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摸一摸我 我心跳都弱了
昏昏沉沉中, 琼光君又梦见她。
这一次梦里不再是模糊剪影,似乎有什么记忆在复苏,于是她的脸变得清晰, 鼻梁小巧,嘴唇丰润, 若只看下半张脸, 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但她的眼形偏长些, 眼尾微微上扬,有些邪气, 将她周身人畜无害的气质打碎,漂亮得很有侵略性。
他知道她是裴朝朝。
幽山的朝t?露仙子。
她手里拿着的嫁衣是他为她准备的,知道她不想别人知道她要与他成亲, 他甚至没有请织女, 一针一线地去学习如何绣一件嫁衣,将自己的手扎得鲜血淋漓,衣服上缀的明珠也是他亲手挑选。
然而她只是拿起来看了一眼, 然后笑盈盈把它抛回来:“神君客气了, 这衣服您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来这儿是为了天铁。”
衣服被她弃如敝履, 像他这个人一样, 她从未放在心上。
他沉默地将衣服捡起来, 没有说这嫁衣是他亲手准备的,只是看着她淡声说:“朝露,你我先前商议好的。天铁作为聘礼,会在成婚后——”
话音未落,她直接出招攻击:“是商议过。但我这人更喜欢简单点的方式,是想着若实在没别的法子得到天铁, 再与你成婚。”
她虽为仙,但修为比许多神都要高,与他不相上下,缠斗一番后趁他不查抢走天铁。
然后她笑得漂亮,拿着天铁:“可现在我已拿到天铁了,这亲还结来做什么?”
她要走。
他怕她拿走天铁就再也不会找他了,想强留她,布下一道结界:“你要食言?”
然而她又毫不留情击碎结界,踏云而去,只留下一声笑:“是你不够强,打不过我。”
结界破碎,神力反噬,心脉带起一阵剧痛。
那痛意逐渐加剧,再加剧,好像真成了噬骨之痛。
他想要追她,但他动不了,伸出手永远触碰不到她,最终只能低声下气求她:“你不能这样,你不能。”
他几乎是哀求:“你不能。”
声音模模糊糊从喉咙口溢出。
薄夜侧目看他,见他闭着眼,眼睫不停颤动,就算昏过去也很不安稳——
刚才季慎之走火入魔,修为突然猛增,薄夜和他缠斗许久才将他制服,但他本身就已经伤得很重,加上又打斗许久,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即使薄一直顾念着没伤他,他仍是昏迷了过去。
薄夜把人安置好,又发现裴朝朝不在太清山了,他给她传讯,确认她安全,才放心下来,又分出心神给季慎之传灵力疗伤,看着他身上的伤口愈合了一些,才叹了口气,
到底是亲手带大的徒弟,即使最近有些走极端,甚至走火入魔到几乎要生出心魔的地步,薄夜依旧感到怜悯。
见他像在做什么噩梦,薄夜轻轻抬手,虚点在他额间,想要给他下一道安神术。
然而还不等施术,
下一秒,
就听见季慎之模模糊糊,声带哀求:“不能不要我,朝朝。”
薄夜手猝然一顿。
他指尖不自主地蜷了下,平静且低声问:“她为何不能不要你?”
琼光君眼睫动了动。
——因为吃干抹净了,就不能不认。
——因为……
——对了。她不想让人知道我与她亲密至此,即使私下如何亲昵,做尽了混账事,可人前永远要装作不熟。甚至连商议婚约,她也不想叫人知道。
——如果我比她强,是不是她就无法再抛下我?
琼光君思绪混乱,梦境现实错落,回忆与现世亦分不清楚,在梦里,所有的东西都糊成一团,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听见薄夜这问题,他眼睫颤动着,没再继续梦呓了,却流露出一种罕见的脆弱情态,像是那噩梦还在继续。
薄夜坐在床前,半晌等不到他说话,
他面色平静,但心里有种难言的焦躁,半晌,终于动了下手指。
这法术名叫窥梦,
薄夜好奇心淡泊,为人温和有礼,知晓分寸,也从不会窥探人隐私,所以几乎不用这样的法术。
他念诀时有些生涩,指尖凝出一道灵光,落进琼光君额间。
随即,
一个画面出现在他脑海中——
衣衫散落一地,重重帷幔中被褥凌乱,季慎之将裴朝朝圈在怀里,只露出她的一截细白手腕,搭在他肩上随着动作一起起伏,连指尖都是淡淡红痕,像被人一点点含/着/吻过。
那只手手指微弯,也将男人结实的肩背抓出一道道血痕。
薄夜猛地睁开眼。
他收了窥梦,罕见地有些动怒——
季慎之怎么敢?
引诱朝朝和他亲吻不说,梦里竟还敢肖想这些!
朝朝还那样懵懂,他怎么敢?!
薄夜只当这些画面是梦境。
他胸口上下起伏,指尖都有些发颤,他闭了闭眼,手指再一次点在琼光君额间,
这一回不是窥梦,而是带了点惩戒意味的安神术,强压下琼光君的意念,让他忘记梦里这些不该肖想的画面。
等用完安神术,
他才重新拿起腰牌,就看见裴朝朝回复过来的消息:
【我捡到一条狗,想要养起来。】
【它不太乖,还是关起来,锁起来为妙。】
薄夜落在腰牌上的手指一顿。
将她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却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感。
大约是被季慎之这孽徒气得太狠了。
薄夜按了下额头,将情绪平复下来。
随后才轻轻点了点腰牌,传音问她:“是什么样的狗?”
他顿了顿,又往腰牌里注入一股灵力,向她发去一个视讯。
腰牌作为宗中弟子长老们互相联系的媒介,
除了互相传文字、语音讯息之外,还有一种可视讯息,即使身处不同空间,也可以互相看见彼此那里的实时画面。
另一边。
裴朝朝收到视讯,捏着腰牌的手顿了下。
白策一直等她帮他解开铁链,但她答应得好好的,之后就一直用腰牌和人传消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虽然她看不见。
和人腰牌传讯,哪怕传的是文字讯息,也不需要用眼睛看,别人发给她的东西会直接浮现在她脑海里,她若要给别人传文字讯息,也只需要心里专注默念想发的消息,文字就会自己出现在腰牌上。
可她连头都没再往他这里偏一下。
白策起初笃定得很,觉得这又蠢又瞎的女人会立刻帮他解开锁链,放他出去。
然而随着她沉默的时间越久,他的笃定就愈发减少,开始拿不准她的意思。
是改主意了吗?
为什么他提出解锁链以后,她就和别人传讯息去了?
难道腰牌另一端那人和她说了什么?
这时候,
裴朝朝终于往他这边偏了偏头,似乎“看”了他一眼,
然而还不等白策提起的心落回去,她就又垂头看向腰牌。
白策咬了咬牙。
裴朝朝手指触碰腰牌,心想:
白策还在这,这么大一个人,薄夜控制欲强到可怕,看见白策不知道又要干什么。
她还要从白策身上渡煞气过来,把白策带回去后有的是办法瞒着薄夜,现在不打算让薄夜在这里再给她节外生枝。
她心里计划着,正要拒绝这则视讯。
然而就在此时,
白策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终于忍不住贴近她,
他揣摩着她的喜好,做出少年的天真模样,手假作不经意,轻轻勾了下她的手背:“阿姐,谁在给你传视讯啊?”
平心而论,白策的演技是很好的,
他要装出少年的爽朗天真,的确装得很像,加上他这张脸的确有强烈的少年气,所以让人很难分出真假,
像一只开朗又会撒娇的小狗。
但裴朝朝可以。
她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性格,并且她的伪装比他还要炉火纯青些,在她面前,他那些伪装就显得有些拙劣了。
她却没有拆穿他,看他继续装,她也佯装疑惑道:“问这个干什么?”
白策手指往旁边挪了下,指尖捏住腰牌:“没有,就是看你一直在和那个人传讯,都把我忘到一边去了。”
他声调有点委屈,像可怜小狗:“这个铁链真的很冷,硌得我伤口也很疼。”
他一边说,
一边拉住裴朝朝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前胸:“我被绑在这里,心跳都弱了。”
少年虽狼狈虚弱,但身上肌肉线条却很饱满,胸肩都宽阔极了,腰又很窄,光看着就很硬朗有力,就连做出这样刻意的姿态勾.引人,也不显得油腻。
他叹口气:“和你传视讯的是很重要的人吗?如果是的话,那我再忍忍,我还能再忍一下下,不会死掉的……”
裴朝朝觉得有趣。
她微微一笑,道:“不重要,先帮你比较重要。”
但即使话这样说,她依旧没做任何动作,想看看白策接下来还能干出什么来。
那一边,
白策听她说了不重要,就等着她把玉牌扔到一边,或是拒绝那则视讯,给他解开锁链。
他面色期期艾艾,但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手捏成拳头,青筋都迸发出来。
等这女人把他的链子一解开,他恢复半成功力就能解决她,现在这样服软只是一时的,都是给她的买命钱!
白策这样想着,
然而却迟迟不见她动作。
他胸t?口起伏了下,按住思绪,又挤出个笑意来:“对了,阿姐,我想起你看不见。”
他低声说:“因为你的眼睛实在太漂亮了,我看着你的眼睛,总忽略你是盲人这件事。”
说到这。
他手上一个用力,将腰牌从她手中拿过来,笑道:“是不是因为看不见,怕点错,所以这么久一直没有拒绝他的视讯?”
他兴高采烈道:“我看得见,我帮你拒绝。余生我就是阿姐的眼睛。”
嗯,余生。
因为她的余生也就剩那么一盏茶时间了。
白策漫不经心地想着,嘴角真心实意地弯了弯,垂眼看着腰牌,手指在上面点了点,要帮她拒绝视讯邀请。
与此同时。
薄夜看裴朝朝长久没有回应,他轻轻皱了下眉。
为什么一直不回应?
……她想要带回来一条什么样的狗?是那条狗太凶,伤害她了吗?
薄夜垂下眼,不再等她接受邀请,催动灵力强行接通了视讯。
第32章 此时此刻 他好像真的变成一条狗
地宫的门早已关上, 只剩下一道小小缝隙,从外面透进来的天光实在寥寥,
所以即使腰牌上浮现出的小小水幕将裴朝朝身影框定在其中, 却也很难看得太清楚。
眼下她那边画面晃动,好像这才将腰牌拿到手里。
须臾, 画面里才出现她的正脸和上半身。
周围实在太黑, 暗色朦胧了她脸上所有线条和细节, 这样看着她,看不出具体表情, 而她的肤色是目之所及最大的色块——
温润莹白,像昂贵的玉器与瓷,挤占视线。
让人脑海中无端浮现起琼光君梦境中那些错乱画面。
薄夜顿了下, 然后微微挪开眼, 声音一如既往温和:“朝朝。”
裴朝朝应声:“嗯?”
她适时露出困惑的表情,姿态无辜而茫然,似乎不知道他强制接视讯是找她有什么事。
然而视讯画面之外, 她一只手用力按住白策的脖颈, 把他整个人按在地上,不让他出现在画面中。
薄夜平时是一副平静温和的模样, 但露出偏执那面时, 行为是最难以预料的, 像个定时炸弹。
裴朝朝喜欢意料之外的事,也喜欢挑战,但不代表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眼下这情况,没必要自找麻烦。
她此时此刻不打算让薄夜看见白策,于是按住白策的手更加用力。
掌心柔软, 正贴在喉结处,但这力道让他几乎有点喘不过气来,只能张开嘴轻轻地、急促地喘息。
白策被铁链锁住,修为被压制,人也虚弱,这时候也根本挣脱不开她,只能被她这样钳制。
太狼狈了,他想。
他有点恼羞成怒,耳朵都开始发烫,他咬着牙狠狠盯着裴朝朝,几乎要装不下去了。
然而那一边,
裴朝朝像是全然没感觉到他的恼怒,她问薄夜:“师尊怎么突然传视讯过来?”
薄夜像在哄孩子,语气很温柔:“很担心你。”
他微笑道:“你刚才说捡到一条很凶的狗,之后就不回复了。我以为那条狗——”
话音未落。
裴朝朝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锁链碰撞声响,哗啦啦的,清脆到有点儿尖锐了。
薄夜话音被这声响打断,他略带困惑地看向裴朝朝。
然而腰牌水幕的画面有限,看不见她身旁的光景,只能看见裴朝朝向着发出声音那处微微侧头。
她这时候的姿势就是正脸面对着旁边的白策了。
无神的眼睛对着他,像是看见他了,白策胸口起伏着问她:“什么狗?”
喉咙被她压着,只能发出气音,语气声音委屈兮兮的。
裴朝朝觉得好笑,都气成这样了还不忘装可怜,知道她眼盲,不知道她能借仙咒视物,所以表情收敛得不太够,眼底有些危险感没藏住,像蛰伏着却随时要伺机而动咬断她脖子的狼狗。
她像看猴戏一样,看着他神色变了又变,却没回答他。
那一边,
薄夜看她将脸转向一边,突然有些后悔没直接去找她,而是在这里和她传视讯。
他看不清她,也不知道她所处什么环境,周围有什么。但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想要看见。
他安安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然后才出声:“出什么事了,朝朝?”
裴朝朝这才出声,语带笑意:“没事的师尊。刚才那条狗动了一下,锁在它身上的链子响了。”
这话是清清楚楚地说出来的,
她声音清脆,每一个字如同珠玉溅落,语气轻柔,却重重地砸在白策耳膜——
捡到一条狗。
捡到一条很凶的狗……
居然是在说他吗?!
他愣了下,随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快被气哭了,这回不是装可怜,而是真可怜:“我、不、是、狗!”
裴朝朝手还覆在他脖颈处,
感觉到他身体微微发颤,知道是气得发抖,她弯了弯唇,用无辜的姿态比口型问:“你不是吗?”
那是什么?狐狸?
白策在天界时是妖尊九尾,是为真神,
然而下凡历劫后,血脉里的狐族气息不会消失,凡身则会生出一副妖骨,半人半狐。
可是狐狸和狗又有什么区别呢?都要被她关起来,锁起来,驯化到听话为止。
裴朝朝漫不经心地想着,按在他脖子上的手松了些。
白策看见她这口型,气得胸腔起伏,又察觉到她手松开了,就落在他在唇边,于是装也装不下去了,张口就要咬上她的指尖!
然而还不等咬上去,裴朝朝就先将手抽开,
白策咬了个空,随即就感觉到她轻轻挠了一下他下巴和脖颈的交界处,带来一阵过电般的战栗感。
那感觉又痒又麻,顺着尾椎向上爬升,连头皮都发麻,脑子里都空白了一瞬。
他没忍住发出一声喘.息,然而不等出声,就被裴朝朝捂住了嘴——
她太知道怎样让他舒服了。
曾经在天界时,她只要这样摸一摸他,他就连话都不会说了。
狐狸都是这样,在最欢愉的时候会藏不住耳朵和尾巴,甚至变成兽类的形态,哪怕白策凡身是半妖也不例外。
那一边,
白策被捂住嘴,茫然了一瞬,呼吸急促了许多,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耳朵尖尖已经冒出来,是狐狸耳朵,而身后蓬松的狐狸尾巴也冒出来,正无意识地摇晃,更甚至于,兽化了一半的身体无比诚实,本能地扬起脖颈,想要她再摸一摸。
直到裴朝朝松开手,
他抬起眼,看见她唇角扬起的那一点戏谑的弧度,才骤然反应过来——
她这漫不经心的姿态就像在狎弄一个玩物,
而他正是那个玩物,甚至刚才还摆出邀请她继续来玩弄的姿态!
他怎么能像这样自甘下.贱,倒真像一条发/情的野狗了!
白策觉得自己好狼狈,他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他知道自己的尾巴和耳朵都出来了,他看着她的眼睛,无比庆幸她是个盲人,看不见自己的耳朵和不由自主晃来晃去的尾巴。
这女人眼瞎,或许也不聪明,他不担心她发现自己半妖的身份,
但……
自己现在这摇尾巴的样子简直太下.贱了!
白策甚至有点生气了,搞不清是自我怨憎还是对她怨憎,他用力拽住自己尾巴,想要把晃动的幅度按下去。
此时。
腰牌另一端,薄夜听裴朝朝说声响是锁链发出来的,
他看着她,温煦问:“是么?朝朝可否让我看一看那一条狗?”
这话一出,
白策又猛地看向裴朝朝。
他是半妖这件事,是白氏的秘密,除白家外,没有人知道此事。他是半妖这事如果被外人知道了,恐怕对白氏也不利。
他不怕她知道他是半妖,是因为她眼瞎,也不聪明的样子,甚至修为也不太强,他有把握挣脱开这铁链就弄死她。
但腰牌那端的人明显是归元宗长老辈的人物,如果让他们看见他这样……
平心而论,白辞对他刻薄,几乎是变着法子暗地里凌虐搓磨他,但除了白辞外,白家其余人对他不算差,白策不想因自己的身份影响到白氏。
白策恨裴朝朝恨得牙痒,但这时候又不得不服软了,
他的优点就是能装,能演,识时务,这时候就深吸一口气,掩去脸上的怒气,闭口不提她说他是狗的事,用气音同她小声说:“阿姐,不要给他看……唔!”
