开了他,道:“胡说,你少胡说八道,我还能吃!”

    他又吃了几口,表情却显得越来越痛苦。他打了个几嗝,肥硕的身体颤动了几下,忽然弯下腰,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胃酸和酒臭混合着食物的气味散发出来,臭不可闻。众人的脸色都微微一变,侍女连忙过来打开了窗户,过来给老爷子漱口、擦嘴,打扫地上的秽物。

    这些人的反应如此迅速,看来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侍女们把地上收拾干净了,钱百富坐了片刻,伸手又想去拿肉。钱正宇大声道:“爹——!”

    钱百富也意识到了自己不自觉地又要吃,左手用力打了右手几下,打的手都红了。步云邪道:“钱老先生,别这样——”

    钱百富忽然抱住了头,呜呜咽咽地哭了。他缩成一团,身体越发像一座肉山。他一抽泣,浑身的肉就跟着哆嗦。

    众人不敢说话,看到了这样的情形,他们也很尴尬。钱百富哑声道:“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我老是饿,我好饿啊,怎么办……我没救了。”

    钱正宇抱住了父亲,道:“爹,你别怕,我们一定能救你的。”

    钱百富摇着头,懊恼道:“你别靠近我了,我会伤害到你的。”

    钱正宇的神色认真,道:“我不怕,无论如何我都要救你。”

    他们父子感情这么深,让人十分动容。钱正宇抱着父亲,就像小时候他抱着自己一样。他轻轻地拍了拍父亲的背,安慰道:“没事了,你休息一下,等会儿让钦天监的朋友给你号一号脉。”

    钱百富虽然半生叱咤商海,如今年纪毕竟大了,此时就像个无助的小孩儿一样,点了点头,都听儿子安排。

    这边就算收拾干净了也残余着一些气味,桌子上也杯盘狼藉的。钱正宇道:“这里太乱了,咱们去后面静室吧。”

    众人洗了手,钱百富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去了后面一间静室里躺着。

    步云邪给钱百富号了脉,道:“这样多久了?”

    钱正宇道:“半年了,原来我爹饮食都很正常的。”

    步云邪道:“在那之前遇到过奇怪的事吗?”

    钱正宇想了想,道:“没有。”

    他的目光有些闪烁,好像藏着什么事。步云邪闭目观想了片刻,感觉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躲在钱老爷子体内,无数条黑色的须子从他嘴里探出来,不住蠕动。他道:“钱老先生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缠着,我试试能不能把它逼出来。”

    钱正宇道:“弄出来就没事了么?”

    步云邪点了点头,道:“令尊本身没什么大病,就是那个作祟的家伙贪婪好吃。大约它看你家家境不错,供的起它这么个吃法,所以才赖着不走。”

    钱正宇道:“是饕餮?”

    步云邪道:“不是那么好的东西,这个邪气很重,长得也有点一言难尽。”

    钱正宇的神色一凛,道:“请几位大人快把那个妖物赶走,若是救得了我爹,你们就是我钱家的大恩人!”

    步云邪跟李玉真对视了一眼,道:“我来?”

    李玉真道:“好,我给你护法。”

    步云邪让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叫钱百富盘膝而坐。他手中凝起一道金色的灵光,凌空书写了一道驱邪符,朝钱百富拍了过去。

    符文还没靠近钱百富,窗户忽然被一阵大风吹开了,到处都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花瓶、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就见钱百富周身生起一道黑雾,他自己还十分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股狂风凭空而来,把众人吹得东倒西歪。这样的情形之前也发生过几次,每回有道士来驱邪,都会被这昏天黑地的阵仗吓跑。段星河感到这妖物的力量不小,低声道:“别太勉强。”

    步云邪把心一横,非要试试对方到底有多厉害。他又写了一道太上镇妖符,金光奔雷一般冲过去,重重击中了钱百富的心口。钱百富疼的大叫一声,倒在地上不住翻滚,一边道:“好疼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步云邪看情况不妙,把手一挥,金光顿时消散了。

    钱正宇吓了一跳,连忙冲了进来。钱百富喘着气,出了一头虚汗。他道:“怎么了,爹?”

    钱百富浑身的肥肉都在哆嗦,道:“我身上好像有火在烧,有刀在割,疼、疼死我了!”

    步云邪一时间没说话,符咒只会作用于妖物,对人没有损害。但钱老爷子却跟那妖怪感同身受,看来那妖物挟持了他的元神,把自己受到的痛苦也分给了钱百富。

    对方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让他们投鼠忌器。敢让它不舒服,它就拉着宿主一起受罪。

    钱百富身上透出了一股浓烈的妖气,看来对方确实不是个小角色。段星河凝神看了片刻,感觉是黑乎乎的一大团肉,一部分住在他的体内,一部分从嘴里冒出来,紧紧地扒在钱百富身上,看不出来鼻子眼睛在什么地方。他皱眉道:“连脸都不敢露,还挺嚣张。”

    钱百富感觉像被烙铁烫伤了一样,拉开衣襟一看,肚皮上果然有一道淡淡的红痕,是被符咒烧伤的。钱正宇道:“几位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步云邪沉吟道:“妖物劫持了他的元神,躲在他身体里不出来。用符咒会伤到钱老先生的身体,不能直接动手。”

    钱正宇十分不安,道:“那怎么办?”

    步云邪只说了一声:“慢慢来,不着急。”

    他不想让妖物听见自己的打算,走到屋外站着。钱正宇亦步亦趋地跟上去,诚恳道:“请大人赐教。”

    步云邪低声道:“那妖怪贪吃,最近让老先生少吃一点,像正常人一样每天三顿饭,青菜稀粥,饿一饿那妖物。”

    钱正宇道:“然后呢?”

    步云邪道:“我这几天炼一颗罗汉护元丹,服了之后能保护老爷子身体不受损伤,到时候再用道法把它逼出来就是了。”

    钱正宇见他神色淡定,显然是胸有成竹。他道:“好,钦天监的大人道法高强,我都听你们的。”

    当天晚上,钱正宇把他爹又送回了那间小院里,多加了些人手在外面看着。

    彼时修仙的风气正盛,钱正宇请过一些方士炼丹,家里就有丹房。但毕竟自家没人懂这个,游方的道人一走,屋子就空下来了,还积了不少灰。

    步云邪要借丹房用几天,钱正宇一口答应了,说要什么药材尽管说,他一定全力配合。

    段星河跟伏顺他们住在厢房,宋胡缨带着两个崽子住在隔壁。

    次日一早,段星河醒了过来。他昨天晚上吃多了,到现在还不饿。但钱百富一个人就吃了大半头骆驼,实在让人震惊。要是这样放任下去,他早晚会把自己活活撑死。

    段星河从行囊里掏出了神州风物志,找到了妖物一节,哗哗地翻着书,自语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李玉真打了个呵欠,从隔壁过来道:“兄弟们,等会儿吃什么?”

    伏顺揉着眼从对面的床上爬起来,感觉有点积食,道:“还吃啊,打个嗝全是油花子。”

    李玉真道:“那就吃清淡一点嘛,小米粥怎么样?”

    赵大海还没睡够,翻了个身道:“我不吃了,我再躺会儿。”

    段星河找了片刻,目光停在一页上,纸上画着个肉山似的怪物,眼睛鼻子缩在一层层的肉褶子里,一张嘴极其巨大,上头写着两个字,暴食。

    李玉真凑过来看了一眼,见上头写着上古大妖之一,虺神的随从。此妖由世间的贪食恶欲生成,极度贪吃,性情暴虐,十分危险。

    段星河眉心一跳,没想到这就遇上硬茬儿了。萨满说这世间散落着不少大妖,它们散布恐慌与邪恶,用邪气滋养着虺神,妄图侵占这个世界。他们想要登阶,就不能放任这些大妖作祟。

    李玉真道:“附在他身上的是暴食?跟之前在草原上见过的那个人面狼身的傲慢是一个级别的么?”

    段星河道:“应该是吧。”

    李玉真想起了被那怪物支配的恐惧,大家打完了那一架躺了一天一夜都动弹不得,要不是它刚苏醒还没恢复力量,自己这些人都得凉。他打了个寒战道:“那很难对付吧?”

    段星河没说话,既然是上古大妖,肯定不好惹。李玉真想起了凌烟阁给评了个危险程度四星,觉得还是保守了。段星河合上了书,道:“我已经到金丹期了,阿云和你的修为也不差,咱们三个联手,应该能把它逼出来。”

    李玉真道:“逼出来之后呢?”

    段星河轻描淡写地说:“想办法封印住它,让它别再害人了。”

    李玉真满脑袋都是冷汗,道:“不是……你就没想过,咱们有可能打不过它?”

    段星河倒是挺乐观,学着李玉真的样子动了动脚腕子,道:“打不过就跑嘛,又不是没长腿。”

    李玉真道:“那钱家人怎么办,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段星河轻咳了一声,道:“咱们管不了那么多,只能尽力而为,人各有命嘛。”

    李玉真搔了搔头,觉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能先试试再说了。

    早晨吃过了饭,段星河出了钱家大宅,带着伏顺和赵大海去街上逛了逛。这附近都是万通商会的产业,店里的货物很多,价格也很公道。钱家还出钱给城里的孩子们盖了个学堂,学费全免,就算考不上秀才,至少也让穷人家的孩子能识字、会算账,以后也好谋生计。

    前头有个观音庙,香火十分旺盛。段星河去粮店称了几斤糯米,打算驱邪的时候用。一人进来道:“掌柜的,新粮食送过来了,您查查。”

    几辆大车停在店门前,上装着米面粮食。掌柜的点完了数,道:“好,入库吧。”

    段星河对万通商会很感兴趣,加入应该有赚钱的机会。他在一旁等了片刻,见几个伙计抹着汗出来了。他出声道:“小哥,你们是钱家的人么?”

    一个伙计道:“我们是他家的工人,有事?”

    段星河道:“就是随便问问,我看这里生意挺好做的,打算在这里盘个店卖瓜子点心之类的,能赚么?”

    那伙计笑了,道:“这城里的铺子大多数都是万通商会的,你要干也行,但人家进价就低,上税也低,你怕是干不过人家。除非你加入万通商会,不过入会的门槛高,做小本生意的人家也不要。”

    段星河竖起了耳朵,道:“加入商会进货有优惠,还能少交税?”

    那伙计道:“是啊,前些年陛下召了钱老爷子进宫,表彰他经商有道,给了他个优惠,凡是万通商会的人能少缴两个点的税。各个国家不一样,夷州那边更穷一点,鼓励商人过去,能减四个点呢。”

    小打小闹的东西官府不管,但凡有珍贵的东西、或是大宗的货物,进城都要交税。马上就要离开大幽了,衣食住行都要花钱,段星河寻思着反正自己要在各国之间行走,正好当个行商。

    另一个伙计见他眼睛转来转去的,提醒道:“小兄弟,夷州那边荒蛮,土匪也多,没点本事在那儿根本做不了买卖。你要是真有能降龙伏虎的本事,还不如给人当保镖挣钱呢。”

    这些人日子过得不错,都十分热情,也很善良。段星河笑了一下,道:“多谢各位,我知道了。”

    他往回走去,赵大海看出他动心了,道:“大师兄,你想加入万通商会啊?”

