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自己的命数 总要亲手改写(二更……

    场面很混乱, 刚才薄夜为了平乱,用了集体瞬移的法术。

    这法术极耗灵力,要修为极高的人才做得到,

    然而一旦用出就无法撤回,就连薄夜自己也会一起瞬移走。

    然而就在法术生效的一瞬, 众人正好看见裴朝朝的举动, 皆是彻底安静下来, 但然而还不等反应,法术就生效, 将他们一行人瞬移到另外的地方去了。

    场面一瞬就空了些。

    白辞没在瞬移范围内,

    他留在原地,看着裴朝朝, 思维慢慢恢复转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了一点微妙的震撼。

    一个毫无灵根的瞎子,怎么能撼动归元宗的水晶球呢?

    从那样偏僻的村落里出来的人, 该是眼皮子浅, 毫无见识的,可她算计到水晶球, 算计到自己受伤, 算计得分毫不差。

    这种感觉超出预期, 白辞有点排斥。

    他看着裴朝朝,然后看见她微微侧过头来。

    她应该是被伤到腿了,坐在地上站不起来,覆盖着眼睛的白绸上也溅了血,但即使蒙着眼睛,白辞也能感知到, 她在“看”他,在催促他快点过去给她治伤。

    白辞下意识要滑动轮椅,下一秒,又骤然停住动作——

    她好像从始至终都笃信他会去给她治伤。

    就没想过他会拒绝么?

    即使不像寻常村姑那样蠢笨无知,但到底也是个毫无灵根的下等人不是吗?

    这类人毫无价值,能拿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换他给她治伤?

    他根本没必要被她牵着鼻子走。

    他想到这,动作停住。

    那一边,裴朝朝又和他比口型:“快一点。”

    白辞见状,几乎要气笑了。

    他在原地没动,眯起眼睛看她,似乎隔着一层白绸和她对上目光,姿态居高临下,微笑道:“为什么觉得我会来帮你呢?”

    又恢复了那副贵族惯有的虚伪口吻,虚伪又轻蔑。

    这话是传音给她的,所以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裴朝朝也能听见。

    裴朝朝闻言,抬抬手,用手背抹掉下巴上摇摇欲坠的血滴。

    她身上血越淌越多,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然而被白辞这么一问,只是思索了一会,然后朝着他笑了下。

    白辞被她这笑晃了下眼。

    他眉头皱起来。

    在他的预期里,她听见他拒绝应该感到很惊慌很意外,因为根本没想过他会拒绝,所以这个时候应该做出卑微的姿态哀求他。毕竟薄夜和琼光君,她所能求助的人都瞬移走了,即使她看不见,但听力敏锐,也该知道这里除了他暂时没有别人能帮她。

    但她在笑什么?

    白辞觉得心口烦得慌。

    他挪开眼睛,不去看她,想要把轮椅调转方向离开这。

    然而还不等他做这动作,

    下一秒,

    就看见裴朝朝摊开掌心,露出满是裂纹但仍完好的神仙玉,紧接着,就看见她轻轻念了句什么——

    随即,

    白辞突然感觉到心口一阵痉挛,

    他捂住嘴,无法抑制地剧烈咳嗽起来,而后感觉到血脉中升起一阵近乎于刀割的剧痛!

    修行之人的众多灵脉中,隐藏着一根灵脉,叫做命线,命线断则命数改,

    许多人可以借修行改运,但很难改命,因为命数皆由天定。

    白辞生来高贵,但命中有疾有灾,命中疾无法治愈,命中灾无可避免,

    他天之骄子,无法接受这样的命数,研究医术是为了将命数踩在脚底下,找洗髓草也是想把命数踩在脚底下,可不管做什么都是无果,命数从来没有过变化,以至于反抗天命这些年已成了执念。t?

    然而这一刻,

    他在剧烈的疼痛中,他惊愕地察觉到自己的命线颤动着,几近断裂!

    他蓦地抬眼看向裴朝朝的方向。

    那一头,

    裴朝朝似有所感,朝他比了个“过来”的手势。

    这姿态像在召狗,按说是很刺眼的,但白辞破天荒地没去注意这些。

    他眼里只看见她脸上的血迹。脑海中有短暂的空白。

    因为下巴上血渍被抹开,所以她整个人身上都带了点惊心动魄的危险感,让她看起来并不如平时那样人畜无害,反而有点邪气。

    她对白辞比口型:“用这个交换,白长老还不愿意过来帮我吗?”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白辞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但意识到她只是用神仙玉借了他一点灵力,然后弄碎了上古神器残片化成的水晶球,甚至只是念了句模糊不清的话,就能撼动他的命线。

    她的意思是,她想要切断他的命线也很简单。

    只要他过去,只要她想,她就能改变他的命数。

    白辞看着她,这一瞬头皮几乎都要炸开来。

    *

    另一边,天界。

    随着水晶球碎裂,其中灵力直冲轮回镜,宛如从人间反向劈上来的闷雷,巨声轰鸣不止,把昆仑镜上震出蛛网般的裂纹,甚至将天际云层都撼动!

    脚下云层震颤,颠得不少神仙踉跄起来,狼狈极了。

    司命神君用灵力护住镜子,拔高声调:“结阵,护昆仑镜!”

    神仙们被惊吓得思绪卡顿,几乎都失声了,听见司命的声音,才缓过来,忙不迭照做,用法力护住镜子。

    众多神仙的灵力加持上去,才勉强抵住了从人间往上冲的那股灵力。

    然而昆仑镜已经碎了,裂纹依旧在扩大。

    隔着镜子上的裂纹,依旧能隐约拼凑出裴朝朝唇角笑意。

    司命神君脸色很难看。

    不对。

    这不对。

    她在人间这一世的命数是他亲手写下,他合该比她更清楚,她在人间这一世是个什么性格。

    这样的场景,她不该笑的。

    司命眼皮一跳,心生疑窦,动念查看转生阵,却发现裴朝朝的封印并没有松。

    转生阵中存放着每一位历劫神仙的封印,封的是神仙的记忆和法力,封印不松,法力和记忆绝不会恢复。

    昆仑镜上裂纹越来越细密,

    司命凝神,手掌翻覆,一边用灵力延缓昆仑镜的碎裂速度,一边分出点灵力往裴朝朝身上碾压,往她根骨里横冲直撞着,试探她。

    神仙修为很高,哪怕只是用一点灵力,都能轻轻松松碾死一位普通修士,更何况裴朝朝现在是凡人之躯。

    这样的剧痛已经是凡人无法忍受的了,

    如果她恢复了法力或者记忆,一定会下意识反制。

    那一边。

    裴朝朝被这阵剧痛刺得大脑空白了一瞬,身体的本能让她想念句仙咒缓解一下。

    她身体都在发抖,但并没有去干预这疼痛,而是忍不住想笑。

    司命神君在天界的时候就对她敌意深厚,她和他几百年不对盘,太了解他的行事风格了,

    他行事手段百无禁忌,但很少这样明目张胆试探,现在这样就是急了。

    裴朝朝很少见司命这样失态的行事风格,

    她觉得好笑,但这时候又不好放声大笑——

    司命现在这样试探她,就是怀疑她已经恢复记忆了,但她还不想这么快给他答案,就让他再猜一猜好了。

    裴朝朝捏紧指尖忍笑,忍到指尖都发颤,和因痛而发抖的身体很是融洽。

    余光间看见白辞在往这边来,她又抬了抬头,比了个唇型催促白辞:“快点,很疼。”

    白辞滑动轮椅的动作微顿,

    他不喜欢裴朝朝这样的语气,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仿佛她是什么高贵的神明,在任意俯瞰他命令他。

    她实在太知道怎么踩他底线,触动他的怒气,但就是这样,他的底线好像被越踩越低,容忍度好像也越来越高。

    他想跳出去不和她纠缠时,她却又动他命线,拿出对他而言最有诱惑力的东西,让他甚至做不到转身就走。

    白辞毫无对策。

    他手搭在轮椅的轮子上,捏紧了,青筋迸发,但只顿了很短一瞬,然后终于屈服了似的,又滑动轮子,往她那方向过去。鬼使神差的,他甚至没有高高在上地嘲讽她两句。

    他到她身边,垂下眼看着她,语气隐含不耐:“哪里疼?”

    裴朝朝没说话。

    但也没等她沉默太久,白辞的不耐就按捺不住了。

    他手里凭空出现个小锦囊,随即,轻轻一抛,将锦囊抛到她手边的地面上:“里面有丹药,治伤的。自己吃吧。”

    裴朝朝这时候也没忘记装瞎。

    她忍着疼,伸手在地上摸索了下,指尖碰到那药囊,

    然而下一秒,她动作却滞住一瞬,然后又挪开手,不着痕迹往旁边探了探,像是触摸空气。

    与此同时,

    天界,司命猛然睁开眼,身上肌肉绷紧。

    旁边有神仙注意到,问:“神君?怎么了?”

    司命神君闻言,薄唇微抿,脸色冷得快结霜了,但耳廓有点泛红。

    他刚才放了一缕灵息在裴朝朝旁边,监视她的举动,因为轮回镜上裂纹在不停扩张,不仅看不清裴朝朝的表情,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话了。

    他的大部分灵力都用来护镜子,灵息则不同,是神仙独有的,更像是自己的一缕意识,放到她旁边,能更清楚地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

    然而裴朝朝刚才伸手的那一下,就像是发现他了一样,直接碰到他的那缕灵息,像是在他识海里轻轻挠了下。

    寻常来说,神仙只有对极其亲近的人才会袒露灵息,更遑论触碰是多么亲密的举动。

    但她很快又收回手,继续摸索地上的药囊,刚才那一下像无意的。

    司命缓和了下,灵息离她远了些。

    紧接着,

    就看见她把药囊捡起来,抬手放回了白辞腿上。

    白辞看着那药囊,扯了扯唇轻嘲道:“怎么,还要我亲手给你治伤不成?”

    裴朝朝没回答,反问:“你不好奇吗?我刚才是怎么做到的。”

    她在说撼动白辞命线的事。

    这事只有白辞和裴朝朝两人知道,

    司命听她这话,没听明白,但下意识感到不妙。

    他迅速吩咐旁边众神:“我用灵息盯着她,你们查她识海,务必弄清她刚才和白辞两人之间做了什么。”

    若换做平常,神仙们身上有天道禁锢,可以写凡人的命簿,但却无法直接干涉凡人,

    像现在司命这样放灵息下去监视、刚才他用灵力碾压裴朝朝试探她是否恢复记忆、抑或是直接查凡人识海,这些都是无法做的,最多只能和以前一样借着水晶球传播一些信息。

    就连这也是因为水晶球是上古神器昆仑镜散落在人间的残片,两样东西之间有链接。

    但现在水晶球和昆仑镜都碎了,天地灵气暂时倒流,神仙们身上的天道禁锢也暂时松了,才可以像这样插手人间事。

    有些神仙明白过来司命的意思,

    知道他担心裴朝朝恢复记忆,但不敢违背天道禁制,犹豫道:“神君,不至于吧,转生阵里她的封印是正常的,她一个凡人,没那么大本事。”

    另外的神仙也劝——

    “就是啊神君,您太多虑了。”

    “她就算在天界,法力尚在的时候,也不可能有法力撼动昆仑镜啊!这可是上古神器,神君您现在和我们这么多人一起结阵,也才能护这镜子不碎得那么快……大约刚才就是巧合吧。”

    “神君,当务之急是先护住镜子,现在不该分太多灵力去她那里。”

    “对,您看她的命簿还好端端的,应该只是个意外……”

    然而这话一落,

    司命刚瞥了眼命簿,

    随即,就用灵息观察到裴朝朝朝着白辞摊开手掌。

    她掌心是那枚神仙玉,即使表面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纹,却仍没碎裂,倒也是很坚固的。

    她道:“碰它试试。”

    白辞看她半晌,终于屈尊降贵垂手,似乎要从她掌心拿神仙玉。

    然而指尖刚落到玉上,

    裴朝朝突然合掌,把他的手指连同神仙玉一起夹在掌心。

    白辞脸色猛然阴沉。

    裴朝朝掌心都是血,温热又潮湿,被拢在她掌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不难受,但白辞心里很排斥。

    排斥这种不难受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该感到恶心的。

    他后知后觉,把手往外抽,一字一顿:“你手很脏。”

    裴朝朝撑起身,他半弯着身,距离很近,但就是这样近的距离t?,她眼睛上覆着白绸,两人无法对视,他脸上表情阴沉,但她佯装未见,弯唇笑了,低声道:“一起捏碎它吧,自己的命运总要亲手改不是?”

    语气蛊惑。

    白辞喉结滚动了下,这一瞬也确实像被蛊住了。

    他的手比她的大很多,想要抽离是很简单的事,如果他愿意的话,甚至可以反制她,反手把她的手腕攥在手里捏碎,但他的手却没有动了,任由她拢住他的手背。

    那一边。

    司命用灵息观察他们,听见这话,还没来得及反应,随即就看见——

    裴朝朝微微侧头,往他灵息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弯唇若有若无笑了下。

    与此同时,

    裴朝朝手上一个用力!

    司命眼皮猛跳,不好的预感顿时像开了闸崩泄出来。

    而这厢,白辞手背被她拢着,感觉到不知从哪里来的强大灵力从她掌心涌出,透过他的手背,引导着他,往那神仙玉上狠狠挤压——

    “咔嚓。”

    一声脆响,神仙玉直接碎裂在掌中。

    与此同时,

    一股灵力从命簿之中炸开,无根之火似的突然开始燃烧!

    全场哗然。

    神仙们本以为水晶球碎裂,灵力倒流,轰碎了昆仑镜就已经是千万年难见的意外了,

    谁想得到不过是短短一会,命簿竟也被烧了!

    众神手忙脚乱,赶紧用灵力去扑命簿上的火,

    然而只是在短短眨眼间,命簿就已经烧得残破不堪!

    有人上去翻裴朝朝的命簿,却发现里面大部分写好的内容已经被烧毁,而与裴朝朝命运相连的一些人,包括几位跟着她跳下轮回道的神君,他们写好的命运也一同被烧毁大半!

    而与此同时,

    昆仑镜失去了众神护法,发出“啪”的一声,彻底碎了,

    上面画面骤然消失,而天地间倒流的那股灵力,随着昆仑镜的碎裂,也倏然散去了。

    有神仙愣愣道:“难道她真的……”

    难道真的恢复记忆了?从一开始她就是故意算计,引着所有人走到这一步的?

    现在昆仑镜碎了,而倒流的灵力也恢复了,天道禁制又稳固回来了,神仙们甚至无法用灵息去人间监视她,更遑论干预人间事!

    但怎么可能呢?转生阵里她的封印是正常的!

    神仙们面面相觑,没人看见那边司命神君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

    另一边。

    神仙玉的碎片在掌心炸开,带来尖锐剧痛,把白辞掌中皮肉刺穿!

    与此同时。

    血脉中那股剧痛再次涌来,变本加厉,宛若剜骨割肉!

    白辞瞳孔收缩,他下意识攥住裴朝朝的手,似乎抓了什么救命稻草在手中。

    他手中不停淌血,和裴朝朝手里的血迹相融。

    现在他们的手一样脏了。

    疼痛让他大脑空白,他只感觉自己的命线在这一刻轰然崩断,而眼前再无别人,只能看见裴朝朝的脸。

    眼下命线崩断,令人痛不欲生,

    但全身其余灵脉却似乎也在这一刻一同战栗起来,血液无声沸腾,似乎有电流从后背蹿过,带来强烈的悸动感。

    第22章 她身上 出现别人的痕迹

    白辞是再标准不过的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大多矜贵倨傲, 生来就在云端,高高在上地俯瞰世间一切,万事万物难入眼, 通常也无法容忍自己身边出现任何低等的人事物。

    就像无法容忍昂贵干净的衣袖上沾到地里脏污的泥点,一旦沾上了, 就想尽办法想要抹除。

    他对裴朝朝的刻薄也并非全然是因为厌恶, 更多的则是无法容忍,

    无法容忍像她这样从偏僻村落里走出来的、毫无根骨的凡人对他蹬鼻子上脸。

    一如他对于自己的命数,

    除了命数中的疾病和灾祸, 他最无法容忍的是——

    他有个弟弟,两人血脉相连,命线相通。

    世人皆知白家白辞, 但极少有人知道白辞有个亲生弟弟, 叫白策。

    白策很邪性。

    当年白夫人怀白策时屡屡被妖邪附体,而那时的白策不过是个未出世的胚胎,连手脚都没长出来, 却将那些妖邪当作养料, 吸食它们的修为和灵力。

    白夫人怀他不过三月,肚子就已有临盆妇人那样大了, 怀胎未满半年时的某天晚上, 白策自己撕开白夫人的肚子, 爬了出来。

    那夜白家人只听见白夫人凄厉的尖叫,

    等赶到白夫人房中时,就只看见白夫人干瘪得像人干一般、被开膛皮肚的尸体,

    而婴孩模样的白策则乖乖坐在白夫人尸体旁,身上沾着白夫人的血,不哭不闹, 乌溜溜的大眼睛含着笑,令人毛骨悚然。

    白家人对这邪性的孩子讳莫如深,甚至曾多次试着杀掉白策,但每次都没能成功,

    白策长大后,甚至生出了一副妖骨。

    白辞和他血脉相连,两人时常有共感,甚至有时能感知到对方的念头和情绪。

    比如白策开心时,白辞也会感觉到愉悦,甚至难以分清这究竟是谁的情绪。

    命线相通,则是他的命数被白策的妖力侵蚀,导致双腿残废,病痛不断。

    这样的邪物却要侵占他的心绪和命运,

    白辞无法容忍。

    体内命线崩断带来的剧痛很清晰,和掌心的尖锐刺痛混杂在一起,

    白辞攥着裴朝朝的指尖,但说不上来出于什么心,或许是和白策的命线不再相通,他竟从疼痛中感知出一点愉悦来。

    裴朝朝指尖被他攥得有点发麻,看了眼白辞,见他没松手的意思。

    她觉得有趣,一时间倒没将手指抽出来,微笑出声:“白长老。”

    听见她的声音,白辞眼睫颤动了下,随即才掀起眼皮看她。

    他眼尾薄薄的,泛着些红,目光被泪意氤氲得有点迷蒙,应该是还没从身体的感官中缓过来,不像平时那样高高在上,反倒有种奇异的色.气感。

    他静声没说话,似乎在等裴朝朝继续说。

    于是裴朝朝低了低头,引导他看向两人的手。

    她道:“您现在抓着不放,是不嫌我手脏了么?”

    入目是一片鲜血淋漓,

    他的手骨骼分明些,捏着她细白指尖,指缝间被血液填满,有种亲密无间感。

    ……他怎么会无意识时主动攥住像她这样的下等人的手!