话还没说完,
那一边,裴朝朝就直接抓住他的尾巴!
她另一只拿腰牌的手跟着挪动了点,于是薄夜能从画面里看见一条雪白蓬松的狐狸尾巴。
她对薄夜莞尔道:“看见了吗?”
薄夜一顿。
她的手也很漂亮,骨肉匀称,这时候又弯起来,轻轻揉弄那狐狸尾巴,指尖泛粉,就好像那狐狸的尾巴在逐渐变热,将她皮肉灼红。
薄夜又想起琼光君梦里那画面。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然后闭t?了闭眼,破天荒地给自己念了句清心咒。
然而却仍旧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喉咙,让他感到干渴,他顺手拿起旁边茶盏,却没喝水:“朝朝。”
裴朝朝应声:“嗯?”
薄夜指尖摩挲杯缘,看了她一会,才平和又温柔地说道:“这应当是狐狸,不是狗。”
裴朝朝歪了歪头,随即才抿唇笑:“狐狸?”
她随口解释,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揉弄那条狐狸尾巴:“我眼睛看不见,还以为是条狗。”
起初是她的手在动,
后来,就变成狐狸尾巴不由自主地摇动起来。
薄夜看着她的手,过了一会才又道:“朝朝。”
裴朝朝:“嗯?”
薄夜顿了顿:“不要摸狐狸的尾巴。”
他像长辈给孩子传授知识一样,口吻温柔,白色的头发和剔透平静的眼睛显得他像冬日温厚无暇的积雪,干净凛然,不带一星半点的色气,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是——
“它会发.情。”
那一边,
白策被攥着尾巴,浑身是汗,结实的小臂上青筋搏动。
在薄夜话落的一瞬,
他感到自己的尾巴又被狠狠掐了一下,
于是所有思绪像在这一刻被脑中炸开的烟花驱散,为了抑制住声音,他本能地咬住嘴唇,却弄脏了裤子,而身体虚弱又经不起接二连三的刺激,直接昏了过去。
*
再醒来的时候,白策发现自己在一间暗室里。
这里没有窗户,却挂满灯烛,所以很亮堂。
视线再往下,他发现自己被铁链锁起来,四肢变成白色毛茸茸的爪子。
他现在是狐狸的形态。
他先变回人形,身上的铁链原本锁在四肢上,是按照狐狸四肢的大小来捆绑的,现在变回人形,那锁链一下就变得很紧,箍在结实的小臂和大腿上,几乎要被他撑变形,
挤压的痛感让头脑也变得清醒。
白策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牙齿几乎要咬碎掉。
这里空无一人,他不再掩饰,抬手去试图拽断那锁链,发出叮铃桄榔的响声。
这声音一响起来,
紧接着,
暗室的门就被打开了。
白策抬起眼,就看见裴朝朝站在外面。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是归元宗的弟子袍服,那抹白色穿在她身上不显清冷,反而干净柔和,而她那双略微细长上挑的眼睛也覆上了白色绸布,攻击性被完完全全遮掩起来,只露出下半张脸,人畜无害。
谁知道这人畜无害的皮囊之下,是淌着毒汁的骨血与肉!
白策视线锐利地盯着她。
那一边,
裴朝朝关上门,走到他身边。
她声音柔软:“醒了?”
白策掐了下指尖。
他很会审时度势,不会在状况不明朗的时候主动出击,尤其是现在还被锁着手脚,压制着法力。
虽然觉得裴朝朝不足为惧,但她的师尊就未必了,至少要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再制定计划。
他压下心里震怒,像看死人一样看着她,语气却还算平静,开始套话:“你是把我变成狐狸的样子,然后带回来的?”
裴朝朝弯了弯唇,夸赞:“你很聪明。”
她知道他身体虚弱,经不起太多刺激,才故意将他刺激到晕厥,化作狐狸的形态,然后才拎着他的后脖颈,把他带回太清山。
薄夜想要仔细看一看这只狐狸,却被她找由搪塞过去了。
裴朝朝也不介意和他说实话:“我和我师尊说要带一条狗回来,关起来,锁在暗室里。”
这暗室很隐蔽,虽在她院子里,但如果薄夜不告诉她位置,她是万万不会注意到的。
她想到这,又慢条斯笑:“这暗室是师尊帮我准备的,如果他知道你是个人,恐怕都不会允许我把你带回来了,更不会乖乖帮我准备暗室。”
声音一如既往柔和,结合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有一种天真感。
分明是囚禁,却说得这样自然,就有了一种天真恶毒的感觉。
白策快气笑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用疑惑的口吻道:“那你打算瞒着你师父,就这样把我关在这?”
他引诱道:“如果他发现了怎么办?你摸到我的尾巴,应该也知道我是半妖了。这地方可是归元宗,是绝对的正派,如果发现你窝藏妖邪,会连累你的。”
他动了动,牵起她的手,引着她摸上自己的脸,让她的指尖在自己轮廓上描摹。
他放低声音:“如果你带我回来是因为看我长得漂亮,等你放我出去后,我可以找同样漂亮的,干净的仙门子弟送给你。好不好?”
话音一落。
裴朝朝突然收紧手指,掐了下他的脸,逼近他问:“如果不仅仅是因为你漂亮呢?”
白策吃痛,嘶了一声:“嗯?”
裴朝朝很诚实,直接说实话:“因为我需要你体内那一缕煞气。”
她手指挪到他唇上,轻轻笑着问:“亲吻或者双/修就可以渡给我吧?给我渡一半,我就放你出去。”
这一连串话像巨锤一样,直接将白策砸懵了——
怎么可能?
她怎么知道他体内的煞气?
她和白辞相识吗?白辞告诉她的?
不可能!
这猜想一出现,白策又立刻否定——
白辞这人高傲又不可一世,因为自己是个瘫子,他自我厌憎,也平等地厌憎所有身负残疾之人,怎么可能看得起一个瞎子?
更何况她可能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是白策。
她眼瞎,看不见他,并且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他的名字和身份。是白辞把他关在那地宫,也只有白辞知道他在那里,除非白辞告诉她,否则她没途径知道他的身份。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知道他身份,也知道煞气的事,就算都是白辞告诉她的。
可是又怎么会知道渡气的方法?
但无论如何那煞气不可能渡给她,一丁点就算了,一半绝不可能。
他花了这么多年,寻找让那股气和自己融合的法子,就是为了让那煞气全部融进骨血。
眼见着她要垂头亲下来,
他心脏跳得愈发快,耳朵发红,却别开头,狠狠咬了下她的手指:“不行。”
这声音含糊,语气平缓,但咬人的力度暴露出真实情绪,直接将她的手指咬出一道痕迹。
白策想要咬断她的手指,
但咬下去的时候,却又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力道,只是将她的手指咬破了皮,甚至没出血。
他受到蛊惑似的,又轻轻舔了下。
那一边。
裴朝朝吃痛,直接抽出手指,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白策直接被打得偏过头,闷哼了声。
就听见她问:“谁允许你咬我?”
白策被甩了一巴掌,倒是真的更生气了。
他上来一股火气,盯住她手上的痕迹,语气泄露出一点尖锐,笑道:“别生气……不是说我是狗吗?狗就是要咬人的。”
裴朝朝手指上泛着尖锐痛感,她笑了下:“我没有生气。”
她不生气,就他生气,这未免太狼狈。
白策压着情绪,让自己看起来游刃有余,显得没那么狼狈:“不生气,那阿姐打我做什么?”
他这话尾音微微上提,有一股天真少年气,像爽朗小狗,这是他最擅长的伪装方向。
裴朝朝挪动步子,从旁边的暗格里拿出一个止咬器。
这玩意又叫口笼,是她让薄夜给她准备的,以前在村子里,谁家养了爱咬人的猎犬,就会把这东西套在猎犬嘴上,防止狗子乱咬。
白策见状,身体微微僵了下。
下一秒,
脸上传来一阵凉意,耳朵边上是轻轻的“咔哒”一声。
裴朝朝把止咬器扣在他脸上:“打你当然是因为,我把你当一条狗。”
她露出人畜无害的表情,笑道:“我是从荒村里出来的。以前我们村子里的猎户驯狗,有两种法子。”
她掰着手指:“第一种,是针对比他们更凶悍的恶犬。对待这样的狗,因为实力悬殊,稍有不慎就会被它们扑咬导致丧命,所以驯养起来要徐徐图之,哄一哄,再无声引导它们去尽狗的义务。”
“你是第二种,”她顿了顿,又对白策说:“已经被困在这里,失去威胁性的狗。”
她笑起来,又赏了他一巴掌:“因为没有威胁性,我可以轻而易举禁锢你,控制你。所以偶尔撕咬主人也没关系,只要打到听话就好。”
她将话说得直白而轻蔑,
白策感到一阵屈辱,他抬头盯着她,却觉得在她的话音中,自己此时此刻好像真的变成一条狗——
他想扑上去撕咬她。
这时候。
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朝朝?”
是薄夜的声音,很温柔:“怎么听见里面有这么大动静,我可以进来吗?”
这声音一落,暗室里静了一下。
白策之前在传视讯时听过薄夜的声音,已经认t?识了。
他看着裴朝朝,先发出一声笑,靠坐在墙边仰了仰头,分明是极富少年气的一张脸,此时却因为止咬器显得有些凶劲,他小声说:“怎么办,阿姐。”
他道:“你师父来了。他进来如果发现我不是一只真的狐狸,怎么办?”
裴朝朝漫不经心问:“是个好问题,你再变狐狸试试看?”
白策低声说话:“不行啊,阿姐。你刚才那样冒犯我,我为什么要帮你?但阿姐,我脾气很好。你现在放了我,我会用隐身术出去,刚才那些屈辱我都不记仇,以后也不会报复你。如何?”
他半蛊惑半威胁,冰冷的嘴套贴在她皮肤上:“如果你不放了我,就让你师父进来看看,你到底打算背着他养一只什么。”
裴朝朝闻言,似乎思索了一会:“你真的不记仇?”
白策看着她这样,唇角略带嘲讽地弯了弯:“当然。”
当然记仇。
他会立刻马上,把她碎尸万段,如同她口中第一种恶犬一样,扑咬她,咬碎她的喉咙和脖颈。
他心里想着,嘴上语气却更真诚:“我只会感谢阿姐放我出去。”
裴朝朝闻言,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白策紧紧盯着她,心说这是要给他解锁链了?
他眼尾牵出来点嘲讽,觉得好笑,既然这样害怕她师尊,何苦又把他带回来呢?
带他回来的时候她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刻,他只要变回人形威胁她,她除了放了他,没有别的路可选。
毕竟,是她自己不敢让她师父知道的。不是吗?
而他桎梏在这里,却依旧能猜到她的想法,能借此这样操控她——
他有种得胜的快感。
于是他抬了抬头,看着她,缓慢朝她伸出手:“可以先……”
可以先解我胳膊上的。
他要说这话。然而话没说完,
就看见裴朝朝迈步走到门口,她轻轻将门打开,露出薄夜身影——
白衣白发的男人,像山巅漂亮凛然的雪,安静,却高不可攀。
男人看着裴朝朝,笑意温和,然而抬眼往暗室里看过来,正看见被锁住的白策。
男人愣了下。
白策话音也倏然顿住,他瞳孔因为惊讶而收缩,余下的话全都卡在嗓子里。
她怎么敢?!
这时候,满室寂静。
只听见裴朝朝语气柔软:“师尊当然可以进来呀。”
第33章 师尊 什么都会答应你
她居然真的敢。
这是白策脑海里划过的第一个念头, 甚至就连这幅四肢被锁住、被扣着口笼的模样被人看见的羞愤感都跟着滞后了。
他几乎是有点惊愕了——
她不是瞒着她师尊吗?
现在打开暗室门,大大方方让她师尊看,她想过怎么收场吗?
他这一边正想着, 就看见前边的裴朝朝转过头来了。
她甚至没有朝他比口型,竟直接出了声, 也不怕被薄夜听见:“我不太喜欢被威胁……”
她话说到这, 顿了下。
但她脸上表情无比自然, 甚至还带点漫不经心的笑意,与其说是不怕被薄夜听见 , 更不如说是她不在意薄夜会听见。
……说不在意,也不贴切。
白策这一瞬,脑海里飞快地跳出个念头来,
她这是一种俯瞰的姿态, 像高高在上的神明一样。
神明会惧怕一粒尘土吗?
不会。
所以她像神明一样,俯瞰着他与薄夜,没有把他们的反应放在心上, 是因为她知道这些影响不到她, 即使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可她也自信能将这些小意外处好。
她的身躯残缺脆弱, 可或许她的灵魂完整有力。
白策盯着她, 思绪就这样滞了很短的一瞬, 随后戛然而止。
他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于是身躯倏地僵住了。
那股刚才被抛之脑后的羞愤感如潮水一般变本加厉地涌上来,甚至还带了点恼羞成怒的味道。
他侧了下身子——
哪门子的不在意?要是真不在意她师尊的反应,怎么会把他变成狐狸后才带回来?
他为刚那一瞬失神间对她的神化感到抵触,心说她说不定就是强撑罢了,赌她师尊进来的时候, 他会不会先变回狐狸!
他偏不变回去,他倒要看看她今天怎么收场!
他这样想着,又要说话,然而口笼扣在脸上,限制住张嘴的幅度,只能发出气音,刚才扣上口笼后和她说话时,就像说悄悄话一样。
他烦躁地抬了抬手,试图摘掉那止咬器,引得身上的铁链叮铃铃一阵响。
那一边,
裴朝朝没继续看他,又继续和薄夜说:“这狐狸刚才咬我,还一直狂吠,我就给它戴了口笼。”
这话是解释她刚才那句不喜欢被威胁。
薄夜的目光只有最初时在白策身上停了一下,随后就一直在裴朝朝身上,但没有落点,像在走神。
这时候听见她说话,他才轻轻眨了下眼,随即掩去走神的情绪,变回平时平和安静的模样,温和笑道:“朝朝,我很高兴你愿意把这件事告诉我。”
他垂下眼,看见她指节上的咬痕,
随即用了治愈的咒术,看她伤口飞速愈合,然后又牵起她的手,拿着帕子一遍一遍擦拭她那根指头。
与此同时,他澄澈的眼睛看着她,却因为瞳色太浅,略略有些无机质的冷感:“给他戴口笼的时候,朝朝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吗?”
他垂下身来,影子覆盖住她的,这时候两人靠得很近。
裴朝朝看着他的眼睛,即使他和平时没什么变化,但她知道他在试探。
薄夜这个人温和而偏执,他像安静包容的雪,然而将手伸进这厚重积雪里,则会发现冰寒刺骨。
这片雪原之下藏着的究竟是不是脏污湿润的沼泽,是否会强制拉人陷落再加以吞噬,这都被一片白雪覆盖着,不得而知。
而这样的人就连怀疑都粉饰得很温和,像长辈对小辈的关心,
但实际上都快要被自己骨子里的控制欲折磨疯了吧?
明明怀疑她带回白策时就知道白策是人,却又恐惧着,怕她真的回答他一句“是的,我知道他是人”,怕她打碎他给她构建起来的虚幻形象,怕她真的失控。
裴朝朝听见他把呼吸放得很轻。
她猜到他恐惧的点,等了一会,才恶意道:“是有吧,好像是有些不对劲。”
她手在空中虚虚划过:“他的毛发摸起来有点像人的头发。”
薄夜疯狂擦拭她手指的动作顿了下。
他捏了捏她的指尖,视线从白策身上一带而过,明明白策还是人身,但他微笑道:“可能这只狐狸的毛有些长了。”
这话一落。
就好像有一只手拨开最后一点迷雾,把薄夜的轮廓更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
裴朝朝像是透过皮囊将他看得清楚。
强烈的控制欲让他想把一切都抓在手心,而对于一切的失控,他都感到恐惧。
所以他给她构建起一个无辜天真的孩子的形象。
他回避着恐惧,所以又在她每一次做出打破这形象的事情时,为她找补,修缮那个形象,
所以哪怕他仍然持有怀疑,但粉饰这份太平,不再去测试她知不知道白策是人……甚至阻止她去挑明白策是人的可能性。
因为这样,她就仍是他天真的孩子,而他仍是高高在上掌控着一切的太清道君。
有点儿自欺欺人的意思,又带了点温和无声的傲慢。
裴朝朝将白策带回来时,就在赌这件事。
她赌只要最开始带回白策时他是狐狸的形态,之后哪怕他化作人形让薄夜看见,薄夜也不会再像强行和她结师徒印一样,明面上再做出什么破坏她计划的事。
为了维系温和的长辈形象,还有粉饰出来的秩序感,哪怕仍心存怀疑,他也不会明面再做什么。
现在她确认了这一点,就像是提起了那根控制人偶的线。
她像自己口中的猎户,驯养综合实力远胜过她的恶犬,向来是用徐徐图之的手法,在无声无息间一点点操控对方。
于是她微笑着和薄夜说:“是吗?”