    段星河道:“你不想?”

    赵大海觉得麻烦,道:“也就低两个点,加入要费老大劲的吧。”

    伏顺恨铁不成钢地说:“憨货,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你还嫌麻烦。一百两银子省二两,一万两银子就能省二百两啦。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穷吗,你看不上小钱,大钱还看不上你呢!”

    赵大海觉得有点委屈,但见识不多又嘴笨,不知道怎么反驳他。

    段星河觉得一点小事也没必要吵架,道:“看看情况吧,先把手头的活儿干完再说。”

    一行人回了钱家大宅,在客房里歇着。段星河寻思着钱老爷饿了大半天了,这会儿应该开始闹腾了。他招了招手,几个脑袋凑到了一起。他低声道:“那妖怪挨了饿,这几天肯定要闹事。咱们排一下班,今天晚上我去盯着,明天伏顺和大海去蹲着,后天宋姑娘和李兄去蹲着,一发现有异动,马上发信号。”

    他掏出一个银哨子,哔地一吹,声音十分清脆,夜里的穿透力应该挺强的。

    李玉真不放心,道:“今天晚上我和你吧,也能有个照应。”

    段星河道:“好,去休息一会儿,等会儿咱们就去。”

    晚上亥时左右,院子里的灯火熄了大半,仆人们都歇下了。段星河摸着黑爬起来,去隔壁敲了敲门。李玉真悄悄地出来了,低声道:“等着你呢。”

    段星河道:“睡好了吗?”

    李玉真的精神十分饱满,道:“睡了三个时辰,盯一晚上没问题。”

    段星河也睡得很好,这会儿目光炯炯的像两个灯笼似的,道:“好,咱们走吧。”

    第038章 暴食 三

    两人来到了钱老爷的院外, 发现外面多了几个守卫,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牛皮甲,戴着大头盔,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段星河觉得有点夸张, 道:“怎么了?”

    带头的侍卫认得他们是钦天监的人, 道:“老爷饿了一天, 脾气不太好。少主怕我们受伤,就叫大家多穿点。”

    段星河沉默了一下, 觉得这不属于多穿点的范畴, 何况现在是夏天呢。他道:“他是不是攻击人了?”

    其他人不敢说, 带头的那人迟疑了一下,小声道:“中午有个人来给老爷送饭, 老爷嫌饭少,就扑过来咬了他胳膊一口。”

    李玉真吓了一跳, 道:“人怎么样了?”

    侍卫道:“那人跑得快,胳膊破了点皮,就是吓着了,现在……现在正在休养。”

    几人低声说着话, 就听屋里传来了钱老爷的声音:“饿死我了——正宇, 放我出去!”

    屋门外加了两把锁, 窗户外也拿木板钉上了,看来钱正宇这次是铁了心要把那个怪物饿出来了。他叮嘱众人不管父亲怎么喊,都不能他。大家知道少主是为了老爷好, 都听他的吩咐。

    钱老爷的声音十分凄惨,喊道:“我要饿死了, 你这个不孝子,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 挣下这么大的家业给你,你连一口饱饭都不让你爹吃——”

    其他侍卫站着不动,只当没听见。要不是段星河见过他胡吃海塞的样子,都要被他骗了。

    钱老爷用力拍了几下门,哀声道:“我饿啊,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兔崽子,放我出去!”

    段星河低声道:“他白天吃了什么?”

    侍卫道:“步大人让老爷少吃,少主就没让多送。早晨一碗豆浆,两根油条。中午一盘炒白菜,一个白面馒头。晚上一碗白粥,一个茶叶蛋。”

    对于钱老爷这样习惯了大吃大喝的胖人来说,这些饭是少了点,但也能保证他饿不死了。李玉真揣着手道:“饿就少喊两声呗,越喊不越饿么?”

    段星河道:“我们过去看看。”

    侍卫紧张道:“千万别进屋,老爷现在危险的很,六亲不认的。”

    “放心吧,”段星河淡然道,“不进屋,就在走廊上待着。”

    两人进了院子,来到了走廊上。钱老爷一直扒着窗户往外看,窗户纸已经被他捅破了,他一双小眼睛露了出来,放出贪婪的光。他脸上的肉都从窗棂子里挤出来了,激动道:“小兄弟,你们是来给我送饭的吗?”

    段星河道:“钱老爷,我们是来给你作伴的。”

    钱百富烦躁起来,道:“没有吃的?”

    段星河无情道:“没有。”

    钱百富怒道:“那我不要你们陪,走开、走开!”

    他用力捶了几下门板,竭力发泄心中的失望。李玉真劝道:“钱大叔,别这样嘛。这个世界除了吃之外,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事的,比如说……你看这天上的星星就很美嘛。我给你吟诗一首吧,床前明月光——”

    段星河道:“你不是说星星好看么?”

    李玉真道:“喔对,醉后不知天在水,满床清梦压星河。”

    段星河头上冒出了问号,李玉真也觉得不太对劲,道:“啊不是,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钱百富对这些风花雪月不感兴趣,他被关在屋里,看天费劲。他向前望去,院子里有个水塘,水面上荡漾着几点碎银般的星光。哗啦一声,一条鱼从水里跳出来,又钻到了荷叶下面。

    一朵半开的荷花在水池子里轻轻摇曳,涟漪一层层荡开。钱老爷看着水池子,心里惦记着刚才的那条大鲤鱼,猛地咽了一下口水。他眼巴巴地望着外面,肥胖的下巴就像个硕大的囊袋,恨不能把所有看到的东西都吞进去。

    段星河在走廊的栏杆上坐下了,道:“钱老先生,您歇着吧,我们不会打扰你的。”

    钱百富扒着窗户道:“我睡不着,你们两个后生靠近一点,跟我聊聊天。”

    他看他们的目光灼灼有神,一个劲儿地咽口水,仿佛要生吞活人。

    段星河并不想被他当成烤骆驼吃了,半步也不靠近他,悠然道:“我们就在这里待着,您有事直接说就行了。”

    钱百富骗不到他们,又恼火起来。他重重地捶了几下门板,道:“我知道了,你们是来监视我的是不是?我老钱叱咤风云大半辈子,没想到临老被你们这些小崽子欺负,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李玉真在段星河身边坐下了,觉得钱老爷忒能闹了。他小声道:“他要喊到什么时候?”

    段星河靠在廊柱上,淡定道:“随他高兴,咱们是来守那妖物的。大妖不出来,咱们没必要跟他多说。”

    李玉真觉得也是,于是也放松了身体,靠在廊柱的另一边。

    钱老爷嚷了一阵子,发现没人他,悻悻地回了里屋。段星河道:“他去睡觉了。”

    李玉真坐的有点迷糊了,道:“睡觉好啊,睡着了就不饿了……他安静,别人也能歇会儿。”

    他打着瞌睡,段星河也没叫他,这才饿头一天,那大妖应该不至于这就坐不住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段星河听着草丛里的虫鸣,自己也有点困了。他头一点一点的,忽然听见院墙边传来咕咚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他睁开眼,就见一个黑影猫着腰从墙边过来,手里提着个大竹篮子,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那人没注意到段星河坐在走廊里,蹑手蹑脚地绕到了屋后去。段星河心头一跳,来不及叫李玉真,悄悄跟了过去。

    那少年拿匕首撬开一根封窗户的木条,打开了窗户,低声道:“爹,我来给你送饭啦——”

    钱百富正饿得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听见这一声如闻天籁。他连忙扑到窗前,道:“好儿子,你来了,还是你心疼爹!”

    少年不敢多说,赶紧把竹篮子塞进去,低声道:“吃完了把篮子藏在床底下,我明天夜里还来。”

    篮子里装着烧鸡、烤鸭、红烧肉、粉蒸排骨,还有两盘青菜和一壶百合绿豆汤给他解腻。钱百富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大口吞咽起来,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了。

    少年关上了窗户,从外头把木条别了回去。他以为一切做得天衣无缝,松了口气。他转过屋角来,就见段星河从廊柱后面走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少年顿时紧张起来,后退了一步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段星河淡淡道:“我是钦天监的段司晨,受钱少主委托来帮钱老爷的。你是谁?”

    少年抿着嘴不说话,忽然转头就跑。段星河一个箭步追过去,那少年扒住了墙头,脚底蹬了几下,想要翻墙逃跑。段星河轻身一跃,已经落到了墙外面。

    那少年骑在墙上,一时不知道该跳出来还是跳回去,干脆趴在了墙上。段星河有点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少年的声音直哆嗦,小声道:“我……我腿软了,你别逼我。”

    段星河有些无可奈何,伸手道:“不行你还爬墙,跳下来,我接着你。”

    那少年常日读书,锻炼的少,翻了一道墙体力就跟不上了。他一咬牙跳了下去,段星河把他接住了。两人倒退了两步,少年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抬头道:“你……你追我干什么?”

    段星河道:“我是来保护钱老爷的,你不心虚跑什么?”

    少年平生头一次干这么偷偷摸摸的事,也有些委屈。李玉真听见了动静,跟过来道:“出什么事了?”

    段星河故意吓唬他道:“这小子给钱老爷送饭,让我逮住了,问什么也不老实说。要不就把他交给钱少主吧。”

    那少年顿时慌了,道:“别,别告诉大哥,我……我说,我叫钱远志,钱百富是我爹。”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有些意外。远处的灯光照着这边,少年的模样跟钱正宇有五分相似,难怪他半夜跑来送饭,原来是心疼老父亲。

    李玉真恍然大悟:“喔,你就是钱家的小少爷啊,听说你书读的不错。”

    钱远志表明了身份,人也松弛下来,道:“还行,都是大家谬赞。你们干嘛不让我爹吃饭?”

    段星河把他拉了起来,道:“我们也不是故意饿他,只是要把他身森*晚*整*上的妖物逼出来。你这样偷偷给他送饭,不是给他帮忙,反而让他受更多罪。”

    钱远志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但父亲喊了一天饿,他白天都听见了,心里十分难受。他道:“我爹老这么喊,我睡不着觉。他以前吃那么多,现在每顿就吃一个馒头,我怕他受不了。”

    段星河可以解他的心情,道:“就这几天的事,忍忍就过去了。”

    钱远志想了一下,道:“我听说过你们,你们帮张家把井里的女鬼赶走了,是不是?”