    好多血。

    好脏。

    白辞手掌僵硬了一瞬,

    下一秒,他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猛地要把手收回去,然而刚有点细微的动作,神仙玉碎片就往掌中刺得更深,他眉头因此皱了下。

    然而不等他继续动作,

    那一边,裴朝朝就先有了动作。

    她微微一用力,把手指从他掌心抽出来,语气和煦柔软:“但您捏得我手指有点麻。”

    白辞掌心倏然一空,然而却开始无法控制地烦躁起来,像是有两个念头开始撕打,

    一个念头是:算她识相,知道自己把手收回去。

    另一个念头是:平时不是很蹬鼻子上脸吗?这时候又有自知之明了?他还没叫她抽走。

    他甚至感到掌心很空,应该握着些什么,像疯魔了一样,他竟生出几分命令她把手送回他掌中的心思。

    真的疯了吧。

    白辞说服自己,

    他现在仍想抓住她的手,只是因为刚才剧痛之际,他攥着她的手指,这让他产生了安稳感和愉悦感。

    可是不一定要是她的手,当时换做握住任何东西,都会产生一样的感觉,像安慰剂一样。

    他贪恋的是那种安稳感和愉悦感,并不是她。

    可是她的手很柔软,不像她这个人一样讨人厌。

    白辞指尖按压掌心伤口,想要用痛感强迫自己压下这些疯魔的念头。

    但下一秒,

    不等他按下这些想法,他就看见裴朝朝弯下腰,伸手往地上摸索,似乎在找之前掉到地上的药囊。

    白辞思绪一顿:“找药囊?”

    裴朝朝闻言,莞尔道:“当然。这是我帮您断命线换来的报酬。”

    无人监视,现在她提起命线的事也毫不遮掩避讳了,全然不像个毫无见识的村姑。

    疑点太多了,疑问也太多,

    白辞很想问她是怎么知道他想改命线、是从哪里知道命线这些东西的,但最终却鬼使神差道:“把手给我。”。

    没有问关于命线的事。

    掌心的空虚见缝插针,身体像是有了自主意识,说出本不该从他高傲的唇中吐出的话。

    裴朝朝一顿:“嗯?”

    这位世家子向来高高在上,和她这样的下等人多说一句话都嫌弃得不行,觉得脏了耳朵,被她碰一下都会拿着手帕擦拭,怎么这会儿还主动要她递手过去了?

    裴朝朝感到很有趣,把注意力转回他脸上,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这位世家子身上沾t?血,却不显得狼狈,依旧矜贵。

    他正微垂着眼,也在看她,但那副向来高贵的表情好像有些扭曲,似乎在克制什么。

    哦。

    裴朝朝思绪一转,就大约猜到他为什么会这样——

    人若是在做紧张的、刺激的,任何导致心跳加速的事情时碰见另一个人,总会把身体的本能反应,诸如心跳等等,归因在另一个身上,而非事情本身。

    刚才断命线时,疼痛足够真切,而他因达成夙愿所产生的愉悦、满足,都会被下意识归在她身上。

    即使他脑子里知道,让他愉悦满足的是断命线这件事,但他的身体还是会认为,这份愉悦是她带给他的。

    那样的满足感和愉悦感会令人上瘾,而他的身体会不受控地渴望她。

    有意思。

    裴朝朝坏心地问:“把手给您做什么?”

    白辞有点不耐烦:“不是交换吗?说了帮你治伤,我不食言。”

    裴朝朝逗狗似的,抬起手要递给他。

    然而手落到他手前时,又立刻收回去了点:“不是已经给我药了吗?”

    白辞眼皮一跳,几乎气笑了,语气也尖锐起来,带点轻蔑:“不识好赖的东西,我的医术——”

    话音未落。

    下一秒。

    手掌一满。

    白辞余下的话卡在喉咙口,好像怒气也猝然终止。

    垂下眼,就看见裴朝朝把手放在了他掌中,好像刚才那副收手的姿态是虚晃一枪。

    还不等反应,

    就见裴朝朝甜甜笑了下,然后听见她说:“是像您说的这样吗?”

    白辞手指痉挛了下。

    裴朝朝是个很恶劣的人,一直以来以玩弄人心为乐,有时候会在不该摊牌的时候打直球。

    她没给这位骄矜的世家子反应时间,直接将他的心思剖白:“我还以为长老只是想寻个由头攥我的手,像刚才那样。”

    *

    另一边。

    群体瞬移的法术生效后,法术范围内的人不过眨眼间就已不在原来的地方,

    琼光君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

    周围场景陌生,不再混乱,因为江独受自己招式反噬晕了过去,所以没再发生打斗。

    但琼光君的思维仍有一瞬的滞涩,眼前似乎还残存着刚才水晶球炸开时那瞬的场景。

    身体像进入某种自动运行的模式。

    他脸色还是冷的,动作却很果断,又运灵力要再施个瞬移术回去。

    然而还不等法术生效,

    就听见身后传来薄夜温和的声音:“等等。”

    琼光君手指僵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施法。

    他和薄夜师徒这些年,对薄夜一直是极为尊敬的,即使性格寡淡话也很少,但从平日行为也能看出几分敬重。

    这还是头一回他对薄夜的话置若罔闻。

    但紧接着,

    就感觉到一阵不轻不重的威压压下来。

    随即,瞬移的法术就被薄夜强行终止。

    琼光君终于转头看向薄夜,他运转灵力,直接开始反抗薄夜的禁锢。

    两人之间的气氛竟有点剑拔弩张感,

    好像有尖锐的怒气沉默着刺向薄夜,无声却无法忽视。

    薄夜很平和,但这不代表他不强势,

    只不过他就连强硬起来也是不疾不徐的,宛若白雪微风,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

    就像此刻,他感知到琼光君的怒气和不满,但依旧以温和的姿态压制琼光君,语气平静:“现在去找她也没有用。”

    他徐徐解释:“你是得仙缘者,也碰过水晶球。还记得当时的场面吗?”

    季慎之当年触碰水晶球后,水晶球虽没碎,但那些灵力也逆行冲击着他。

    他那时有一种濒死感,好像灵魂都要被抽离,甚至连身体都无法动弹。

    是后来薄夜在他身上结了师徒印,他才恢复正常。

    师徒印是师徒之间结了灵契的证明,在徒弟承受致命危机时,师父会替代徒弟承受一部分。

    当日薄夜和季慎之结师徒印之前,归元宗其他长老也尝试过这招,但都无果。

    至今也无人知道为什么只有薄夜的师徒印对他有效。

    现在水晶球碎裂,但无论如何,那道灵力也确实冲击着裴朝朝,

    她或许也和他当年一样,正体验着那种濒死感。

    琼光君想起当时的场景,眼眸低垂着:“你和她——”

    你和她要结师徒契?

    ……是的。

    琼光君后知后觉想起来薄夜口中“可爱的孩子”。

    薄夜今天来看测灵根,本身就是为她来的,师徒灵契本来就是要结的。

    他捏了下指尖,嘴唇动了动,想问薄夜和裴朝朝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但看见薄夜身侧那道护身符,心里又有了答案。

    闹翻那天,

    隔着树丛看见她身边的人影,还有她对着空气说的那句回礼。

    琼光君最终什么话都没问出来。

    他突然感到荒谬。

    她泰然自若地当着他的面,把他送的东西当垃圾扔出去,实则却是把他的心意转手赠给一个隐身的人。

    这样追溯回去,那天她突然尖叫发疯,也是故意的,不过是因为他和江独当时都在逼问她,她一碗水端不平,所以借此来打断那个话题罢了。

    他向来敏锐,这时候,她行为之中种种被略过的异样都再次浮现出来,把她人畜无害的、天真柔软的面具撕开一角裂痕,终于露出她性格里的一点底色。

    他哪里还能看不出她是一直在装,一直戴着面具。

    她嘴里怕是都没几句真话。

    好!

    真是好得很,裴朝朝!

    那护身符被薄夜的衣角遮盖住,琼光君目光就落在薄夜的衣角处。

    戾气在心里成倍增长,他几乎要发笑,也不知道具体该笑什么。

    大概是他的目光实在怨毒,

    薄夜手指轻动,把那护身符摘下来,无奈笑道:“这护身符——”

    他顿了顿,语气包容:“她还是个孩子,虽顽劣些,但心思不坏。不要同她置气。”

    琼光君眼睫颤了颤,良久笑了声,意味不明道:“顽劣?看来师尊很了解她。”

    他向来冷淡,很少有这样尖锐刻薄的姿态。

    薄夜道:“无妨,带回来好好教养就是了。总归她碰了水晶球,被里面的灵力压着,我就算为救人也要与她结师徒印,没有见死不救的道。”

    薄夜确实不会看着旁人在自己面前受苦。

    某种意义上,今天这个情况,当事人换做是别人,薄夜也会结师徒印。

    但对裴朝朝就只是不想见死不救吗?

    琼光君眼梢微抬,没说话。

    他以前不会这样阴暗极端,想法几近于病态,可是近来这样尖酸的念头时时缠绕他,他竟意外地发现,或许自己骨子里就是扭曲又病态的。

    只是表面上那层冷硬的冰不曾被凿开,甚至连他自己都没窥见过其下阴冷的暗流。

    那一边,

    薄夜又询问他的意见,语气温和:“你若是生她气,不想看见她,我就单独教养她,不让你与她碰面就是了。”

    琼光君眼皮一跳。

    他心里的毒汁要拼命压制住才不会溢出来,酸溜溜地想,凭什么?

    薄夜提起她的时候凭什么用这样亲昵的语气?

    怎么都是他认识她更早,是他把她带回的归元宗。

    他才应该是她最亲近的人,现在见不见面,哪里轮得到薄夜说呢?

    这想法如同藤蔓,在心底疯长出阴暗的枝条。

    琼光君掀了掀眼皮子,表情克制得很好,恢复了平时冰冷寡淡的模样:“师尊多虑了,我不会和她置气。”

    他道:“她体质孱弱,恐怕等不了太久。”

    她体质孱弱,被这样强烈的灵力摧折太久,是真的会死。

    他不知道为什么看破她的虚假面具后还会担心她的死活,但心口像是被人攥着,酸涩酸涩地疼,混合着那些阴暗情绪,让人难以辨别出具体感受。

    于是他只能忽略这情绪,心里告诉自己,只是怕她死了,他没法报复回去。

    要救她,要她活着,日后才能和她清清楚楚算一算她蒙骗他这笔帐。

    他垂眼掩去眼底暗色,不动声色催促薄夜:“结印吧。”

    *

    那厢薄夜和琼光君准备给裴朝朝结师徒印,

    这厢裴朝朝却根本没被所谓的灵力压到濒死。

    她对此早有准备,把水晶球中灵力带来的部分伤害转嫁到自己留在天界的那缕灵息上,又和那缕灵息切断了链接,所以到现在依旧行动自如,除了受了些伤之外,没再受到别的影响。

    这一边,

    她和白辞打直球,直接把他心里那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念头说出来,白辞向来高傲,这时候整个人就像应激了一样。

    他瞬间变了脸色,要把手收回来。

    结果裴朝朝脸上微笑的表情没变,姿t?势也没变,又道:“开玩笑的。我当然知道长老是为了不食言才要亲手帮我治伤。刚才的玩笑长老不会当真吧?”

    她收放自如,好像真的只是开了个小玩笑,说了些无心的玩笑话。

    这个时候如果白辞再收手,反应过激,则会显得他像是真有那个意思。

    白辞额角青筋猛跳,最终怄气似的没收回手,捏着她的指尖给她输灵力疗伤,低声骂:“不知好歹的东西。”

    他察觉到她体内依旧没有灵根,之前一闪而过的疑点这时候才又回到脑中。

    他声音因病有些飘渺,居高临下地提问:“你一个毫无灵根的凡人,如何改了我的命线的?”

    能切断白辞的命线,是因为神仙玉里有一缕白辞的灵力,被逆行的天地灵气送到天界。

    命簿只掌管凡人命局,但这缕灵力到了天界,被命簿感知到,则把他的身份混淆成神仙,所以他的命簿自动销毁,他属于凡人的命线就断了。

    这些东西没必要和白辞解释,

    裴朝朝装傻,把手往外扯,虚弱道:“长老您医术真的好吗,为什么说帮我治伤,我现在还是很疼。”

    白辞眼睛眯了眯:“不愿意说?”

    他扯扯唇,倒没有逼问,但又盘问道:“那是怎么知道我想断命线的?”

    裴朝朝知道白辞想断命线,是因为她能从自己的命簿中感应到她情劫的大致信息。

    她这一世命数中有三道情劫,

    三个都是当时随着她跳轮回道的神君,除了琼光君外,白策也是她的情劫之一。

    当时追杀她的人太多,所以她不知道白策是天上哪位神君,但感应到他在人间身份是白辞的亲弟弟,和白辞命线相通,却经常被白辞凌虐。

    通过这些信息,足以推断出白辞厌恶白策,

    以白辞这性格,怎么可能不想切断命线?

    她和几位情劫的命数都有交集,现在断了白辞的命线,白策的命数也随之改变,这则导致了连锁反应,让她和另外几位情劫的命数全部乱套,最后互相影响、恶性循环。

    没猜错的话,她的命簿估计都整本烧掉了,其他和她相关的人,命簿应该也有不同程度的损毁。

    裴朝朝想到这,心情还不错,手指抵着唇笑了下。

    她依旧没回答白辞,反客为主地又开始偷换概念:“仔细想想,是我受了这么重的伤帮长老您得偿所愿。”

    裴朝朝最初只是打算碰一碰水晶球,引灵气逆流,让昆仑镜出一点小故障;后来拿了神仙玉和白辞的灵力,才能让昆仑镜坏得更彻底,像现在这样直接炸开,还搅乱了所有人既定的命数。

    虽然出发点不是为了帮白辞,但最终确实也帮到他了,那哪有做好事不留名的道?

    那一边白辞闻言,冷笑反问:“是吗?”

    裴朝朝无辜道:“嗯,不然我一个毫无灵根的凡人碰这个水晶球,图什么呢?”

    白辞眼皮跳了下,等她继续说,这女人的脸皮和城墙一样厚,他倒要看看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他安静地盯着她,没发现自己的耐心出奇地好,以前碰见这种情况早就转身走了。

    裴朝朝继续说:“这样想的话,其实长老给我治伤是应该的。您现在只是在做本就该做的事,又如何能算是和我交换呢?”

    现在事情闹得有点大,天界那边也不能善了。

    之前天界人无法察觉转生阵里她封印的异常,也是因为她提早切断了和自己灵息的链接,把灵息覆回了封印上,伪造出封印没动的假象。

    但现在司命肯定已经猜出她恢复记忆了,正想办法补救。

    她得先下手为强,把司命能制裁她的路都堵死,但这样的话,还需要从白辞那拿点东西。

    她微笑道:“或许您该给我些别的东西。”

    白辞没被她这番偷换概念的说辞带进去,他讥笑:“贪得无厌。”

    裴朝朝莞尔:“我们下等人是这样的。”

    她根本不在意白辞会不会被这番说辞带进去,她本身就没想着要把他绕进去,于是也没再补什么话,静静等他接话。

    她知道他会答应,剧痛来临下意识攥住她的手时,他就已经输了。

    那一边,

    白辞审视她半晌,觉得她这副模样真是面目可憎,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却说着贪婪的话。

    他心里唾弃着,又觉得下等人应这样,即使一张脸再无辜,骨子里的劣根性也无法遮掩,骨缝里透露出来的低贱气味就足够令人作呕。

    白辞指尖轻轻在膝盖上叩了叩,

    他想,这样的下等人,言而无信是常态,之前要他给她治伤,现在又出尔反尔,向他要别的。

    那以后呢?应该也还会得寸进尺,找他要更多更多。

    这次答应她,或许就会被她缠上。

    这样的人杀了是最干净的。

    可是——

    脑子条分明地分析着利弊,选好了最简单的道路,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

    最终他出声问:“要什么?”

    她还能要什么?

    法器?钱财?灵丹妙药?

    罢了。无非是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他这边想着,

    那边,裴朝朝道:“您虽是客卿,但也能收徒弟吧?那就收我为徒吧。”

    这话一落,

    白辞怔了一瞬。

    他没料想到她会提这么个要求,一时间觉得荒谬极了,甚至以为听错了:“什么?”

    裴朝朝没重复,笑了笑,继续道:“不需要您教我什么,只是结一道师徒印。”

    白辞和白策血脉相连,

    她和白辞结师徒契,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他和白策有了关联,天道有神仙无法插手凡间事的禁制,司命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锁定她的气息,单独给她设障碍。

    但她若和白策的气息在凡间产生一点点混淆,司命就暂时无法分清她和白策,也无法做出任何只针对她的措施。

    裴朝朝把手腕伸到白辞面前,低声道:“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想要的了。”

    她抓准了他的性格,故意用激将法:“没有别的东西给我,就算长老欠我个人情。长老不答应,是想要一直欠着我吗?”

    白辞脸色有点阴沉。

    他没有被她这逻辑绕进去,从她的话里跳出去看,他完全可以直接杀了她一了百了,不去管什么欠不欠的。

    但他这时候却下意识地把杀人灭口这选项抛在脑后,只讥笑道:“是吗?和你结印就算两清?”

    裴朝朝点头。

    她这样的人,贪得无厌,是不会和他两清的。

    她会缠着他,以后提更多更过分的要求。

    白辞这样告诉自己,但还是抬了抬手指,指腹按在她手腕上。

    这样低贱的人他平日是连碰都不会碰的,更不可能收徒,

    白辞说服自己,

    他只是想证明自己是对的,验证一下她确实不会只满足于此,以后还会得寸进尺。

    等她真的得寸进尺的时候,他再杀了她也不迟。

    白辞顿了顿,然后开始念结印咒。

    然而结契的灵力刚要输进她身体,

    突然间,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阻力。

    两股灵力僵持住,

    另一股灵力似乎也要灌注进她的筋脉,

    在她手腕上,隐隐约约即将要结出一个图案,还没结成,但能看出——

    是属于别人和她的师徒印。

    第23章 勉为其难 冷脸,但当备胎

    此时的天界, 氛围压抑得可怕。

    天道有禁制,神仙原不能插手凡间事,就连命簿都不能随心所欲地编写。

    然而为了把裴朝朝人间这一世做成命劫, 让她无法活着回到天界,司命悖逆天道, 用了禁术编写她和几位神君的命簿。现在和她相关的命簿全都损毁, 禁术反噬, 侵蚀司命的修为。

    剧痛凌迟神经,司命不想让人看出自己太多异样, 于是竭力攥紧了手指,脸上表情变化不大,只是原本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不好了。

    他长相偏锋利些, 眉眼轮廓深邃, 俊逸却有种令人不敢逼视的狠辣感,生怕多看他一眼就被他灭口,他现在脸色不好, 周围神仙也只当他是心情不好, 没人看出他在忍受剧痛。

    唯有脸上一点细微的汗珠,给他眉眼间增添了潮湿气, 氤氲出一点模糊的脆弱感。

    他不出声, 周围也没人敢出声。

    他们现在在昆仑镜旁, 这里其实人数不多,都是权力不小的神仙神女——

    天界神仙无数,但低品阶的仙人没有权力靠近昆仑镜,若要看昆仑镜上的画面,只能靠灵息转播,自己在自己的居所看。

    不是所有人都会时时关注裴朝朝的情况, 但昆仑镜碎裂的动静实在太t?大,轰动了整个仙界。

    司命深呼吸,又用灵息覆盖整个天界,看其他仙人们都说了什么。

    就听见四面八方仙人们零零碎碎的议论声——

    “她这是恢复记忆了吗?”