“是不是其实他个狐狸精,只是我捡到他时恰好是原形,但现在又化成人形了?”她摇摇头:“要不我再去摸一摸,看看是不是狐狸。”
她话音刚落,
薄夜就道:“朝朝。你自己亲手带回来的狐狸,怎么还怀疑上了?”
他温声道:“它的确是狐狸。”
这话一落。
那一边白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太阳穴跳了几下,几t?乎要气笑了——
她怎么能就这样三言两语,就操控着那男人为她睁眼说瞎话?!
这时候,
裴朝朝再一次回头。
她弯了弯唇,朝着他笑,又对着他比口型:“看见了吗?对于更强的犬类,我不会直接上手打的。”
她一字一顿无声道:“会像这样慢慢来。你看他听话吗?”
分明这话无声,
白策却觉得耳朵里轰隆作响,他像是突然发狂了,开始疯狂撕扯那止咬器,被口笼限制住,喉咙里却发出一些简单音节。
裴朝朝蒙着眼睛,像看不见他发疯。
她只是做出要走到他身边的姿态,和薄夜道:“总感觉听见他在说话。师尊,他真的是狐狸吗?”
那一边,
薄夜拉住她,顺手往白策身上施了个禁言咒。
于是周围一瞬之间安静下来。
白策发不出声音,胸腔剧烈起伏着,看着他们。
就见薄夜轻轻揉了揉裴朝朝的耳廓:“听错了,朝朝。”
他顿了顿,道:“不过这狐狸确实很狂躁。他刚才咬伤你的手,即使戴了口笼,或许也还会抓伤你……还是不要过去为好。”
裴朝朝歪了歪头:“那师尊可否帮我准备些鞭子这类的?”
薄夜喉结动了下:“为何?”
裴朝朝说:“我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听猎户提起过驯犬之道。”
她微笑道:“我想狐狸也能当狗驯吧?像这样不听话的,就鞭打到听话,我亲自驯,会把他驯好的。”
薄夜顿了顿,
视线又落在白策身上,这一回,正对上白策的目光。
白策的目光有些危险,没有半点伪装,带着一股子戾气,像一条打不服的狗。
薄夜的目光却是平和的,平和到有一点儿冰冷了,很难看出情绪,却让人下意识感觉到压力。
空气里有一时的寂静。
裴朝朝催促的声音响起来:“师尊?可以吗?”
她垂下眼,佯装失落:“你不想答应我吗?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答应我。”
这话一落。
薄夜的视线挪回来,目光放得更柔和。
他又施一道咒术,这一回直接把白策变回了狐狸的模样,而嘴上语气温柔,像哄孩子一样:“当然。”
“师尊什么都会答应你。”他帮她了头发,指尖一点点抚过她柔顺的发丝,向她做出承诺,看着她的目光专注到近乎贪婪偏执:“所以千万不要让师尊发现朝朝在骗我,不然……”
这话几乎是笑着说的,温和极了,声音轻到几乎要听不见。
薄夜像温柔平静的雪,他的手是微凉的,就连吐息也是冷的,最后一个音节落在耳边,裴朝朝错觉自己的耳畔被冷血的蛇舔/舐着。
好像被冷血动物窥视着。
那一边。
薄夜顿了下,温和叹气:“罢了。”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裴朝朝感受着耳廓边如雪般微冷的气息,像软体冷血的蛇缠过她脖颈。
她不甚在意地垂着眼睛,帮他补完了余下半句话——
不然,
会被拉入这茫茫积雪之下,万劫不复的深渊。
*
薄夜承诺给裴朝朝找驯兽的工具,但到底不想她和白策有太多接触,
于是又请来驭兽宗弟子——
归元宗中镇着一处秘境,名叫重明境,每十年一开,据传里面有上古神器的残片,能封印一切,也能解一切封印。
重明境并不属于归元宗,所以所有宗门在重明境开之前都能来归元宗。
这几天秘境将开,已经有大大小小的宗门陆续到达归元宗,驭兽宗就是其中之一。
薄夜请驭兽宗弟子帮忙“驯化”白策,说是怕那狐狸伤到裴朝朝。
他自己倒是没怎么出现,表现出了十足的分寸感,依旧扮演着一个温和有礼的长辈。
裴朝朝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
她的目的只是去渡那些煞气,这条狗咬人不肯就范,那就打到他没力气反抗。
她把白策打服,和别人把白策打服没什么区别。
这一天,
驭兽宗的人走后,裴朝朝打开暗室的门。
白策还是狐狸的形态,已经晕过去,有些奄奄一息的样子,比在地宫里她第一次见他时还要惨。
雪白的皮毛被血染红了,有些伤开始溃烂,上面被敷了药粉,看起来很凄惨。
裴朝朝突然觉得有趣。
按照命簿里原定的走向,白策把她当炉鼎,给她渡煞气,到底还骗一骗她的感情,让她心甘情愿。
到了她这里,她就直接打到他无力反抗。
她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所当然地想——
或许按照原走向走下去,她被剖开丹田,比他现在还疼呢。
她想到这,又弯了弯唇,恶劣地戳了下他的伤口。
那一边,
白策被这刺痛唤醒,一睁眼,就看见裴朝朝。
少女背后的门开着,光从那儿漏进来,把她的发丝都镀上一层光。
白策被打得痛苦至极,但又死不了,这时候被痛感唤醒,脑子还模模糊糊的,他想到在地宫里第一回见到她的时候,
那时候也是,
光从她身后漏进来,显得她像来救赎他的神明。
但这位神明把他关起来,
然后更加残忍地抽打他,妄图要……驯化他。
白策脑子瞬间清醒了。
那股怨恨感和怒气漫上来,他再也装不了什么天真爽朗,他想扑上去撕咬她,
但是实在是没有力气,最后只能有气无力地呲了呲牙。
裴朝朝看见他这幅样子,抬手去取掉他的止咬器。
她念了句仙咒,将白策恢复人形——
少年人眼睛很亮,里面流淌着怨恨的情绪,却很漂亮。
身体是肩宽腰窄的,这时候,腰腹上的衣服都破烂了,上边鞭伤错落,伤痕累累,但依旧有种残缺的漂亮。
裴朝朝指尖拈了拈血,温热的,她有点兴奋,把手指抵在他牙尖,温和笑道:“不装了?还有力气朝我呲牙?”
白策确实不装了。
他立刻咬了下她的指尖,冷笑:“你不就是想把我打到服软?”
裴朝朝不置可否。
其实他这动作有点虚张声势,他甚至都没力气咬破她的皮肉,她没觉得疼,所以没将手抽走,也没有像上次一样打他而光,而是任由他咬着。
那一边,白策继续道:“还要继续打我是吗?”
他太虚弱了,说话都断断续续,像一条奄奄一息的恶犬。
他可不会屈服。
这些天受的罪,他会全都还给她。
他喘.息着,近乎恶劣地想到时候要如何报复她,身上的血迹黏腻,现在眼睛闭上,等着她抽打下来,语气却带了点嘲讽:“那阿姐你就继续打,看看什么时候能将我打服。”
话音一落。
就感觉到裴朝朝的手落在他身上。
然而却不是带着凌虐意味的抽打。
她手上拿着一方湿帕,缓慢擦拭他身上脏污的地方。
她动作温和,擦拭过的地方清爽舒适。
白策呼吸一顿。
然后听见她问——
“脏狗。想不想沐浴?”
第34章 我不想和脏东西 双/修
被关在这里的这些天里, 只要暗室的门打开,只要听见人说话的声音,接下来毫无意外地就是一顿鞭打。
白策甚至会条件反射地在听见人声时绷紧身体。
尤其是听见裴朝朝的声音——
他身上的肌肉已经紧绷到极致, 预料到危险,像蓄势待发的弓箭。
然而预期中的毒打并未落下来。
她用沾湿的帕子帮他擦拭身体, 问他想不想沐浴。
他想沐浴。
他还算喜净, 很难容忍自己现在肮脏狼狈的样子。
这几天他被迫化作狐狸的原形, 进暗室的所有人都能用脏兮兮的鞋底踩他两脚,
他身上全是脏污, 还有未干的血迹和半干不干的血痂,因为长久没有清,发出难闻的气味, 身上黏腻腻的, 仿佛整个人被浸在充满血腥味的泥沼里。
很恶心。
他动了动手指。
就连做这样微小的动作,都能感觉到那种黏腻腻的血肉黏连感,他扯了扯唇:“你有那么好心?”
声音已经哑得不像样子了, 但或许因为他惯于伪装出一副天真爽朗的少年模样, 即使现在他语气里的仇怨没遮掩,却依旧有一种少年气息, 尾音微微上扬起来, 明明是讥讽, 愣是说出一种调笑的味道。
裴朝朝不置可否:“我听说狐狸都很爱干净。”
她说到这,帕子正好擦到他的伤口,于是猛地一用力,狠狠擦过那伤处,将有点愈合的伤口扯得皮开肉绽,又是一股血涌出来。
血浸透帕子, 沾到她指尖,于是她扔了帕子,搓搓指尖的血t?迹:“这么脏,你接受得了吗?”
白策痛得闷哼了声,他盯住她。
她今天依旧蒙着眼,遮住眼睛后显得纯净无害,像是真的热心想帮他擦洗一番。
但他知道她不会这么好心,她骨子里淌着毒汁,谁知道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说不定就是想进来看一看他狼狈的样子,他的怨恨和反抗反而会喂养她的兴致,让她更兴奋。
他看不得她兴奋。
想到这里,他压下那股怨气,身体彻底躺平,弯了弯唇,又伪装回那副少年爽朗模样,将身体放松下来:“阿姐说得对,我受不了。”
他顿了下,又将声音放得更柔软了点,又带上点引诱的味道:“既然阿姐良心大发,不如直接把我带出这暗室去沐浴?你在这儿用帕子擦,手多累啊,出去了我还能自己洗。”
一直被关在这里,被驭兽宗那群人毒打,身上的伤断无恢复的可能,甚至连出去的都遥遥无期。
他只是伤得重,修为被铁链上的咒术压制住,并不是真的弱小到可以任人欺凌。
只要出了这暗室,伺机而动,说不定还有机会。
白策和白辞不一样,虽为亲兄弟,但白辞自尊心比天都高,比命都重,傲慢得不行;
白策则更识时务,精于伪装,不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他都可以咽下怨恨装出无害又无辜的样子,将自己的自尊踩在脚底下,把恨意往肚子里吞,直到局势反转,再报仇也不晚。
那一边,
裴朝朝闻言,思忖了片刻,随即弯了弯唇,莞尔道:“好。”
白策初见她时觉得她又傻又瞎,内心的不屑几乎溢出来,直到被她带回来囚.禁,
她只是短短两句话就让她师尊不得不吃下暗亏,当着她的面粉饰太平,看着他是人却承认他是狐狸。
那时候白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她不傻,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聪明——
即便不聪明,她的胆子也足够大,足够有魄力,敢去赌这一把。
这时候听见她这样回答,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却觉得有点看不明白。
他眸色变了变,又用轻松的语气问:“你带我出去就不怕我跑了?”
某种意义上,她和他极度相似,都善于伪装。
白策下意识排斥她这样的,觉得看不清楚,而那份未知又让他矛盾地生出一点想要看清楚的心思。
他几乎是本能地盯住她,观察她的表情,剖析她的表情,放轻了呼吸等她回答。
然而还没等到她回答,就见她站起身来。
她走到墙边,解开锁链的一段捏在手里,然后微微偏头,下一秒,手上一用力,扯了一把铁链子!
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白策被她扯得不得不手脚并用往前爬了点,膝盖上的伤口皮肉翻卷起来,在地上蜿蜒出一道血痕。
他嘶了声,喘着气笑:“阿姐,轻点啊。”
而那一边,
裴朝朝根本没搭他。她就这样牵着链子往前走,丝毫不管白策的死活,
她牵着他出了暗室,这暗室有个通道直通她卧房,于是她像牵狗一样将白策牵到卧房的浴池里。
她卧房的偏房里是个浴室,薄夜在这处用灵力开凿了浴池,很宽敞,里面的水是从灵泉中引来的。
裴朝朝这时候才转过头去,回答他之前那问题:“你被我牵着,却爬过来都吃力,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笑起来,将链子那段扔到他面前:“你就是现在捡了这链子,也没力气跑出去。”
这近乎是羞辱了。
白策呼吸急了一点,瞳孔略略放大,
他错觉自己这一刻真成了她的狗,几乎是想要飞扑上去,用嘴叼住她扔下来的那链子。
链子一端所在他身上,另一端之前在她手里,现在只要接住这一端,他就某种程度上拥有了自由。
他心说她不笨,也很大胆,但是否有些低估他,竟然真的敢让他拿到链子这端。
只要挣脱这束缚,他也是她口中那种恶犬,
他萌生出一点儿冲动来,
想要看她后悔的样子,被他撕咬着喉咙,后悔不该扔链子出来。
白策按下用嘴去叼的冲动,抬起手去够地上那一截锁链。
与此同时,
裴朝朝看着他,等他的手快要碰到链子了,于是伸出脚猛地一踹——
“咚”的一声。
白策被她踹进浴池里。
他呛了口水,挣扎着抬起头,却看见水雾朦胧间,她也走下来。
白策愣了下,下意识别开眼。
那一边。
裴朝朝走过来,压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按进水里,声音隔着水传进他耳中:“带你沐浴不是我良心大发。”
她拎着他的头发把他扯出来,然后把人按在浴池墙边。
他被迫仰着头,露出线条流畅的脖颈,喉结因为呼吸不畅而上下滚动,她按上去,笑道:“我说过了,要把煞气从你体内渡过来。你会咬人,而且亲吻这方式渡得太慢了,双/修会好一点。”
她道:“但你身上太脏了,我不想和脏东西双/修。”
她语气虽困惑苦恼,却好像在说一件普通烦恼,像是不知道今天要穿哪件衣服。
然而说出来的话却——
白策蓦地垂眼看她:“……双/修?”
刻意伪装出来的自然神态再一次崩塌,大脑轰鸣,没有想到这样亲昵与私密的事情她说做就能做。
他甚至根本没有预设过,她会用强制双修的方式来渡煞气的可能性。
他这一刻是真的漫上了点无措来,积压许久的愤怒又过了一会才渐渐回到身体里。
他往后靠了靠,皱起眉,捏着她的肩要把她推开,
然而她的手却往下攥住他,用亲昵的口吻笑着说:“好//贱。”
她语气轻柔,缓慢坐下去,像是在夸奖一样,然而说的话却是羞辱的,让人无地自容:“这样都能发///情。”
白策头皮倏地炸开了。
那些谋算也跟着一同被炸成齑粉,抛到脑后去了。
他眼睛蒙上雾气,喉咙只能发出一点闷闷的、无序的喘///息声,和浴池里波动的水声碎在了一起。
*
另一边。
白辞正和人说话,突然感觉到一阵怪异的感觉爬过背脊,他难以形容,却忍不住连手指都在颤栗。
他呼吸重了一点,好似体内的血液都在这一刻被加温滚沸,话音也一道顿住。
旁边人见他话音顿住,疑惑道:“白长老?”
白辞掐住指尖,强行压制住那阵感觉——
该死!
白策到底在干什么?
他心里忍不住咒骂,胸腔起伏起来,身体绷不住,又开始剧烈咳嗽,一点泪意把眼尾染红,像桃花被暴雨沾湿,水光潋滟。
和白策缠在一起的命数虽已解开,
但兄弟血脉之间的共感依旧存在,他心脏跳得愈发快,抬了抬下巴,端着高高在上当然姿态冲旁边人笑笑,礼仪虚伪而漫不经心:“我今日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
他感应了下白策的位置,却发现他已经不在地宫,而在太清山。
白辞皱了下眉眼,又朝着太清山去了。
*
与此同时。
浴池里水声杂乱,而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停在浴池前的屏风处,而水声却依旧未停。
琼光君在屏风前驻足。
屏风厚实不透光,瞧不见浴池那端的具体情形,周围水雾缭绕,水声杂乱,
他听着耳畔声响,却总觉得有些微妙的不安。
他因重伤休养了好几天,这几天迷迷糊糊总是做梦,梦见一些零碎的碎片,都是和裴朝朝的。
但是梦醒来,有些片段能记住,有些却像被人刻意施法抹去了。
心口的伤还未痊愈,依旧隐隐作痛。
他盯着屏风,想到她在另一端,心里溢出点甜蜜,想要把余下半颗心献给她。
但他又本能感到一些怨恨,那怨恨从灵魂里溢出来,提醒着他,像是即使把心脏献给她,也得不到想要的。
他按了下心口,努力忽略掉这感觉。
这时候,
屏风那一头出了声,裴朝朝的声音浮在凌乱水声中,像是被热气氤氲得朦胧,有些听不清:“季师兄?”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他改了称呼。
以前是季仙长,客客气气,带了七八分疏离感。
现在叫师兄。
这称呼往耳尖划过,显得亲昵而熟稔。
琼光君喉头滚动了下,垂下眼睫,声调放柔和:“我敲门你没有应,外面有血痕蜿蜒进来。”
他怕她出了什么事。
他破门闯进来,听见水声,看见地上的血迹,又顺着血迹走过来。
按说他不该t?继续站在这里,听见她声音他就该离开,然而这时候听见她声音,心底那种阴暗贪婪的欲望似乎随着这蒸腾水雾一起沸腾起来,他驻足在这,“声音怎么这样轻,受伤了吗?”