    “是啊,”李玉真道,“就是我们兄弟几个联手,一起驱的鬼。”

    钱远志心中生出了希望,道:“那你们应该能帮我爹的。你们不让,那我就不来送饭了。”

    段星河发现他还挺通情达的,道:“多谢。”

    “应该的,”钱远志道,“你们还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配合。”

    段星河也没什么需要他一个小孩儿帮忙的,道:“随便聊聊吧。”

    钱远志往前走了两步,腿有点瘸,应该是跳下来的时候崴到了。他扶着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段星河在一旁站着,李玉真在另一外边坐下了。

    夜风轻轻吹过,带来一丝凉意。段星河道:“你和你哥都挺关心你爹的。”

    不少家里父子兄弟成仇的,跟家里贫富也没有太大关系。当爹的自己能力强,性格稳定,家里才有向心力。钱家兄弟这么亲近父亲,可见钱老爷子以前就很关心子女。

    钱远志道:“那可不,我爹是个很好的人。他这一辈子做了很多善事,没得罪过人,就是经商有些对手。前几年大灾的时候,我爹还和纵横派一起捐了不少粮食,救了许多百姓。”

    段星河记得于百川提过这件事,喔了一声。钱远志一提起他爹就十分骄傲,道:“他在城里盖了学堂,免费教孩子读书识字。还资助善婴堂,养育了不少孤儿。大家都很感激他,这宅子里有三成仆役都是无父无母的人,靠他捐钱养大的。”

    李玉真肃然起敬,觉得钱老爷是个乐善好施的好人。段星河道:“那这些人应该对你们很忠心了。”

    钱远志道:“是啊,不过我爹说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千万不能因为帮助了他们就挟恩图报。他们愿意在钱家干活,就给他们一份差事,不愿意的也由得他们自谋生路。”

    段星河道:“令尊种了这么多善因,应该得善果才是,为何却被邪物缠上了?”

    钱远志有些动容,仿佛被戳中了心事。他不想因为隐瞒耽误了给父亲治病,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爹……也做过一些不好的事。以前丰年粮食生产过剩,积压了不少农产,我爹就让人把牛奶、粮食弄坏了倒掉。当时有佃户破产,家里有人要饿死了,我爹也没施舍粮食。有不少人骂他狠心、为富不仁,他也没会。”

    他眼里笼着一层阴霾,想起来还有负罪感,那么多白花花的牛奶都倒到水沟里去了,让人看一眼都觉得造孽,更何况还有人因为吃不上饭饿死。

    钱远志道:“我娘那时候还在,因为这件事跟我爹大吵了一架。我爹说她不懂做生意,若是不把这些东西毁了,我们家的买卖就完了。我娘不听,只说他糟蹋粮食,枉顾人命,早晚要遭报应。”

    段星河道:“后来呢?”

    钱远志抱着膝盖道:“后来转过年头,生意渐渐复苏了,大家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我爹不是坏人,但也不完全是好人,只是个商人而已。”

    段星河明白他的意思,人能按本分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做圣人。钱远志道:“不过我爹还是因为这件事不安,去庙里拜了好几次菩萨。半年前他从外面回来,脸色很难看,像见了鬼一样。大哥问他怎么了,我爹说在路上看到了个奇怪的黑影,像一座小山一样,一直跟在他身后。他十分害怕,让人抬着轿子赶紧回来了。从那之后他就开始暴饮暴食,好像被什么附体了似的。”

    段星河的心思一动,那些大妖也会去寻找跟自己能量相似的人附体。它既然选择了钱老爷,一是因为他吃得起,看来也是因为他身上有浪费粮食的冤孽在。

    他道:“还有别的吗?”

    钱远志眼睛动了动,道:“没有了。”

    段星河觉得他心里还藏着些事,但一时半会儿又不肯说,今天能知道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他长舒了一口气,道:“多谢,你脚还疼吗。”

    钱远志站起来走了几步,已经没事了。月亮升到了中天,夜已经深了,他明天还要念书。

    “我先回去了,”他把希望寄托在了他们身上,郑重道,“我知道你们本事高强,一定要救我爹啊!”

    段星河道:“放心,我们会尽力的。”

    钱老爷偷摸吃了一篮子东西,总算消停了,后半夜也没闹幺蛾子。段星河回去睡到了中午,屋里一个人也没有,都出去闲逛了。他洗漱完了出来,见墨墨趴在走廊上,正在跟小对眼玩一个松果球。

    段星河道:“吃饭了么?”

    墨墨蹭了蹭他手心,看来是不饿。段星河道:“你们玩吧,我去弄点吃的。”

    他去了大厨房,用食盒装了两份饭菜,打算去丹房看看。几天没见步云邪了,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他从厨房出来,就见一个人拿了十来个食盒,都放在了一辆小推车上。段星河觉得有点奇怪,不知道哪里要开这么多饭。

    一个侍卫等在外面,低声道:“那些人一天到晚喊饿,跟饿死鬼投胎似的。老爷一个人这样就算了,你说这种事怎么还传染呢?”

    拿饭的那人很谨慎,道:“别说了,少主不让提。”

    段星河的耳朵竖了起来,感觉有点不对劲。有些事当面是问不出来的,得亲自去看看才能知道真相。他等那两人走远了,这才跟了过去。小车的轮子上沾了点泥巴,一路留下了痕迹。大白天段星河不好跟的太近了,跟着车辙走了一阵子,来到了宅子深处的一间小院里。他躲在月洞门外看了片刻,就见那两个人停下了车,把饭菜拿出来,向屋里走去。

    屋外有两个侍卫把守着,也都穿着牛皮甲,防护的十分严实。里头传来了一阵嘶喊声,又有些捶打的声音,咚咚咚咚,好像是从地下传来的。继而又有些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出来,里面似乎有个地牢。

    段星河皱起了眉头,钱家看起来一团和气,怎么会暗中关着人?

    他想过去看一眼,刚迈了一步,忽听身后有人道:“段兄,你怎么在这里?”

    段星河的心猛地一跳,却见是钱正宇来了。他不慌不忙道:“是钱少主啊,我想去丹房找阿云,这地方太大了,我好像迷路了。”

    钱正宇的神色里带了些怀疑,丹房离这边简直有十万八千里,他能串到这里来也太离谱了。然而段星河环顾了一圈,觉得到处都一个样,好像真的是个路痴。

    钱正宇道:“丹房不在这里,我让人带段兄过去吧。”

    他扬声叫了一名小厮过来,吩咐道:“带客人去丹房。”

    段星河道了声多谢,走出去几步,又想到什么似的停了下来,道:“钱少主,这里头吵吵嚷嚷的这么热闹,住的是什么人?”

    他方才还是一副迷糊的模样,忽然这么单刀直入地问话,让钱正宇的脸色顿时变了。

    这人精明得很,对付自己想进则进,想退则退,根本就游刃有余。钱正宇接手家业数年,见识过的人也不少了,忽然意识到段星河这个人很不好对付。

    段星河面无表情,这样看着人的时候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他本来就是个强势的人,迫使对方回答自己的时候,施放的压力让人很不舒服。

    钱正宇的目光变化了几回,虽然不喜欢段星河这种态度,但对方是朝廷的人,还是不得罪他们为妙。

    钱正宇道:“都是下人住的地方,难免粗野吵闹,贵客还是去前面吧。”

    两人对视了片刻,仿佛在无声地窥探对方的心里在想什么。钱正宇抿着嘴,态度坚决,不会再透露任何多余的消息。段星河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一笑道:“好。”

    小厮带着段星河去了丹房,步云邪正站在门前,悠然眺望着远处的天空。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头发用却邪扎了个马尾,跟从前在青岩山中时一样。

    步云邪没想到他会来,露出了笑容,道:“你怎么来了?”

    段星河道:“来看看你,丹药炼的怎么样了?”

    步云邪道:“在炉子里呢,明天应该就能成了。”

    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闻到这个味道,就让人有种熟悉的安心感。进了屋,段星河把饭拿出来,一碟白菜炖豆腐,一碟子白斩鸡,还有一份红烧鱼,一碗紫菜汤,两碗米饭。

    两人相对坐下了,步云邪端着碗没什么胃口。段星河感觉他没打算吃饭,道:“我不来你就饿着了?”

    步云邪道:“刚吃了块西瓜,不饿。”

    段星河夹了一筷子白斩鸡给他,道:“一天到晚不好好吃饭,都瘦成什么样了。”

    步云邪吃了一口,皱起了眉头道:“我的天,为什么要加麻酱,这味儿太腻了吧?”

    盘子里的鸡肉上面浇着红油、麻酱和香菜,味道确实太冲了。应该是钱老爷喜欢吃味重的东西,厨房给他做饭习惯了。段星河把鱼推到他面前,道:“吃这个,鸡肉给我吧。”

    他吃了一块肉,被糊了一嘴麻酱。步云邪看着他难以下咽的表情直笑,道:“喝点水压压。”

    吃了饭,步云邪烧了壶茶,跟他坐着聊天。段星河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跟他说了,步云邪若有所思,道:“他连人都咬?”

    段星河道:“有人被钱老爷咬伤了,门口的侍卫都穿上盔甲了。不过他神志还挺清醒,他小儿子去送饭的时候,没被他攻击。”

    步云邪有点担心,道:“那你们要不要也穿个甲,饿了这几天,他该急眼了。”

    段星河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往椅背上一靠道:“那倒不至于,他那么胖,逮不住我。”

    步云邪想起了钱老爷笨重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段星河寻思着钱正宇的态度,总觉得那院子有些蹊跷。他走的时候记住了那间院子的位置,打算有机会再去看看。

    步云邪见他出神,道:“想什么呢?”

    段星河道:“今天晚上伏顺和赵大海值班,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步云邪道:“你不是给了他俩哨子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段星河觉得也是,放松下来道:“那我在这儿歇吧,耽误你炼丹么?”

    步云邪道:“没事,隔间有地儿,你去那边睡。”

    夜幕深沉,伏顺和赵大海坐在走廊的栏杆上,守着钱老爷的屋门。

    钱百富透过窗户往外看,不满道:“你们怎么每天都来?”

    伏顺道:“我们是来保护您的,不用在意我们,您睡您的。”

    钱百富还等着小儿子来给自己送饭,生怕被他们撞见了,道:“我不用你们保护,快走、快走!”

    伏顺笑了,道:“那可不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们答应了钱少主来帮忙的,要不你跟他说去吧。”

    钱百富十分恼怒,转身回了里屋。池塘里传来了一阵阵蛙鸣,夜静悄悄的。伏顺叼着哨子,轻轻地吹了一声。赵大海靠着柱子正在打瞌睡,被那一声吓醒了,东张西望道:“怎么了,怎么了?”

    伏顺晃荡着腿,道:“没事,我就是忽然想起来,咱们都不在,瓜皮怎么办?”