    “说实话,如果这些真是她引导的,我其实有点对她改观了。”

    “我也是……如果这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那朝露真的好聪明,感觉她有点迷人了……”

    “没人说她脸上沾血的时候很漂亮吗?我心跳都停了一下。”

    “感觉她也不是那么该死,在人间当了这么久瞎子已经够可怜了……”

    “我说你们别太爱了,她可是出了名的喜欢玩弄别人感情。”

    “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别人上赶着给她玩弄?”

    司命听见这些话,眼皮猛跳了下。

    他指尖都痉挛了下,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一挥袖子,召回灵息。

    周围神仙见状,试图宽慰:“神君,其实就算她想起来也不会怎么样,她在人间勾搭的那些人都不好惹,等发现她真面目,肯定会疯狂报复她!她现在就是个凡人,无力反抗,下场和命簿上写的差不到哪去,说不定比神君您原本写的还惨呢。”

    司命越听这些话越觉得刺耳,忍无可忍:“滚!”

    他闭了闭眼,抬手按了下太阳穴,语气森冷:“都下去修昆仑镜,修不好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褫夺神位,我亲自剔你们神骨。”

    众神一哆嗦,赶忙闭嘴下去了。

    等人都离开了,司命才掩着唇咳出一口血来。

    周围云彩翻腾几息,雾气似乎变浓了点,下一瞬,似乎有声音从天外传来,是个苍老威严的男人声音:“息烛,可确定她恢复记忆了?”

    息烛是司命的名。

    司命是老天帝的幼子,随老天帝姓赵,在众神之间也是身份极高者,寻常鲜有人敢唤他姓名。

    他听见这声音,神情一凛,朝着不远处垂首:“父君。”

    他被反噬得厉害,伤有些重,眼前一阵阵发黑。

    但莫名的,他总想起刚才放灵息下界时,裴朝朝侧目,正对着他灵息露出的那抹笑。

    他笃定她是想起来了,往日在天界他与她就不对盘,她憋坏时就是这样笑,纯粹又危险,揉杂成一种十分复杂的气质。

    司命难得在回答老天帝时走神一瞬,心中冷笑,想怪不得她能欠那一屁股情债。

    有时候确实像蛊惑人的邪神。

    他顿了下,出声:“……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她恢复记忆了。”

    老天帝语气含笑,但令人不寒而栗,好像笑意里藏了什么带毒的东西:“不谈证据,那依你对她的了解呢?”

    赵息烛眼睫微动,声音沙哑:“父君说笑了,我不了解她。”

    老天帝似乎只是试探一句,闻言道:“是吗?罢了,人间事难以插手,你修命簿也好,亲自下凡盯着她也好,总之不管什么手段,从她身上把天铁那些东西取回来,也别让她活着回来。”

    ……亲自下凡盯着她?

    赵息烛思绪微顿,但很快回过神:“父君放心,若修不好命簿,我自当亲自下凡。”

    老天帝赞许:“息烛,别让我失望。”

    *

    裴朝朝已经准备好和白辞结师徒印,然而还不等白辞的灵力注入经脉,就感觉白辞动作滞了下。

    随即,

    就听见白辞冷笑了声:“有意思吗?”

    白辞语气变得更疏离淡漠,听起来像有点生气了,但这人常年端着世家子的架子,生起气来最多是掉头就走,或者说些尖锐的话讥讽人,不会像江独那样,一生气就暴跳如雷,有种要杀了所有人泄愤的气势。

    裴朝朝闻言,先是愣了下,随即顺着他目光,才看见自己手腕上另一道若隐若现的、不属于她和白辞的师徒印——

    是谁还要和她结师徒灵契?

    这完全在意料之外,她懵了一下,但很快就猜出是薄夜。

    归元宗只有长老级别的人物有资格和弟子结师徒灵契。

    她来归元宗没几天,也没接触过什么人,很简单就能猜出是薄夜。

    因为先前就推测过薄夜是归元宗的长老,现在笃定了,她倒也不觉得很惊讶。

    与此同时,她明白过来白辞刚才说那话的意思是——

    他觉得她在故意戏耍他,一边和别人说好了结师徒契,一边又要求和他结师徒契。

    裴朝朝明白他意思,但依旧维持着自己的瞎子人设,佯装对一切毫无觉察,疑惑道:“怎么突然停下来?”

    毕竟瞎子是不会看见那印记的。

    白辞闻言顿了下,讥讽道:“你说呢?”

    裴朝朝迟疑:“因为你后悔了?”

    白辞听笑了。

    因为原本要和她结印,所以他指尖按在她手腕上输灵力。

    现在心里郁气翻滚,倒是破天荒没和往常一样转头就走,他手指甚至还压在她腕间,指尖用了点力气,在那若隐若现的师徒印处重重碾了下。

    动作碾过脉搏,他指尖的神经似乎跟着她脉搏跳了两下,带来一种奇异的感觉。

    白辞把她那一小片皮肤按红,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她,看见她皱了皱眉。

    应该是被按疼了。

    但她还是把手伸在那里,由着他重重按压。

    不知怎么的,这模样有些乖觉,不像平时那样蹬鼻子上脸的讨人厌。

    白辞心里那些郁气莫名其妙散了点,但语气还是一样高高在上:“我做决定,从来不反悔。”

    他声音因久病而有些飘渺,语气慢条斯,但能听出些讽刺的味道,像敲打她:“所以我停下来是你的原因,究竟为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他体温低,指尖是微微发凉的。

    裴朝朝感受他体温,感觉很有意思,这人心里不高兴,但也没有掉头就走。

    甚至手还按在她手腕,虽停了传送灵力,却没撤回之前输给她结印的灵力。

    也因此,薄夜那道师徒印迟迟结不起来。

    裴朝朝也觉得白辞没有反悔的意思,要是反悔,早就撤回灵力,任由她和薄夜结师徒印了。

    她视线上移,看见白辞的表情。

    他下巴微微抬着,还是那副矜贵姿态,只不过眼睛盯着她,眼神深黯复杂。

    裴朝朝蜷了下手指:“我——”

    她说到这,顿了下,看见白辞目光闪烁了下。

    她猜白辞现在都快矛盾死了。

    一边生气她和别人的师徒印,一边又觉得她或许真不知情;一边想扭头就走,一边又尚存希望,等她再否认一遍,再做出一副不知道的模样,和他解释,然后他就可以勉为其难原谅她,再继续和她结印。

    不管怎么样,他没有不想结印的意思。

    这位世家子平时高傲骄矜,绝不做任何自降身份的事,是个宁可不要也不当备选的性格。

    这时候又不觉得折辱身份了?

    裴朝朝有点想笑。

    她忍了忍,把手抽出来,另一只手搭上去,抚摸那印记,偏不和他解释:“好像能感觉到有另一股灵力在这里。所以你停下来,是因为另一股灵力吗?”

    白辞没料到她会来这一句,哽了下。

    裴朝朝佯装迷茫,火上浇油:“好像是另一个人想和我结师徒……”

    白辞忍无可忍,寒声打断她:“所以你想怎么样?”

    他问她想怎么样,可是自己却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了。

    看她这反应,她应该是真的不知道那师徒印的事——这本来是他想看到的,但真的看到了,好像又觉得更烦躁了。

    如果这时候裴朝朝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慢吞吞笑着说:因为你想让我选你。

    那边厢,

    白辞扯唇继续道:“想和他结师徒印?”

    真是疯了。

    刚才就不该答应她,自降身段,浪费时间,和一个下等人在这做无意义的事情。

    他深呼吸了下,闭了闭眼,抬手按压眉骨。

    这时候,裴朝朝出声道:“不是。”

    白辞动作一顿,又掀起眼皮看她,眼尾薄红流转:“那想怎么?”

    他这一眼带了点不耐,但很矛盾地,又有点期待或者威胁的意思。

    他似乎在等她选择他,等她亲口说要和他结师徒印。

    裴朝朝对旁人的情绪很敏感,猜人想法也很准,八九不离十。

    她能注意到白辞神色中的这点微妙,或许白辞自己都注意不到,她自然也能猜到他期待她怎么回答t?。

    她点头,丰润的唇轻轻动了下,就要说话。

    白辞呼吸跟着下意识放轻了点。

    然而下一秒,

    却见裴朝朝按了下那师徒印,念了句归元宗弟子召唤师尊的通用咒语。

    现在两股结师徒灵契的灵力胶在她身上,这句咒语自然是同时召唤白辞和薄夜。

    白辞本就在她身边,无需召唤,但血脉中感应到这她的召唤,心脏无法抑制地悸动,血脉牵扯,羁绊相连,这是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

    他抬眼看她,然而与此同时,就见眼前明光大盛,一阵大雪弥漫的温和气味先至。

    隔着明光,

    就见那一边的裴朝朝舔舔唇,微笑出声:“想看看另一位要收我为徒的人。”

    第24章 现在只能 竞争上岗了!

    裴朝朝确实想看看那另一位结师徒印的人, 但话只说了前半句,引导性很强,容易让人觉得她很好奇那人是谁。

    然而实际上, 她早已经猜到那人是薄夜,余下后半句没说出口的是——

    我想看看你们两个, 究竟谁的师徒印对我更有用。

    既然现在有得选, 当然要挑个助益最大的。

    这时候。

    明光散尽, 薄夜的身形也显现出来。

    此时裴朝朝和白辞已经拉开了点距离,薄夜朝着裴朝朝, 于是第一眼就看见她。

    她手臂微抬着,手腕上的皮肤发红,很显眼, 像被人用力摩挲过, 上面的师徒印若隐若现,说明还没结印成功。

    没成功,但已经会念召唤师尊的通用咒语了。

    ……很聪明。

    她身上脸上还沾着半干涸的血迹,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有点狼狈,看得让人心软。

    薄夜目光不自觉变得更柔和, 她根骨不好, 但的确是个很聪明讨喜的孩子, 他收她为徒,之后会好好教养,她便不会再有像现在这样狼狈的时候了。

    他动了动唇,要和她说话。

    然而这时,

    白辞慢条斯出声:“阁下还真是——”

    他说到这,顿了下, 似乎在斟酌合适的词形容薄夜。

    他在薄夜身后,虽没看见薄夜的脸,但看见薄夜的白发就认出他来了。

    那一边,薄夜听见他出声,回过身来,姿态温和平静。

    白辞和他对上目光,扯了扯唇角,补完下半句:“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并不是什么好词。

    白辞平时端着虚伪的贵族架子,与人交谈时,至少表面挑不出差池,就算嘲讽人,话也说得十分隐晦含蓄,拐弯抹角的。很少有这种讥讽感明晃晃外露的时候。

    “是吗?”薄夜语气实在平和,似乎根本没把他的讥讽放在眼里,温声问:“白长老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

    白辞说完这话,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控,但这词用来形容薄夜不是正合适吗?

    裴朝朝要把洗髓草给他,薄夜过来横插一脚;

    裴朝朝要和他结师徒契,结果薄夜又来横插一脚。

    更何况,

    从裴朝朝刚才无辜的表现来看,她也根本不知道薄夜会和她结师徒印。

    他才是被她选择的那个。

    名正言顺的师父。

    这念头飞快划过心间,带起浅浅一点涟漪,白辞情绪复杂,有种说不出的烦躁,但又有种隐秘的窃喜感。

    他好整以暇和薄夜对视,又恢复那副虚伪的贵族姿态,微笑回话:“不然怎么和我抢弟子呢?”

    他控制灵力与先前灌注进裴朝朝体内的法力共振起来,

    紧接着,她手腕上也出现和白辞之间的师徒印,隐隐约约的,还没结成。

    白辞看那印记,漂亮的眉眼舒展了些,似笑非笑:“我帮她治了伤,她亲口要求我再收她为徒。”

    这话说完,

    薄夜侧目看裴朝朝。

    他视线落在她身上,发现她身上的伤口确实都已经愈合了,皮肉细腻平整,就好像从来没受过伤一样。

    只是身上血迹颇多,还没干涸,看起来显得骇人而已。

    他依旧温和,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又隐隐约约多了种莫名的压迫感,问裴朝朝:“白长老说得对吗?你亲口要求他收你为徒?”

    话题被措不及防引回来,裴朝朝指尖一抖。

    随即,她微微歪头,很是迷茫:“啊?”

    没有正面回应。

    现在还没看见这两人谁能带给她更多,她也根本没打算正面回应。

    她情绪调整得很快,掐着自己的手,指尖在上面小幅度摩挲,像是刚回过神来:“说什么?”

    薄夜对事物观察细致入微,注意到她心不在焉。

    见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他没再追问之前那问题,操控一缕微风拖起她的手。

    两人没有直接接触,但胜似直接接触。

    那风轻轻拽住她手腕,隐隐有种不可抗拒的强势感,却又很温和,引着她的手伸到他面前。

    她的手骨肉匀称,像细腻莹润的玉石,沾了血也不影响美感,薄夜垂眼看着,关切问:“手怎么了,不舒服吗?”

    裴朝朝摇头,但随即又点了点头。

    她继续搓手上血迹:“感觉手粘粘的,不太舒服。”

    意思是手不疼,只是沾了血不舒服,所以在擦手。

    但她两只手都是血迹,反倒越擦越脏。

    薄夜忍不住弯唇,这次亲手攥住她手腕,制止她的动作:“这样擦不干净。”

    裴朝朝动了顿了下。

    薄夜微微弯身,雪白的衣袖垂坠下来,他拉住衣袖擦拭她手腕,动作很小心,一点也不介意干净昂贵的衣料沾上她的血迹。

    他垂着眼,姿态平和温柔,像是个体贴的长辈,正帮关系亲昵的小孩子擦手。

    他活了几百年,太久了,连自己都忘记自己今夕是何年岁,更忽略了裴朝朝虽是小辈,却也已经十六岁有余,已经及笄,该有些许男女之防。

    十六年对他来说太短了,弹指一挥,他照拂裴朝朝,亲手帮她擦手,与平日亲手侍弄花草时是一样的。

    那一边,

    白辞看这幕格外不顺眼,

    他咳了声,抬了下下巴,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的徒弟是眼盲,不是手脚残废,擦个手还是会的,不劳阁下费心了。”

    这话是对薄夜说的。

    语气依旧是那种带着高高在上味道的虚伪礼貌,挑不出错处,又带着强烈的攻击性。

    薄夜闻言,还没回应,裴朝朝就动了动。

    她把手往回抽,低声道:“对,我会自己擦的。”

    她话音刚落,

    薄夜却加强了手上的力道,不至于弄疼她,也让她无法抽离。

    像是一层温柔的禁锢,他依旧仔细帮她擦拭着,话题拐回原点:“你要认白长老当师父吗?”

    裴朝朝发现薄夜其实是有点控制欲和强势在身上的,

    但他做事情实在是周到体贴,很难让人产生恶感,于是也很难发觉他骨子里的强势。

    但实际上,他不会让任何人悖逆自己的意思。

    就像现在这样。

    他想收她为徒,控制欲在骨子里,他无法接受计划好的事情脱离掌控。

    白辞现在也想收她为徒。

    白辞倒未必是真的完全不嫌弃裴朝朝,若换做平时无人和他争抢,他可能就保持着高傲,大不了不要她这个徒弟。

    但世家子的高傲融在骨血里,他此时一定要和薄夜争上一争,他可以主动不要裴朝朝这个徒弟,但裴朝朝不能不选他当师父。

    裴朝朝快速分析,

    心想现在正好是个好机会,让他们两个为了争抢她,把能摆出来的筹码都摆上牌桌上任她选择。

    她没继续抽手,任由薄夜替她仔细擦拭,嗫嚅道:“可是——”

    她顿了顿,引导他说出自己的身份:“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如何能结师徒契呢?”

    这话也不像拒绝,似乎还留了余地。

    白辞不满这回应,也不满她不抽开手的举动,胸口气不顺,心口有些闷疼。

    他捂着心口咳嗽两声,冷笑:“说起来,我也从未见过阁下。难不成是什么次级客卿,实在收不到弟子,才把主意打到别人徒弟身上来?”

    归元宗里,长老也分三六九等,有许多毫无实权的客卿长老,在归元宗是很少露面的。

    即使在收徒时,也很少有弟子们选他们为师。

    白辞医术冠绝天下,身份高贵,虽是客卿,但在归元宗也是等级极高的长老。

    薄夜手微顿。

    他温和笑道:“太清山,薄夜。”

    归元宗中有一峰,灵气充裕,叫太清山。

    太清山的名字放在整个修真界都是如雷贯耳,这山上只有两人,这两人乃是师徒,修为强横。

    敢用太清山做前缀的人,除了季慎之,也就只有——

    太清道君!

    天下第一,修为难测的太清道君!

    白辞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语言有一瞬空白。

    他捏紧轮椅把手,下意识看向裴朝朝,又剧烈咳嗽起来。

    那一边,

    裴朝朝暗暗t?回忆了下,发觉薄夜是琼光君的师父。

    她脑子转得快,下一秒又把利害关系出来:

    如果要修行,肯定要跟着薄夜,

    但她目的不在修行,而在要早日突破劫数,回到天界。

    与她来说,现在最要紧的两件事,第一件是剖了琼光君的心,或是得到琼光君的情根。第二件则是和白辞结师徒印,混淆她和白策的气息,让司命无法先手制裁她。

    她掂量了下,又问:“跟着你们——所学有什么不同吗?”

    她偏头,朝向白辞的方向:“你会什么?”

    白辞头一回被问这些,心想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识抬举。

    他能答应她结师徒印,已经是破天荒了,现在竟然还盘问起来了。

    他喉咙口都有点腥甜血气,手上青筋盘绕,半晌闭了闭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医术,白氏禁术。”

    白氏能成为修真界大世家,也是因为所修之术神秘强悍,包括白辞和白策能够血脉相同,互相感受情绪和想法,也是白氏禁术带来的附加效果。

    如果不和白辞结师徒印,学会了白氏禁术,她也能混淆和别人的气息,让司命无法制衡她。

    如果薄夜会白氏禁术,她就选薄夜,不仅能混淆气息,还能接近琼光君,一举两得。

    她舔舔唇,问薄夜:“你呢?也能教我白氏禁术吗?”

    薄夜忍俊不禁:“白氏禁术?”

    裴朝朝点头。

    那一边,白辞听见她这话,差点被气笑。

    原本以为她只是好奇,所以才出声回答,结果现在她还挑起来了?

    他和薄夜谁教的更多更广,更符合她心意,她就选谁是吗?

    她怎么敢!还反过头来挑选他了!

    她什么身份,也配把他当商品挑吗?!