他并不知道屏风后还有旁人,而那些血是白策的。
他盯着屏风,等她回答,之前那句亲昵的师兄给了他错觉,好似两人真的就这样亲昵,他抬手碰了碰虚空中的水汽,指尖缓慢地在空中勾勒着,似乎想要画出她的模样,妄图从她嘴里听见更亲昵的回答。
然而下一秒。
那一端,裴朝朝的声音又传过来:“我受不受伤和仙长有什么关系?”
她声音有些微喘,带点颤,融在蒸腾水汽里,但说的话却像当头一棒:“滚出去。”
称呼又换回来了。
琼光君一顿,有些说不出的微妙茫然,
好像所有的掌控权都在她手里,她想亲昵就亲昵,想让他滚就让他滚。
这种感觉很熟悉,心底的警报几乎震耳欲聋了,脑中又浮现出些记忆碎片——
“但我这人更喜欢简单点的方式,是想着若实在没别的法子得到天铁,再与你成婚。”
“可现在我已拿到天铁了,这亲还结来做什么?”
不对。
不对。
琼光君知道自己不该对她这句话有这样大的反应,他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是他手指间似乎漫上刺痛,心脏也开始痛,那种被抛弃被背弃的痛感前所未有强烈!
好像又要走火入魔,
他几乎要压不住指尖的颤抖,呼吸都急促,于是迅速施了灵力往自己心口一点,强迫自己恢复平静!
真的不对。
一定是有什么。
他和她之间,一定是曾经有过什么。
至少,
至少他应该搞清楚。
潜意识中的警报在不停拉响,他深呼吸,跟随本能,从梦境碎片出挑出一段来。
脚步依旧停在原地,他试探出声:“朝露。”
那一边。
裴朝朝听见这声音,动作骤然顿住。
琼光君想起来了?若非想起来,怎么会叫她在天界的名号?
她难得有些惊讶,知道他会想起来,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那股对于失控事物的兴奋感又一次漫上来。
裴朝朝指尖紧了紧,狠狠掐了白策的狐狸耳朵一下——
白策的狐狸尾巴和耳朵早就因刺激而冒出来。被她这样一掐,耳朵抖了抖,落在她腰侧的手也略略用力,虽仍旧虚弱,却也措不及防将她向下按了下。
水声又乱。
他几乎要将她烫化灼伤,裴朝朝没忍住“唔”了声,混着一点儿属于少年人的低沉喘息,在水声中听不真切。
琼光君瞳孔却骤然一缩。
他声音愈发冷了:“还有谁在那?”
第35章 哪里来的狐狸精 在这里挑拨离间!……
裴朝朝在白策出声的这一刻, 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换做以前,她或许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但现在琼光君记忆恢复, 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事态已经足够失控,
纵然她享受这种未知感, 但也该有个度, 毕竟现在琼光君好端端站在这, 没有发疯,她反倒生不出和他再同归于尽的冲动, 而且情根也拿到了一半,只差拿到另一半。既然如此,就不该让事情失控的程度继续加码。
白策的声音全都被捂进她掌中,
于是四周又恢复安静, 好像刚才那点少年人的喘息声是错觉。
裴朝朝故意略过琼光君刚才的问题,只应他那声朝露:“你叫我什么?”
琼光君一顿。
这声朝露说出口的瞬间,他想过她会紧张否认, 或是大方承认, 但没想到她会这样平淡地反问一句。
一种焦躁感突然爬上背脊,他下意识蜷了下手指, 迫切地想要看一看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那一边。
白策被捂住口鼻。
裴朝朝在他耳边轻声警告:“别出声。”
白策有些呼吸不畅, 眼里蓄起泪光, 看起来有点娇娇的。
他隔着水汽看她。
她衣服虽被浸湿,却依旧好好穿在身上,若不仔细看,只让人觉得她淋了水,而非在这里和他做这样混乱又疯狂的事。
眼下他衣不蔽体,身上鞭痕错落, 胸膛上还有她的掐痕和巴掌印,狐狸耳朵和尾巴也露出来,无法自控地发着颤,狼狈又下贱。
白策陡然生出点不是滋味来,凭什么明明做着最为亲密无间的事,她却并不沉溺其中,和他对比强烈,
他不入她眼,甚至连存在都要被她隐藏起来。
心底对她堆积的仇怨加码,把胸腔都烧出一股酸涩感来,他本就不是善茬,习惯伪装,也习惯伺机而动,逮着机会就报仇泄愤,用尖锐的犬齿反咬,于是趁着她没防备,他这个低位者以下犯上得顶撞起这高位者来。
霎时间,池子里水声大乱,连带着缚在他身上的锁链都一起哗啦啦响起来!
她不让他出声,要装作还若无其事地分出心思来应付别人,他偏要发出动静!
屏风后面那个男人是谁?她师兄?
她那师兄知道他和她这样亲密吗?
这还不够,
他又抬起下巴,挣开她的手,直接张口要咬她的脖子,他想在那儿留下咬痕,皮肉翻卷,如同她烙印他一样,让所有人都看见,让她无法再装作若无其事!
他这样当真像一条失控的野狗了。
裴朝朝被撞得呼吸不稳,腿都软下来,但手上卯足了力气,直接反手抓住他头发,将他脑袋按进水里。
窒息感瞬间袭来,
浑身感官在这一刻像是被放大了一万倍,大脑因缺氧而空白,而眼前漆黑,于是按在她腰侧的手不自觉掐得更紧,像溺水之人紧紧抓握住救命稻草,就是这样濒死的一瞬间,那些怨恨和不满似乎都跟着被一起被抒发出来,是滚烫的,一起烙印进她身体里。
动作间倒是没有人说话,但是动静却很大。
那一边,
琼光君听见声响,眼皮猛地跳了下,刚被强压下去的疑虑再一次被推高到了无法压制的程度,他陡然提剑,“轰”的一声劈开屏风——
木屑四散,
露出后面偌大的浴池,以及一池水雾中的裴朝朝。
她衣衫全部被水浸湿,但还好端端穿在身上,然而她手抓着个少年的头发,那少年则是衣衫不整,他长得很漂亮,狐耳狐尾,身上拴着链子,鞭痕错落,但结实硬朗的肌肉线条下隐约能见青筋搏动,分明被凌虐,却透露出一点儿微妙的餍足感来。
他们刚才……在干什么?!
琼光君一瞬间感到心口疼,好似有一把火将伤处燎出酸涩痛感,
他眼睛几乎都被烧红了,每一根神经都在失控的边缘,几乎想要冲上去直接把白策杀了!
然而提剑那瞬,
他想起来每一次在裴朝朝面前和人打起来,最后的结果都是她先走开,由他和别人打。
是不是其实她很厌烦他和别人在她面前打起来?
他不想再让她厌烦,更何况他在装作恢复记忆试探她,不该这样。
他捏紧了剑,压制住那股杀意,寒声问白策:“你是谁?”
哪里来的狐狸精!
这一边。
裴朝朝没想到琼光君会直接劈碎屏风,有点儿抓奸的意思,这种场面倒不是头一回遇上,但确确实实是第一次被被动抓奸——
以往她都是主动把事情推上明面,这还是第一回有意遮掩。
挺新奇。
她没有被抓包的慌张感,听见琼光君问话,稍怔了一瞬,饶有兴味地朝着白策的方向扭头。
手还抓在他头发上,她松了松力道,挪到他脖颈处按住,笑道:“听见了吗?他问你是谁。”
这无异于羞辱了,
白策耳廓发烫,转眼看琼光君。
他睚眦必报,对裴朝朝仇怨很深,但被她压制着发泄不出来,现在对上琼光君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那仇怨一下就转嫁了,他虽不是善茬却精于伪装,很简单就表现出乖顺的模样,故意用下巴蹭裴朝朝的手,垂着眼睛露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佯装亲昵,开始挑拨:“阿姐说说看,我该说我是什么身份合适?我都听你的。”
他像直接把自己归类成了裴朝朝的所有物。
琼光君听出语气中的亲昵,攥剑的手骤然收紧了。
白策又微微偏头,露出自己脖颈上的吻痕,朝着琼光君笑。
两人暗潮涌动,裴朝朝看着白策,突然觉得挺有意思——
明明觉得被她这样对待是一种屈辱,恨她恨得要死,巴不得一恢复修为就反扑上来咬死她,但这时候为了膈应琼光君,也不在意把屈辱的事情摆上明面t?。
明面上是服软,实际上抓着琼光君的痛点撕扯,哪怕两败俱伤也得咬下来敌人一块肉。
有点像她。
裴朝朝想着,唇角弯了弯,手稍稍挪动位置,从他脖颈落到侧脸。
她用手背轻轻蹭了蹭他脸,狎弄似的,对琼光君道:“他是……”
她话音微顿。
琼光君瞬间转眼紧紧盯住她,等她回答。
裴朝朝感觉到他有点紧张,似乎害怕从她嘴里听见什么亲昵的字眼。
她话锋一转,安抚琼光君:“别在意。只是我捡到的一条狗。”
这话一出。
琼光君攥紧的手微微松了点。
白策则无意识地用脸去贴裴朝朝的手。
他难得走神,即使早就知道她把他当成狗来对待,但为什么听见她在别的男人面前用这样不痛不痒的语气说出来,他会觉得有点不满?
他刚想再追问一遍琼光君算她的什么人,
然而还不等问出来,那一边,琼光君就操控灵力,隔空扇了白策一耳光,不让他继续用脸去贴裴朝朝的手!
下贱!
他道:“是吗?既然是外面捡来的狗,那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他走近浴池,依旧是那副冰寒不近人情的表情,好似刚才扇白策那一巴掌不是妒火中烧,而是情之中。他微微弯下身,这才回答裴朝朝最初的那个问题:“我刚才叫你朝露。”
裴朝朝这回没装傻:“嗯?”
琼光君朝她伸出手:“我拉你起来。”
裴朝朝歪了歪头,没动作。
琼光君手指蜷了下,又解释:“有些话问你,总不能蹲在这里问。”
裴朝朝这才伸出手来,丝毫没管旁边被扇得被偏过头去的白策。
那一边,
白策被扇得耳朵都在轰鸣,一点血从嘴角溢出来,见到裴朝朝根本没分半点心思给他,之前那点不满和酸涩就陡然填满胸腔,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无法撼动她那漫不经心的表情,他装还是不装、他真面目到底如何、是否蛊惑她又重要吗?
因为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在意,不会被他哄骗到,像神明俯瞰蝼蚁。
白策索性不装了,直接拍开琼光君的手。
他很虚弱,力气也不大,但那种危险与嘲讽的气势却很足:“我就算是狗也是她的狗,不是你的狗。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打我吗?”
琼光君没想到他会来这样一下。
他顿了顿,随后被他这话激起火气来,直接扯住他身上的链子。
这一下拉近距离,白策身上的痕迹更加清晰,琼光君越看越妒火中烧,又不敢再舞去裴朝朝面前,最后直接施灵力强抹去白策身上那些痕迹,她的咬痕,抓痕,甚至于她打出来的鞭痕!
这并非治愈的咒术,而像是要剐掉白策一层皮,带着愤恨,几乎要把白策的灵魂都撕扯碎裂!
两人暗流汹涌,没发出太大动静,但有点暗搓搓你死我活的意思。
都很懂事地没有波及裴朝朝,于是她看了一会儿,才慢条斯起了身,去卧房换了套衣服。
换衣服时,她突然感应到白辞的气息近了——
她和白辞曾结过一半的师徒印,虽然因为薄夜插手,最终未曾成契,所以她依然对白辞的动向能有隐约感应。
至于体内白氏禁术的反噬,大约是因为和白策双修过,所以那反噬消失了,取而代之丹田处愈发充裕温暖的神力。
神兽的内丹融入身体,之于白策的凡身是煞气,之于她是神力。
倒很奇怪。
她现在也是凡躯,这些煞气汇入体内成为神力,真的仅仅是因为命簿上所写的,她体质特殊,体内的血仍是仙露神血吗?可白策现在血脉里也仍有属于神的气息。
裴朝朝思忖着,手落在丹田处,好似隐约有了些头绪,
但这时候,感应到白辞的距离越来越近,她不得不掐断思绪。
不知道白辞是不是来找白策的,
但她还需要从白策身上渡神力,暂时不能让白辞把人带走。
……还是继续关起来为好。
*
再回到浴室的时候,琼光君和白策已经明晃晃打起来了。
或许说打起来也不贴切,
是琼光君从暗搓搓对白策下手、表面不显,变成了明着对白策下死手。
白策太虚弱了,没什么反抗的力气,
他被搓磨得有些晕眩,喘不过气却仍旧笑着,整个人看起来又娇又癫狂:“你敢真杀了我吗?她都说了我是她的狗,你杀了我,她会怎么想你?”
琼光君眼睛几乎都红了,指节用力得咔哒作响,似乎被这句话激得也要疯了,一下就抬手掐住白策脖颈,
或许是因为实在太用力,白策被掼到浴池边角,头撞到尖锐处,瞬间皮开肉绽,血从额头上流下来,一瞬间有种玉器破损感,但漂亮的玉器即使碎成残片了也还是漂亮,只是实在太凄惨。
裴朝朝不能让白策死了,
她走过去,从后面抓住琼光君的手腕:“可以了。”
她声音还是柔和的。
琼光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转眼看见她,手上力道不自主松了松。
裴朝朝这时候直接一根根掰开他手指:“你再这样,他真要死了。”
她把琼光君的手推开,然后抬手卡住白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面对她,另一只手轻轻翻开他头发,去查看他的伤口——
还好。
只是一个不算大的口子,血流得多,就显得骇人了,
甚至糊住眉眼、视线,睁眼看去,本就模糊的视线又蒙上一层血雾。
白策在强烈的缺氧后,乍然吸入空气,
他猛烈咳嗽起来,下意识抓住裴朝朝的手,视线在她脸上看了又看。
或许是意识太模糊,已经到了濒死的地步,到了神智不清的程度;又或许是她屡次在他濒死时撞入视线,而濒死时刻看见的人总会让人误以为是救赎。他已经无暇去思考她是否会给他带来更多的痛苦和耻辱,这一刻,他的所有注意力只能停留在她脸上,茫然地接上她刚才的话:“我要死了?”
裴朝朝抹掉顺着他眼睫流下的血迹:“不会。”
白策温顺地闭上眼,迷迷糊糊问:“为什么不会?”
裴朝朝诚实回答:“我暂时还不会让你死。”
她语气一如既往柔和:“你变成狐狸,我带你回去。”
白策这时候也不像随时等着反扑的野狗了,更像落水的小狗,他像是回忆了一下狐狸怎么变,然后茫然地摇了摇湿漉漉的尾巴,变成一只狐狸。下一秒,就被裴朝朝拎进怀里。
她把他抱回暗室里。
那一边。
琼光君跟着裴朝朝来到暗室。
自己刚才失控的样子,是不是又惹她讨厌了。
他有些懊恼没控制住情绪,但那狐狸精满身痕迹把自己归结成她所有物的样子实在是太下贱了,甚至于耀武扬威,说他不敢杀了他,而她也真的阻止他对那狐狸精下杀手。
琼光君压抑住对狐狸精继续下手的冲动。
即使骨子里疯癫阴暗,但他至少不能再继续在她面前露出这丑陋模样,于是故作淡然道:“狐狸精为妖,留在身边做什么?如果只是想玩一玩——”
裴朝朝打断他,敷衍笑:“也至少得等我玩腻才会不要他吧?”
琼光君注视她:“那玩腻之前呢?”
裴朝朝说:“自然是保他活着,继续关在这里。”
她说着话,还揉弄白策的耳朵。
这里黑暗无光,血腥味浓郁,却有一种别样的安全感,
因为模模糊糊脑中闪回画面,好像只要在这样的濒死时黑暗处睁眼,就能看见……她。
链子依旧锁在脖颈上,白策感觉到冷冰冰的。
可是她的手在他耳朵尖尖上抚摸,
是温热的,动作也好温柔。
已经不太清醒,不太智了,脑中乱成一团浆糊,思维都无法运转了,
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好似开始有些贪恋她,贪恋她的抚摸,气味,和温度。
他快要失去意识,耳畔模模糊糊听见她的话,他昏昏沉沉中想:
不玩腻他,就不会让他走吗?
他支撑不住了,终于闭上眼。
意识的最后是这样一个念头——
她只要不玩腻,他就会一直被关在在这里,暗无天日又怎么样呢?只要睁开眼,就能看见她。
那一边,
裴朝朝看见白策昏过去,又探了探他的呼吸,发现他死不了,就又转头对琼光君道:“不是要和我说话吗?”