    赵大海道:“宋姑娘在嘛,有她看着没事的。”

    伏顺喔了一声,赵大海闭上了眼,继续打瞌睡。伏顺实在百无聊赖,哔地又吹了一声。赵大海睁眼道:“又怎么了?”

    伏顺道:“小对眼呢?”

    赵大海道:“小对眼跟他们在一起啊。”

    他闭上了眼,忽然又睁开了,就见伏顺的腮帮子鼓了起来,果然又要吹哨。

    赵大海逮住了他现行,道:“你没事别老吹行不行,狼来了听过没有?”

    伏顺把哨子放了下来,道:“好吧,你睡前半夜,我睡后半夜。”

    两人在走廊上坐着,一会儿就都睡着了。钱百富在屋里等了许久,也没见小儿子来给他送饭。他意识到小儿子也被他们哄住了,十分失望,低头摸了摸自己一层层肥肉堆起来的肚子,喃喃道:“好饿啊……”

    他白天就吃了几个馒头和炒白菜,嘴里淡的一点滋味也没有。他自从得了贪食症到现在有半年了,还是头一次这么饿。他躺在床上,身躯像一座小山一样,自我安慰道:“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屋里静静的,他躺了良久,一点困意也没有。他肚子里空空的,好像有一头饥饿的野兽在咆哮,要吃掉一切能吃的东西。

    他睁开了眼,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必须得找点能填肚子的东西。他找到了昨天小儿子撬开的那扇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了。他搬了个凳子,踩着想爬出去。凳子在他脚下摇摇欲坠,发出了要散架的声音。钱百富顾不上别的了,费劲地把脑袋探了出去。

    “加把劲儿,老钱……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咱们不能饿死在这里……”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上半身往外挤去,肥胖的肚子卡在了窗户里。他慢慢地把肚皮从窗户里抠出来,却发现身体被越卡越紧,动弹不得了。他感到一阵呼吸困难,皮肤都被勒红了,手上也磨破了皮。

    他觉得有些不妙,看来自己是挤不出去了,再勉强的话说不定会卡死在这里。他低低骂了一声,慢慢地把身体挪回来。他憋出了一头汗,费了半天劲儿,终于又缩回了屋里。

    他瘫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喘气,白折腾了半天,还比刚才更饿了。

    钱百富看着屋里的家具,眼里冒着饿火。他像中邪一样慢慢地爬起来,试着咬了一口桌子。木头坚硬而没有味道,不是他想要的。他吐出了一口木屑,揉了揉腮帮子,骂道:“一帮混蛋,就知道关我!”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声猫叫:“喵——”

    那声音轻轻的,软软的,仿佛一只小手在他的心上挠了一下。钱百富静了片刻,忽然振奋起来。

    他趴在窗边,就见墙头蹲着一只棕色的狸花猫。那猫是厨房养来抓耗子的,平时吃的很好,长得圆圆胖胖的,一点也不怕人。

    钱百富直勾勾地盯着它,吞了一下口水,呼吸都颤抖起来。他小声道:“咪咪,过来。”

    狸花猫歪着头看他,钱百富努力做出一副和善的模样,招手道:“咪咪,我这里有好吃的,快过来!”

    狸花猫跳下了墙头,一跃跳到了窗台上。钱百富小心翼翼地摸了它两下,突然一下子薅住了它,把猫拖进了屋里。

    窗户啪地落了下来,屋里传来了凄厉的猫叫,嗷的一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第039章 暴食 四

    “嗷——”

    伏顺睡梦中听见了一声猫叫, 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道:“是不是有动静?”

    赵大海揉着眼道:“有吗?”

    伏顺寻思着刚才的声音,确定是猫,而且是那种被踩了尾巴之类的惨叫。他陡然打了个激灵, 道:“该不会是小对眼吧?”

    赵大海想了想, 感觉好像是听见一声, 但那声音十分高亢。小对眼是个老鸦嗓子,平时叫声呜呜哇哇的, 应该不是它。伏顺站起来, 悄然走到钱老爷的屋门前, 感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气。

    外头的侍卫听见声音也过来了,低声道:“怎么了?”

    伏顺道:“不知道啊。”

    他敲了敲门板, 道:“钱老爷,钱老爷你没事吧。”

    屋里静悄悄的, 连他的鼾声都没有。伏顺觉得不对劲,对侍卫道:“开门看看。”

    侍卫连忙掏出钥匙,稀里哗啦地开锁。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就见里头黑黢黢的, 伏顺往里走了一步, 感觉脚下湿湿的, 滑滑的。他弯腰抹了一下,就着月光仔细一看,一道鲜红的血顺着手指淌了下去。

    伏顺大吃一惊, 四下环顾,到处都没有钱老爷的身影。赵大海也慌了, 道:“我去叫大师兄。”

    伏顺已经衔起了哨子,哔哔地吹了起来。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宅子上空, 很快就传到了丹房这边。

    段星河睁开了眼,竖着耳朵听了片刻,发现真的有哨声,还是从钱老爷那边传过来的。他怕夜里出事,和衣睡的,此时一个翻身下了地,抓起幽冥剑就往外跑。

    步云邪端着灯从里屋出来,道:“有情况?”

    段星河道:“我去看看。你看好丹药,有事我再让人来找你。”

    段星河跑到小院跟前,扒开人群挤了进去。伏顺激动道:“大师兄,你可来了!”

    段星河道:“什么情况?”

    伏顺道:“刚才我听见里头嗷的一声叫,打开门一看地上好多血。大家不敢妄动,守在这里,还没人上去呢。”

    有人拿了灯笼过来,照亮了屋里的地板。地上有一大滩血,一道血迹顺着楼梯上了二楼,阴森森的十分吓人。

    段星河一手按剑,迈步上了楼梯,赵大海跟了上去。伏顺有点害怕,道:“我在下面接应你们。”

    血滴滴答答地顺着台阶淌下来,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段星河上了二楼,就见一座肉山坐在地上,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正在用力地撕咬。

    那东西软软地耷拉着脑袋,月光照下来,段星河看清楚了,是个猫头。

    它的内脏已经被掏空了,身上的皮毛也被撕了下来,肉被钱老爷生吃了,血淌了一地。

    他专注地吃着生肉,身上和脸上都是血,就像个恶魔。赵大海打了个寒颤,哑声道:“他疯了么?”

    段星河低声道:“钱老爷,你在干什么?”

    钱百富缓缓转过头,一双小眼睛注视着他们,给人的感觉很不自在。

    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我饿……我好饿啊……”

    段星河往后退了一步,钱老爷双眼通红,忽然怒吼道:“都是你……都是你们,不让我吃东西,我吃了你!”

    他忽然暴起,冲那两人冲了过来。段星河到底是要靠他儿子开工钱的,不想伤害他,闪身一让,后背贴着墙壁躲开了。钱百富转过身来,张嘴要咬段星河。赵大海连忙抓住了钱百富的肩膀,扯着他拼命往后拽。

    “有话好好说,别咬人啊。”

    钱百富奋力挣扎,咆哮道:“放开我!让我吃——”

    赵大海竭力道:“那是人,可不兴吃啊!”

    段星河一脚踢开了身边的窗户,从二楼跳了下去。赵大海独自面对张牙舞爪的钱老爷,顿时感觉十分无助,喊道:“啊,别扔下我啊!”

    段星河抬头道:“跳下来。”

    赵大海往下看了一眼,有点眼晕。钱百富张开大嘴,想要啃他一口。赵大海抓起一个圆枕头塞到他怀里,拔腿就往楼梯下跑。钱百富啃了枕头一口,咬了一嘴棉花,恼怒地把枕头扔开了。

    众人就见赵大海从楼上跑了下来,踩着血一路打滑,还跑得飞快。伏顺过来接他,道:“怎么了?”

    赵大海拉着他往外跑,慌张道:“快快快跑,他来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一座庞大的肉山从楼上奔了下来,哐、哐、哐、哐、哐。钱百富的身躯巨大,跑起来整座楼都跟着他的肉颤动,每一脚好像都踩在周围人的心脏上似的。

    一名侍卫反应迟缓了些,眼看着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了自己,腿直打软,竟然跑不了。段星河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他从屋里拽了出来,随即吼道:“关门!”

    一群人连忙推上了门,任凭里头咆哮怒吼,就是不开。

    那侍卫吓得面如土色,道:“这是什么鬼。”

    伏顺后背抵在门板上,被里头顶的直哆嗦,道:“没大没小的……这是你家老爷啊。”

    七八个大小伙子顶在门上,还压不住。钱老爷暴怒起来,已经不再是他自己了。他往后挪了几步,猛地向前一撞,众人就觉得如同泰山压顶一般。

    钱老爷又往前一撞,这回哗啦一声,门板被撞的稀碎。众人被撞得摔了一地,钱百富推开破碎的门板,缓缓地从屋里走出来。

    他像一座巨大的肉山,给人极强的压迫感。众人都十分害怕,手里攥着刀剑,却谁也不敢拔出来,被他逼得一步步往后退去。

    这时候就见身后涌来一片火光,有人喊道:“少主来了!”

    众人心中一喜,钱老爷一向爱儿子,说不定钱少主能让他恢复神智。钱正宇带着一队侍卫赶了过来,身边还跟着李玉真和宋胡缨。段星河心中一喜,兄弟们来了就好办了。

    李玉真道:“怎么回事?”

    段星河低声道:“饿得闹妖,等会儿找个机会拘住他。”

    李玉真心领神会,道:“明白。”

    钱百富就像一头饥饿的野兽,恶狠狠地怒视着周围的人,恨不能把他们都吃了。钱正宇道:“爹,你这是干什么?”

    钱百富道:“你为什么老关着我?”

    钱正宇道:“爹,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再这么吃下去,你身体受不了的。”

    钱百富咆哮道:“我就要吃,给我拿饭来,听见了没有!”

    他丧失智的样子就像个魔鬼。钱正宇觉得他十分陌生,摇头道:“爹,你别这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钱百富根本听不进去,恶狠狠道:“你这个不孝子,老子就不该把家业传给你,叫远志来,我把家给他管,以后没你的事了!”

    大家知道老爷说的是气话,也不敢应声。钱百富挥着肥胖的胳膊,嚷嚷道:“叫宗族里的人来,我要开会,让人看看你是怎么对你爹的!”

    他这么乱发脾气一点也没有大家长的模样,反而像个任性的小孩。钱正宇往前走了一步,哀求道:“爹,你给家里留点体面吧。二妹刚嫁了人,这些事要是让婆家知道了,人家会怎么看她?”

    钱百富怒吼道:“我不管,我要吃饭,让我吃饭!”