    他冷冷看着裴朝朝,额角青筋跳动,眼尾薄红更甚,脸色气得苍白。

    骨子里的高傲这一刻无法再压制,他动了动唇,想让她乐意跟着薄夜就跟着,他本身也没多稀罕收她这徒弟,是她求着她那人情要挟他,他才勉为其难答应。

    然后还没措辞完,

    就见那一边,

    薄夜温和回答她:“白氏禁术我自然不会,但我所会的,都会教给你。”

    哦。不会啊。

    那没事了。

    裴朝朝暗暗想道。

    即使跟着薄夜,能有更多机会接触琼光君,但剖心很难,

    得到完全的情根更不是一朝一夕多相处几次就能达成的。

    更要紧的,

    是她不能在这期间,被司命进一步制裁。

    所以她现在更应该做的是选择白辞,因为就算选了白辞,琼光君也会主动来找她。

    她垂下头,下一秒,

    微微用力,趁着薄夜没桎梏她手腕,一下就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了。

    她遗憾道:“我还是想跟白长老,即使他教得不如你多,但我总觉得我与他缘分更深。”

    这话声音轻,却宛如石头砸进湖面,骤然碎开一池碧波!

    白辞一顿,蓦地盯住她,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与薄夜,常人都会选薄夜。

    但她——

    白辞荒唐得想笑,心想这村姑果然有眼无珠,是个没眼界的,放着天下第一不要,反倒来选他。

    但这念头划过,带起涟漪,他无知无觉中,却没有那种鄙夷的感觉了。

    复杂的情绪瞬时间翻涌而来,竟有种荒唐的受宠若惊感,白辞觉得自己不该因为她选自己而雀跃,

    但心跳的频率却慢不下来,他扯扯唇,端着好整以暇的姿态提问:“是吗?想好了?”

    裴朝朝点头。

    白辞又慢条斯问:“哪怕他能比我教你更多更好的东西?”

    高傲的世家子什么时候问过这样谦卑的问题。

    裴朝朝觉得好笑,抬眼看,发现白辞姿态依旧矜贵傲慢,但眼睛看着她,眼睛里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星点期待,和小心翼翼。

    这个人,

    血液里淌着不可一世的高傲自负,但骨子里装的却是自卑。

    极端自负,也极端自卑。

    她觉得有趣,倒没有直接回答这话。

    她从袖袋里抽出一张手帕,对着薄夜莞尔:“谢谢你帮我擦手,但我师父说得对,其实我可以自己擦干净。”

    手帕是初见白辞时为了膈应他故意拿的,那时候白辞气了个半死,心里想的是她这样的下等人哪里配碰他用过的东西。

    然而这时候。

    白辞认出这手帕,只是轻轻抬了抬眼梢。

    他看着她,见她只是拿出这手帕,却迟迟没有用它擦手:“不是会自己擦吗?擦干净,我和你结印。”

    裴朝朝踌躇:“……手帕很贵。”

    白辞有些不耐:“脏了就扔。”

    他顿了顿,见裴朝朝不动,于是抬起手,把那手帕扯过来,在她手上用力擦了几下:“不过是不值钱的东西,弄脏了再给你就是了,往后你要多少有多少。”

    他语气带点高傲和讥讽,却没有攻击性,把她手擦干净后,指尖搭在她手腕上,继续结印。

    然而随着他的灵力往身体里灌,裴朝朝的脸色快速变得更加苍白。

    白辞闭着眼,没有注意到,但她没出声,似乎不想打断。

    那一边,

    薄夜却动了动,挡开了白辞的手。

    结契不得不再一次中止。

    白辞指尖用来结印的灵力未收,他掀起眼皮,颇为不悦地看向薄夜。

    薄夜侧目看了下裴朝朝,语气平和地陈述:“她不舒服。”

    白辞闻言,这才注意到她脸色苍白得不像样。

    但她不舒服,她自己会说,什么时候又轮到薄夜来说了?

    他以为自己算裴朝朝什么人?

    白辞心里有微妙不悦:“下次不舒服就自己和我说,我和你才是师徒。”

    他语气不太好,又问:“哪不舒服?”

    裴朝朝确实很不舒服,浑身上下都痛,有种异物进入血脉,快要爆体而亡的感觉。

    但她需要这师徒印,所以可以忍着这痛:“没不舒服,咱们继续……”

    她话音未落。

    薄夜指尖搭上她另只手的手腕,感受她的脉搏。

    他像是没听见她刚才的话,继续道:“现在你身上应该很疼,不要再继续和他结印,不然——”

    他语气依旧温和,但身上那种压迫性的强势感又笼罩上来,好像走进藤蔓丛生的陷阱里,被藤蔓温柔地越缠越紧。这样柔和的强势,让人在还没察觉到桎梏感之前,就已经被温柔地绞杀。

    裴朝朝有种不太妙的感觉,她打断道:“我说了,我没事的。”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语气强硬了些,也再一次用力把手从薄夜掌中抽出,又转头摊开手掌,接住白辞的灵力继续结印,想速战速决。

    然而下一秒,

    她感到一阵晕眩,还没来得及出声,整个人身体就顿时失去力气,

    双腿像烂泥一样软下来,差点摔倒在地上。

    白辞伸手要拽住她,然而坐在轮椅上,到底不良于行,那边薄先一步抬手,拖在她腰间,把人给接住了。

    薄夜用灵力把白辞挡在一步远之外,然后对裴朝朝叹了口气,无奈笑道:“倒是个急性子,不等我说完就继续结印。”

    他按住她的手腕,垂眼道:“白氏禁术会反噬身体,你和他结印那一刻,就会被他身上的禁咒反噬。你身体羸弱,现在与他结印,会爆体而亡。”

    裴朝朝深吸一口气。

    她自然知道会被反噬,但她又不是真的凡人,她有办法!

    她强撑着力气要站起来,挣脱薄夜的桎梏,然而薄夜却按住她,让她在他怀中无法动弹。

    他动作很温柔,很细致,像对一个脆弱的孩子,一株初生的嫩苗。

    但裴朝朝那种不详的预感却愈发强烈了。

    她此时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薄夜的强势,那种温柔绞杀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她眼神变得有些闪躲,急切出声:“我不会爆体而亡的,我是怕——”

    薄夜手指抵在她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害怕。”

    裴朝朝被按住唇,头一次有种快要崩溃的感觉。

    而此时,

    薄夜在她手腕间又点了点。

    下一秒,体内的剧痛骤然消散,属于白辞结师徒印的灵力也骤然消失了!

    紧接着,就感觉到薄夜的灵力缓缓注入经脉,直接结出了属于她和薄夜的师徒印!

    措不及防,裴朝朝猛然睁大眼睛,她盯着薄夜,感到荒谬——

    薄夜和她结师徒印了!

    她竭力想要扭头看白辞,然而她实在没力气了。

    那一边,白辞怒火攻心,直接动灵力要把裴朝朝抢回自己这边。

    然而薄夜轻描淡写抬手挡了下。

    随即,他垂眼看裴朝朝,轻声道:“这里不适合休息养伤,我先带你回太清山。”

    裴朝朝计划直接被破坏,难得地失态,

    她身体没力气,被薄夜按着也动不了,只有胸口因呼吸而剧烈起伏。

    薄夜注意到这点,温声解释:“别生气。如果听我说完话,没t?再继续和他结印,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了。”

    他身上气息平和安静,像冬日白雪,

    语气包容,温柔得像初春雪水,循循善诱,像在教导心爱的小孩:“只有和我结印能救你。我在帮你,朝朝。”

    裴朝朝的头皮几乎要炸开来了。

    她有一瞬想到幽山帝君,那种难言的被支配感铺天盖地袭上来。

    她有种感觉,

    薄夜与幽山帝君一样偏执,病态,甚至做起事来也压着一股隐晦疯劲。

    他说的话,他自己或许都信了,但她一个字也不信——

    比起结印是救她的唯一方式,他或许更想要教养她,支配她,操控她。

    她活了这样久,很少有这样被动的时候。

    计划被扰乱,惊怒是真的,但她不会被情绪困住太久,大脑又开始快速地运转起来,思索备选方案。

    而事情脱离掌控,她无法抑制地感到趣味。

    身体因此开始轻轻发抖战栗。

    那一边。

    薄夜垂眼,注视她手腕上的师徒印,心里隐约升起一种隐秘的满足感。

    随即,他突然有点想知道她现在的表情。

    她的眼睛被绸布蒙住,看不见全脸,无法精准地感知到她的情绪。

    她身体轻轻发抖,和刚才没什么不同,但他却总隐隐觉得,她刚才在生气,现在未必。

    他把手放到她覆目白绸上。

    但并没有将那绸布拿下来,指尖顿了下,他无奈地笑了下,掌心展开,隔着绸布,温和地覆盖在她眼睛上。

    下一秒。

    裴朝朝听见他轻声念了句安神咒。

    然后他在她耳边道——

    “好好休息。”

    第25章 是谁 在被控制

    安神咒的效果太好, 裴朝朝意识迅速模糊,随即做起梦来。

    或许因为近日总想起幽山帝君,她罕见地梦见刚化人形时, 在幽山的某天——

    “朝朝,”有人温声和她说话, 语气关切却带点隐秘笑意:“吓到了?”

    刚化形的少女掀起眼皮, 看见身边俊美温雅的男人。

    是幽山帝君。

    幽山隶属天界, 但地处天界和魔界之间,是隔绝两界的界山。

    这里天色昏黑, 灵植枯败,没有白天,只有无尽的黄昏和夜色, 透着一股压抑感。

    幽山帝君刚杀了个魔, 身上被溅了大量血迹,他穿着黑衣,所以衣服上血痕不明显, 但手上、脸上的血迹很鲜明, 却不显得他阴沉肃杀。

    血迹和身上大面积的暗色,反而让他那种沉稳平和的气质更为突出。

    裴朝朝那时刚化形不久, 对情绪的敏.感度不强, 也猜不到幽山帝君的意思, 所以实话实说:“没有。”

    “以前我还是一滴露水的时候,每天都会看见你这样,”她指了指不远处,又用手势比划:“有些魔族踏足幽山,您像这样一挥剑,他们就全都皮开肉绽, 溅得满地都是血。”

    “原来你还记得,”幽山帝君垂眼看她,下巴点了点旁边那个魔的尸体,温和问她:“既然知道我会诛杀踏足幽山的魔,朝朝为何还要把这魔请来幽山?”

    “您又不是所有魔都杀,他对我很好,没有恶意的,我只是叫他过来和我玩,没想到您会杀他,”裴朝朝睁大眼睛,抬头问:“您的意思是我害死了他?”

    幽山帝君对上她的眼睛,忍不住抬抬手,用手指蹭了下她脸:“怎么会这样想?”

    指尖血液蹭到她脸畔,他声音轻柔,像哄小孩:“你没有害他,也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会死是因为他该死。”

    因为亲近了不该亲近的人,所以该死——

    那滴露水得了幽山帝君的神力才化作人形,是幽山帝君亲手教导,花了无数心思和时间教养出的、最得意最珍爱的宝贝。

    所有觊觎她的,试图亲近她的,都该死。

    而这位该死的魔,

    因为身上流着魔的血液,所以死得名正言顺。

    裴朝朝那时候心思更简单,猜不明白他心思:“那您刚才为什么那样问?”

    幽山帝君说:“你明明知道他是魔,只要来幽山就有可能丧命。朝朝,我很好奇,你和他这样亲近,他——”

    裴朝朝打断他:“我和他亲近,是因为他的眼睛很好看。”

    “比您给我炼的眼睛还好看,”她指了指自己眼睛,又看向地上那魔的尸体:“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眼睛,您能把他的眼睛挖出来给我吗?”

    幽山帝君一顿,随即无奈笑了,点头应允,似乎丝毫没察觉出这孩子有多残忍。

    裴朝朝得到他应允,又问:“我刚才是不是打断您了?您想说什么来着?”

    幽山帝君说:“没什么,想问他死了你不伤心吗。后来发现,你好像确实不伤心。”

    裴朝朝莞尔道:“我只是一滴露水,身上六根都是您给我炼制出来的,现在还差一颗心。没有心,我怎么伤心?”

    她偏头反问:“您什么时候为我炼一颗心?”

    裴朝朝本体是露水,没有六根,化作人形时,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嘴巴也无法言语。

    她身上能视物的眼、能听声的耳、能说话的嘴,都是后来幽山帝君花费无数精力,寻找天地间无数至宝为她炼制出来的。

    只缺一颗鲜活的、会跳动的心脏。

    她胸腔里现在那颗心,是死的,不会跳,和石头一样。

    她按了按心口,然后觉得这石头心有点发沉,头一回压得她呼吸有点困难,意识和视线都有点模糊。

    于是她用力睁大眼睛,

    下一瞬,

    她视线再一次变清晰,入眼的不是昏黑枯败的幽山,而是——

    天青色幔帐,白色衣摆。

    视线再往远,一个男人坐在床边,白衣白发,平静漂亮,像寂寂苍山白雪。

    是薄夜。

    裴朝朝覆在眼睛的白绸已经被拿掉了。

    她睁开眼,虽说眼睛没有神采,却能看出她醒来了。

    薄夜见她捂着心口,关切道:“心口不舒服?”

    裴朝朝思绪渐渐回笼,乍一清醒,还有种不真实感。

    幽山帝君是黑发,瞳色也很黑,喜欢穿深色衣服,因为素日杀伐太重,只有穿深色衣服,血迹沾上去才不明显,不至于吓着旁人。薄夜则一直是干干净净,白衣裳,白头发,连瞳孔和唇色都很浅,看起来和雪一样干净。

    但就是这样截然相反的两个形象,给人带来的感觉怎么会这么像?

    裴朝朝思绪飘了下,盯着薄夜没出声。

    见她不说话,

    薄夜手又搭上她手腕,似乎想用灵力探一下她身体状态。

    然而手指刚刚搭上去,下一秒,裴朝朝反扣住他的手。

    动作有点措不及防。

    薄夜顿了下,但没挣脱,他有点意外:“怎么了?”

    裴朝朝依旧没出声。

    她盯着薄夜,心里突然滑过个念头——

    薄夜是不是幽山帝君?

    这说起来很荒唐,幽山帝君是凌驾于天地万物之上的真神,而薄夜虽身份神秘、实力强悍,但到底也还是个凡人,甚至都没有渡劫成仙。

    凡人要修行成仙已是难事,而仙和神之间更是如隔天堑。

    幽山帝君陨落了,怎么可能变成个凡人呢?

    但裴朝朝一向很敢想。

    哪怕是毫无可能的事情,她只要能想到,都不介意找机会试探一番。

    这一边,裴朝朝正思忖着。

    那一边,薄夜看她长久不说话,无奈叹了口气。

    他一只手落在膝盖上,任由她反扣着,没有动;

    然而另一只手却动了。

    他微微倾身向前,那只是手落在她头顶,哄小孩似的:“别生气。”

    裴朝朝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话,偏了偏头:“嗯?”

    薄夜帮她顺了顺头发。

    她发丝柔软,穿过指缝,像触碰一匹微凉的绸缎,他没忍住捏住她发丝摩挲了下:“我不是有意阻挠你和白长老结师徒印,只是当时情况太紧急了。如果你还想跟着他,等我帮你把灵根调养好,你再和他结师徒印,好吗?”

    哦。

    原来还在说师徒印的事。

    裴朝朝早已经不生气了,但没和薄夜解释。

    她不露声色打量四周环境。

    这是一间卧室,屋中的床、桌等家具都用料讲究,是用孕养灵力的木材和石料打造的,然而屋中整体陈设却很简洁,空间宽敞,桌椅的棱角都被磨成圆形,像是专门为眼盲之人而布置的,不至于磕碰到或是被绊倒。

    屋里装潢颜色也很浅,一眼看过来,就给人一种女子寝居的感觉。

    是用了心思,也花了时间,专门为她准备的房间。

    就这还说不想阻挠她和白辞结师徒印?

    他肯定早就想要收她为徒弟了。

    他控制欲很强,有如实质,她可以清晰感觉到。

    他不会让事情的发展背离预期,一早就想收她为弟子教养,那不管怎么样,结局一定也是他收她为徒。

    如果到时候她真要再去t?找白辞结印,薄夜又要拿什么手段绊住她?

    裴朝朝觉得有趣,指了指自己手腕,顺着他的话出声:“那我和你的师徒印如何去掉?”

    这话一落,

    薄夜捏着她发丝的手指滞了下。

    他弯了弯唇,但眼里没什么笑意,没有回答如何去掉他与她的师徒印,语气依旧温柔:“不急,等我帮你把根骨重塑好。

    裴朝朝追问:“那要多久?一定要等完全重塑好才行吗?”

    这话是有些咄咄逼人的,但语气又很柔软,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盼着快点重塑灵根后好和白辞结师徒印,还是纯粹对这些问题感到好奇。

    薄夜意味不明:“看来你很喜欢白长老。”

    他语气放轻,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替她发丝:“可是不把根骨重塑完,和他结师徒契你会疼,白氏禁术依旧会反噬你。朝朝,还记得刚才的感觉吗?”

    他说到这。

    拨弄她头发的手又停住了。

    原本他一直在给她输灵力,方才几次言语交锋间都不曾停过,这一刻也短暂停下。

    与此同时。

    没了他源源不断输送的灵力,

    骨子里的疼痛瞬间又漫上来,顺着背脊蹿遍四肢百骸,连那颗不会跳动的心,似乎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产生咚咚狂跳的错觉,让人难以喘息!

    裴朝朝感到头皮都在发紧,连眼睛里都生性地溢出泪珠。

    可是除了这剧痛外,

    则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感汹涌袭来。

    她有一瞬甚至能感觉到体内的血液流速加快,连带着身体在发抖,指尖在发麻。

    她掀起眼皮,“看”向薄夜。

    自从恢复记忆后,她靠着仙咒视物,画面直接出现在脑海里,并不靠眼睛去看。

    眼睛依旧是看不见的,无神的,但这时候,黑白分明的凤眼蓄满水光,让人有想要驯化的念头,又忍不住心软。

    薄夜不像真的伤害她,又想让她长一点点记性,跟着白辞未必是什么好的选择。

    但到底是个孩子,年纪尚小,才十六岁,还懵懵懂懂,不算太懂事。

    即使是教导,也该该慢慢来,惩罚的教导方式该点到为止。

    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下,目光更温和,再一次开始给她输灵力。

    同时,他抬起手,落在她眼睛上,似乎要帮她把眼泪擦掉:“刚才……”

    他想要解释刚才停止输入灵力的缘由,

    然而不等话说完,

    下一秒,就见裴朝朝突然抬头!

    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蹭过她唇畔,随即措不及防一阵尖锐痛感袭上来——

    她张开嘴,咬住了他的手。

    用了十足的力道,齿尖陷进皮肉里。

    薄夜话在喉咙口卡住:“朝朝?”

    裴朝朝仍旧咬着他的手,身体颤抖着,趁他说话间,又伸手抱住他的腰。

    这一回。

    薄夜的腰身绷紧了,僵硬极了。

    他没有抽开手,这时候,两人姿势就变得很亲昵,她环着他,咬着他。

    薄夜温柔的声线变低了点,再一次唤她:“朝朝?”