“不过既然你都想起来了,我实在想不到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她适时做出困后的表情,下凡以来头一回唤他名号,慢条斯的:“琼光君。”
琼光君只记得那些零碎的回忆碎片。
对于t?裴朝朝说他都想起来了的话,他不置可否,装得淡然,面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垂着眼,声音也淡淡的:“天铁的事情,你没有想和我说的吗?”
裴朝朝笑起来。
毕竟当初在天上时,琼光君追杀她就是为了天铁,下凡也是为了达成最后剖碎她神魂,拿回天铁飞升回天的结局。
知道他恢复记忆时她有一瞬诧异,但知道他恢复记忆就会想起拿天铁的事,所以现在听他提起天铁,倒不觉得意外。
她不轻不重道:“你想要的话我可以还给你。”
琼光君注视着她,想起那件嫁衣,他轻轻按压指尖,淡声:“如果婚约履行,它依旧给你做聘。”
裴朝朝回忆了下,想起当年的情况,
她抢走天铁,扔了嫁衣,和他说她已经拿到了天铁就无需再结亲了,要怪就怪他不够强,打不过她。
她头发还湿,接住发梢落下的水滴:“这婚约早就作废了吧,而且天铁也还在我这。”
琼光君说:“可是我现在比你强,”
他手指落在她覆目的缎子上:“朝露,现在我可以随时杀掉你,何况取回天铁呢。”
裴朝朝觉得很有趣。
她笃定他现在不会杀她,于是抬起脖子,是有恃无恐的傲慢姿态,和记忆碎片中的朝露仙子重合,比现在那股人畜无害气息里多了几分恶劣邪气:“那你杀。”
她脖颈线条流畅,很漂亮,
现在这样的姿态,把脆弱处暴露在外,像引颈就戮的天鹅。
琼光君呼吸重了一点,不由自主用力扯去她覆目的白缎子,两人因这力道被拉近,连气息都相缠。
他手往下,虚虚落在她脖颈上。
他对自己和她之间的过往实在记不清楚,她看起来却像记得,他梦里面,分明对她爱到卑微乞求,可是为什么胸口恨意灼烧得那样清晰?
离得太近了,他控制不住地想要亲吻她,可是他装出恢复记忆的样子,却不知道自己那段记忆的最后对她究竟是什么态度。也会像一条狗一样不能亲吻她吗,亲一下,就会被扇一巴掌?
他喉结滚动了下,手背上青筋跳动,没有下一步动作。
那一边。
裴朝朝任由他手落在脖颈间,脖子上脉搏搏动似乎和他手心的融合一处,
她笑意愈发大了,轻声提醒:“手放在这要掐死我吗?如果要的话,得再用点力。”
这话一落。
琼光君眼睫抖了下,
他手猝然收紧,却是捏住了她的衣襟,指尖把衣料揉出褶皱。
他沉默着,空气中的弦被无限拉紧,又过半晌,他又猛地松了力道,指尖一道灵力落在她衣领,却只是把发梢滴下来的水渍烘干。
随后,
他直起身,神色淡淡:“还没到要你死的时候。”
他语气带了点嘲讽,仔细听,有些刻意的味道:“既然如今毫无灵根,就别穿着湿衣服,免得还没到该死的时候就把自己病死。”
裴朝朝也直起身,她了衣襟。
衣服和头发都被一并烘干了,她指尖落在衣料上,突然感觉琼光君好像还没恢复记忆——
在天界时,琼光君被她抛弃后,有一段时间没有再纠缠。直到后来知道她用天铁在做什么,他整个人就开始发疯,几乎是疯魔般地要拿回天铁,还要废她修为,他曾也是她的狗,但因爱生恨,生出心魔,
如果她抬起脖子站在他面前,他或许会掐住她的脖子亲吻她,又或许会掐断她的脖子,
但他或许不会对她心软,像这样,手已经落在她脖颈上,最终却只是烘干她的头发和衣衫,怕她因此着凉。
她问:“你知道要怎么拿回天铁吗?”
琼光君没说话,有点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裴朝朝说:“今日重明境应该开了吧?听师尊说各个宗门只有最厉害的几位弟子辈能进去,他不参与不干预,但会和几位长老在外面通过水镜监察里面的情况。”
琼光君:“……你想说什么?”
按照命簿中的走向,琼光君会在她经历完最后一道情劫后,一剑刺死她,搅散她的魂魄,拿回天铁。
琼光君没看过命簿,或许不知道,但她知道,他用来搅散她魂魄的剑并非普通的剑,而是重明境中的神器,分明是一把杀器,却名曰从善,只因为它斩世间万物肉身,却不碎万物魂魄。
她觉得他并未恢复记忆,但司命已经解开他的封印,他恢复记忆也都是迟早的事。
现在去试探他究竟有没有恢复记忆,没意义。
但她现在有一个猜测。
将白策那煞气渡进丹田里成了神力后,身体就有种奇怪却难以言说的感觉,就好像魂魄变得强大,甚至会叫她生出一种她有两缕魂魄的错觉。
她难以形容,却觉得需要去一趟重明境——
从善只斩肉身,不碎魂魄,为什么偏偏能搅散她的魂魄?
只是因为神仙们憎恶她,煞气压住她魂魄,导致她的魂魄格外虚弱吗?
不应当。
她需要拿到从善。
她思忖着,又问琼光君:“你身上应该有能进重明境的令牌吧?”
重明境里灵力混乱,若要进去,必须要佩戴特定的令牌。
琼光君领悟到她的意思。
他手掌摊开,一道微光落下,随即一道令牌出现在掌心:“你想进去?”
裴朝朝承认得很大方,认真点了点头。
她依旧在装瞎,也不管琼光君是否对她眼盲的事生疑,照旧抬起手,摸上他的手掌,指尖触碰那令牌的形状和纹路,像在感知。
过了会,她指尖也顺势捏住令牌的边角,想往出拿,然而琼光君这时候微微收紧手,没有让她拿走。
他垂下眼,想问她话,然而还不等出声,就感觉到周围有灵力波动。
掌心逐渐收拢,他将令牌抓紧了一些,抬起眼,就远远看见白辞正往这边来。
是来找裴朝朝的吗?
刚才的狐狸精还没彻底弄死,怎么现在又来了个碍眼的货色!
琼光君平时对宗中长老还算尊敬,但现在将白辞和裴朝朝联想在一起,骨子里的阴暗和恶毒就下意识流动起来,心底里无法再尊重一星半点。
他厌恶一切和裴朝朝能扯上关系的男人,想要把她据为己有,于是手用力往回一收——
裴朝朝手指还捏在令牌上,这一下被惯性拽得一个踉跄。
琼光君一只手落在她肩头,他扶住她,表演出冷淡的模样,没让她跌进自己怀里;然而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按在她肩头,手臂若有若无环住她,也表现出另一种亲昵来。
他很自然地垂下头,又不轻不重出声问她:“进重明境做什么?”
这姿态和角度是算计好了的,
刚问完话,白辞就走近了,他抬起眼,从这方向看过去,就看见裴朝朝——
她这姿态,就像被琼光君抱在怀里,她没有挣扎,还在和他亲密对话。
白辞是来找白策的,但气息感应到这里,兄弟间的链接又弱了下来。
反倒是意外见到她,他顿了下,搭在轮椅上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
时隔多日再见到她,她并不憔悴,好像就算被薄夜强行带走,和薄夜结了师徒印,她也接受良好。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当初要叫他和她结印,又在他和薄夜之前主动选择他呢?现在又这样亲密地靠在琼光君怀里。
这时候。
裴朝朝任由琼光君维持这姿势,
她似乎对白辞的靠近若无所觉,出声回答琼光君:“进重明境就能把天铁还给你,你不是想拿回去吗?”
她再一次柔声重复:“带我进去。”
声音不大不小,
白辞修为很高,五感敏锐,能隐约听清她说要去重明境。
……求师兄有什么用?
一枚令牌只能容一人进入重明境,季慎之作为弟子辈,手里的令牌也就那一个,是薄夜给的。
各宗只有极少数长老手上有重明境的令牌,且每位长老手里只有一枚,给最拔尖的弟子。薄夜的给了季慎之,而白辞也是长老,他并未收徒,手里那一块令牌没给出去。
他心口像堵了团棉花,他不要她是一回事,看见她被强行带走后还表露出接受良好的模样,是另一回事。她若知道他手上有令牌,那副接受良好的模样会碎裂吗?
他指尖扣了扣轮椅——
他突然很想发出一些声响来。
第36章 你就这么怕他听见?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
裴朝朝早就知道白辞过来了。
那道没结成的师徒印在她血脉里留下一点痕迹, 导致她能隐约感知到白辞的动向,她甚至比琼光君还要早知道白辞来了。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这时候看见白辞要发出动静,她才往那边微微偏头,
她对上白辞的目光,t?弯了弯唇, 指尖抵在唇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白辞看见她这手势, 指尖微顿。
他目光在她身上定格半晌, 看到她脸上那副无辜的表情,指尖最终还是轻轻落在轮椅扶手, 没发出声响。
他并不是受她蛊惑,对她言听计从。
白辞心里一遍又一遍机械般地告诉自己,
他不发出声响, 只是因为想看看她接下来还要和季慎之说些什么, 季慎之又会怎样回应她。
那一边。
琼光君注意到她往白辞那方向侧头,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更用力了些,装作若无其事询问:“怎么了?”
裴朝朝说:“没什么。”
琼光君将她肩头拢在掌心, 力气不大, 但抓得很紧:“既然无事,就不必在这里继续耽误时间。重明境入口快关了。”
透过一层薄薄的衣服, 裴朝朝能感知到他掌心的血脉随着呼吸搏动, 有点急躁。
她极擅长猜人心思, 知道琼光君在紧张,
他太害怕她和别人扯上什么不明不白的关系,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甚至直接答应带她进重明境,这举动还有点微妙的讨好意味,有点狗急跳墙的意思。
裴朝朝觉得很有趣, 如果是在天界时的琼光君,想来并不会这样做。
他后来也算了解她,知道不管怎样包容她、讨好她,都无法得到想要的,与其用这样迂回的方式让她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不如切断她所有退路,让她只能注意到他。
她想起自己跳下轮回道的那天。
那时她已是被追杀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不过在那之前,也已经被追杀过一段时日了——
有传言说,幽山帝君用上古神器的残片为她炼制了一颗心。
那上古神器残片名叫重明石,能封印世间万物,也能解万物封印,然而掉落在人间,结成一处秘境,但即使在秘境中,也遍寻不得。
六界之中,不管是神仙还是妖魔,都想得到重明石。
起初是邪魔外道开始追杀她,后来又传出幽山帝君是为了给她炼制一颗心,擅动重明石,触到天道禁咒修为散尽而死,之后天界的神仙们也开始讨伐她,说是她害死了幽山帝君。
消息是空穴来风,她胸腔内根本只有一颗顽石,用来做摆设用,从来没有过什么重明石。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被追杀,修为反噬,身体终到强弩之末,倒在琼光君的剑下。
那时候琼光君将剑抵在她脖颈前,却没有动手。
他蹲下身,用剑背轻轻碾过她身上每一处伤痕:“伤成这样,还有力气逃吗?”
他眸色偏执,声音很温柔:“真可怜。”
彼时她莞尔笑道:“这不还多亏了琼光君您吗?重明石的流言你推波助澜,不就是等着我这一天吗。”
琼光君那时候已经接近疯魔了,表面看起来仍然是冷锐寡言的神君,但做的事情愈发不择手段,他要把她所有的路都堵死,把她的脊骨一寸一寸折断,这样才能逼着她去找他。
他要成为她唯一能走的那条路。
他朝着她伸出手:“后面还有很多人在追你,马上就要过来了。朝露,只有我能救你。”
但那时,
她只是撑着头,面露疑惑:“我只是很好奇,那重明石真在我身上吗?我从来不知道帝君用它为我炼制了一颗心。”
琼光君垂眼看着她,不回答。
她从他目光中得到答案——
重明石的确不在她身上,但幽山帝君的确用它为她炼制了一颗心。
那颗心在哪?人间?
她那时候,终于把手递给琼光君。
她看见琼光君眼睫颤动了下,他拉起她,手指几乎都在战栗,一点点捏过指尖,病态道:“记得被我烧毁的那一院子灵植吗?我下界时去重明境带了好些回来,现在又种了一院子,和之前烧毁的那里一模一样。把你带回去后,就关在那里好吗?”
裴朝朝没出声。
他想给她用个治愈术。他那时在心软。
然而就在他把她拉起来的那刻,她猛然发力,措不及防把他往后一推,
那时候追杀她的一众人也到了,身后就是轮回道,她在众人震颤的目光之中直接跳下轮回道。
坠下去的那瞬,
她和琼光君对上目光,笑得灿烂:“听说以重明石为心能滋养出一条命来,我很好奇我是不是真有两条命。”
裴朝朝没想过琼光君也会随着她跳下来。
而后记忆封锁十六年,日复一日实在隔了太久光阴,她几乎要将那天的事情忘记了。
这时候仔细回忆一遍,又觉得兴奋。
她对重明石的事知道不多,若琼光君恢复记忆了,肯定对此比她知道得更多。
这可能是她的另一颗心。
天界魔界之人曾为寻重明石多次避开天道下界,然而在重明境中遍寻不得。
若重明石真是她的心,她或许也不需要琼光君的另一半情根了,整个回天界的计划都可能随之发生巨变。
她注意力转回他身上,疑心他并非恢复记忆,但不笃定,毕竟人间这些年的经历,足够将人的性格改变一些,她不如从前在天界时那样张扬,或许他做事也没从前那样阴损了。
毕竟人间这一世,他没恢复记忆时,发起疯时挺令她惊讶的。
从前在天界时端着冷硬神君架子,疯也是做事绝一些,但现在他的疯癫和阴暗几乎要溢出明面来了。
她决定再试探一下。
她暂时没说话,琼光君也没说话,于是四周很安静。
也就是这样的安静,将氛围烘托得十足暧昧,好像一切都在不言之中,让人不忍打破。
白辞坐在轮椅上,于远处看着他们的亲昵姿态,
他不知道他们下一刻要说什么做什么,会不会比现在还要靠近,还要更亲昵?
他有些焦躁,
太安静了,太安静了,他接受不了。
她不让他出声,就是让他在看着她和季慎之在这里岁月静好吗?
他胸口烧起一团火来,灼烧着肺腑,分明这样在她身旁的应该是他,
她最初分明选了他做师父的,不管是季慎之还是薄夜,他们在她身旁的这些安宁时刻都是从他这里抢走的!
白辞难以忍受地抬手,将衣襟扯松了些,终于拿出腰牌。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依旧遵守她的要求,保持着安静,甚至没有给她传音,只是用腰牌准备给裴朝朝传讯息。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侧脸对着琼光君笑了下:“那走吧,现在去重明境。”
还是得进了重明境再试探。
她这话一落,琼光君捏在她肩头的手松了松。
他分出一点目光往白辞那远远瞥了眼,随后垂眸又看裴朝朝,冰一样冷淡的眉眼好像都在这一刻柔和了一点,声音仍旧冷淡:“好。”
好像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他用了瞬移的咒术,下一秒,直接带着裴朝朝来了重明境。
*
琼光君进重明境不需令牌,所以他那枚令牌别在了裴朝朝身上。
两人一起进了重明境。
一进来,就能感觉灵气驳杂,但意外地并不阴森,天色虽是灰色,但地上植被繁茂,遍地花海。
裴朝朝跟在琼光君身后,感觉腰牌发烫。
她脚步顿了下,拿出腰牌,就看见白辞传来一条消息:【就这么怕他听见动静?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分明是一条文字讯息,但仍能感觉出一点讥讽味道。
她想象了一下白辞的表情,生出一点逗弄的心思,回过去一条:【您怎么会这样想?】
这消息发出去后,那边突然安静下来。
与此同时,
琼光君察觉她没跟上来,于是驻足回头看:“你站在那做……”
话未说完,他话音陡然顿住——
他看见她从地上摘下几支灵草,上面夹带着星星点点的白花。
裴朝朝抬了抬手,将那几支花草置于他掌心。
琼光君一顿,俯身接过,心脏跳得飞快:“给我?”
裴朝朝不置可否,莞尔问:“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
琼光君察觉到她在试探,骤然捏住掌中花叶,他拼命在记忆里搜寻,试图找到些蛛丝马迹。
他脸上表情依旧克制着,看不出情绪,显得有点冰冷:“嗯。”
嗯?
裴朝朝观察着他的反应,几乎要笑出来。
这花叶琼光君应当终身难忘,看见了不当场发疯就很不错了,如今这样冷静,分明是没想起来。
她弯了弯唇,语气温柔地拆穿:“根本没恢复记忆,却还能装这么久。仙长倒是很不容易啊。”
话音一落。
琼光君呼吸滞涩一瞬。
他掌心攥紧再攥紧,几乎把那花草攥出汁水来,一直维持着的平静也有点装不下去了,他喉结滚动了下,垂着眼看她,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还没开口,一根纤细t?的手指就抵在他唇间。
裴朝朝笑意放大,声音轻柔:“想不起来没关系,你不需要想起来。”
她把他手指掰开,指尖摸索他掌心,将他掌中的花叶拂开,蛊惑道:“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要想起来做什么?”