    那边闹哄哄的,李玉真悄然念诵咒文,手中凝聚了两团灵光。他趁钱百富不注意,将一道符文拍了出去。

    众人就见一道碧蓝色的灵光嗖地绕着钱老爷飞了一圈,就像绳索一样,把他捆了起来。钱百富大吃一惊,挣扎道:“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那道灵符只限制住了他的行动,没有伤害到他的身体。然而他体内的妖物还是感到了威胁,奋力挣扎起来。灵符上出现了一列列竖着飘浮的咒文,越收越紧,勒进了钱老爷的肉里。他的肥肉鼓了出来,身体动弹不得。

    钱老爷瘫在地上,大怒道:“你这个不孝子,找了这些人来对付你爹!你这个天打雷劈的东西,早晚要遭报应!”

    他破口大骂,让钱正宇十分难堪。大家都知道钱正宇没有坏心,但钱老爷发起脾气来专找难听的话来骂他。钱正宇只能当听不见,摆了摆手道:“把他送进去。”

    一群侍卫围过去,有的抬手,有的抬脚,像蚂蚁一样把他抬进屋里去。工匠过来换上了新门,敲敲打打的折腾了半天,终于忙活完了。

    钱老爷还在屋里断断续续地骂人,钱远志让无关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些侍卫守在外面。小儿子提着灯笼过来,探头探脑地想去看父亲。钱正宇道:“谁让你来的?”

    钱远志有点委屈,道:“这边这么大动静,我不放心。”

    钱正宇摆出了大哥的威严,命令道:“回去睡觉。”

    钱远志望着屋里,担忧道:“我睡不着,大哥,你给爹弄点吃的吧。不然我看他还要拆房子的。”

    钱正宇看了段星河一眼,想问问他的意思。他们本来想饿一饿那妖怪,动起手来能多一些胜算。如今看来饿得太过头了也不行,不能金丹还没炼出来,先把妖怪逼急眼了。

    段星河道:“弄点吃的吧。”

    钱正宇便对身边的人道:“两只烤鸡,一份红烧肉,一盘青菜,一大碗米饭,再来一碗鱼汤。”

    那人答应了,快步去了厨房。有食物能暂时填补那个无底洞,众人都松了口气。小儿子扬声道:“爹,别喊了,大哥让人给你弄吃的了。”

    钱百富的声音果然静了下来,迫不及待道:“让他快点!”

    小儿子道:“知道啦——”

    钱正宇在走廊的扶手上坐了下来,感觉十分疲惫。钱远志过去道:“哥,爹就是心情不好,胡说了几句,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钱正宇把头埋在手心里,显得十分难过,哑声道:“我就想让他好好的,只要他没事,让我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行。”

    他静了片刻,抬头看着段星河,道:“你们是我唯一的希望了,一定得救我爹。”

    李玉真道:“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力。”

    段星河却没这么容易跟人打包票,道:“钱兄,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是不是得以诚相待?”

    钱正宇不明白他的意思,段星河道:“你有事瞒着我们?”

    钱正宇的目光微微一动,道:“这么吓人的情形都让你们看见了,我还有什么可瞒的。”

    段星河看着他的眼睛,单刀直入道:“钱老爷到底是怎么招惹上这怪物的?”

    到了这个地步,该让他们知道的、不该让他们知道的,都已经被他们看见了。钱正宇再隐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他沉默了良久,起身推开了一扇门,进屋坐下了。

    其他人跟着进来了,门半开着,惨白的月光照进来。钱正宇的脸色有些阴郁,低声道:“我们家生意做得大,常有人来找我们麻烦。白道、□□,同行,每天光应付这些事都让人心力交瘁。我爹总是一个人揽着,他说能多护我们几年,就让那些人往他身上招呼。只让我管账目上的事,不必操心那些乱七八糟的。”

    他说着看了弟弟一眼,道:“从商不容易,所以家里让你走仕途,你也能少蹚浑水。偏不听,一天到晚不好好读书,非来搅合这些破事。”

    钱远志不服气道:“管爹的事怎么能叫蹚浑水呢,我担心他担心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快十五了,不是小孩子了,哥你不能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钱正宇淡淡道:“今天这些朋友要问,我便也说与你听。你知道了家里的难处,好好负起读书中举的责任来,就算对得起父亲了。”

    钱远志不敢回嘴,生怕大哥反悔了,老实巴交地站在一旁。钱正宇道:“半年前,有个男人来过万通商会。他邀请咱们父亲加入万象门,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操纵父亲的金钱帝国,控制整个大陆。”

    众人都睁大了眼,没想到万象门的人这么猖狂,居然敢提出这样的要求。钱远志整天在学堂里待着,没听过这个名字,道:“万象门是什么?”

    钱正宇道:“一个邪恶的组织,手下妖魔众多,在大幽很成气候,很多精英都加入了万象门,他们掌控了这个大陆的各个方面。来的人自称是金环使,是万象门教主座下的左膀右臂之一。他一方面用武力威胁咱们,另一方面许诺如果父亲跟万象门合作,就让他永远保持富裕,甚至还能让他长生不老。”

    钱远志皱起了眉头,道:“爹没答应他吧,空手套白狼,他们想得美呢!”

    钱正宇的手搭在桌子上,淡淡道:“爹做了一辈子生意,什么人没见过,根本没被那人吓住,直接拒绝了他。那男人也没多纠缠,只是说,后悔了就呼唤他的名字。”

    钱远志道:“然后呢?”

    钱正宇道:“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父亲有一次从观音庙烧香回来,在路上遇到了一个硕大的黑影,悄悄地附在了他身上。那怪物害的他饥饿不堪,父亲以前也是个讲究的人,这怪物就搞得他贪吃贪饮颜面扫地。但就算这样他也没有妥协,一直拖到现在。”

    钱远志握紧了拳头,道:“这怪物是万象门的人放过来的?”

    “肯定是,”钱正宇道,“那个叫金环的人来劝说不成,就放了这怪物来折磨咱们,想逼咱们就范。”

    钱远志十分愤怒,道:“太卑鄙了!”

    段星河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想到万象门的人无孔不入,还试图把万通商会的人拉下水。幸亏钱老爷子是块硬骨头,死也不向他们妥协。若是经济命脉被他们窃取了,那些人就更加为所欲为了。

    侍卫提了两个食盒过来,在外面道:“少主,饭做好了。”

    钱百富已经闻见了食物的香气,在窗户上扒了个窟窿,把脸上的肉都挤了出来,激动道:“给我,快给我!”

    平常大家见他这样贪吃,只会森*晚*整*觉得可怕。可听他大儿子说了这些事后,众人看他的目光却带了几分敬重。他宁可自己变成这样也不向妖魔低头,没人解他,也没有人会给他嘉奖。但他此举救了很多人,说他是个英雄也不为过。

    虽然他年纪大了,锋芒也收敛了许多,但钱百富有自己的坚持。他一手建立起这么大的商业版图不容易,就算死也不能拱手让给别人。

    那人小心翼翼地把食盒递过去,钱百富连忙抓在手里,如获至宝。他在屋里大吃大嚼起来,肥硕的身影映在窗户上,让人看了便有些难过。

    段星河对他十分佩服,暗中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救他。趁着他埋头吃饭,李玉真从袖中摸出几张黄符,悄悄地贴在了门窗上。钱正宇道:“不会伤到他吧?”

    李玉真道:“只要他不像刚才那样破坏门窗,就不会有事。”

    再这么折腾下去,所有人都受不了,只有把妖怪除掉大家才有安稳日子过。钱正宇道:“什么时候做法?”

    段星河白天去丹房看过了,步云邪那边的进展还算顺利。他道:“金丹快炼好了,再坚持一下就动手。”

    钱远志担心道:“你们抓妖可以,千万别伤到我爹啊。”

    段星河道:“放心吧,肯定保他周全。”

    天还没亮,众人回去睡了一觉。段星河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东西在扒拉自己,他睁开眼,见小对眼坐在床头,正在挠他身上的毯子。

    他看了一眼天色,大约是未时了。段星河道:“你妈呢?”

    小对眼一只眼看天,一只眼看地,哇地一声叫。段星河见墨墨没跟它在一起,觉得有点奇怪。他想起昨天晚上钱老爷活吃了一只狸花猫,有点担心。他道:“这边不安全,没事别出去乱逛。”

    小对眼歪了歪头,也不知道听懂没有。段星河起来给它弄了点吃的,小对眼果然饿了,埋头唏哩呼噜一顿狂吃。段星河摸了摸它的背,软软的毛摸起来手感特别好。段星河的心情好了起来,出去的时候关上了门窗,防止它自己跑出去被人逮住了。

    他走到院子里,见伏顺和赵大海迎面来了。伏顺道:“大师兄,你起来了?”

    段星河道:“嗯,你们干嘛去了?”

    伏顺道:“出去转了一圈,给你带了点吃的。”

    他递过来一个用油纸包着的肉烧饼,香喷喷的还热乎。段星河也没客气,在凉棚下坐了,吃着东西道:“瓜皮呢?”

    赵大海嘿嘿一笑,仿佛藏了什么宝贝似的,扯了一下脑后的兜帽,露出了墨墨的后背。它正窝在他的帽子里睡觉,原来是跟着他俩上街玩去了。

    它肉乎乎的一团,身上的花纹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比刚来的时候胖了不少。段星河道:“长这么大个了还钻帽子,快兜不住了。”

    赵大海还考虑过这个问题,道:“我想让人做个布兜子,这样它再长大一圈也能背的了。”

    段星河吃完了饼,去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喝了,道:“让它多动弹动弹吧,快长成小猪了。”

    他道:“李兄呢?”

    赵大海道:“他和宋姑娘好像去丹房了,找二师兄玩去了吧。”

    段星河喔了一声,迈步往外走去。伏顺道:“大师兄,你去哪儿?”

    虽然得知了钱老爷身上那怪物的来历,但这宅子里似乎还有些问题。段星河惦记着昨天去过的那间小院,想趁着没人注意过去看一眼。他寻思了一下,觉得人少了万一出事不好应付,道:“我去查点事,你们跟我一起来吧。”

    那间小院的位置很偏僻,这会儿宅子里的仆人也大多在休息,没人注意到这边。

    段星河躲在月洞门外瞧了片刻,见屋门前只有两个侍卫守着。他低声道:“顺子,你的瞌睡虫呢?”

    伏顺从前养了些瞌睡虫玩,师父说他净学些旁门左道的小玩意儿,让他销毁了。伏顺舍不得,还是把空竹筒带在身上。前几天段星河还见他在草丛里钻来钻去地找小虫,这种小玩意儿只在半夜到清晨出现,天一亮就藏起来了。

    伏顺从腰包里掏出竹筒,放出了瞌睡虫,小声道:“去,找他们耍耍。”

    一只瞌睡虫飞了出来,它通体金黄,长得有点像熊蜂。小虫飞到了那两个侍卫跟前,绕着他们打转。瞌睡虫翅膀震动的频率会让人觉得困倦,它平常以花蜜为食,身体会散发出一股特殊的气味,也有催眠的效果。

    一个人觉得嗡嗡的有点烦人,抬手挥了挥,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另一人道:“哎,大白天犯什么困?”