    他另一只手顿了半晌,随即慢慢伸到她后背,姿势僵硬,动作却很轻柔地一下下拍她背脊:“是不是疼?下一次不会——”

    这话还没说完。

    裴朝朝咬着他手的力道突然松了点,含糊道:“好疼。”

    她可怜兮兮说:“和白长老结师徒印会一直这么疼吗?那我喜欢你一些,我……不和他结印了。”

    有些突然。

    但很纯粹,很孩子气,说变就变,

    因为疼,所以可以快速放弃和白辞结师徒契。

    也或许是不够喜欢白辞,不够坚定地认定白辞。

    薄夜视线更温和,呼吸都放轻,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脊:“好。”

    他声音也放得很低,温和诱哄:“我会好好教导你。”

    裴朝朝低着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但她咬人的力道更轻了,头往旁边侧,慢慢松了嘴。

    薄夜正要把手抽回去,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裴朝朝就又垂下头,轻轻舔了舔他手上的咬痕。

    她咬得用力,他漂亮的手上出现了很深的咬痕,渗着血。

    她这一下舔掉渗出的血丝。

    奇异地,刺痛,带着微妙痒意,顺着伤口,那痒意淌进血脉里。

    薄夜错愕地望着她:“朝朝,你……”

    他难得词穷了,半晌没有说完这句话。

    裴朝朝仰起头,唇角有血:“对不起,刚才太疼了,没忍住咬到你。弄疼你了吗?”

    薄夜沉默许久,微笑道:“有一点。”

    裴朝朝舔掉唇角的血。

    血腥味带点甜,吞进喉咙口,她安安静静等了一会,却没感觉身体有任何感觉——

    她的修为,肉身,六根都由幽山帝君亲手塑造,吞下他的血,她的身体会有感觉。

    如若幽山帝君有转世,不管是成了人还是妖魔,她对他的血都该有感应。

    但没有。

    薄夜不是幽山帝君。

    结果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裴朝朝借着这机会试探,得到结果,却也没见好就收。

    她又弯下脖子,亲了亲薄夜手上的伤口。

    随即,又感觉到薄夜身体僵住,呼吸变急促了点。

    下一秒。

    薄夜手指微动,轻轻掐住她的下巴,制止她的动作:“朝朝?”

    裴朝朝仰起脸,语气困惑:“怎么了?”

    她还环着他的腰,手收紧了些,将距离拉得更加亲密无间:“听说这样会让你不那么痛。我是做错什么了吗?”

    薄夜动了动唇,没说出话来。

    裴朝朝年纪小,对他来说,还是个孩子,是个顽劣可爱的小女孩。

    他可以替她顺头发,在她疼痛时轻轻抚摸她的背脊,都是长辈对小辈做的,合的事情。

    薄夜对于年龄的概念太模糊了。

    但是亲吻这样的事情,他也感到太亲昵。

    长辈确实可以亲吻喜爱的小辈,可是放在此时,又有种超出长辈小辈之间的微妙亲昵。

    他垂下眼,开始仔仔细细看着她,

    从她光洁的额头,看到她的睫毛,鼻尖,丰润的唇。

    像这样年纪的孩子……

    应该是还需要人教导的,但又对世间万物有了一点浅显的解和认知,有一点点懂事了。

    他这边正想着,

    又听见裴朝朝闷在他脖颈间,低声说:“我年纪小,有许多事情不懂。”

    她好像开始啜泣,小心翼翼:“师尊,我是不是又冒犯到你,让你不高兴了?如果这是不该做的事,那我……”

    她说到这,顿了下。

    那一边。

    薄夜听见她这些话,脑中刚建立起的,这样年龄的孩子应该有点懂事了的概念,再一次被全盘推翻崩塌——

    可是她不一样。

    她出身荒村,从小就没有父母管教,因为眼盲,也不曾读书习字。

    她不懂。

    她不懂是很正常的。

    薄夜喉结轻轻滚动了下,目光愈发柔和下来,

    他垂下眼,正对上她仰起的脸。

    她正要说话,一颗虎牙尖尖上还有血丝,

    鬼使神差的,他抬手轻轻掐住她下巴,力度温和,却又强势地不让她合上嘴。

    “没有。”他指尖探入她齿间,一点点蹭去她虎牙尖尖上的血迹:“没有冒犯我,朝朝。”

    裴朝朝不喜欢被人控制,也不会让自己被摆在被操控的位置。

    她更喜欢操控别人。

    可她对人的操控从来都是悄无声息,从情绪,到行为,一点点渗透式地操控。

    她问薄夜:“那我以后还能这样吗?你刚才掐着我下巴,看起来不想让我继续。我很害怕,以为我做错事了。”

    薄夜任由她抱着。

    不知道从某一刻开始,早已经由她牵着思维走了。

    他任由她抱着,声音也轻了,叹了口气:“你没有做错事。以后……也当然可以这样。你年纪小,任何事都做得的。”

    第26章 她利用我说明她需要我 你又算什么?……

    两人位置悄无声息调换, 主导权回到裴朝朝手上。

    但她见好就收,没再有什么别的动作。

    薄夜还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脊, 像安抚,轻声说话哄她。

    裴朝朝则安静蜷在他怀里, 听见他说话, 也没回话。

    过了会, 她垂了垂眼,做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薄夜轻拍她背脊的动作顿了下, 低声问:“困了吗?”

    裴朝朝不置可否:“疼。”

    薄夜有些意外:“疼?”

    她身体还在被白氏禁咒反噬,刚才断了给她疗伤的灵力,确实会让她感到痛苦。

    但他很快就又继续给她输灵力了, 按不该疼。

    他想起她顽劣那面, 垂眼看她。

    她眼皮拉拢着,眼睫颤动,眉头微微皱起来, 脸色苍白到有点透明。

    不像说着好玩, 像是真疼。

    看起来很脆弱。

    他手落在她背上,用灵力查探她体内筋脉, 但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不该疼的。

    薄夜语气关切:“哪里疼?”

    哪里都不疼。

    裴朝朝心说。

    她这么说只是想支t?开他。

    所以她嘴上虚弱道:“是我旧疾犯了, 药……咳, 我吃了药,或者安静睡一觉就会好。”

    身体上的疾病并不能靠输灵力医治,需要对症用药。

    薄夜不会给人看病,要问她什么旧疾,然而还不等问出声,就见裴朝朝眼睛闭上了——

    不像睡过去, 反倒更像是晕过去。

    薄夜顿了下。

    他难得地有些无措,怕她是晕过去了,想唤醒她,但看见她闭上眼后逐渐舒展开的眉头,想到她说安静睡一觉就好,又怕唤醒她,让她继续承受旧疾的折磨——

    她刚才那话说得熟练笃定,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

    是经常在被旧疾折磨,疼痛难忍时,靠着昏睡一觉捱过去吗?

    薄夜呼吸放慢,

    动作停滞半晌,最终把手挪到她肩头,把她身体平放在床上。

    他不会给人看病,但还是用灵力再次检查她身体大概状态,确认她会醒过来:“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想和白长老结师徒印的吗?他医术很好,或许能医治你的旧疾。”

    床上的人安静躺着,没有回应。

    好在薄夜也不需要她回应。

    他帮她盖好被子,又低声对她说:“没关系。”

    他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符纸,里面灌注满他的灵力,在他不在时,会代替他往她身体里输灵力,让她不至于被白氏禁术的反噬折磨。

    他语气仍像哄孩子,轻声承诺:“师尊也会想办法治好你。”

    ——这样的话,

    她或许就不再想和白辞结师徒印了。

    薄夜再一次看向她手腕上的师徒印。

    是属于他的印记。

    一种更为隐秘的满足感从心底满溢出来 ,带来一种身体上的愉悦感,连指尖都感到有些发麻。

    薄夜呼吸变得急促了一点,目光却更为柔和。

    他会好好教养她,而她也只会有他一个师父。

    *

    薄夜出去了。

    裴朝朝猜他是想办法打听她的旧疾,帮她找药去了。

    她闭着眼,等薄夜离开了一阵子,才偷偷睁开眼。

    四周安静下来,心也才跟着静下来,可以准确判断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现在的处境很差。

    昆仑镜碎裂,命簿损毁,天界没法子再直接给她使绊子,但她的一缕灵息还留在天界,即使她切断了和灵息之间的链接,但司命依旧能通过转生阵追溯到这缕灵息。

    灵息是神仙独有的,相当于灵魂的一部分,或是意识的一部分。

    司命只要把那缕灵息拘回转生阵里,再次封印,她或许就会再次失去记忆。

    如果再失去一次记忆,就不一定还能有翻盘的机会了。

    原本想和白辞结印,是打着主意,想沾点他弟弟白策的气息。

    白策是跟着她跳轮回道的神仙,

    裴朝朝不知道他在天界时是哪位神君,但若是血脉中沾染他的气息,司命拘她灵息时,就会从灵息的链接中同时感应到她和白策的气息。

    她了解司命。

    这人手段阴损,百无禁忌,但也很有分寸,如果分不清她和白策,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但现在这条路走不通了。

    就好像逃生到一半,发现前路被堵死,而暗藏在四周的刀锋已经露出冷光,冷冰冰贴上人的脖颈,只差一点就能切断命脉,断绝所有生机。

    危险到令人战栗。

    裴朝朝能感觉到自己血液的流速都在变快,

    那种强烈的战栗感像过电一样滑过背脊,她头皮都跟着发麻。

    她不觉得害怕,从来都不会觉得害怕,反倒感到兴奋。

    手心符纸微微发热,源源不断的灵力从符纸传导进手心,压制住白氏禁咒反噬带来的痛意。

    她站起身,在房间里慢吞吞走了两圈,然后垂眼看着掌心的符纸,突然福至心灵——

    她得出门一趟。

    她想到一个办法,可以再博一博。

    她攥紧符纸往外走。

    然而刚靠近房门,下一秒,就被一阵灵力弹回来。

    面前就像是有一堵透明的墙挡在那,不让她出去,而旁边的窗户也是一样——

    薄夜把这房间所有的出路都封死了!

    裴朝朝无声骂了句脏话。

    *

    薄夜从裴朝朝的房间出来,但并没有走太远。

    房间外是一座庭院,

    薄夜看见季慎之在不远处。

    他顿了顿,随即就见季慎之转头看过来。

    季慎之微微颔首:“师尊。”

    算是行礼,礼数是周全的,但语气冷淡,一如既往。

    薄夜习惯他这样,也轻轻点头。

    “正好。有些事情想问你。”他说:“是你把朝朝带回来的,路上可有见她犯过什么旧疾?”

    琼光君一顿:“旧疾?”

    琼光君没见过她犯什么旧疾,但想起从那荒村到归元宗的路上,她和他提起过她有心疾。

    那时候她还说喜欢他。

    喜欢。

    这词在脑中绕了一圈,琼光君竟感到荒谬可笑——

    她嘴巴里有几句真话?

    喜欢是假的,谁能知道心疾是不是假的?

    他有些不满。

    也说不出这不满是因何而起,携了点恼怒和空虚,于是他视线越过薄夜,往前面的寝居瞥了下。

    但也就是这一瞥,那种不满足的感觉愈发强烈,似乎迫切想要看见什么,但是什么也没看见。

    那一边。

    薄夜说:“嗯。她身体不太舒服,说是旧疾犯了。”

    他叹口气,有点无奈:“或者你听她提起过有什么旧疾吗?身体疾病还是要对症下药才行。”

    身体不舒服?

    琼光君听见这话,沉默了半晌,然后才冷淡出声:“可能是心疾。”

    薄夜想起她醒来时捂着心脏的样子。

    他嗯了声,想了几味治疗心疾的灵草。

    那些药在药山上还没成熟,或许可以用灵力催一催熟。

    薄夜这样想着,才后知后觉注意到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

    往日这个时候,季慎之会在太清山下练剑,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

    于是他微笑问季慎之:“今天怎么在这?”

    季慎之没回答。

    他表情还是冷淡,没什么变化,但破天荒反问:“师尊又怎么在这?”

    薄夜察觉到他的变化,但却没提及。

    他只是温和回答:“刚把朝朝接回来,她身体不舒服,就陪了她一会。”

    这时候,

    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远也不近。

    琼光君第二次听见薄夜这样亲昵地称呼她。

    那种不满又加倍递增。

    他终于意味不明出声重复:“朝朝?”

    琼光君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

    分明不管对大事小事都不管不问,分明是寡言的人,但这时候话却好像多了起来。

    他窥见自己骨子里阴冷粘稠的恶意,而自从窥见那份恶意,就好像再也刹不住车,任由那片暗色漫过他的人格,将他整个人逐渐也染成阴暗的样子。

    心里的毒汁几乎都要淌出来了,想说刻薄又恶毒的话,但眼前人是师尊,他压不住恶毒的念头,却又想将那些恶毒粉饰得更太平一点,于是语气变得阴冷而古怪:“师尊这样叫,显得好像和她很亲昵。”

    我都没这样叫过她。

    她好歹骗过我,说过喜欢我,证明她需要我,需要利用我,而你又算什么?

    她不在意你,也不需要你,所以连这份师徒缘分都是你强求来的。

    薄夜脸上笑意变淡了点:“毕竟我和她是师徒。”

    他眼睛颜色很淡,这样看着人的时候显得很平静,说的话像纵容:“你与她不同,你是很独立,很坚强懂事的孩子,只需要我教你修行。朝朝不一样,她从小无人教导,不太懂事……”

    薄夜说到这,语气变得更温和:“所以需要我教导的地方更多。”

    他看着琼光君陈述:“我与她亲昵些,是所当然的。”

    琼光君扯了扯唇。

    下一秒,他意识到自己在……笑?

    有点皮笑肉不笑。

    但确实是在做出笑这个表情,这个动作。

    琼光君更深切地意识到,他真的变得很奇怪。

    心里那种烦躁分明是在听见薄夜这话后疯狂增长,有怨毒的念头,但想法越怨毒,越是扯唇装笑,想要掩盖。

    但他不排斥这样的变化。

    他没有绷起脸来,而是任由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留在唇角,想要开口反驳些什么,说些什么。

    反驳什么呢?

    反驳她会和薄夜变得亲昵。

    说些什么呢?

    说她这人没有心,永远也不会和谁变得亲昵。她只是装得很好,把人耍得团团转,让人误以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但下一秒。

    还不等他出声,就看见薄夜微微抬了下手。

    衣袖随动作往上滑,露出薄夜的手——

    他手白晰漂亮,像玉石雕出的艺术品,然而虎口处有齿痕,渗出血丝来,能看出被很用力地咬过。

    而那咬痕上面,还有一点点淡红的印子,像是被人轻轻吮.吻出来的。

    琼光君呼吸一滞。

    薄夜用手指蹭了下那齿痕,温和笑:t?“你看,她心里是把我当师尊的。疼的时候知道要咬我,咬完后又怕我疼。她不懂事,所以——”

    这话没说完就顿住。

    琼光君却觉得不需要听完了。

    他只感觉到脑海中轰的一声。

    而耳边,模模糊糊听见薄夜道:“已经足够亲昵了。”

    她不是不懂事。

    她懂,她就是故意的,和谁都可以说喜欢,和谁都可以亲昵。

    但唯独不是他,她现在连骗都不愿意骗他!

    重新对她建立起的认知没有被推翻,而对于她恶劣的认知则更为鲜明,像是被用火烤过的钢印烙进血液里,烧得心底那股火气奔腾上来,烧得他头都有点发晕。

    可是血液却冷下来,冻得他思绪又无比清醒冷静,觉得自己该离开这里。

    但是下一秒。

    他听见远处有点轻微的声响。

    他循声望去,就看见薄夜身后,隔着回廊的寝房里,裴朝朝正“看”着他。

    她没覆目,因为眼盲,眼神很空洞,

    但就是给人感觉,她在看他。

    琼光君不知道她是怎么察觉到他朝她看过去的。

    但确确实实,

    在他目光落在她脸上的那刻,

    她又抬起手,轻轻扣了扣窗棂,比口型道:“帮帮我,带我出去——”

    她说:“只有你能帮我了。”

    第27章 直到本能顺从她 直到成为她最忠诚的仆……

    琼光君眼皮猛地跳了下。

    她脸上表情太自然, 和他说这话时还有点依赖的味道,像是只能依靠他。

    他盯住她,有一会没做反应, 心里那种烦躁感没有因为她表露出来的依赖而消减,反而像是在火上浇了一把油, 那股火气越烧越烈。

    他目光沉了沉, 给她传音:“只有我能帮你?”

    语气听不出情绪, 和他这人带给旁人的感觉一样,冷冰冰的。

    他平时和人说话时大多是这样的语气, 话也不多,以前唯独对裴朝朝还算例外。

    然而现在情况倒又反过来了。

    刚才和薄夜说话时,破天荒地多说了许多话, 对裴朝朝又破天荒地冷淡下来。

    裴朝朝刚才在窗边, 隐隐约约听见他和薄夜说话,

    她擅长感知人情绪,当即察觉到琼光君的变化。

    不知道琼光君为什么对她态度突然翻转, 但裴朝朝能猜个大概, 要么是被她拒绝得太狠生出恨意来了,要么就是发现她并不喜欢他, 之前都是在骗他。

    她喜欢出乎意料的事, 对上琼光君的眼睛, 感到有些兴奋,但脸上表情没变,还是惯有的那副无辜模样,冲他点了点头。

    那一边。

    琼光君沉默着,没有回应她。

    于是空气也很安静,冷冰冰的压迫感好似以他为圆心弥散开来。

    裴朝朝感觉到这阵压力, 又加了把火,委委屈屈说:“屋子里的门窗都设了结界,他关着我,我出不去。”

    琼光君开了和她互相传音的通道,他们在薄夜眼皮子底下交谈,薄夜也听不见。

    她站在窗后,隔着薄夜,和琼光君对视。她明明眼盲,但向她看去时,依旧给人一种鲜活漂亮的感觉。

    然后她再一次向他求助:“只有你能帮我了。”

    声线柔软,语气真诚。

    琼光君闻言,太阳穴也跳了下——

    她怎么还能摆出这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向他求助?

    是因为还不知道他已经发现她的真面目了吗?

    她欺骗他,玩弄他,现在还能摆出没事人的样子,这怎么能被允许?

    那股独独在面对她时才有的伤害欲被勾出来了些,想要用刻薄的态度撕碎她这假面,要叫她和他一样难堪,才能平复一点心里的火气。

    他看着她说:“可是裴姑娘——”

    他说到这,顿了下。

    裴朝朝偏了偏头:“嗯?”

    琼光君慢条斯问:“我为什么要帮你?”