琼光君告诫自己不要再跳进她的陷阱。
他盯住她看了片刻,眸色深深,宛若不见底的深潭:“我的反应不符合你预期,就是没想起来?”
他抬了抬手,替她好额间乱发:“倒是你,又摆出这副姿态。这一次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第37章 你在外面乱搞 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琼光君说这话时, 语气依旧冷淡,但话里话外却有了点针锋相对的感觉,好像和她拉锯。
裴朝朝要蛊惑人总是很容易的。
即使明目张胆把陷阱摆在猎物面前, 可猎物仍旧会一头扎进去——
但这一次似乎不奏效了。
她难得对他生出一点兴趣来,也没有强硬拆穿, 顺着他的话道:“确实有事要你帮我, 想让你帮我护法, 但怕你不答应,所以才这样。”
她叹口气, 也不笑了,话里带上了一点委屈味道。
琼光君听见她这话,几乎要气笑了。
果然是有求于他, 否则她哪里会这样, 怕是巴不得都不想他。
他莫名有点烦躁,俯身再一次凑近她,指尖落在她唇角, 用了点力气, 将她唇角提起来,声音发寒:“你要进重明境我也带你来了, 怎么就不答应了?”
他还是想看她笑。
与此同时,
周围竖起一道结界, 汹涌的灵力萦绕四周,迅速将那些灵植隔绝在外,里面外面像被隔绝成两个世界!
裴朝朝感受到那灵力,歪了歪头,似笑非笑避开他手。
随即,她慢条斯当着他的面, 从袖袋里掏出他的半颗心。
她随身带着琼光君那半颗心,它并不血腥,看起来是琉璃珠模样,晶莹剔透,若非知道这是神君心脏,第一眼一定会以为这是珍贵的宝石。
琼光君定然没恢复记忆,她无需再试探了,既如此,就还剩一个方法。
若那重明石真的是幽山帝君为她炼造的心,那她一定可以感应到,但这方法需要她的心脉是通的。
她本无六根,本就无心,就连眼下是凡身,胸腔里长出了一颗心,但这颗心也像个摆设,从来不跳动,心脉则更是不通。
若要心脉通,则需要将琼光君的情根融进自己体内,不需要融进完整的情根,甚至不需要一半,只需要一点点就好。
之前从白策身上渡来了一点煞气,她丹田中生出神力,哪怕只有一点,也足够将一点情根融进身体,让她生出一点心脉来。
她将琉璃珠似的半颗心置于两指间:“我要把你的半颗心融进身体里去,所以需要你给我护法。”
这里灵力驳杂,若要融情根,则需要有人来给她护法。
神君的情根灵力纯粹,这里的灵植和灵兽感知到气息会直接魔化,全都聚集过来争抢。若无人护法,恐怕不用等她将情根融进身体,那些灵植和灵兽就把她和情根一起吞了。
这话一落,
琼光君微顿了下,但没将结界撤回。
裴朝朝又说:“我想着,若是你恢复记忆了,肯定后悔将这半颗心拿给我,怎么还会给我护法呢?”
她说到这,突然攥住他衣襟,将他拉近,用肯定的语气笑着问:“但你到现在也没把结界撤回去,还说没恢复记忆?”
两人离得太近了。
话都说到这样的份上,这时候再继续帮她护法,几乎是相当于默认他之前在骗她,其实没恢复记忆。
琼光君没有回答,他注视着她,看着她脸上表情,脑海中蓦地闪过几个画面——
关于那满地灵草的画面,终于随着她面容一起,姗姗来迟。
画面里,
他在幽山的禁地中看见了满满一院子这样的灵草,风一吹,白色的花就像繁星一样闪烁起来,然而他却不知为何发了疯似的,将那一院子的灵草烧得片甲不留,这之后,他在遍地灵草之中,发现了一个阵法。
这阵法以天铁做引,是追魂复生之阵,她要复活幽山帝君。
幽山帝君这名字骤然跳出来,
琼光君记不起来这个人,也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对着那一院子灵植失控,红着眼将它们烧得片甲不留。
但即使记忆模糊,心底却有个声音愈发清晰,叫嚣着——
为什么?
你要乱搞,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送我寓意定情的灵草后又收回去,我也什么也没有说。
哪怕后来我发现那灵草是幽山帝君送你的,撞破你与他在床榻之上百般厮磨,甚至他叫你把灵草要回来你也要回来了,我也只当你天性如此,不管是我还是幽山帝君,甚至是九尾一族的那只狐狸,大家之于你都是一样的。
可是你怎么能想要拿天铁去复活幽山帝君呢?
是因为爱他吗?那我算什么呢?
当大家都一样的时候,也不是不能勉强忍让,可是当有一个人不同时,所有的阴暗面就会喷薄而出。
那声音叫嚣着,
要他毁了这满地灵草,把她的修为废尽,把天铁剖出来,这样她就不会惦念什么幽山帝君,更不会去复活他。
对她好是没用的,她根本没有心,他只有把她圈禁起来,才能让她眼睛里只看见他一个人!
这些画面和声音都太零碎了,似乎能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似乎又始终缺了一块。
只有妒火中烧的感觉格外清晰,琼光君眼睛都被烧红,但依旧没有收回结界,他盯着她,眸底诸般想法晦暗不清,最终像是放弃拉锯,失了控似的兀自低了低头,唇贴上她的。
他也不怕被扇耳光了,像要将人吞吃进去一样,近乎是急风骤雨般亲吻她,吞吃她。
裴朝朝先是一愣,
随即笑了下,但那样轻的笑声又很快被他吞进腹中,她喜欢看人失控的样子,于是很难得地没有将他推开。
这时候,
放在膝上的腰牌又开始发热,那一边,白辞终于再一次传来消息。
他尖锐道:【我怎么不能这么想?你要是不怕他听见,现在和我视讯,至少你也该当面向我解释吧?当初为什么在薄夜和我之间选了我当你师尊,现在却在薄夜那呆得这么安稳?是谁都可以吗?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你可以随意戏弄?】
他发了很长一串消息,几乎是小作文了。
裴朝朝却没有立刻回应。
她仰着头任由他亲吻,身体微微后仰,那腰牌就顺势掉在地上。
结界明光大盛,她置放于指尖的那半颗晶莹剔透的心也化作一道柔和白光,琼光君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将她的手包入掌中,那道白光如水一样渗入她指尖,流向心脉。
从未跳动过的心好似活过来,轻轻地跳了一下。
与此同时,结界之外,重明境中,陡然掀起一阵狂风,地面突然开始缓慢震颤,紧接着,秘境尽头,云雾骤散,一股极富威压感的强烈灵力迸散出来,将秘境入口强制关闭!
秘境外,
原本灰暗的水幕上陡然出现秘境内的景象,
众人面面相觑:“入口怎么突然关闭了?不是还能开一时辰吗?提前了?”
有长老指着水幕上的画面,瞪大眼道:“重明石现世了?”
重明境曾是上古战场,秘境之中埋藏着上古神器的残片,传闻中,最为珍贵的一样宝物叫重明石。
重明石千百年来,从未现世,所有人都以为是一个传说,且近些年,重明境里没什么至宝可寻,渐渐被当作各宗弟子试炼之处,每次开启,各宗弟子都有机会进入,寻得的宝物算作自己的修炼资源。
如今至宝现世,
有人看着水幕焦急道:“里面不会打起来吧?”
与此同时。
薄夜正提笔画重明境中的地形,注意到某处竖起一道结界,结界灵力强劲,无法窥见结界内的画面。
他察觉出这结界是季慎之布下,平和如雪的眉眼微微皱了下,
他鬼使神差探出一缕灵力,感应那结界之中的场景——
下一秒,
他近乎失态,猛然折断手中毛笔。
另一边,太清山中,
白辞发了那样长的一篇东西也不见她回复,
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胸口起伏着,她越不回,他火气越大,忍不住强行接通视讯。
紧接着,
看见腰牌中浮现的画面,他顿了下,脸上的表情罕见地凝固住了,
好似突然有百种情绪在同一时间冲上心头,最终具像化的情绪竟是荒谬与空白。
他眼睛发红,怔住这一瞬,眼睛紧紧盯着腰牌。
而这时候,重明境中,
裴朝朝感觉到t?心跳,一下,两下。
她注意力因此转移,微微偏开头避开琼光君的吻,抬起手按住自己的心口。
这是从未有过的新奇感受,胸腔下的心跳虽微弱,但的的确确在轻轻跳动着。
重明境中的地面还在缓慢轻微地震颤,好像渐渐和心跳的频率重合,
她好像真的能感应到心跳,
不仅仅是心跳,这是一种分裂感,传闻好似成了真,幽山帝君似乎真的用重明石为她造了一颗心,她在这里,好像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之外的一颗心在跳动。
她垂下手去触摸地面,
与此同时她垂下头,脸正好对上地上的腰牌。
她虽蒙着眼,但这样的姿势却像和白辞对上视线,
她歪了歪头,像是有点意外,但表情却很平静,随即温和笑着和他打招呼:“是白长老吗?”
她的嘴唇生得漂亮,丰润温柔,唇角微微上翘,但平时颜色偏浅,这时候却是湿润的红。
晃眼。
白辞此时才缓慢地眨了下眼,
好像突然恢复了对情绪的感知,他舌尖发麻,胸口闷得发疼,
他没有回话,突然开始大口喘气,随即失控地砸了腰牌。
*
与此同时。
魔族在人间割据出的众城之上,天色暗红如血,也突然刮起一阵狂风来。
地面震颤着,开裂出血脉一样的纹路。
一处祭坛前,祭司装扮的魔族人趴下身,颤抖着手触摸地上开裂的纹路,惊愕道:“重明石现世了。”
据传多年前,魔神下界,
然而人间有天道禁制,阻隔人界与魔,那禁制名叫封魔印。
只有重明石能解除魔神的封印,而重明石一直没有踪迹,魔神就一直困于地底,被迫陷入沉睡。
眼下重明石现世,封魔印松动,隐约能感知到,地底下那位魔神也在缓慢苏醒。
祭司高声道:“快通知少主夺重明石!”
这话一落。
那一头,归元宗中,昏迷数日的江独缓缓睁开眼。少见眼眸中闪过黯淡红光,体内血脉像是活了一样鼓动着。
他是魔神被封印时,滴落在人间的一滴血所化,魔神即将要苏醒,他比任何人都能感觉到。
他按了按手腕,下一瞬,一个鲤鱼打挺猛然坐起身。
周围打扫的杂役被动静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就见江独已经下了床。
杂役赶紧道:“江小师弟,你这是要去……”
江独踹开门,拎着刀疾行,很快就不见身影。
只能听见他不耐烦的声音散在空中——
“去重明境,别跟上来!”
第38章 那些勾引她的贱人 他们都是客栈,只有……
重明石现世, 就连天界的神仙们都感应到这异状,
此时重明境中,各宗弟子们都开始各自往刚才灵气迸散出来的地方赶去;重明境外, 各宗长老们盯住水幕,不敢错过一点画面;天界, 转生阵中琼光君的封印正被缓慢烧毁, 神仙们灵力还链接着, 能看见琼光君周围场景,借此观察着重明境的动向。
这时候,
秘境中地面已经停止震颤,风也停了,再一次恢复了风平浪静的景象。
然而气氛好像不知不觉间变得紧绷, 空气都变得稀薄, 好像平静之中危机四伏。
裴朝朝看见远处灵气突然暴/乱,好像已经有人打起来了。
她将手从地面收回,顺势捡起来那腰牌。
白辞还没有切断视讯,
能看见他那里的画面很杂乱, 好像腰牌被他砸在地上。
她大概能想像出白辞刚才暴怒的样子,虽没看见他表情, 但脑海中勾勒了一番, 她喜欢看人失控, 愉悦地出声道:“白长老?”
话音一落,
腰牌上的画面动了下,好像画面另一端的人弯下了身体,想要捡起被扔下的腰牌。
然而手指刚落在上面,还没等捡起来,就又停住了, 于是从视讯中能看见腰牌上的画面动了一下,但仅仅是这一下,就又恢复了静止。
那厢画面静止,连声音也没有。
这厢琼光君却动了。
他余光扫到腰牌上画面,又听见她唤白辞,唇角往下压了压,环住裴朝朝的双臂用了些力气,他脸压下来,眸色深寒如潭,呼吸却带着狂热的温度落在她唇间,同时伸出一只手要去拿她腰牌,有种又要开始发疯的感觉。
裴朝朝稍微偏了偏头,手也抬了下,似乎在思忖是挡住他还是推开他。
然而下一秒,
就感觉到他愈发靠近的呼吸停下了。
他没试图低头亲吻她,像只是单纯地俯首靠近她,在脸离她有两拳距离远时就停了下来,手也只是轻轻拿过那腰牌,没有试图砸碎那腰牌,也没有试图强行终止她和白辞的视讯,就像是不知道她和白辞在视讯一般,将它重新别在她腰间。
他语气轻描淡写:“腰牌边角摔碎了,别划破手。”
裴朝朝顿了下:“……”
这举动有些出乎意料。
裴朝朝没有动作,安静地观察他。
而他接下来也没别的过分之举,帮她别完腰牌,就直起身来和她来开了些距离。
他几乎是平静地看着她,半晌后问:“秘境里应该已经打起来了。所以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这样的举动称得上是正常,问出来的话也很正常。
但是近些时日,他发疯是常态,像条疯狗一样,所以眼下这样的正常举动,反而显得有些不正常了。
与此同时,
天界的神仙们看着这幕,也感到不可思议:
“琼光君怎么这么冷静?”
“对啊,虽然我印象里的他就是很冷静的形象,但他之前发疯的样子真的吓到我了,我还以为他会直接摔烂腰牌,继续强吻朝露,被扇巴掌还兴奋的那种……”
神仙们对琼光君喜欢裴朝朝的事情已经从难以置信到接受良好,这时候再看见他这幅样子,反而觉得有点难以置信了。
“据我观察琼光君很善妒啊,怎么现在像帮妻子纳妾的大房啊?不作不闹好体贴。”
“好恐怖啊,我怎么感觉在憋大的,总感觉他平静的样子比之前发疯的时候还疯。”
“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裴朝朝这时候听不见神仙们的议论。
然而她也在思忖着,不知道琼光君弄这一出是要干什么。
但这样的反常令人兴奋。
胸腔里的心跳得快了点,她头一次体会这样的感觉,那种兴奋感就更强烈了。
她捂了捂心口,压下这感觉,笑道:“好像之前就同你说过。我来这里,能把天铁还给你。”
琼光君扯了扯唇:“可你知道我没恢复记忆,至少知道我没完全想起来,说天铁只是为了试探你。”
“朝朝,我知道你来这里有你的目的,”他这时候直接承认了,甚至没有再叫她朝露,语气有点自嘲的味道:“你不需要骗我。”
他抬手按了按覆在她眼睛上的白缎子,没忍住还是抱住她,但动作很轻,在她耳边低声解释:“……因为我会帮你,你勾一勾手指,我就会像条狗一样任你差遣。”
他以前从未这样说话,用近乎是卑微的语气长篇大论地剖白自己。
很突然,像知道挣扎无用,于是自暴自弃地向她投降,知道是泥沼依旧放纵自己沉沦。
裴朝朝却不觉得他会就这样投降。
她从他这反常中嗅到了一点癫狂的味道,然而却没有表露。
她顺着他的话,笑道:“好吧。我进来是要找一把剑。”
她说的是实话。
她并不打算先去找重明石——
此前几番推敲后,她觉得应该从那把从善剑入手,即有很大的概率重明石才是她的心脏。
她说不出太多先找剑的由,
但也不需要太多由,她是愿意赌的性格,从善无法斩灭神魂,她却在剑下魂飞魄散。单这一点就足够她去赌这一把,哪怕或许耽搁了找重明石会让她迈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也确实想利用琼光君来得到从善。
命簿里曾提过,
琼光君在重明境里得到从善,这剑只有他能拿。
她被圈在琼光君怀里,听见他略快的心跳声,
半晌,她慢条斯地实话实说:“只有你能帮我拿到这把剑。”
琼光君一顿,承诺道:“我会帮你。”
裴朝朝微笑夸赞道:“乖狗。”
琼光君垂下头,将下巴抵在她头顶,
鸦色的睫毛将眼中的癫狂与偏执掩盖住,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更多记忆碎片,每一幕都关于她,但每一幕都令人不满,心里的妒火没有消减,那些阴暗疯狂的占有欲几乎要填满胸膛,这占有欲来自于过去的他,也来t?自于现在的他。
记忆仍不完全,但想起的东西越多,他就越没有装出装恢复记忆的样子试探她。
他没有再说话,却忍不住从喉咙间溢出笑来——
讨好是没有用的。
但他可以装出乖顺的样子,让她放心地使用他、依赖他。
他要足够了解她,要让她放下戒心变得足够诚实,这样才能在她毫无防备时,将她彻底占有。
有些狗其实并不乖,只是伺机而动。
另一边,
天界神仙们听见琼光君要帮她拿剑,又一次炸开了锅——
“别再管琼光君冷静起来吓不吓人了,他要帮她拿从善!”