    他说着也觉得有点困,往后踉跄了一步,倒在了地上。另一个人倒在他旁边,已经睡着了。

    小虫飞了回来,伏顺十分高兴,道:“很好,回去给你蜂蜜吃。”

    小虫爬进了竹筒,段星河带人悄悄溜了进去。他推门进了屋,正面是一个大厅,两旁放着些木杖,上首挂着族长的画像,原来这里是钱家宗族断事的地方。绕过前堂,就见一道石阶往地下通去。

    伏顺有点紧张,道:“哥,要下去吗?”

    段星河道:“来都来了,去看一眼。”

    伏顺道:“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段星河啧了一声,觉得他胆子也忒小,道:“你害怕就在外面等着,我们去去就回。”

    他说着走了进去,赵大海跟在他身后。伏顺不想一个人被扔在这里,只好跟了进去。

    地下阴暗潮湿,里头传来野兽般的哀嚎声。下面没有守卫,却有一条长长的甬道,两侧是几个牢房。里头关着十来个人,每个人都披头散发的倒在牢房里,有的呜呜直叫,有的又抓又挠,扯得身上的镣铐叮当作响。段星河明白了,昨天他听到的声音就是这么来的。

    赵大海道:“怎么关了这么多人?”

    伏顺诧异地看着那些人,低声道:“看不出来啊,他家还动私刑?”

    一个人缩成一团,捂着干瘪的肚子道:“我饿,我好饿啊……给我吃的!”

    他这情形跟钱老爷十分相似,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都有了不好的预感。那人抓起一把稻草塞进嘴里,嚼了几下,费劲地咽了下去。对面牢房的人拿头一个劲儿地撞墙,道:“好饿,饿死我了!放我出去,我要吃!”

    段星河挪了一步,嚼着稻草的人看见了他们,瞪大了眼睛,嘴里的稻草纷纷掉了下去。

    他猛地扑到牢房跟前,用力拍打铁栏杆,道:“放我出去,我不想死,救救我!”

    其他人已经饿的神志恍惚了,有的在哭嚎,有的满地打滚,只有这个人还有些智。到处都弥漫着一股阴沉的黑气,跟钱老爷身上的气息十分相似。段星河走了过去,道:“你们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那人哭道:“我是钱家的工人,前阵子送饭的时候不小心被老爷咬了一口,就被少主关在这里了。牢里的人都跟我差不多,我们没做过坏事,求求你少侠,放我们出去吧!”

    段星河看着他们痛苦的情形,皱眉道:“被他咬过的人都会染上他的饿病?”

    那人道:“是啊,大家一开始以为老爷只是贪吃,没想到这病会传染。我被关了半个月了,每天只有青菜豆腐吃,我好难受啊。你们快救救我,救救我!”

    他扒着栏杆,眼里露出期盼的光。这些人虽然无辜,但既然已经染上了暴食病,见人就咬,放一个出去就会传染一大片。段星河能解钱少主为什么把他们关起来,但这样硬生生把他们关到死,也太残忍了。

    难怪外头那些人战战兢兢的,又穿着一层层盔甲,就是为了防止被咬伤。钱远志应该知道他爹这病会传染,但也隐瞒着不说。钱正宇要统领万通商会,覆盖整个大陆的生意,不能让这种丑闻到处传播,难怪他要再三强调保密。

    但这些人的命也是命,段星河也曾经被人关在牢房里,被当做最低贱的奴隶,每天一睁眼就是采石头。他受过那样的罪,知道被关着的人有多痛苦。

    前面的牢房里,有人爬了起来,竭力把胳膊从栏杆里伸出来。更多的人注意到了这边,用力地拍着栏杆,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想要把他们拖过去撕成碎片。

    到处都是挥舞的手,每个人都露出迫切的眼神,贪婪地盯着他们,那情形就像饿鬼地狱一样。

    段星河往后退了一步。那人急道:“别走,别走!”

    段星河道:“你忍一忍,我找人来给你们驱邪,治好了病再出去。”

    那人怕他们走了就不回来了,喊道:“别扔下我,我想活,我才二十岁,求求你们了!”

    他这么声嘶力竭地喊,其他人也跟着嚎叫起来。赵大海他们也很不好受,跟着段星河快步走了出去。

    赵大海道:“大师兄,怎么办?”

    这些人跟钱老爷不一样,钱老爷体内藏着大妖,是它的宿主。其他人只是被秽气缠身,应该还有救。段星河道:“叫阿云和李兄过来,他们俩应该能驱除这些人身上的邪气。”

    伏顺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道:“钱少主把他们关在这里恐怕就是想把人耗死,要是肯给他们治病,早就治了。”

    三人沉默下来,知道钱正宇这人极好面子。这些人的病好治,但治好了之后,钱家的秘密也就守不住了。

    段星河果断道:“我来跟他交涉,你们去找阿云。”

    兄弟几个出了地牢,就见迎面来了一群人,拿着刀剑把这边围了起来。看来刚才那些人大吵大闹的,惊动了周围的侍卫。段星河眉心一跳,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钱正宇从人群后走出来,道:“段兄,这是钱家的禁地,谁让你进去的?”

    他的神色凝重,带着一丝阴沉,跟先前的态度判若两人。伏顺的个头矮一些,被赵大海挡住了,那些人没注意到他。段星河把手背在身后,朝他摆了摆,示意他别露头,又向后一指。伏顺心领神会,悄悄地从后头翻窗户出去,一溜烟地去找步云邪他们报信儿去了。

    钱正宇冷冷道:“你答应我不会乱走乱看的。”

    其他人来之前,段星河打算拖一阵子。他道:“你也说过,不会对我有任何隐瞒,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说?”

    钱正宇坚持道:“这是我们钱家的私事,没必要跟你报备。”

    段星河正色道:“我敬钱老爷子是个英雄,能跟万象门对抗到现在。可你也不能为了自己一家的面子就伤害无辜之人。你打算怎么办,把他们关到死为止?你知道你父亲得了暴食症痛苦,就没想过这些人也会难受么?”

    钱正宇的神色冰冷,道:“他们都是无父无母的人,从小在钱家的善婴堂长大。没有我爹的恩惠,他们早就死了,现在也只不过算是他们报恩罢了。”

    赵大海有些恼怒了,攥起拳头道:“这……这算什么报恩,你这是草菅人命!你以为赏他们几顿粥饭,这些人就得给你当牛做马了,你进去看看他们有多痛苦。就算是神仙也不能决定人的生死,何况你只是有几个臭、臭、臭钱而已!”

    他一激动就忍不住犯磕巴,但气势逼人,说的话也在。钱少主一时间没说话,段星河道:“打个商量,我们帮你爹把身上的妖物赶走,顺便给这些人驱邪。你把他们放出来,行不行?”

    钱正宇冷冷道:“他们知道了我爹的秘密,怎么可能放他们出来。”

    段星河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让他们活吧,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

    钱正宇仿佛长着一副铁石心肠,道:“只要我爹好,别人怎么样都无所谓。”

    这些话他心里想想就算了,还堂而皇之地说出来,简直没把王法放在眼里。段星河有些恼火,但为了那些人能活命,还是劝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让他们保密就是了,也没必要非得灭口吧?”

    钱正宇有些不耐烦了,长久以来的压力已经让他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像头野兽似的,恨声道:“你答应了要救我爹的,其他的事都别管!我已经容忍你很久了,别再跟我废话,要不然我这就杀了他们——”

    他深藏的秘密被揭露出来,非但不知悔改,反而把那些人当成了人质。一众侍卫提着刀剑上前,露出了杀气。段星河环顾了一圈,淡定道:“这是什么意思,钱少主,你威胁我?”

    “是又怎么样,”钱正宇厉声道,“我让你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这个地方我说了算,明白么!”

    段星河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冷冷道:“我要是不听呢?”

    他抬起下巴,露出蔑视的表情。钱正宇被他气的七窍生烟,双方相对而立,情势一触即发。

    段星河和赵大海站在一起,面对着钱家的一众侍卫,神色冷漠。钱正宇面目狰狞,恶狠狠地盯着他们,恨不能把这些昔日的座上客统统杀光,好把钱家的秘密烂在肚子里。

    第040章 暴食 五

    双方对峙着, 钱正宇眼里透出一股杀气,浑身都紧绷着。父亲生的这场怪病让他心力交瘁,对一切都失去了耐心。

    赵大海感到一阵不妙,钱家是地头蛇, 真要动起手来实在不好收场。他道:“喂, 你别激动, 有话好好说。”

    钱正宇道:“我一直对你们很客气,别逼我动手。”

    段星河笑了, 道:“咱们是钦天监的人, 为陛下办事。若是有一人受到损伤, 朝廷必然要追责。到时候你家里的这些事,还瞒得住么?”

    钱正宇虽然家大业大, 毕竟只是个商人。段星河搬出朝廷来压他,钱正宇果然不敢妄动了。他咬牙切齿道:“你想怎么样?”

    段星河道:“牢里的人我都数过了, 一共十八个,救了钱老爷我就来找他们,一个也不能少。”

    钱正宇气得脸色铁青,一时间没说话。这时候就见伏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步云邪跟在他身后, 喝道:“住手, 别乱动——”

    步云邪是朝廷的六品官,年纪轻轻便救了皇帝的性命,救钱老爷必然也不在话下。钱正宇知道他的本事了得, 一见他来了,气焰顿时没那么嚣张了, 低声道:“把刀收起来。”

    其他人纷纷收起了刀剑,老老实实地退到了钱正宇身后。步云邪站在段星河身边, 严肃道:“怎么回事?”

    他高华的气质自然生出威严,让人不敢造次。钱正宇道:“没什么,就是……跟段兄聊一聊天。”

    地牢里的事,步云邪已经听伏顺说了。他不跟钱正宇绕弯子,警告道:“别动牢里的人,我等会儿来看他们。少一个我给你上报朝廷,让官府来细查。”

    钱正宇不想把事情闹大,沉默下来。段星河冷着脸,方才跟他争执憋了一肚子气。步云邪缓和道:“钱老爷生了病,大家着急上火,可以解,都冷静一下。”

    钱正宇已经熬不下去了,每天都像在油锅里一样痛苦,道:“步大人,到底什么时候能为家父驱邪?”

    步云邪道:“我正想跟你们说,金丹已经炼成了,咱们这就开始。”

    众人都又惊又喜,顿时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总算要有个结果了。钱正宇的眼睛亮了起来,道:“好,咱们这就去,兄弟们跟我来!”

    一群人来到了钱老爷的小院外,他在屋里打着呼噜,声音震天动地的。李玉真和宋胡缨也来了,钱远志得了消息,也带着伴读跑了过来。

    钱正宇冷冷道:“你怎么又来了?”