    他这话一落,

    就看见裴朝朝像是愣住了,表情都凝固住了,有种惊愕无措的感觉,好像从没想过他会这样回应。

    委屈巴巴的,很可怜,鼻尖都微微泛红。

    琼光君本能地心软了下,但破坏欲被满足,又令他矛盾地感到愉悦,

    骨子里阴暗的那角被开了口子,被看见,于是就收不回来了,他扯了扯唇:“裴姑娘,你先是骗我说喜欢我,到后来连骗都不骗了,是因为靠着我进了归元宗,我没利用价值了吗?”

    他很少说这样多的话,语气半嘲讽半控诉,尖锐得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得到她什么样的回答:“现在又钓着江独和他亲近,怎么,他身上对你有什么价值是我没有的?”

    话说得不能更明白了,把藏着的东西,把她的伪装全都赤裸裸撕开,说得明明白白。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她的表情,

    就看见她用力咬着唇,身体都轻轻发起抖来——

    是要哭了?

    感到很难堪吗?

    那骗他的时候,把他当傻子耍得团团转,用完他就扔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也会难堪?

    琼光君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但没有再出声宽慰她。

    那一边,

    裴朝朝把指尖掐得泛白,兴奋得头皮发麻。

    她需要琼光君的情根,条件有限,没法直接把他的心挖出来,只能玩一玩攻略游戏。

    但她早就觉得他那样重规矩,冷冰冰又寡言的样子太无趣,她对他提不起太多兴趣。

    直到现在,她才觉得开始有趣起来。

    她用力克制住那种兴奋感,身体轻轻发抖,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直到齿尖把嘴唇咬出血,她才松口,声音低低的:“季仙长,你……”

    她说到这,就又顿住了,没接着往下说,似乎在组织语言。

    琼光君注意着她的表情,看她这样,忍不住去猜她要说什么。

    他看见她把自己的嘴唇咬破,那点血迹很显眼,鲜红色像烈火一样,灼烧他视线。

    他突然有点眼晕,像真的被烫到了一样,指尖都开始发烫,呼吸也变得更沉更急——

    是对她的破坏欲在作祟吗?

    逼得她咬破了唇舌,流出的血,让他感到自己的血液都在灼烧沸腾,他感到满足而愉悦,甚至想要凑上前去,舔舐掉那点血迹。

    但到底没这样做。

    他挪开视线:“有话就直接说。”

    要对他道歉吗?还是全盘否认,装傻再骗骗他?

    琼光君没察觉到自己这会儿在紧张,像等一个最终答案。

    而她没有立刻接话。

    很安静,安静到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有些难熬。

    琼光君掐了下掌心,又忍不住把目光挪回她身上。

    然而这一抬眼,就见——

    她弯着唇角,眼睛也弯起来,正无声笑着!

    明明是毫无攻击性的长相,但没蒙眼,那双略略狭长的凤眼就让她整张脸变得生动瑰丽起来,不像蒙着眼时那种人畜无害的气质,但放在这张脸上也是意外地和谐,这样笑着,漂亮到有几分侵略性。

    琼光君脑海里有根弦好像骤然崩断了,思绪跟着空白了一瞬。

    她突然笑什么?

    下一秒。

    就听见她说:“你没想过吗?”

    琼光君感觉有些错乱,甚至有点晕眩,像是又回到被动地位:“什么……?”

    与此同时。

    薄夜察觉到他的异常,问:“怎么了?”

    他语气关切温和:“怎么一直看着朝朝房间?”

    琼光君听见薄夜问话,回过神。

    思绪再一次清晰起来——

    她太会说话,太会操控人心,现在这样说话不过是想反客为主,而他之前还在期待她的道歉,期待她的解释,全是笑话。

    琼光君心里那股怨憎又叫嚣着冒出来,恨她这样会伪装,恨自己被她牵着鼻子走,像条狗一样。

    他把视线收回来,压住这股气恼,要回答薄夜的话。

    然而就在此时,

    又听见裴朝朝笑着传音给他:“你没想过吗?为什么我骗别人却不骗你了?”

    她声调拉得很慢很长:“独独不骗你,难道不是你更特殊吗?”

    不是认错,不是道歉,也不是死不承认继续装无辜。

    是从未设想过的反应……就这样所当然地反问他——

    还是以这样模糊暧昧的语气。

    又是这样模糊暧昧的语气!

    琼光君恨透她这语气,太有引导性,

    但如果剖开她的心口看一看,兴许会发现她没有真心,说的话也全是假的,四两拨千斤,让她在所有状况中永远永远游刃有余。

    他不会再被她蛊惑,也不会相信她了。

    琼光君这样想着,但还是不受控地又看向她:“是吗?”

    他一字一顿:“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之处。裴姑娘,撒谎前不如打一打腹稿,说些更令人信服的东西。”

    这话话音一如既往冷硬,但好像在这层冷硬坚冰之下,有些别的情绪被压制着。

    快要憋疯了吧?

    说t?这些话,无非是想听见她进一步向他解释,他为什么特殊。

    裴朝朝弯了弯唇,却没有再往下说。

    也就是这时候,

    那一边,薄夜见琼光君不答话,于是回过头来。

    他前面有树枝遮挡,算是个视觉死角,需要往旁边挪一挪步才能看见裴朝朝。

    她还站在窗后,脚步都没挪半点,就像是还不知道薄夜已经回头,快要看见她了。

    而薄夜也没停顿,

    他抬手,指尖搭上花枝,手腕稍稍用力,要将那花枝移开。

    与此同时,

    琼光君眼皮一跳,快速出声叫住薄夜:“师尊。”

    薄夜一顿,手上力道一松,于是花枝又回到原位,挡住视线。

    他看向琼光君:“怎么了?”

    琼光君很少说假话,他垂下眼睫:“没有。刚才在想她心疾的事,出神了。”

    薄夜一哂:“是吗?”

    他语气温和:“你很关心朝朝,我还以为你会生她的气。”

    琼光君下意识不喜欢薄夜这语气。

    这样熟稔亲昵,好像薄夜和她才是最亲密的,而他季慎之他是外人。

    分明……分明——

    她刚才才说过,他或许是特殊的那个。

    琼光君心烦意乱,压下诸多念头,平静道:“既然她心疾犯了,不如去找些医治心疾的灵草。”

    他从前不说谎,但现在说起来却无比顺口自然:“她身体羸弱,等不了太多,师尊先去药山看看治心疾的灵草,我也去别处找一找。”

    裴朝朝的身体确实算不上好,薄夜也觉得要早些医治才好。

    他也没继续耽搁,和琼光君告别就往药山去了。

    等薄夜走远,

    琼光君再抬眼,就看见裴朝朝依旧站在窗后。

    她这时候就没再和他传音了,出声说:“我以为你不会帮我了。”

    琼光君目光有些阴沉,语气还是冷硬:“你要我帮你出去,但这结界还好好在这,我帮你什么了?”

    他想说他没有帮她,可这种话不过是自我说服,自我催眠。

    越是这样越是欲盖弥彰,可能他自己都快要崩溃,智告诉他不要帮她,再也不要相信她,但还是不由自主顺她意思。

    裴朝朝撑着脑袋,饶有兴味欣赏琼光君这幅濒临被逼疯的样子,不介意说些漂亮话:“你帮我支开他了。”

    她在笑:“这不算在帮我吗?”

    她姿态很放松。

    其实刚才薄夜将将要回头时她就是这幅姿态了,好像根本没担心过薄夜会回头看见她。

    也不知道是料定他会帮她,还是觉得即使薄夜回头了,她也有办法让薄夜放她出去。

    琼光君不想继续剖析她,

    他按下思绪,扯了扯唇:“是吗?”

    他语气难得带上点讽刺:“说你骗都懒得骗我,你就说独独不骗我,我特殊。说没有帮你,你说我支开他也算帮了你。裴姑娘,真是和你说什么话你都能圆,你倒是说说你支开他有什么用?别总撒些经不起推敲的谎,我不会信。”

    琼光君很少说这么多的话,

    裴朝朝感觉到他这话里怨气深重——

    平时不声不响的人爆发起来,说话倒是比谁都刁钻,比白辞还要刻薄。

    她说:“我支开他,是因为想向你解释。”

    琼光君不冷不热:“解释什么?”

    裴朝朝抬起手,指尖往前探,

    琼光君现在站在窗前,但她触碰不到,伸手只摸到窗前无形的结界:“我的确在骗江独,对薄夜和白辞也不真诚,但独独没有再骗你,是因为你特殊。仙长,这话不是说谎敷衍,所以经得起推敲。”

    因为一直在触碰结界,

    她的手心被结界的灵力弄得通红。

    像她这样没灵力的人,一直把皮肤贴在结界上,也是会受伤的。

    她打感情牌:“被欺骗才是痛苦的,活在虚幻的假象里,认识虚假的我——可为什么我独独放过你呢?”

    这几乎是直白示爱了。

    琼光君一句话都没说,

    目光落到她通红的手心时,沉默着过了很久,抬了下手,把她面前那结界给打碎了。

    他沉声道:“到此为止。”

    不知道是在说帮她这件事,还是说他们的关系。

    他说完后,又恢复平时冷冰冰的样子,微微一颔首,要和她告辞。

    然而下一秒,就被她扯住袖子。

    他垂下眼看她,还没来得及说话,

    她的手就移到她衣襟,

    随即,手指攥住他衣襟,狠狠用力往下一扯,带着他整个人不得不屈下身来。

    他比她高出很多,现在被这样一扯,两人就距离很近,

    隔着窗户,他屈身低头,而她仰着头。

    下一秒。

    她微微抬头,在他唇畔落下很轻的一吻:“你好像没明白我的意思。”

    她几乎是碾着他的唇在说话,

    声音含含糊糊:“现在明白了吗?”

    这话落在耳边,琼光君心跳得剧烈,一时间所有情绪都远了,

    他想说,不,他其实之前就听明白她的意思,她在讨好,在示爱,在表露心迹,就像初次见面时那样,

    可是她太会骗人了,他不信。

    直到这时候,

    温热触感落在唇间,像将她刚才那话的尾音无限拉长,在脑中炸开烟火,带起电流,顺着尾椎蹿过全身,令人战栗。

    思维已经混乱,无法去精准分析该不该相信,他惊愕看着她。

    与此同时。

    裴朝朝手贴在他心口,像感受他心跳:“那再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帮了她一次,就会帮她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本能顺从她,成为她忠诚的仆人。

    琼光君声音都低哑好几度,他本能地垂下头,在她唇间又落下几个细碎的吻,瞳孔因为愉悦而微微扩大:“要出去?”

    裴朝朝摇头:“现在不想出去了。”

    她原本想出去,是因为和白辞结师徒印的路走不通,想到了别的法子——

    她正被白氏禁术反噬,而白氏祖上和一神兽结过契约,白氏禁术就是神兽传授给白氏的;

    作为交换,白氏需要供奉那神兽。

    然而能和人有交易的神兽,身上都带邪性,不仅需要供奉,同时也需要镇压。

    裴朝朝看过命簿,知道白氏和归元宗关系不浅,那神兽就被镇压在归元宗里。

    她想出去,是因为被反噬时,她能感应到神兽的位置。

    只要拿到神兽的金丹,就可以彻底将自己的气息掩盖住。

    那时候,司命就算拘住她留在天界的那缕灵息,也做不了什么了。

    但她现在改主意了。

    她找到了一个,更直接,更简单的办法。

    她对琼光君真诚道:“我想让你进屋里来。”

    她的声音是很轻柔的,但是落在琼光君耳朵里却嘈杂极了,混合着心跳的鼓噪,敲打在耳膜,好像让每一根血管都跟着震颤起来,震耳欲聋。

    他觉得有点吵,突如其来的冲击撕扯着他,甚至没功夫再去想她令人厌烦的那些男人,因为现在她在亲吻他。

    更甚至于,脑海里警报响了又响,警告他她是个撒谎精,是个骗子,是不是亲吻他只是为了让他帮忙。

    他都没功夫去想了。

    而只有强烈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愉悦冲击灵魂,

    近乎是本能地,他走进她房间里,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他把下巴抵在她头顶,刚要和她说话,问一问她想要他怎么帮她,

    下一秒——

    一阵剧痛就刺进心口。

    尖锐的痛意迅速再次唤醒他,

    他垂眼看下去,

    就看见裴朝朝拿着匕首,深深刺穿他心口。

    血液喷溅到她脸上,

    她抬起脸,笑得漂亮:“我想要仙长的心脏,仙长……不如帮人帮到底。”

    第28章 你捅我 你心里有我

    此时, 天界。

    神仙们正修补轮回镜,几位品阶高的神仙一言不发,显然还没从刚才的震撼里回过神来。

    然而没过一会, 就听见转生阵处传来“咔嚓”一声——

    只有转生阵中的封印意外松动时,才会传出这种声音。

    神仙们错愕地朝转生阵看去, 就见转生阵里, 琼光君的封印再一次松动了。

    空气中有短暂的安静。

    紧接着,

    爆发出一阵议论声:

    “怎么回事?琼光君的封印怎么松了?”

    “要么是历劫要失败了,要么是历劫要成功了。”

    转生阵的封印只会在历劫的神仙要元神归位时自然松动。

    神仙历劫失败或成功都会回到天界, 历劫成功则修为大增,历劫失败最多也只是重伤。

    唯有裴朝朝例外,神仙们对她的恶意太过深重, 结成了煞, 压在她的元神上,不停削弱她的元神,直到脆弱到她连下凡历劫失败都承受不住。

    “意思是他杀了裴朝朝?取回了天铁?”

    “不会吧?琼光君对她不像有杀心啊。”

    “说不定发现她真面目, 恨上她了, 就要杀掉她……司命神君,您说是吧?”t?

    有神仙讨好似的和司命搭话, 心说司命和裴朝朝不对盘, 不想让裴朝朝活着回来, 现在肯定心情不错。

    然而这话说完,却看见司命皱了下眉。

    司命语气喜怒难辨:“刚才还摆了我一道,哪这么容易死?”

    那神仙琢磨了下又宽慰:“她到底还是凡身,就算真恢复记忆了,法力也没恢复啊,琼光君捏死她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这话说得在,

    但司命听在耳朵里,思绪却没忍住飘了下——

    她历劫失败就魂飞魄散,就像破晓时分朝露会被日光蒸发,再也不会出现。

    他没出声。

    旁边又有神仙小声道:“那现在昆仑镜是不是都不用着急修了?因为不用再监视她,只等琼光君元神归位就行。”

    司命听见这话,抬了抬眉,随即抬起手,用灵力链接到琼光君的封印——

    神仙们不能动转生阵里的封印,但当封印松动时,用灵力链接上去,则可以看见历劫的神仙那的画面。

    旁边神仙们疑惑道:“神君?”

    司命掐了下指尖,皮笑肉不笑:“看看。”

    周围神仙闻言,心说司命神君这是想看一看裴朝朝的惨样,享受下胜利的愉悦感?

    但他现在这表情看着也没多愉悦啊。

    灵力很快链接上去,一段画面凭空浮现,

    神仙们抬眼看过去,然而下一秒,就看见——

    本该历劫成功,亲手搅碎裴朝朝魂魄的琼光君,现在却被裴朝朝一把匕首捅穿心口!

    司命掐着的指尖不自觉松了下,但眉头皱起来,眸色晦暗盯着画面,一言不发。

    而神仙们表情也瞬间变得一言难尽:?!

    这不可能!

    另一边。

    琼光君措不及防被一刀捅进心口,一瞬之间甚至有点站不稳。

    他常年锻炼,身材精壮,胸口肌肉绷紧时很硬,

    裴朝朝用了很大力气把匕首往他心口怼,而他身体脱力,措不及防间,竟直接被她掼倒在地上。

    因为惯性,裴朝朝也跟着往前跌去。

    她摔在他身上,又撑住身体爬起来——

    一只手握着匕首,另一只手撑在他肩头。

    她跨.坐在他腰.腹间,以一种高高在上、迫人臣服的姿态。

    两人现在距离很近,姿势也十分亲昵,但血淌了一地板,实在不怎么旖旎。

    琼光君垂眼看着胸前匕首,血液顺着刀锋流,红得刺眼,

    而那只握着刀的手骨肉匀称,白晰漂亮,本该干干净净,但现在,黏哒哒湿漉漉的血也在地往她指缝间淌。

    胸口剧痛,但看见她的手被自己的血迹染脏,琼光君又有种难以言说的快.感顺着尾椎往上爬,甚至很轻地喘息了一声。

    他思维仍运转着,知道她在往自己心口捅刀,但情绪又空白一片,以至于他怔怔然做不出任何反应,被她跨.坐着压在身.下,也没有挣扎,只微微掀起眼皮看着她。

    他目光有点失焦,不似平时那样冰冷,反而有种水雾迷蒙感。

    过了半晌,才轻轻抬起手,抓住她手腕,但也没用力:“……为什么?”

    被她捅一刀子,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勃然大怒,而是像这样茫然。

    天界的神仙们见状,几乎被震撼冲昏了头——

    “这这这……琼光君怎么回事啊?!”

    “可能太震惊了没反应过来,他只要不躺在这任她捅就不会死,稍微运转点灵力就能反杀她。”

    “肯定的。等他反应过来,裴朝朝估计就完蛋了”

    那一边。

    裴朝朝看见他的反应,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是问她为什么,也感到很新奇,大发慈悲回答:“因为你贱啊,仙长。”

    她轻轻拍了拍琼光君的脸,垂首在他耳边呢喃:“都已经知道我说喜欢你全是骗你的,但还是舔着脸贴上来,脸上做出恨我的样子,嘴上说着不再相信我,但心里巴不得我多看你两眼,多和你解释两句吧?”

    她语气温柔极了,弯着唇角笑,却说着侮辱人的话,摧毁他的人格:“最可笑的是,被我骗了这么多次,这次你居然还是信了,亲一下,解释一句就轻而易举上钩,上赶着来被我捅刀子,你不是贱是什么?”

    她几乎是不留情面地直白剖析他,

    琼光君握着她手腕的手骤然用力,钳制住她。

    可是他的手在细微发抖,语气艰涩:“我不是。”

    裴朝朝说:“不是吗?”

    她动作却没停,被他钳制住,就更用力地把刀子往他皮肉深处捅,甚至手腕旋转,让刀刃也在他皮肉里转动,搅弄出黏腻声响:“那是什么?你喜欢我,所以即使知道我本性恶劣,知道我在骗你,还是心甘情愿上套?”

    这话一落,

    琼光君瞳孔骤缩,好似被雷电劈过耳畔,心里那些困惑一下像是被驱散——

    原来他对她的诸般情绪,名为喜欢。

    胸口痛感似要将他整个人撕裂,他大脑清醒又混沌,盯着她问:“那你刚才那些话,也是在骗我?”

    刚才花窗之下,近乎是直白示爱的那些话,还有那个蜻蜓点水的吻——她主动的。

    其实明明知道答案,但还是坚持要问出来,坚持要得到一个明确的回答。

    裴朝朝却没有回答,只是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看”着他。

    她是盲人,眼睛该是看不见的,只是眼珠子对着他,

    但琼光君却觉得耳根要烧起来了,他又问:“朝朝,你哪句话是真的?”