“该死,这剑本来是让他用来杀她的,但现在这样子肯定会帮她拿的!”
“没人关心朝露要拿剑干什么吗?她不仅恢复记忆了,好像还知道命簿上的内容,不会要捅死琼光君吧?”
“知道命簿的内容又怎么样,就算她知道答案了,但我们可以改题啊。”
“对对,虽然干涉不了人间事,但像秘境这种空间不归属于六界任何一界,咱们还是可以动一动手脚的。”
*
重明境中有处悬崖,崖底有一头凶兽。
按照命簿中原定的走向,
琼光君有一回进重明境,不慎落入这崖底,他斩杀了凶兽,而后凶兽体内的凶煞气扫荡四周,原本空无一物的山石间凭空出现一把剑。
这剑就是从善,明明剑名从善,却被凶煞气所滋养,要等凶兽被斩杀后才会出现。
裴朝朝知道命簿上的内容,
所以也知道现在要拿到从善,就只需要让琼光君去斩杀那凶兽,然后让他将从善捧到她面前。
这不困难,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她思忖到这里,顿了下,状似无意地抬了抬头,像是往天界的方向看了眼。
天界的神仙们这时候应该正注视着她,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她不觉得拿从善会像预想中的那样容易,但没有表露出什么,带着琼光君来到那崖底,又将凶兽的事情告诉他,让他去斩杀那凶兽。
她自己则到了从善将会出现的山石间,寻了个干净地方坐下。
然而刚坐下,就听见很轻的一声嗤笑。
声音从她腰牌处传来,
是白辞的声音。
这时候,
裴朝朝注意力一转,把腰牌拿起来摆到面前。
她故作惊讶,出声道:“……白长老?您没切断视讯啊。”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露出个苦恼的表情:“那我刚才和季师兄说的话,您也全听见了?”
白辞之前强行接通视讯,又气得砸了腰牌,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却一直没有切断视讯,但虽未切断,却也主动说话,只是一言不发,静静听着她和琼光君说话。
这时候听见她问话,他才轻飘飘道:“是听见了。”
他已经平静下来,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矜贵气质,隔着腰牌的画面看了她一眼:“你就算让他杀一百次凶兽,也拿不到剑。”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意思是杀了凶兽以后,肯定还需要做些什么别的事情才能拿到剑。
但他没有将话说透。
也不知道说这话只是打算高高在上嘲讽她一句,根本没打算说透,还是在等着她继续问。
裴朝朝则像是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
她脸上表情很纯粹,语气遗憾:“是吗?可我真的很想要那把剑。”
那一边,
白辞没等来预想中的回应,脸色沉了沉。
他盯住她,半晌,才缓缓扯了扯唇,讥诮道:“没点脑子,就知道坐在这等着,怎么……”
然而话音未落。
下一秒,
裴朝朝撑着脸,对他笑,打断他的话:“要不白长老帮帮我?”
她这时候慢条斯回应他那半句讥讽:“也不算只是坐在这等。您没切断视讯,我不也一直没主动切断视讯吗?”
她知道白辞没切断视讯,一直都知道,所以听见他声音时并不意外,只是假惺惺地故作惊讶问候了一句。
她也没有主动切断视讯,因为她猜到神仙们可能会从中作梗,阻止她拿到从善。神仙们基本放弃了从琼光君入手,就只能在重明境中动手脚。
但他们能在秘境里用的法术不多,最多是用空间类法术在秘境里创造出一个看不见的次等空间,把从善藏起来。
这样一来,即使琼光君杀了凶兽,从善出现在她面前,她也看不见,摸不着。
白氏禁术中就有一类法术,能破开一切空间法术。
她任由白辞从腰牌看着她这里的动向,也就是想试探一下,如果神仙们真的用了空间类的法术,白辞一定会有所反应——
他在抗拒她,但又忍不住想要被她注视。
她将他的心摸透七成,便微笑着补足前面的话,蛊惑他,操控他:“因为我知道你会帮我。”
这话一落,
白辞下意识想要否认。
然而那一边,裴朝朝咄咄逼人:“不然怎么会一直不切断视讯?”
白辞手攥紧轮椅边缘。
他的自尊叫嚣着让他反驳,他怎么会帮一个出身低微,灵根下品,秉性恶劣的瞎子?
可是他说不出话,他看见裴朝朝抬手触碰腰牌上的画面,
她指尖似乎落在腰牌上,摩挲画面里他的眉眼。
他抿住唇,盯着她,一言不发,没有答应她也没有拒绝,更没有否认没有嘲讽,像无声僵持。
那一边,
裴朝朝又开了口,进一步把他逼进死角:“不然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声,提点我如果不做点什么,只是光坐在这等是没用的?”
她微笑道:“是想让我求一求你吗?”
这一刻,
分明她只是用手指触碰腰牌画面里他的眉眼,
但隔着空间,他好像感觉到触感,眼耳蓦地发起热,像烧起来,那股火在血脉里沸腾,他陡然打碎了这阵空间隔膜——
白氏禁术可以打碎空间法术,
视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空间法术的一种,
所以只要白辞想,他就可以出现在她身边,例如现在,腰牌猛然碎裂,周围的雾气里被撕开个裂口,白辞划动轮椅,跨越那道裂口,来到她身边。
随即,雾气中的裂口合上,一切恢复原样。
裴朝朝手顿了顿,往前一探,真的摸到他眉眼,夸赞道:“白氏禁术果然是很厉害的法术。”
她并没有对此表露出惊讶。
白辞见怪不怪,已经不去思考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他知道她藏着很多秘密,例如她出身荒村却能知道如何弄断命线,毫无灵力却似乎也能感应到此处有空间阵法。
她这样的人,外表无辜纯净如同无色的白纸,
可是一切的矛盾点都恰到好处地为她添上鲜明色彩,醒目,抓眼。
白辞陡然按住思绪。
他攥住她的手,被逼到尽处反而就不否认了,恢复高高在上的模样:“是。你要我帮忙,难道不应该求一求我吗?”
裴朝朝微笑问:“那要怎么求?”
白辞攥着轮椅扶手没说话,依旧阴着脸,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来。
裴朝朝觉得好笑,
她欣赏了一会他表情,然后很恶意地低下头,直接在他唇间轻轻碰了下,是很轻的一个吻:“这样?”
与此同时,
白辞攥着她手腕的手骤然收紧。
唇上触感轻到不真切,他大脑这瞬空白下来,只有顺着背脊爬上来的渴望和痒意,让他想要更多。
什么倨傲和矜持都不剩下。
这时候,
前面大雾中,琼光君听见动静,回头看了眼。
下一瞬,妒火从指尖烧到四肢,他甚至感觉到指尖在颤栗,阴暗的酸意和愤怒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他猛地一剑击在凶兽身上。
那股灵力势如破竹,有种恐怖的威压感。
这威压感太强,波及四周,
白辞被拉回了一点智,抬眼看过去,和琼光君对上目光,
他抬了抬下巴,又将视线收回,就像没看见他一样,将人无视得彻底,唇角却弯了弯,像挑衅。
琼光君几乎要捏碎手中剑,强忍着一剑捅死白辞的冲动——
他要再忍一忍,不要再在她面前发疯了。
他会彻底拥有她,等那时候,再一点点剃了这些妄图勾引她的贱人的骨头和皮肉,一片肉一片肉剜下来,让他们生不如死。
又是一剑刺进凶兽身体,
“铛”的一声,那凶兽的骨头被尽数击碎。
这声音很突兀。
裴朝朝闻声直起身,要往那边看,
白辞察觉到,于是下意t?识把她往自己怀里拽,一只手按上她后脑,反客为主地又贴上来,因为常年服药,他身上和呼吸都带着清苦的药香味,而因为身体羸弱,呼吸方才一急促点,眼睛就潮湿起来。
即使这样,他也仍强势地按着她,加深这吻。
直到裴朝朝推开他。
他才抬眼看向她,下意识将眼底亢奋和痴迷藏起来,眼尾薄红更甚,却勉力维持着那副矜贵姿态。
裴朝朝直起身,懒散笑起来:“原来是想我这样求您。”
她慢条斯道:“我还以为被我这样的下等人亲吻,对白长老来说是冒犯呢。”
白辞轻飘飘道:“别想多了。”
他目光往琼光君那撇了下,继续道:“只是好奇为什么亲一亲,他就会像条狗一样任你驱使。所以试一试罢了。”
裴朝朝没出声,就笑。
白辞按了下唇角,找回最后的自尊:“也不过如此。下次还是换别的法子求我吧。”
这时候,
琼光君杀掉那只妖兽。
他拎着带血的剑回来,站到她身边,把她往身后挡了挡,隔开了她和白辞。
他像是刚刚才注意到白辞,侧目问裴朝朝,注意到她唇上一点轻微咬痕,几乎要把剑捏碎:“白长老来找你做什么?”
这话一落,
还不等裴朝朝回答,
白辞就出声回答:“她想要一把剑,很可惜,只有我能帮她得到那把剑。”
他微笑起来,语气是虚伪的礼貌:“我和她差点结成师徒,也算有缘分,她求我帮忙,我就来了。打扰到你们了吗?”
这话和针一样刺耳,
琼光君将手指捏得咔哒作响,他目光变得愈发危险阴暗,是要发疯的兆头。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微微侧头,对他道:“那凶兽已经杀掉了吗?”
琼光君胸口起伏着,眼睛都开始发红,他强压下那股杀意,回答道:“嗯。”
他扯了扯唇,像看死人一样看着白辞,声音冷:“白长老来得是时候,谈不上打扰。”
只要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琼光君反复告诉自己,等他让她眼里只能看见他,这些贱人又能算什么呢?
不过是过客罢了。
他们都是客栈,而他会是家。
琼光君再一次对白辞开口:“只差拿剑这一步。”
她想要那把从善剑,
但那把剑属于他,虽然甚至没见过那把剑的样子,但他依旧能感应到自己灵魂与那把剑之间有强烈的羁绊,那把剑奉他为主。
或许那把剑从前就属于他。
即使已经恢复不少记忆了,但关于这剑,他想不起来太多,
只知道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人能拿起这把剑,除非他死;而她如果想要得到这把剑,则不得不把神魂和他的捆绑在一起,灵识相融,她会开始依赖他,会像着魔一样离不开他。
他没有把这点告诉她。
但那又怎么样呢?
只差这一步了,他们现在已经结下了同生共死的咒术,他再把剑给她,神魂与命数再纠缠,她就真真正正地属于他一个人了。
琼光君想到这里,几乎抑制不住地感到愉悦,指尖都在颤栗着,他感到自己快要笑出声来,于是扯了扯唇角,压下这狂热的亢奋感,向白辞补了一句:“有劳。”
暗潮涌动,但明面上还要是风平浪静。
季慎之话都这样说了,白辞也不再说话,用禁术在空间之上撕开一道裂口。
霎时间周围狂风大作,
这风是从那空间里刮出来的,冰寒刺骨,走进裂隙里,就看见周围是一片冰天雪地,
这空间里结着冰,连地面上都是又厚又坚硬的冰层,偶尔有一些积雪覆盖,光是看着,就给人一种寒气逼人的冷感,空冷到几乎有点恐怖了,而从善就深深插在冰层之中,剑身泛着淡蓝色,看起来像坚冰一样冷冽坚硬。
裴朝朝踏在冰面上,
突然觉得这里带给人的感觉,很像琼光君的气质带给人的感受。
不管是这里的环境,还是这把剑,还是琼光君,
都一样的冰冷,死寂,又疯狂。
她这边正思忖着,
那一边,
琼光君已经将从善抽出来,他微微弯下身,姿态像献礼一样,小心翼翼近乎是虔诚地将剑递给她。
她却没有第一时间接下剑。
于是琼光君就一直维持着递剑的姿势,像是如同这空间里冰封的万物一样被冻结了,
他胸口起伏着,观察她的反应,周身的气压也渐渐冷起来。
他没有告诉她神魂相融的事情,
她为什么不接剑?
发现了?
他开始焦躁起来,捏着剑的手紧了紧,随后,另一只手轻轻拉住她的手:“朝朝,不要剑吗?”
裴朝朝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剑已经在她身前。
她按了按眼睛上的白缎子,然后伸出手,接过了那把剑。
那种焦躁感终于随着她的动作减轻下来,
琼光君猴头滚动了下,近乎痴迷地看着她,一只手轻轻替她了下额前乱发,
他正要说话,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突然反手执剑,狠狠捅穿他心口——
第二次!
她第二次捅他刀子了!
琼光君胸前骤然刺痛,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裴朝朝手腕翻转,把剑在他心口转了一圈:“我刚才想起来了,这把剑曾经在天界就是你的东西,后来不小心掉入人间。”
她说:“既然它和你有羁绊,那我只有杀了你,才能真正得到这把剑吧?”
第39章 琼光君全都想起来了 他愿意为你去死吗……
是。
要真正得到从善, 只有杀了他。
空气里是黏腻的,刀剑搅动血肉的声音。
琼光君抬起眼睛,看见她将剑拔出, 然后又狠狠戳刺入他胸口,一刀又一刀!
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甚至竟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想法——
他怎么忘了?
她这样聪明, 不可能会乖乖任人摆布, 也不会被谁拥有。
但越是无法拥有,就越让人想得到, 直到一点一点变得疯魔,
要将她的骨头折断!要将她的灵魂捣碎!
要像野犬一样死死咬住她的脖子,咬碎她的喉管, 要将她的血肉吞吃进去——
这样她就完全属于他!
这样就再也不会分开!
他的呼吸陡然变急促, 亢奋感灼沸血液,顺着背脊直冲大脑!
与此同时,思绪骤然空白一瞬, 紧接着似有层层画面骤然浮现:
“你不够强, 打不过我。”
“伤成这样,还有力气逃吗?真可怜。”
“朝露, 只有我能救你。”
“听说以重明石为心能滋养出一条命来, 我很好奇我是不是真有两条命。”
字字句句, 重重画面,穿林打叶似的兜头砸下,连带着耳朵都鼓噪轰鸣起来!
那些缺节的碎片仿佛片刻间骤然完满,他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血液涌上喉咙,他发出不成调的模糊笑声,
“砰——!”
下一秒,
整个空间骤然震动起来,周围的坚冰陡然炸开,这整个空间都在一瞬之间轰然倒塌,周围的恢复成重明境崖底的景致,然而仅仅是一瞬之间,四周开始降温,似有剑鸣之声破空传来,所过之处风霜大作,由近及远,目之所及之处枯树、地面、山石全都冻结成冰!
琼光君在霜雪之中,缓慢眨动眼睛,手抬起来用力握住剑锋,逼停她的动作,声音有点冷:“朝露,好久不见。”
他扯了扯唇,另一只扯动她覆目的白缎子,于是那白绸缎落到她脖颈间,像项圈,
他手上用力,将她扯近:“想好这次要逃去哪里了吗?”
与此同时,
天界,转生阵中,琼光君封印上的天火骤然大盛!
神仙们望着下界:
“琼光君全都想起来了!”
“怎么感觉他这话好奇怪?听起来好像以前在天界时就和朝露有纠葛一样,我记得他们不熟啊,只是朝露抢了天铁,追杀和被追杀的关系。”
“琼光君整个眼神都变了,恢复记忆前给人感觉是不管怎么样只要朝露哄哄他,他就能继续当狗;现在有种不管怎么样都要把朝露弄废弄死的感觉啊!”
“以前的琼光君回来了。”
“我有点不敢看了,突然觉得朝露其实也没啥问题,他惨是因为他上赶着给她玩,不至于死吧……”
此时,
司命将手从转生阵上收回,指骨已经被灼得可见森森白骨。
天火迅速将最后一点封印燃尽,紧接着,突然浓云翻滚,灵气乱涌着铺天盖地向他砸下来!
他感觉神魂像是被撕裂,被牵制,
意识在这一t?瞬都变得模糊,他用力喘着气,用力睁眼想要看见,
可视线依旧变得模糊,他从水幕间看见人间的光景,最后的意识里,只看见裴朝朝的脸。
随即,
一道明光从他体内涌出,落入转生阵中,而他的身体则消失不见。
有神仙惊恐问:“司命神君他这是……?”
旁边有人回答:“好像是因为擅动转生阵,被天道反噬,也被强行贬下凡历劫了?”
*
琼光君全部想起来了。
裴朝朝很肯定。
不知道是早就做好了心准备,还是已经有了对策,听见琼光君问她想没想好这次要逃去哪,她只是顿了下,然后手从剑柄松开,抬手比了个投降的姿势,莞尔回答:“还没有。”
“不过我为什么要逃?我等了你很久。”
她用疑惑的语气如是说,就像是真的困惑,脖颈被白缎子勒红,但也不慌,声音柔软,抬手又握住剑柄,这一次没有继续往他身体里捅,而是一寸一寸将剑抽出来:“不然我为什么要用它捅你?”