    钱远志道:“我不放心,大哥,你就让我看看嘛。”

    钱正宇没心情管他,转头看步云邪,道:“大人,怎么驱邪?”

    步云邪从袖中拿出一枚金丹,低声道:“把这个罗汉护元丹给他吃下去,一炷香的功夫里,他的身体不会受任何伤害,我们会用灵力把他体内的妖魔逼出来。”

    丹药散发着淡淡的灵气,钱正宇道:“这……他不会老实吃吧?”

    他体内的妖魔狡猾得很,直接让他吃药肯定又要闹腾。段星河心思一动,道:“给他塞馒头里,他吃饭狼吞虎咽的,不会发现的。”

    大家觉得可行,就是怕钱老爷生出戒备心来。钱远志自告奋勇道:“我来,我去给他送饭,爹最相信我了!”

    钱正宇道:“小心别让他咬伤了。”

    钱远志道:“他不会咬我的,爹还没到六亲不认的地步。”

    钱正宇让厨房做了饭,把金丹塞到了一个馒头里,又弄了些味道浓厚的炖猪蹄、当归炖鸡之类的饭菜,把药味盖过去。钱远志提着食盒,过去敲了敲窗户,道:“爹,起来吃饭啦——”

    钱老爷本来还在酣睡,听见吃饭两个字顿时醒了过来。他一个翻身起了床,扑到窗户跟前,激动道:“好孩子,你怎么来了?”

    钱远志故意回头看了看,低声道:“我看这边没人,就偷偷来给你送饭了,快点吃,别让他们发现了。”

    钱百富感动得热泪盈眶,接过篮子进屋,埋头大吃大嚼起来。钱远志躲在屋外,透过窗户缝往里看,见父亲很快就把一篮子饭菜吃了个精光,那个藏着丹药的馒头也被他吞了下去。

    钱远志松了口气,出来对那几人道:“他吃下去了。”

    等了片刻,金丹应该彻底被他吸收了。段星河搓了搓手道:“开始吧。”

    钱正宇让无关的人都离开,自己带着一队人在附近守着。段星河拿着钥匙,打开了钱老爷的房门。将要面对的是上古大妖,也不知道本事有多大。他有些紧张,手心里生出了冷汗。

    步云邪道:“别担心,咱们一起对付它。”

    段星河点了点头,推开了房门。钱百富还以为偷吃东西被他们发现了,把篮子往床底下踢了踢,紧张道:“你们干嘛?”

    段星河道:“钱老爷,今天是个上上大吉的日子,咱们替您驱邪。劳烦您配合一下,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钱百富有点紧张,抬头见钱正宇在外头,钱远志探头探脑地跟在大哥身边。他吞了一下口水,心想自己这样下去,一天天连累得儿女不能好好生活。他道:“那好吧,让远志回去念书,别在这儿待着。”

    他还心疼小儿子,就是神志还清醒。钱正宇对侍卫道:“送他回去。”

    两个侍卫过来道:“小少爷,请吧。”

    钱远志道:“我不,你们答应让我在这儿看的。”

    钱正宇冷冷道:“带他走。”

    两名侍卫道了一声得罪,分左右把他架了起来。钱远志挥手蹬脚地挣扎,不满道:“干什么撵我,刚才还让我送饭,现在又翻脸不认人了。你们过河拆桥,混蛋!”

    伏顺揣着手道:“小少爷,这边危险的很,你爹是为了你好,听话吧。”

    伴读跟在少爷身后,讷讷的不敢说话。该走的人都走了,步云邪手中凝起一道金光,朝钱百富的胸膛拍了过去。钱老爷周身一震,感到了一阵灼热,但还能忍受。他体内生出了一道黑色的邪气,像云雾一样蒸腾着,抵抗着那股正气。

    步云邪持续将灵力施加在钱百富身上,周围生出了金光咒的符文,明明灭灭地在空中浮动着。强大的正气把那妖物逼得无处可逃,它试图像以前那样劫持钱老爷的元神,让他跟自己一起痛苦。然而钱老爷有金丹护体,元神安然无恙,身体表面泛着一身淡淡的金光。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周围的咒文,有些奇怪,又有点紧张。但为了他的儿女,他尽力保持着镇定。

    步云邪的灵力越来越强,那妖物在钱百富的体内不住挣扎,却兴不起半点波澜。钱老爷的身体忽然一轻,感觉有些虚弱,又十分轻松,好像把一块背负了许久的大石头放下了。

    众人就见一个黑影从他的身体里脱离出来,漂浮在半空中。

    那道黑影越来越浓重,形体渐渐显现出来,是一团黑色的肉山,肉褶子里生着长长短短许多触须,身后长着一双蝙蝠似的翅膀。它浑身的肉不住蠕动着,类似脑袋的地方有一双极小的眼睛,却生着一张巨大的嘴,浑身散发着一股强烈的臭气,就像无数食物腐烂发酵的气息。

    上古大妖之一,暴食。

    这就是它本来的模样,它长期寄居在钱老爷的身体里,让他都变得跟它有些相似了。

    侍卫们抬头看着那妖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它张开大嘴,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仿佛问他们为什么多管闲事,打扰自己在这里胡吃海塞。无数粘液从它的嘴角淌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伏顺捏着鼻子道:“好臭,怎么有这么臭的东西。”

    钱老爷激动道:“就是它,之前我晚上回来,路上跟着我的妖怪就是它!”

    步云邪把一个桃木刻的五雷令符塞到了钱老爷手里,护住了他的七窍,防止那妖物再钻回去。他道:“你在屋里待着,不管外头怎么样都别出来。”

    钱老爷攥紧了桃木令符,连连点头。众人来到院子里,看着半空中漂浮的大妖,李玉真道:“动手么?”

    他们已经打算好了,只要把这妖物逼出来,就想办法把它封印起来,免得它再到处害人。

    段星河的神色严肃,道:“动手!”

    他和步云邪、李玉真手中凝结灵光,口中念诵降魔咒。三道灵光汇聚在一起,箭一般地向暴食飞了过去。

    灵光围着大妖飞了一圈,像绳索一样捆住了它。众人就见灵光把它勒的一层层肉都挤了出来,暴食十分难受,奋力挣扎,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吼声。它张开大嘴,口中喷出大量的黏液,空气中顿时散发着难闻的臭气。段星河一拽步云邪,道:“走。”

    赵大海举起盾牌冲过来,帮他们挡住了暴食的攻击。啪嗒啪嗒数声,盾牌上满是那家伙的口水。幸亏这黏液没有腐蚀的效果,但光是这股臭气就够人受的了。赵大海的脸皱成一团,道:“好大的口气。”

    这家伙才躲在钱老爷的身体里休养了半年,吸收的力量还不够它兴风作浪。伏顺大声道:“别怕,它只会朝人吐口水。”

    段星河也感觉到了,这妖物色厉内荏,还没完全恢复本事。它身上缠绕着三人的灵力,一时间挣脱不开。宋胡缨冷冷道:“非得封印不可吗,死的要不要?”

    情势紧迫,段星河道:“死的也行,没那么多讲究!”

    宋胡缨要的就是这句话,登时提起了硕大的兵刃,如同提起了死神的镰刀,眼里透出一股杀气。李玉真扬声道:“小心啊!”

    宋胡缨道:“你让它小心吧——”

    她说话声中一跃而起,斩马/刀上烈焰灼灼燃烧,在空中划出一道赤红的轨迹。

    她挥刀朝大妖斩过去,瞬息之间已经砍了它五六下。暴食咆哮着冲她喷出一大口黏液,宋胡缨的身法灵活,凌空一个翻身躲开了。李玉真怕她受伤,手中凝结了一团白光,将一道冰心咒护在了她身上。

    宋胡缨正觉得对面臭不可闻,空气中的味道却渐渐淡了下去。她周身散发着一道白光,行动间都有小小的冰晶落下来,却是李玉真在保护她。

    她心中微微一暖,又是一刀砍了下去。暴食那么多饭确实不是白吃的,身上的皮像犀牛一样厚实。一刀砍在它身上,非但没能伤到它,刀反而陷在了它一层层的肥肉里。

    “厚皮怪,给我松开!”

    宋胡缨拔不出刀,头上渗出了冷汗。暴食夹着她的刀就是不松,口中发出了呜呜的挑衅声,小眼睛闪着阴沉的光,显得十分得意。

    这时就见一道幽紫的光芒闪烁,段星河提着幽冥剑斩了过来。他的剑极其锋利,一剑砍在大妖身上,强大的力量穿透了它厚实的皮肤,鲜血顿时淌了下来。

    众人十分震惊,没想到连宋胡缨都对付不了的怪物就这么被他砍伤了,幽冥剑果然了得!

    暴食疼得在空中不住翻滚,那一剑划破了它的胃,也就是它的要害。硕大的肉山缩成一团,不住呕吐起来,一股股酸水直往外喷射。

    “快躲开!”

    段星河和宋胡缨连忙闪身避开,下一刻,大量没消化完的食物像喷泉一样涌出来,呕吐物像沼泽一般冒着泡,熏得人头疼欲裂。

    钱远志被侍卫架着没走出多远,就见一个肉山一样的怪物腾空飞了起来。那两个侍卫也惊呆了,忘了要带小少爷回去的事,停在了院中,抬头看着他们斗法。

    伴读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少爷,这就是那个妖怪啊。”

    钱远志喃喃道:“怪不得爹那么能吃,身体里养着这么个大玩意儿,谁受得了啊。”

    地上满是秽物,臭气熏天,众人都躲得远远的。那堆垃圾中有个红色的东西在阳光下泛着光,段星河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一块红色的石头。他捡了根树枝,把那块石头拨弄出来。步云邪皱眉道:“干什么呢,你不嫌脏啊。”

    段星河拿树枝戳了戳那东西,道:“你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红碧玺,散发着淡淡的灵光。步云邪感到了一丝不寻常,用法咒从旁边的池子里引了点水,把那东西冲洗干净了,弯腰拾了起来。

    红碧玺放出淡淡的光芒,看不出有什么用,但毕竟是上古大妖吐出来的,多少应该能值点钱。段星河道:“先收着吧,等有空了找识货的看一看。”

    暴食吐完了,发出一声虚弱的咆哮,陡然张开了翅膀,忽地向外飞去。李玉真往前追了几步,道:“别让这祸害跑了!”

    钱远志站在庭院里,就见那怪物稀里哗啦地喷了一阵子黏液,朝这边飞了过来。众人顿时慌了,伴读张开双臂,紧张道:“少爷,躲我后面!”