    裴朝朝道:“我需要你的心脏。”

    琼光君嘴里血气腥甜:“把心脏给你的话,我会死。”

    裴朝朝歪了歪头,语气疑惑,人畜无害:“你喜欢我,却不愿意为我去死吗?”

    琼光君目光散了散,似乎又茫然起来,

    随即,他又盯着她,声音有点飘忽:“可是朝朝,我的确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我为你死了,你还是会勾三搭四,没有江独,也有师尊,也有白辞,不是吗?”

    他摩挲着她的手腕,问她:“我死后你勾三搭四怎么办?”

    他说到这,突然笑起来,紧接着骤然翻身,他这一下力道很大,于是反客为主,直接把裴朝朝半压.到.身.下,然后抓着她的手,一边带着她更用力地捅自己心口,一边垂下头去:“要用这样的力道多捅几次,或许才能杀得了我。朝朝,我没有什么好办法,我真的很喜欢你,愿意为你死,但我死了,也想带你和我一起。”

    说到这,他轻轻在裴朝朝额头上亲了下,

    紧接着,把自己的一缕元神放入她的灵府中,强行和她结下了同生共死的咒术!

    下一秒,

    裴朝朝感同身受,胸口亦有被刀戳刺之感,

    她承受不住,竟是一口血咳了出来。

    与此同时,

    天界众神瞪大双眼,没人能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一时间竟都沉默了——

    不是?

    这怎么回事?!

    这昆仑镜才碎了多久,他们才多久没看下界的事,琼光君怎么成这样了?!

    半晌才有人惊愕道:“琼光君疯了?!”

    还有人道:“该说不说,虽然我本人很尊重琼光君,但他这样好像疯狗啊……我居然有点怜爱朝露了……”

    还有些声音道:“如果朝露的凡身死了,她的灵魂就寂灭了,但是琼光君的凡身死了,他元神会回归天界,但琼光君现在下的这同生共死的咒术是结在神魂上的,意思是朝露如果现在死,琼光君的神魂也会跟着一起灰飞烟灭,回不到天界的!疯子!”

    那一边,

    裴朝朝被心口的剧痛弄懵了一瞬,尝到嘴里的血腥味才回过神来。

    琼光君骨子里是阴暗且疯狂的,她多多少少剖析出来一些,但从来没想过他能这么疯!

    她轻轻喘气,却丝毫不惧,反而变得更兴奋。

    嘴里血腥气浓重,她试图把血咽回去,可因为实在太多,吞咽不及,甚至堵住喉咙,所以仍有不少血顺着嘴角淌下来。

    琼光君原本只是轻轻亲吻她额头,

    看见她血液顺着唇角淌落到脖颈,他轻轻抬手扳住她下颚,大拇指指腹摩挲着,将从她唇角溢出的那些血迹抹开,然后又将手指送到自己唇间——

    他亲吻指尖的血迹,垂着眼,似乎把那些血迹舔舐干净,然后弯唇笑起来:“我很早就想这样了,但怕吓到你。”

    他很少笑,乍然轻笑起来,就有种冰原初融的柔和,

    但手上身上都沾着血,目光几近沉沦虔诚,看起来就有种令人背后发寒的病态。

    他喜欢她沾血的样子,想要让她破碎,再拆吃入腹。

    隐藏在骨子里的破坏欲被满足,他眼睛都微微眯起来,浑身烫得惊人,可又得寸进尺地感到不满足,想要从她身上得到更多更多。

    于是他又垂下头去,亲.吻.她.脖颈和下巴上的血迹t?,声音模糊:“朝朝,只有和我一起死,你才不会再勾三搭四。”

    脖子上的血迹被吻去,却并未变得和之前一样白净无暇,而是被碾出了浅红的、被舔\吻过的痕迹。

    有点痒。裴朝朝没忍住笑出来,

    那种痛意和痒意混杂在一起,是很奇妙的干净,她抬手按住他后脑,指尖抓住他头发,却没有把他拽起来,好似无声默许他的行为。

    因为距离实在太近,连神魂都结了同生共死,

    所以仙界人和琼光君的转生阵产生链接时,裴朝朝也间接和他们产生了链接。

    她听见仙界人说话,笑意扩大,轻声回应琼光君:“和你一起死?”

    她顿了顿,推开他,紧接着又动了手——

    她把刀从心口拔了出来。

    是因为不愿意和琼光君一起死吗?

    仙界人见状,松了口气。

    这事情的发展太疯癫,神仙们都顾不上针对裴朝朝,一个个木着脸,心想朝露还算是个正常人,就猜到她会是这反应。

    而琼光君眉眼阴翳了些,

    黏稠的,阴暗的情绪漫上眉眼。

    他正要有动作,然而下一秒,就见裴朝朝再一次用力把匕首捅进他心口!

    痛意反复加剧的瞬间,

    他听见裴朝朝说:“一起死听起来也不错。”

    她想成神,想突破这劫数回天界,从来不是因为怕死。

    甚至于她其实对死亡和活着都不太在意,她只是不喜欢被别人掌控命运的感觉。

    即使要死,也得是她自己想去死,她的生死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而且突破劫数这事,她觉得有趣。

    看见神仙们惊讶的表情有趣,让事情脱离他们预想的发展有趣。

    但现在,

    她觉得带着琼光君一起神魂俱灭也是件有趣的事。

    原本叫琼光君进来,其实也并没想着真能剖出他的心,因为他们武力差距太大,她捅他一刀,能顺利剖出他心的概率不大,但她不介意试试。

    就算剖不出,她这样擅长操控情绪,也能将琼光君的人格摧毁一些,让他变得更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跪着将他的爱再奉上一点,她就离得到他情根近一些。

    不管怎样都不亏。

    但她骨子里其实比任何人都疯,找见更有趣的事,也不介意玩一玩,哪怕以生命为代价。

    裴朝朝来了兴趣,又更用力,学着琼光君刚才带着她时那样,又要把刀子往他心口送得更深,

    然而这时候,

    琼光君突然压住她手腕,

    他几乎是强硬地反过身把她推到墙边,宽阔染血的胸膛像一堵墙一样将她困于方寸,然后垂下头亲吻她,声音沙哑得不像样:“你愿意和我一起死。”

    像要把她一点一点吞吃进腹一样极具侵略性,但却跪在地上,像想要独占神明的信徒,抱着几分虔诚,一边跪着吻她一边痴迷笑:“朝朝,你心里有我,不然怎么会愿意和我一起死?”

    裴朝朝唇角的血迹被他吞吃干净,又感觉到唇角被他轻轻吮咬,

    并不难受,

    但她还是抬了抬手——

    “啪!”

    下一秒,

    她一巴掌扇过去,将琼光君扇得侧过头去,

    在琼光君还没反应过来时,她手指收拢,拽住他头发,直起身来居高临下逼视他,语气依旧轻柔:“我是愿意和你一起死,但似乎没有允许你亲我。”

    与此同时,

    天界众神看着这幕,这一刻,脑海里的弦,也啪的一声崩断了。

    有神仙转眼看司命:“神君,这……”

    司命脸色阴沉,双目都隐约有点微微泛红了,他盯着裴朝朝半晌,突然转头对着手下神仙们道:“都看着干什么?还不去追溯朝露的灵息,找到她灵息然后拘起来?难不成要看着琼光君和她同生共死吗?”

    司命和裴朝朝几百年不对盘,对她还算了解,现在已然确定她已经恢复记忆,她跳轮回道时一定留了一缕灵息在天界。

    拘了裴朝朝的灵息,则能链接到她的神魂,

    即使她和琼光君有同生共死咒,也能强硬控制住她的神魂,不让这咒术生效。

    他这声音还算是心平气和,但神仙们心里犯嘀咕,总觉得这措辞有些微妙,分明该说不能看着琼光君和裴朝朝同归于尽,但司命却用了同生共死这词,总给人一种要棒打鸳鸯的味道。

    然而下一秒,

    司命一振袖,紧接着,一道金光从掌心劈过转生阵,把面前一根天柱劈得稀碎。

    神仙们吓得四散离开,心说琼光君疯了,怎么司命也隐隐约约像是要疯了的样子?!

    *

    另一边,

    琼光君被裴朝朝扇了一巴掌,拽住头发,

    他人生头一回被压制至此,连骨子里高高在上的傲气都被踩在脚底践踏,但他却生不出生气的心思。

    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现在和疯子无异,

    可偏偏滴血的胸口无比甜蜜,连那剧痛都变成快感。

    他并不惧怕死亡,但此刻却头一回开始贪生。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他认为她勾三搭四的时候愿意为她去死,要带着她一起去死,

    但发觉她愿意和他一起死,他又贪恋起那种狂喜的甜蜜感。

    此刻他拔掉刀,令那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却没有出声,攥住她的手腕,垂眼看着——

    这样纤细的手腕,

    他一只手就可以将她两只手腕一起攥住,攥过她头顶,让她再也做不出扇打他的动作。

    他体型比她高大太多,到时候她会哭吗?

    他却依旧跪在地上,眼睫微微抖动,只是轻轻亲吻她因为扇他巴掌而变红的掌心,顺着指节一根根啄吻下来,动作有点凶狠,然后将自己的半颗心交给她:“你刚才说想要我的心。”

    修士交出半颗心,只要出于自愿,就只需在灵魂中承受一遍剖心的痛苦,却是无需真正将刀插入心口剖出血淋淋的半颗心来。

    这半颗心像半颗金丹的形状,甚至看起来也不血腥,就是情根的模样。

    半条情根。

    落入裴朝朝掌中,她柔声问:“另一半呢?”

    琼光君很想亲吻她,但只是用力咬了下她指尖:“我会给你的。”

    他享受她对他有所需,有所求的样子,

    他对她依旧有价值,有价值则代表着,他也能用这价值吊着她,换得她的青眼,等他真正得到想要的,哪怕剖了整颗心去死又怎么样呢?

    他没有将这话说出来,而是在她指尖留下齿痕。

    他的臣服甚至都带着侵略性,像没被完全驯服的狼犬,垂涎主人的骨头,却不敢直接扑上去撕咬,要等待着主人最脆弱的时候,再连皮带骨吞进肚子里。

    裴朝朝捏着那半条情根,倒没继续追问,

    没能同归于尽,现在就无非是要继续执行之前得到琼光君情根的计划,这样驯服疯犬的过程也很有趣,

    指尖湿痒叫她感觉更加兴奋,如有火焰燎过背脊,令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如此清晰,

    她呼吸变重了点,一只脚踩在他肩上,染了血,裙摆因动作向上滑了些,

    她扯住他头发,正要说话,

    下一秒,

    却听见一阵推门声。

    薄夜站在门外,一身雪白,连同头发也雪白无暇,像高山之巅最安静的积雪,和屋子里的血腥气格格不入。

    他眉眼微皱,声音平和得有点吓人:“你们在干什么?”

    第29章 她这样单纯 一定是外面的男狐狸精勾引……

    裴朝朝手还攥着琼光君的头发, 一只腿曲起来,脚尖踩在琼光君肩头,

    她顿了下, 脚尖微微用力,想把琼光君蹬开。

    然而下一秒,

    琼光君却抓住她脚踝:“朝朝。”

    朝朝这两个字很亲昵, 在舌尖滚过一圈, 余味都带着隐秘的甜味,

    琼光君有些解为什么薄夜要这样称呼她了, 因为这样叫她,真的会给人一种他们很亲昵的幻觉,

    现在姿势也亲昵, 他有点咄咄逼人, 就把这亲密姿态展示在薄夜眼皮下面:“别这么急着和我撇清关系。”

    裴朝朝闻言,眨了下眼。

    她眼睛是看不见的,眼中并无神彩, 目光虚泛, 但通过仙咒,依旧可以观察周围状况。

    就见薄夜这时候也侧目看向琼光君。

    薄夜脸上表情没有太大的波动, 只是眉头微微皱着, 显露出一些困惑来:“撇清关系?”

    很奇怪。

    他平时总给人一种积雪般温厚平和的感觉, 但现在在这里,他眉眼依旧是那副漂亮端庄的模样,虽仍让人联想到皑皑白雪,但带给人的感觉却不像是积雪般柔和包容,反倒更像是往手里抓了捧雪似的,很寒凉。

    他声音不轻不重:“什么关系?”

    琼光君张了张嘴。

    他原本想直接反问薄夜, 让薄夜看一看他与t?裴朝朝这样亲昵的姿势,她唇角还有他留下的一点咬痕,能是什么关系?

    然而还不等出声,就感觉裴朝朝的脚没再继续用力了,好像没有要继续蹬开他的意思。

    琼光君箍着她脚踝的手指抖了抖,方才被她扇过巴掌的侧脸还有些发烫。

    她不允许他未经允许擅自亲吻她,但却愿意被她抓着脚踝,将这样亲密的姿势置于薄夜眼皮子底下,就像是明晃晃向薄夜承认他们关系非比寻常。

    琼光君呼吸变沉了些,刚才那些怨念一下就变成受宠若惊。

    手上血迹把她脚踝抹花,他又得寸进尺,想听她说得再明白些:“朝朝,你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他问完话,

    然而一秒,两秒,三秒……

    裴朝朝却没再回答了,她垂着眼睫,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太安静了。

    琼光君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这样多思,性格里的观察入微用来观察她每一个细微表情,然后又开始疑心她生气了。

    他盯着她,眼底阴暗粘稠的占有欲几乎要压制不住,最后索性垂下眼,轻轻亲吻了下她的脚尖:“我没有逼问你,是师尊这样问,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别有压力,我没有别的意思。”

    这话一落,

    这一边裴朝朝还没说话,

    那一边,薄夜眉头就皱得更深了,一振袖,随即一道灵力迫使琼光君松了手。

    紧接着,

    薄夜脱下罩袍,盖在裴朝朝腿上,遮住她露出来的脚踝和小腿。

    他蹲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唇角咬痕上:“朝朝,师尊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害怕。”

    他眼珠子琉璃似的,澄净温和,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用指尖轻轻按压她嘴角的咬痕,力道不轻不重,像在安抚小孩子:“告诉师尊怎么回事。”

    裴朝朝听这语气就能猜出薄夜是以为她是受害者。

    站在薄夜的视角看她,

    她现在这幅姿态,一定是琼光君对她做了不好的事情,

    就算他眼里的她有点顽劣,但到底只是个毫无修为的盲女,还正犯着心疾,现在低着头吓得连话都不敢说。

    裴朝朝突然上来点恶趣味。

    她做事一直没什么章法,兴趣为大,很难推测她的行为逻辑,

    她露出个微笑。然后对薄夜道:“就是师尊看见的那样,我刚在在和季师兄……”

    她顿了顿,然后才继续道:“接.吻。”

    其实不算接吻,琼光君要亲吻她却被扇了一巴掌,但她偏偏挑了暧昧的话说。

    充满欲念和暧昧气息的两个字由她这样坦荡直白说出来,冲击力堪比天雷滚落,

    分明声音柔软,但在所有人耳边带来一阵轰鸣!

    琼光君看着她,向来冷漠深黑的眼睛里露出惊讶,粘稠的爱意有如实质:“朝朝?”

    与此同时,

    薄夜压在她唇角的指尖骤然用力,几乎要把她唇角再按出个红痕来:“什么?”

    那一边。

    天界人链接琼光君的神魂,看见这一幕,也是都怔了一会。

    随即,才有神仙道——

    “这……”

    “看不懂了,怎么突然来这一句啊!薄夜明明就是把她当孩子才对她宽容,现在这么弄,以后薄夜估计不会多照顾她了。”

    “已经不想看琼光君发疯了,只有我一个人期待薄夜的反应吗??”

    “应该很震惊吧,意识到她不是孩子了,然后收回对她所有的怜悯和优待?”

    裴朝朝和琼光君体内还连接着同生共死的咒术,

    她因此听见神仙们的议论,于是也颇有兴致地观察薄夜,想知道他的反应。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间,像被冻住了。

    然而薄夜手劲实在是有点大,按得裴朝朝嘴巴有点疼。

    于是她率先偏了偏头,打破了结冰的气氛。

    下一秒,

    薄夜像是反应过来,他手指放轻力道,但没收回去,声音温和得吓人:“朝朝,别开玩笑。”

    这就是明摆着表示不信她刚才说的那话了。

    天界众神几乎都要听笑了,看着裴朝朝嘴角咬痕,心说这可太荒谬了——

    薄夜只是活得岁月太长,对年龄的概念不太清晰了,但不代表他不知道男女之别啊!

    然而现在她嘴角痕迹清晰到无可辩驳,这您怎么能不信呢?

    与此同时。

    裴朝朝叹了口气,道:“没开玩笑。”

    她指了指自己唇角的痕迹:“您都看见了,不是吗?”

    她又把这痕迹拎出来,明晃晃摆在薄夜眼前,逼着他停止自欺欺人。

    薄夜垂着眼,像是在思索,

    然后过了半晌,他手指动起来,在她唇畔擦拭,力道由轻到重,语气依旧平和包容:“朝朝,你年纪小,并不懂这动作的含义,不怪你。只是以后,不要再——”

    他说到这,话音顿了下。

    虎口上,她留下的齿痕还鲜明,他没有用治愈术,而是莫名由这痕迹留在这。

    她年纪小,不懂事,所以会咬他的手,像懵懂漂亮的幼兽一样舔舐他伤口。

    他会像长辈一样,慢慢引导她,包容她,所以她可以继续对他做这样亲昵的举动,

    但别人不一样。

    薄夜思忖了一下,原本要叫她莫要再和旁人做亲昵之举,

    但这时候,又改了措辞,温柔说:“不要再对除师尊以外的人这样。”

    他几乎是诱哄道:“……听话,师尊不会害你。”

    这话一落,

    天界众人几乎是瞠目结舌了!

    有神仙望着薄夜,觉得他平静的面目下藏着点疯癫感,几乎都有点诡异了!

    有多诡异呢?

    有点像话本子里发现妻子红杏出墙的丈夫,证据都摆在眼前了,还选择自我欺骗,不仅如此,还反过来帮妻子找由:她红杏出墙一定是外面不要脸的男狐狸精勾引她,她这样单纯,她能怎么办?她也很无辜啊!

    那神仙瞬间感到有点一言难尽,转眼看向司命:“神君,您觉不觉得这位太清道君不对劲?怎么比起师徒,给我的感觉更像……”

    这话没说完。

    司命的脸色都快滴出墨汁了,打断道:“都闭嘴!”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心里觉得荒唐极了——

    她到底有多会玩弄人心,在天界的时候是,下凡了还是这样,永远被簇拥,永远把周围的人勾走魂魄当条狗一样玩弄!

    简直……浪.荡!

    司命在心里恶狠狠道,却仍有种怒火中烧的感觉,也不知道这火气究竟从何而起,眼睛死死盯着她,几乎要滴出血来。

    这时候,人间。

    琼光君听见薄夜那些话,出声道:“师尊说笑了,难道我就会害她不成?”

    虽不像以前那样惜字如金,但他声音还是又恢复了平时的冷漠,还带了点微妙的火药味。

    “更何况,她懂不懂这些动作的含义,师尊您说了也不算吧?”和薄夜这样说完,他才又看向裴朝朝,语气放缓:“是吗,朝朝。”

    问题一出,

    薄夜也看向裴朝朝。

    她抬着头,脸上表情真诚纯粹,动了动唇似乎就要回答。

    薄夜却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是即将要从她嘴里听见个令人不满的答案,有些心神不宁,血液都泛冷。

    薄夜很少有这样的感觉,甚至没等细想,就已经先低声呵斥:“够了!”

    他语气不再温和,转眼看着季慎之:“朝朝年纪还小,什么也不懂,我会好好教导她。但在此之前,你作为师兄,不该再误导她。”

    小小的寝居里,火药味几乎要溢出来了。

    裴朝朝兴致盎然,捏了捏手里的一半情根,随即主动打破了这平衡——

    她一闪身,躲到薄夜身后,拽住薄夜的袖子,很听话的样子:“我都听师尊的。”

    这话一出,

    琼光君蓦地转头。

    他盯住她,心口的伤开始剧烈疼痛起来,向来黑沉如冰的眼睛里写满不敢置信:“朝朝?”

    她的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左右他的情绪,

    他有种被背叛的怒火中烧感,又感到受伤,分明上一秒她还愿意和他一起死,愿意在薄夜眼皮子底下与他做出亲密姿态!

    平时寡言冷漠的模样变成偏执疯魔,他质问道:“你听他的做什么,我给了你半颗心,我以为——”

    裴朝朝躲在薄夜身后,把那半颗心放在手心把玩。

    她舔舔唇,笑起来时有浅浅的梨涡,低声道:“半颗心换我一半的爱,把整颗心都给我,我才能把所有的目光和爱意都交换给你啊。”

    这话是逼着他交出另外半颗心,几乎称得上是恶毒了。

    然而季慎之却感觉一股电流,随着尾椎爬上头皮,浑身上下连骨头里都在蒸腾着热意。

    他听明白了裴朝朝t?的意思,知道她想要他的心,也知道失去另外半颗心会死去,但他现在几乎被裴朝朝驯化成一条听话的,毫无人格的疯狗,只会按照主人的意思行事。

    如果说刚才,她提出要他一整颗心,他会疑心,怕为她而死后她会勾三搭四,所以想带着她一起死。

    再后来,他听说她愿意和他一起死,感到极端的甜蜜,又贪恋起来,开始贪生。

    可或许他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疯狗的心意就是能变得这么快——

    因为她又给了他一些甜头,在薄夜面前承认和他接吻。

    他不得不晕乎乎地想:

    只要为了她去死,她就能只看着他,只选择他了吗?

    被她选择过就再难接受她不选择他,转而去选择别人了。

    就像现在这样,她选择薄夜,躲在薄夜身后。就算这样做是逼迫他交出另外半颗心,他也接受不了。

    琼光君被蛊惑似的,想要解开同生共死的咒术,然后把另外半颗心献给她。

    他抬了抬手,要去拉她手腕。

    与此同时,天界。

    司命看见这幕,瞳孔骤缩,

    他意识到琼光君要做什么,再顾不得什么天规,一抬手,将所有灵力输入转生阵,试图摧毁琼光君的封印!

    周围神仙大骇:“神君!您这是做什么?”

    转生阵的封印很强,司命要毁封印,自己也元气大伤:“还能做什么?破开封印,让琼光君恢复记忆!”

    有神仙劝阻:“这犯了天条,您也会遭到天道反噬,更何况就算毁去封印,琼光君也不会立刻恢复记忆,只会一点一点慢慢想起来啊!”

    司命咳了口血,没停下动作:“不然要任由他疯下去把整颗心都剖给裴朝朝吗?”

    他的灵力化作天火,焚烧着他的指尖,也一并焚烧那道封印,

    一点点淡蓝色的灵力从封印里飘散出来,遁入空气,落入凡间,回到琼光君的神魂里。

    此刻,

    琼光君的手指刚触碰上裴朝朝的手腕,

    紧接着,

    脑海中骤然混沌起来,有无数模糊的画面飞速掠过,他抓不住这些画面,只知道那些画面翻来覆去,是个脸上沾血的少女站在云端,一双凤眼笑得漂亮,说:“要拿回天铁?它已认我为主,神君若想拿回天铁,只能碎了我神魂,将它从我魂魄里剖出来!”

    一阵熟悉的破坏欲涌上心头,

    琼光君头痛欲裂,运灵力压制,同时猛然睁开眼,

    下一秒,就对上裴朝朝的眼睛——

    一双漂亮的凤眼,和脑中那画面里的,一模一样。

    已经没功夫再去辨认眼前人,

    灵魂震颤着,脑中的幻象和眼前的画面重叠,他分不清!

    只有身体里本能的杀意喷薄欲出,他控制不住,走火入魔似的,手反扣住裴朝朝的手腕,就本能要运灵力剖开她的神魂!

    薄夜见状,

    急忙抬手,也运灵力将他推开,

    然而琼光君就像失去智一样,又是一招打过来!

    薄夜怕伤到裴朝朝,出招把琼光君推到屋外,两人打得激烈,但薄夜作为师尊,倒没有主动用过攻击的招式,一直在被动防御。

    屋子里瞬间空下来。

    屋外打斗声繁杂,裴朝朝听着声,也知道司命狗急跳墙,开始破坏琼光君的封印了。

    琼光君会慢慢恢复记忆,过不了几天就会全部想起来,她时间不多。

    她试图把情根融进身体,却发现这情根根本无法融入,反倒是灵魂之中,天铁感受到琼光君情根的气息,蠢蠢欲动,似乎要撞破她的灵魂和血肉飞出来

    天铁本来就是琼光君的东西,即使她滴血让天铁认主,但天铁感受到琼光君的气息,还是会想要和琼光君的气息相融。

    以前在天界,她还有神力,能压制住天铁,

    但现在凡人之躯是无法压制住的,就算融了情根,情根也会在她身体里和天铁融合,直接吞噬掉她的魂魄。

    这感觉像刀绞一样,实在不太好受。

    裴朝朝感觉喉咙口都泛起阵血腥味来,她捏着手指深呼吸,要把情根装进袖袋。

    然而一摸袖口,就摸到薄夜给的那张用来压制白氏禁术反噬的符箓——

    对了。

    白氏在归元宗半压制半供奉了一只神兽。

    只要拿到神兽的内丹,不仅能掩藏自己的气息,还能让神力压制住天铁,安全将情根融入身体。

    裴朝朝心念一动,趁着外面两人打斗,从后门走了出去。

    屋外的结界已经破开,依靠禁咒的反噬,裴朝朝可以感觉到那神兽的大概位置。

    于是她朝着那方向过去。

    没多久。

    她来到一处山谷,这就是之前水晶球所在的山谷,只不过现在水晶球已经碎了,整个山谷看起来就有点狼藉。再往前走,就是一处狭窄逼仄的山道——

    这就是触碰水晶球前,她遇见白辞的地方。

    所以那时候白辞从这里出来,是去看那神兽了?

    裴朝朝心里思忖着,侧身挤进山道里。

    越往里走,连天色都黑压压的一片,有种下一秒就要压在人头顶的感觉,压抑极了。

    四周没有灵力滋养,寸草不生,只有坚硬的、连绵不断的岩石。

    她循着禁咒反噬的感应往里走,

    在这里,时间好像都变得虚无起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来到一处古怪的地宫前。

    说是地宫也不贴切,

    这地方半隐在低下,很简陋,却又配有石门,石门上也刻满经文,都是镇压妖邪的。

    裴朝朝感觉到反噬变重了。

    这意味着,里面应该就是那白氏一族供奉的神兽。

    她捏紧薄夜给的符纸,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推开石门。

    “吱呀”一声。

    石门打开一条缝隙,

    昏暗的光线透过缝,渗入不见天日的地宫,

    借着光。

    裴朝朝看见地宫尽头,无数的锁链蜿蜒而下,锁住了一个——

    满身血污的漂亮少年。

    第30章 我捡到一条狗 想要养起来

    裴朝朝在门口驻足, 观察这地宫。

    这地宫并不大,与其说是地宫,不如说是个囚笼, 地方不够开阔,一眼就能望到头。

    这里除了那少年就再无其他活物, 更遑论神兽了。

    那少年浑身浴血, 周围的地上也淌着半干涸的血迹。

    他奄奄一息, 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

    一般来说,神兽可以化作人形, 但是在重伤的状态下无法维持人形。

    这少年重伤之下还是人形,说明他或许本就是人,而非神兽。

    但若他是人, 那么那神兽去哪了?

    裴朝朝确信自己没来错地方, 自从她踏足这里,身体里白氏禁术的反噬就前所未有地强烈。

    她捏了捏指尖,

    思绪快速运转, 她想到一个可能性, 觉得有趣,于是迈步上前。

    她走到那少年身边。

    行走间有轻微脚步声, 但那少年像昏过去了, 并未对这脚步声做出什么反应。

    他侧身倒地, 从这角度看去,就只能看出他五官轮廓漂亮立体。

    但裴朝朝猜这少年是白策,想要将他的脸看得清楚些——

    白策是她跳轮回道那天,追杀她的其中一位神君。

    她不知道白策在天上对应的是哪一位神君,但神仙历劫长相和在天界时一样,她只要看见脸就能认出来。

    换言之, 只要这张脸她认识,

    她就能确认他的身份,确认他是白策,验证她的猜想。

    她不想用手去碰他满身血迹,于是抬起脚,准备将他身体踹正。

    然而还没等踹上去,就感觉脚腕被一只手给攥住。

    力道不大,但体温很高,

    掌心温度透过罗袜传到皮肤,给人一种连血液都被煮沸升温的错觉。

    有点措不及防。

    裴朝朝却没被吓到,她脚依旧悬空踩着,没收回来。

    紧接着,又听那少年低声道:“……别踢我。”

    他说这话时尾音略有上扬,听起来少年气十足。

    但因为太虚弱,所以听起来有点有气无力的,甚至还有点娇娇的。

    裴朝朝依旧没有动。

    她也没出声,只是微微低头看向那少年。

    因为被锁链禁锢,他只能小幅度动弹,即使撑起一点身体,但依旧要仰视她。

    但即使他现在抬着头,脸上依旧血污错落,只显露出优越轮廓,让人难以看清具体长相。

    得把他的脸弄干净。

    裴朝朝心想。

    这时候。

    那少年又问:“你是谁?”

    裴朝朝穿着归元宗的弟子袍服,只能知道她是归元宗弟子,却很难判断出她的具体身份。

    甚至也很难从她身上感觉到什么灵力波动,不知是修为高到了能隐藏气息的程度,还是修为太低,根本没有灵力。

    少年拿不准她身份,于是安静地仰头看她,等着她回答。

    裴朝朝弯了弯唇:“你又是谁?”

    她这话一落,也不等他回答,脚上t?骤然一用力,直接挣开他的手踩了下去——

    她不需要他的回答,因为她可以自己找到答案。

    下一秒,

    脚尖直接踩落在他侧脸。

    她出来得急,连鞋都没有穿,袜子很厚,是好几层软缎子,走在路上也不觉得难受。

    所以即使踩下来的力道又急又重,但有了罗袜的缓冲,真正落在脸上时也没那么重了,更像按压的力道,

    疼倒不疼,就是压迫意味十足,有种强烈的被羞辱感。

    少年愣了下,想要挣扎,不料她却踩得更用力,禁锢着他不让动弹。

    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折辱他!

    少年眼睛睁大了些,眼底闪过一丝阴翳,他捏紧手指,连牙尖都开始泛痒,有种想要咬穿她脚腕上动脉,让她当场血溅而亡的冲动。

    然而身上的禁锢实在太多,

    他动弹不得,只能垂下眼,深吸一口气道:“你、我……”

    然而这话没说完,裴朝朝脚就又动了。

    她动作有点像拿脚踩着一块软布擦地板,抹过他下巴,滑过鼻尖,有点粗暴,让他无法再开口说话,只得把余下的话憋在嘴里。

    须臾,干净柔软的袜底抹去他脸上血污。

    裴朝朝这才俯身观察他。

    他头发有些自然卷,眉骨偏高,鼻梁也高,但因为一双桃花眼,还有微微翘起的唇,所以整体长相并不显得过于硬朗,反倒有种介于少年人和青年人间的气质,天真里揉杂了点微妙的成熟。

    这是一张相当好看的脸,也确实相当熟悉——

    天界的白少君。

    跳轮回道那日追杀她的神君之一。

    白少君在天界时,虽为神君,却是九尾狐一族。

    狐狸虽算妖的一种,但九尾是上古神脉,乃天生真神,掌管天上地下所有的妖兽、神兽。

    白策是族中幼子,却修为了得,掌族中大权,是名副其实的妖尊,又因是真神之身,天界人都尊称他一声少君,鲜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裴朝朝看清这张脸,已然确认眼前人的身份:在天上时是白少君,随她跳下轮回道后,在人间的身份是白辞的弟弟白策。

    她收回脚,缓慢蹲下身,真诚道:“抱歉,我眼盲看不见,刚才以为遇见了什么会说人话的妖兽,这才踩下来。没踩疼你吧?”

    “没关系,”白策闻言,扯出个笑意来,语气也很真诚:“不过……你看不见?”

    他似乎有些好奇:“那你又是如何发觉我不是妖兽的?”

    裴朝朝道:“踩下去的时候,感觉到了人的五官。”

    白策摸了摸自己鼻尖,他一动,身上的锁链就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声响:“原来是这样。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

    他等着裴朝朝回答。

    然而裴朝朝却没说话,伸手抓住那锁链用力一拽,把白策拽来自己身前。

    还不等他反应,

    她抬手抓住他的下巴,然后微微凑上前去,在他唇间落下很轻很轻一吻。

    这亲吻猝不及防,

    白策怔了下,耳朵发烫,下意识想要推开她,

    然而裴朝朝那吻很轻,一触即分,还不等他推开,她就先和他拉开了距离。

    白策大脑都乱了:“你……你——”

    裴朝朝没他,按了按唇角。

    从确认他是白策的那刻起,她就知道多半无法在这找到那神兽了——

    按命簿里原定的走向,她被抓到归元宗当药人后,得琼光君搭救,对他一见钟情,却因为长期被江独取血,染上魔气,测灵根时众目睽睽下被测出身有妖邪气。

    琼光君公事公办追杀她,她逃去妖魔的辖域,遇见了白策。

    白策救下她,将她带回白家后,说对她日久生情,向她求亲。

    她则被白策的真诚感动,哪怕心里仍有琼光君,却依旧和白策成了亲。

    然而成亲后才知道白策这人表面真诚,实则心狠手辣,和她成亲只是看中她的身体,想当炉鼎用——

    他孩童时斩杀了一只妖兽,吞下其内丹,可那内丹无法与身体相容,化作一缕煞气在他体内流窜,时常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

    裴朝朝体质特殊,血肉入药能活死人肉白骨,白策与她亲吻欢愉,只为将那煞气渡入她体内,用她的血肉将那煞气蕴养炼化成灵药。

    最后白策剖开她的丹田,生生挖出灵药,

    而她被屡次背叛,心魔难以压制,成了魔,前往魔族,却在魔族撞上了第三道情劫。

    确认了眼前少年就是白策,加上现在身上的白氏禁术反噬强烈,能直接推测出他孩童时斩杀的那只妖兽就是白氏供奉的神兽。

    他本为妖尊,对神兽有血脉压制,杀起来不费劲,但现在是凡身,神兽的内丹确实无法和他相融。

    裴朝朝安静回忆着命簿中的内容。

    这时候。

    白策又开口了:“你亲我做什么?”

    他像命簿里写的那样善于伪装,即使刚才懵了一瞬,但平静得很快,语气听起来像在问一件很平常的事。

    她亲吻白策,就是想看看那煞气能不能像命簿中写的那样,靠亲吻这类的亲密行为渡过来。

    即使命簿已毁,但已发生过的事不会再变。

    她的体质特殊,煞气并不会像折磨白策那样折磨她,而眼下,丹田中果然吸收到一点极为微弱的神力。

    裴朝朝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不打算和白策解释这些,于是只是抬手抚他眉眼,似乎在感知他的长相,莞尔道:“因为你很漂亮。被锁在这很可惜,你想让我带你出去吗?”

    漂亮这个词用来形容白策,很合适。

    可是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并不像夸赞,反倒隐约给人一种她在赏玩宠物的错觉。

    她没有蒙眼,所以那双没聚焦的眼睛对着他,分明看不见,却给人一种已经仔仔细细看了个清楚的感觉,那种凝视的感觉化作实质,像藤蔓一样温柔地缠绕上来,让人浑身战栗发麻。

    白策呼吸急了些,刚才唇角那很轻的触感像挥之不去,

    他很低声地喘了口气,盯着她看了半天:“带我出去?”

    他原本一直试探她的身和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让她带他出去。

    白辞趁着他被煞气侵体时将他锁在此处,他挣脱不开,一直被这里的符咒镇压着,身体也无法恢复。

    等他出去了,他定然要白辞生不如死。

    白策想到这里,目光危险些,又看向裴朝朝。

    没想到还不等他开口,她就主动提出这事。

    她甚至没问起他的身份,也没想过他为什么被困在这满是符咒的地宫里——

    只是因为他长得漂亮就要带他出去?

    又瞎又蠢,色迷心窍。

    白策在心里给她下了定论,但很快就掩去眼底的讥讽和危险,主动拉住裴朝朝的手,让她抚摸自己的脸:“真的可以带我出去吗?”

    他做出委屈的表情:“只要帮我解开锁链就好了。”

    困住他的锁链只是普通锁链,但上面篆刻了符咒,他挣脱不开,她却可以帮他解开。

    白策擅长示弱,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扬,带了点不经意的引诱:“你愿意带我出去,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等他出去,

    第一个就杀了这又瞎又蠢的女人。

    白策想着,却面色期待地看着她,等她帮自己。

    然而裴朝朝却迟迟没有去解那链子。

    白策等了一会,有些沉不住气,压着满肚子坏水撒娇:“阿姐?”

    他话音刚落,

    裴朝朝的腰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开始发烫。

    她顿了顿,没有回白策的话,而是先拿起腰牌。

    就见是薄夜在给她传音:【朝朝?】

    想来是和琼光君打完,发现她不见了。

    按照薄夜的掌控欲,或许下一秒就该找过来了。

    裴朝朝却不慌张,给薄夜发过去一条消息:【师尊过来接我之前,可否帮我收拾一间暗室出来?】

    那一边。

    薄夜看见师尊这两个字,唇角浮上很轻的笑意:【怎么想到要暗室?】

    裴朝朝看了眼白策。

    那一边,白策还期期艾艾看着她。

    裴朝朝弯了弯唇,给薄夜回消息,字字句句诉求清晰:【我捡到一条狗,想要养起来。】

    她补充道:【它不太乖,还是关起来、锁起来为妙。】

    把白策带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圈禁起来,直到渡完那些煞气为止。

    这怎么不算带他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