    钱远志一把将他薅到假山后面,道:“站那儿当什么靶子,赶紧过来。”

    暴食已经发现了它们,赤红的小眼睛放出了阴毒的光。它从肥肉里伸出几根长长的触须,俯冲过来把钱远志抓住了。伴读吓了一跳,大声喊道:“放开他,放手!”

    两个侍卫拔剑砍下去,却只把它砍了一道白印子。暴食已经拖着小少爷飞起来了,钱远志用力撕扯它的须子,惊慌道:“放开我,救命,救命啊——”

    段星河等人追了过来,钱远志已经被暴食抓着飞过了院墙,向南边去了。钱正宇慌了,道:“快救我弟弟!”

    段星河停下了脚步,道:“你说什么?”

    这种紧急的关头,不知道他怎么忽然不急了。钱正宇迫切道:“快救我弟弟,你……我给你加钱!”

    段星河神色淡漠,道:“喔对,我差点忘了,在这个地方,你说了算。”

    这是刚才钱正宇跟他放的狠话,段星河此刻说出来,很有些嘲讽的意味。弟弟要是有什么闪失,钱正宇没法跟父亲交代。他的脸色惨白,方才见他们斗法,他已经知道了这些人的厉害,心里后悔得罪他们了。他咬了咬牙道:“对不住,段兄,是我无礼,我向你道歉,请你们救救我弟弟!”

    段星河淡淡道:“还有呢?”

    钱正宇是个聪明人,立刻道:“我再加二百两银子。还有地牢里关着的那些人,我也答应你们都放了,绝不伤害他们性命!”

    这笔交易还算不错,步云邪悄悄捅了捅段星河,示意他差不多了。段星河这才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去救他,你在家里等着吧。”

    钱远志被那怪物拖着飞了一阵子,来到了郊外。到处都是树林,荒的连一个人也没有,暴食把他扔到了地上。钱远志摔的浑身都疼,生怕被它吃了。他往后缩去,道:“你别过来啊,我给你送过吃的,你不能恩将仇报啊。”

    暴食在半空中浮着,庞大的阴影笼罩在他身上,似乎还不想吃他。

    这小孩儿是钱老爷的儿子,若是钻到他身体里,应该还有无数的东西可吃吧?

    暴食盯着他看了片刻,身体忽然化成了一团烟雾,几股黑气分别往他的七窍钻去。钱远志顿时慌了,捂着耳朵闭着眼道:“你别进来,走开、快走开,救命啊——”

    段星河等人追到了附近的树林里,周围郁郁葱葱的,到处都森*晚*整*差不多。李玉真道:“追丢了?”

    正在这时候,就听前方传来了钱远志的惨叫声。众人登时一凛,拔腿朝那边冲过去。

    段星河跑到跟前,就见几缕黑雾往钱远志的身体里钻去。少年抱着头满地打滚,大声嚷道:“救命,走开、走开,哥,救命啊——”

    他一说话,那股黑雾就往他嘴里钻去。钱远志呸呸地吐了几口,紧紧地抿住了嘴。

    步云邪连忙使出一道护身咒,令箭一般射过去,瞬间包裹住了钱远志的身体。黑雾钻不进去,痛失了一张饭票,发出了一声怒吼。钱远志连滚带爬地逃了过来,躲在了段星河身后,连声道:“哥哥,救命,救命!”

    伏顺拉住了他的手,道:“跟我来,我保护你。”

    两人躲到了人群后面,伏顺道:“没受伤吧?”

    钱远志还惊魂未定,捂着心口道:“没事……吓死我了,你们来的太及时了,谢谢。”

    伏顺大喇喇道:“嗐,不用谢,你哥又给我们加钱了。”

    钱远志一脸内疚的模样,道:“啊,那回去我哥肯定要骂我了,过年他都不舍得给我多少压岁钱呢。”

    伏顺惊讶道:“你家那么有钱,你钱还不够用?”

    钱远志说:“我哥说小孩儿钱多了就跟人学坏,斗鸡走狗荒废时光,让我收心好好读书。”

    赵大海在旁边听见了,哈哈一笑道:“你哥说的有道,好好听他的话吧。”

    三人说着话,步云邪和李玉真手中凝结着灵光,已经用符咒困住了暴食。大妖在灵光交织成的牢笼里挣扎,那牢笼越收越紧。段星河提起长剑,一跃而起,朝它劈了下去。

    暴食无处可逃,厚厚的皮甲被砍出了一道裂缝,顿时血流如注。它疼的浑身颤抖,嘶声咆哮。顿时一阵昏天黑地,飞沙走石。趁着它的力量还没有恢复,还是赶紧杀了它为妙,不然以后自己这些人都未必是它的对手。

    段星河正要了结了它,忽见一片昏暗之中,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那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手臂上缠着一条金色的蛇形臂环,若隐若现的看不清楚面目。他道:“小宝贝,怎么这么不小心,让人弄伤了?”

    他抬手一挥,轻而易举地就解开了步云邪和李玉真的符咒,把暴食放了出来。他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就见暴食体内生出了一道黑色的能量,如抽丝剥茧一般,渐渐地被那人吸走了。那人周身的气场从黯淡的灰色变成了浓重的黑色,肆意地向四周蔓延开来。

    暴食被吸光了能量,嗖地变成了一个小黑点,一头钻进了那人的袖子里,委屈的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宠物。那人哈哈一笑,道:“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小心一点,别再让人逮住了。”

    暴食这么贪吃,脑子却少得可怜,恐怕等身体养好了,还是不会记得教训。

    能轻易破除他们的符咒,这人也是有些本事。他自从来,就没正眼瞧过他们,还堂而皇之地把大妖劫走了。段星河很不痛快,扬声道:“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那人转过身去,不想以真面目示人,道:“咱们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认识。走了——”

    他说着一拂衣袖,身影渐渐淡去,消失在了漫天的沙尘之中。

    周围的妖气消失了,狂风也渐渐停息。刚才那人的压迫感极强,他一走,众人都悄然松了口气。

    步云邪总觉得那人似曾相识,道:“星哥,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段星河也有同样的感觉,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李玉真低声道:“幸亏他没动手,要不然咱们几个恐怕要吃亏。”

    段星河把剑甩回鞘里,冷冷道:“就凭他,藏头露尾的,有什么好怕的。”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却也看出那人的本事不小,至少比他们强出一大截。这人既然来救暴食,那大妖应该就是他放出来祸害人的。

    他心思一动,道:“这人是万象门的,他应该就是钱正宇说的那个金环使。”

    先前金环使劝说钱老爷子加入万象门不成,就放出了大妖骚扰他,如今事情败露,他才出来收拾残局。李玉真也想到了这一层,道:“这人确实像跟薛红玉一伙的。诶,你们说他跟那个夜游神有什么关系,会不会是他换了个名字来的?”

    众人来到这里时日已久,听不少人提过夜游神这个名号了。据说夜游神是万象门创始者,是虺神最忠实的信徒,力量十分强大,满月之夜的夜巡也是他创立的。虽然夜游神已经销声匿迹很多年了,但江湖中一直都有他的传说,至今老一辈人提起他都为之色变。这样的人若是回来了,必然会掀起一场翻天覆地的大风浪,岂会这样悄无声息?

    段星河道:“夜游神应该挺厉害的吧,跟千机门的教主平起平坐,要是还活着早就成了半神之身了。刚才那人是不好对付,但远没到那个份儿上。”

    李玉真道:“那他会不会隐藏了实力,让人摸不透他的底儿?”

    众人沉默下来,这样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段星河总觉得那人不是夜游神,至多是他的一个马前卒罢了。

    钱远志不明白他们在谈什么,生怕那些恶人杀个回马枪,小心翼翼道:“咱们能回去了吗?”

    段星河回过神来,道:“喔,回去吧。”

    众人往回走了没多久,就见钱正宇骑着马,带着一群侍卫顺着脚步找了过来。他见小弟好端端的,又惊又喜。他翻身下了马,紧赶几步扑过来,紧紧地将小弟抱在了怀里。钱远志呜咽道:“大哥,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咳,轻点,我喘不上气了。”

    钱正宇把手臂放松了一点,随即弹了他个脑瓜崩,道:“让你赶紧回去你不听,非要看热闹,自己成热闹了吧?”

    钱远志道:“对不起,我以后不这样了。”

    他灰头土脸的,被吓得不轻。钱正宇也不忍心再责怪他了,道:“你先上马。”

    他转头对段星河道:“那妖怪呢?”

    段星河道:“被我们赶跑了,它受了重伤,不会再回来了。”

    钱正宇松了口气,道:“那就好,辛苦各位了。”

    他翻身上了马,叫几个侍卫把坐骑让给段星河等人。众人回到了钱家,仆人已经把满地的碎石头和秽物都打扫干净了。

    钱老爷听说小儿子被妖怪抓走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搓着胖手在大门前转来转去的。他远远地望见一行人带着钱远志回来了,激动地冲上来道:“小宝,你没事吧!”

    他紧张得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上上下下地把儿子看了一遍,见他安然无恙才放了心。

    钱远志下了马,被他爹一把搂在怀里,就像一头扎进了一座肉山里。他道:“我没事,多亏了这些大哥大姐救我。”

    钱老爷连忙道:“好,多谢几位小英雄,你们救了我和我儿子,我要好好答谢你们。快进来,先歇一歇再说!”

    段星河等人进了钱家大宅,折腾了大半天也累了,先回房歇了半日。傍晚时钱百富让人来请他们吃饭,段星河都有点心阴影了,道:“又吃?”

    小厮道:“老爷已经没事了,就是想感谢诸位。”

    妖物虽然赶走了,钱老爷好吃的毛病还没彻底改变,只能慢慢来了。段星河道:“稍等片刻,我们这就去。”

    兄弟几人收拾利索了,去了前头花厅。饭菜摆了上来,这回没了烤骆驼,都是些精细的菜肴。钱百富解决了一桩心事,状态比从前好多了,言谈间看得出当年叱咤商海的风采。

    钱正宇和钱远志坐在父亲身边,态度十分和气。钱老爷举杯道:“多谢各位救了我和我儿,你们是我钱家的恩人,我敬你们一杯。”

    段星河等人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钱正宇一改之前高傲的态度,称赞道:“不愧是钦天监的大人,一出手就赶跑了妖物,本领着实高强!”

    段星河还记着他对自己颐指气使的事,道:“钱公子,你答应我的事,可千万别忘了。”

    钱正宇知道他是说地牢里的那些人,道:“他们都好好的,段兄放心就是了。”

    钱百富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觉得光给报酬实在不足以表达自己心中的感激。他感慨道:“你们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们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尽管提,千万别客气!”

    他眼神里充满了热情,真挚地要报答他们。段星河略一沉吟,心里还真惦记着一件事,如今钱老爷这么说,自己提出来应该不算冒昧。他说:“晚辈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钱老先生能不能答应。”

    钱百富道:“你们尽管说,能帮的我一定尽量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