的确,杀掉他才能真正得到从善,
但从善和他有羁绊,是无法用从善杀掉他的,
用从善捅他,只能被动触发出他的剑境,这是神域,是一个单独的空间,它的出现打碎了神仙们的空间法术,并且不断扩大,覆盖在整个重明境上,把境中所有人都纳入这片神域。
剑境被触发,与主人共鸣,
作为主人的琼光君则一定会恢复记忆。
她现在没有失忆,是知道这些的。
用从善捅他,是为了触发出剑境——
她和他身上还有同生共死的咒术,若要解开咒术,要打碎剑境,若要真正杀了他,也要打碎剑境。
如果不触发出剑境,接下来的事情都无法进行。
然而她这样规划着,对他说出的话却像是在说:我知道用从善杀不了你,所以我用它捅你根本不是为了杀掉你,而是我太想让你恢复记忆了。
她说话喜欢留白,所以这话有种深情的感觉,
很好听。
琼光君顿了很久,突然笑出来,声音有点沙哑:“真的吗?”
他把那白缎子扯断,随即很快地系在她手腕间,将她两只手腕系在一起,像铐起来了:“你现在说话很好听。”
比从前在天界时要好听,是因为这具凡身实在太弱了吗?
所以她不得不示弱,哪怕心里想着将他绞杀,却只能用更怀柔的手段达成目的。
他喉头滚动了下,情绪近乎亢奋,瞳色深深的,然而声调还是又低又寒凉:“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一直像这样和我说话?”
裴朝朝笑着柔声说:“如果你为了我而死,我应该会。”
这话一落,
琼光君突然抬手卡住她的下颌,
他逼迫她仰头,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端详她的脸。
刚才他是听见了她的回答的,却像是根本不在意,因为他问出那话,根本就没指望她回答什么好听的话。那更像是一句自问,现在他则是自答:“不如把你困在我的剑境里,这样就可以永远把你带在我身边。”
说到这里,他轻轻眨了眨眼,好像认可了这个提议。
于是他将手下移到她脖颈,掐住她脖子,逐渐用了更大的力气,像是想直接将她的骨头掐碎。
这时候,
裴朝朝的腰牌却突然颤动起来。
琼光君分了分神,
就见那一边,白辞又强制接通了视讯,他道:“不是去取剑了吗?重明境里怎么突然又结冰了?”
白氏禁术耗费的修为太多,
白辞刚才帮他们撕裂空间后,身体承受不住反噬,开始吐血,无法继续维持禁术,不得不停止施术,
一停止,
他又被迫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太清山上。
本该回去调息,压下这一波反噬,
然而他鬼使神差的,又来到重明境外,透过水幕,就看见里面冰封万里。
刚才他进去时还不是这样。
视讯是强制接通的,
琼光君听见他语气,眸色变得更深暗,
随即,他问裴朝朝:“说起来,你对白辞说话时,就像你刚才和我说话时一样好听。你那样和他说话,是因为他愿意为你去死吗?”
他是嫉妒。
到这时候,说的话已经没有什么逻辑了,甚至也不知道究竟想要逼问出什么,
他只知道,
他想要白辞死。这些勾引过她的贱人,天上地下,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他顿了顿,然后侧目对白辞笑:“你不是会白氏禁术吗?”
他将腰牌扯下来往旁边一扔,道:“我现在要杀掉她,你不如试试看,能不能在我杀掉她之前破了我的剑境?”
他是神,从善是上古神器残片所化,剑境是神域。
白辞纵然修为再高也只是凡人,如何能破得了神域呢?
除非拿他全身修为来换,他这样的瘫子,没了修为,和将死之人有什么区别?
琼光君掐着裴朝朝脖子的手更用力,
他不会让她死去,他会杀掉她这肉身,将她的神魂永远囚在剑里,让她成为从善的剑灵,
和他永永远远羁绊,纠缠。
那一边,
裴朝朝被他掐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听见他和白辞的对话,微微仰起头小口喘息,好像被逗笑,即使几近窒息,却仍是弯着眼睛笑起来。
琼光君不喜欢她这样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手上灵力涌动,开始拉扯她的神魂,迫使她的神魂进入从善,
四周的冰层在这一瞬陡然震颤起来,原本还算明亮的天色一瞬之间变得漆黑,风也呼啸起来,天上雪花快速坠落,邪气散逸。
裴朝朝偏过头:“这是要把我做成剑灵?”
她笑道:“琼光君还真够疯的,从善不容魂魄,你强行把我的魂魄往里塞,你自己也会神格陨落,入修罗道。”
琼光君几乎笑出声来了,道:“朝露。是你逼我的,是你把我逼成这样的。”
他垂下头,带点癫狂的吻就落下去,
白辞又算什么呢?
白辞这样的高高在上,不会为了裴朝朝舍弃修为和性命,不可能为了她从白氏天骄这样的神坛跌落。
他却可以和她一起死,一起永坠修罗道。
那一边,
裴朝朝没有避开他的吻。
因为窒息,眼角溢出一点泪光,但她的手却垂落在剑旁——
只要在从善吸纳周围邪气时,拿起剑强行注入一点神力,剑境就会直接破碎,
她引导琼光君发疯就是为了这一刻。
她勉力伸了伸手,去够从善。
这时,
另一边,白辞隔着腰牌,瞧见这一幕。
因为角度问题,他没有看见她的正脸,却能看见她眼角一点湿漉漉的晶莹。
她脖子上的掐痕很显眼。
白辞指尖微顿。
这已经是第二次视讯时撞上她和季慎之亲吻,
按说应该和刚才一样,失控,想毁灭一切,想要报复她,想要让她后悔。
然而这一次,他的情绪却更加空白。
耳边也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季慎之的话在他脑中回响。
他要杀掉她。
他应该很用力。
脑海中莫名滚过个念头——
她应该很疼。
比帮他断命线那天受伤时还疼。
为什么不反抗呢?
不是胆子大得很吗,初见时就挑衅他,拿走他的手帕,之后更是踩着他的底线,一步步逼他退让。
他感觉心口像被人捏了一下,不疼,但发紧,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反噬的缘故。
真奇怪。
白辞的思维缓缓运转起来,却也只有一个想法,后知后觉地想,
他为什么会去想一个卑贱如泥的瞎子疼不疼呢?
*
那一边,
裴朝朝指尖蜷了下,
她久违地感受到濒死的感觉,因为窒息,手指痉挛起来,却仍旧用力地往前探,
好像回到跳轮回道那天,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连站都有些站不住了,整个人昏沉地往下倒,
脖颈似乎开始发出断裂的声响,她用力喘息,却不惧怕。
她是个赌徒,她不会输,永远不会,她听见骨骼咔哒咔哒的声响,因此而感到兴奋与战栗,逐渐冰冷的血液好像都又沸腾起来,
昏沉中,她咬住琼光君的舌尖,不知道尝到谁的血腥味,而手中一用力,终于将指尖搭到从善的剑刃上,几乎是燃烧起灵魂来,强行运转起丹田里那一点灵力!
但也就在此刻,
四周地面猛然一阵震颤,冰川山河突然震荡起来,紧接着,一阵强烈的风漩掠过,好似整个空间都开始分裂,那灵力横扫着,强横无比,却又被神域压制住,只能将神域分裂,却无法彻底打碎,
于是神域在分裂中不停重组。
裴朝朝的意识跟着消失了一瞬。
昏昏沉沉中,那阵窒息感消失了t?,她好像落在柔软的雪地里。
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
或许是很长很长的时间,又或许只是很短的一瞬间。
她的意识缓缓回笼,
眼睛看不见,她用仙咒观察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雪地里,天上还在飘雪,四周的雪地也不平整,像是刚才剧烈震荡过。
天色还黑,
这还是从善的剑境里,但琼光君已不在身边,周围空荡荡的。
她像是突然被传送到了剑境的其他地方。
她脑中浮现出一个猜想,但这时候,什么都没有从善重要,
她抬手在雪地里摸索,想要看一看从善有没有跟着被传送过来,然而手指往前时,触碰到一点温热的温度。
她指尖顿了顿,又往积雪深处探。
她似乎摸到一具躯体,
裴朝朝:“……”
她顿了下,随即将雪扒开,
这人脆弱单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灵力波动,也感觉不到任何修为,像个毫无灵根的废人。
她将人翻过来,
下一秒,就看见白辞毫无血色的脸。
第40章 你好好看看 自己坠下神坛,满身污泥的……
刚才清醒过来发现身在此处时, 裴朝朝就猜测是白辞用了禁术,才导致的剑境碎裂再重组。
但现在在这里找到他,她还是愣了下。
这近乎于荒谬了。
白辞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呢?
站在高台上俯瞰世间, 眼中众生皆蝼蚁,这样傲慢的人为她弯一弯脊梁、降一降底线, 这都是可预期的。
但能像现在这样散尽一身修为,
饶是裴朝朝尤擅操控情绪, 能借此把控旁人的行为,也仍感到了一点儿不可思议。
她手仍然落在白辞身上, 在脖颈处,能感觉到他血管轻轻搏动。
他的呼吸轻到几乎要消失,本就病骨支离, 现在再由他昏迷在这冰天雪地里, 恐怕过不了一个时辰他就会死。
裴朝朝的神色罕见地有点复杂,感到新奇又困惑,
所以施术那一刻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口口声声说着她下等残次, 是个没有修为的瞎子, 但到了这时候又自己废了一身修为,变成和她一样下等残次的人。
她思忖着, 按在白辞脖颈的手不自觉用力了点。
这时候,
似乎因为喘不过气, 白辞呼吸急了些,眼睫也跟着抖了抖,随即睁开了眼。
他眼睛有些红,眼底还有点刚清醒的茫然,直到看见裴朝朝,随后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你……”
他顿了下, 把她落在他脖颈处的手指推开,咳嗽不止:“想掐死我吗?”
声音虚弱,但语气依旧是平时那种居高临下的味道,有点轻微的不耐烦。
裴朝朝闻言,顺着他的力道把手收回来。
她听见他这话,却沉默着没有搭话,似乎在思考。
白辞刚才只顺嘴说了那一句,他向来习惯这样高高在上地反问、讥讽,然而她不回答,一直沉默,白辞原本还算轻松的心态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盯住她,突然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尽管他也不知道究竟想要看出些什么来,但她面无表情,
这让他感到莫名烦躁。
总不能真的想掐死他吧?太荒谬了。
她自己才刚刚差点被季慎之掐断脖子,现在都还能看见脖子上青青紫紫的一大片,要疼死了吧。那时候不知道反抗季慎之,现在在他面前倒是又敢不搭话了,硬气什么?
白辞又咳了声,咽下口中血腥味,不悦道:“……别人问你话,不知道要回答吗?”
他救了她的命,
就算不道谢,也至少说点什么!
白辞阴着脸想。
这时候。
裴朝朝终于开口了:“是。”
没头没尾的一个字。
白辞皱起眉头:“是什么?”
裴朝朝轻描淡写说:“刚是在想要不要掐死你。”
她很难得地没有用那种温和柔软的声音回话,也没摆出那副无辜纯粹的样子,更没有留白,把话说得很坦诚。
因为实在是太坦诚了,和她平时口蜜腹剑留白三分的样子反差强烈,白辞闻言竟愣了下:“什么?”
裴朝朝凑近道:“你没发现吗?你已经没有灵力了,修为散尽,成了废人。”
她用手按住他双腿,那双腿瘫痪太久,已经没有知觉,即使她这样用力也毫无感觉:“我真的很难想,像你这样高傲的人发现自己成了废人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你看,你现在倒在雪地里,没有轮椅,连起身都做不到。”
白辞身体不好,腿也有疾,身体一直以来病痛不断,
他自诩能忍痛,就连现在修为散尽都没觉得太疼,可是她这话如同利刀一样落下,怎么就能扎得人这样痛呢?!
他突然又剧烈咳嗽起来,这疼痛来得剧烈,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甚至于他抖着手捂住心口,在雪地里无助蜷缩起来,他想要将自己藏起来,但唇间溢出血来,洒落在雪地,很醒目,连眼睛都发热变得通红。
他说不出话来。
裴朝朝抬手,抚了抚他背部,是帮他顺气的姿势:“会生不如死吗?我就想不如掐死你好了。”
她神态清淡,好像只是陈述事实。
即使她知道,他刚才为了救她散尽修为,她不仅不该说这样的话,还应该救他,回报他,总之不是想着见死不救。就算真的见死不救,把他留在雪地里自生自灭,也不该想直接掐死他——
但她并不需要他来救,她差一点就能直接打碎这剑境了。
她不会因为他帮倒忙感到生气,因为她想做的事情永远能做到,无所谓中间出了多少岔子,
但同样的,也不会因为他好心救她而动容,她只是感到新奇,
这时候,隐在骨血里的恶劣终于又透露出来一点,
她弯弯唇笑着问:“所以当时为什么要救我?我真的很想知道。”
按说他对她的那点心动很难支撑他修为散尽。
毕竟他骨子里本就因为腿疾自卑,扭曲到痛恨所有不健全的人。
白辞的确宁死也不愿当个废人,
但有时候就是这样,会莫名生出一些冲动来,那一瞬的冲动哪里会过脑呢,那一刻只是在想她被掐成那样疼不疼啊?
但凡思考了一息半刻,谁会愿意散尽修为去换她的命?
她死了就死了,还以为自己是他什么人吗?
白辞被她问住,手陡然收紧,他近乎是恼羞成怒了:“谁说是救你?”
裴朝朝从他反应里嗅出一点破防的味道,
她反倒是确认了,他那一刻就是想要救她,即使仍旧不知道为什么,但她也决定不去继续探究。
她只是平静道:“好吧。”
她顿了顿,又站起身来:“我后来没有掐死你,是因为我觉得,你的生死还是要你自己来决定比较好。”
她难得地说了句心里话:“毕竟以己度人,我自己很讨厌被人掌控。不过既然你现在醒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她原本打算去找从善。
但这剑境里的空间被打碎又重组,要再找到从善并不容易,事情已经这样了,她决定先去剑境的正中心。
剑境中心是整个神域的最核心,也是剑境主人神魂力量最强大的地方,这股力量会结成一根细细的神魂线。找出这条线,切断,能断掉她和琼光君之间的同生共死咒术。
从善还是要找的,
但原本她只是想得到这把剑,之后再探究重明石的事情;
现在她则生出了更多更深的猜测,她准备直接玩一点更大的。
她冲着白辞点了点头,莞尔道:“我还有事。”
白辞看着她这样,
突然觉得自己现在滑稽又狼狈,脑中那根弦轰然就断裂了,他抓住一捧雪,有那么一瞬想要狠狠砸到她身上,
但又顿住手,近乎是发疯了一样将雪球砸到自己腿上,他感觉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也感觉不到身体里的灵力!
他口不择言,语气几乎尖锐了:“那你就快点滚,在这里和我解释什么?难道以为我想听吗?”
她到底以为自己算什么人?他才不会关心她到底为什么要走!
他手指扣进雪地里,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就看见她果然转身走了。
不过积雪很深,周围还有冰层,她走得很缓慢,小心翼翼。
怎么能说滚就滚呢?
这个时候又听话了?
白辞胸口起伏着,不甘示弱挤出句话,仿佛不这样说就输得一败涂地:“你就回去给季慎之送死,反正不是t?同生共死吗?合该一起死,正好归元宗少了一对碍眼的东西!”
这话一落。
裴朝朝脚步顿了下。
她刚才蹲在白辞身边,见死不救、掐死、救,这三个选择,她其实也拉锯了很久。
或许是从前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毕竟很少有人会莽到不管实力悬殊,飞蛾扑火似的拿修为换她的命,除了惊讶不解之外,她还感到有些震撼和好笑。
她知道于情于她该救他,但她实在不是那样的人,或许换做别人会选择救,但她不会。
她是她自己,不是别人,于是她选择见死不救。
然而拉锯了这么久,
他这样一句话,她却又生出了点救下他的心思——
他怎么能看出来她和季慎之有同生共死咒的?
那一边,
白辞骂完,一遍一遍告诫自己她是个低贱的废人,换做平时他根本连多看她这样的人一眼都不屑,
可是为什么眼睛一直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挪不开?不要再看了!不要再看了!
白辞狠狠用手捂住了脸,掌心遮住了眼睛。
他就该让她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杀了她。
他就不该用禁术,让她死在季慎之手里,让他们一起去死!
他胸腔剧烈起伏着,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而下一秒,
又听见一阵脚步声。
是她吗?
回来干什么?
他这样想着,却还是忍不住抬起眼:“干什么?”
裴朝朝蹲在他面前,肯定道:“你知道怎么解开同生共死的羁绊。”
白辞尖锐道:“你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是不是如果我不会,你就又要走,把我放在这自生自灭?”
裴朝朝觉得有趣,微笑着反问:“那你觉得我回来还能是为了什么?”
这话一落,
换成白辞沉默了,他那些疯癫情绪好像一下都被堵了回去。
裴朝朝这时候也大约猜出来了,
他和白策亲兄弟之间有共感,曾也命线相连,能看出她和季慎之有同生共死的羁绊并不难。
他甚至曾经无数次尝试切断共感,切断命线,切断和白策的一切联系,
他熟悉这些,深有研究,可以帮她找到那神魂线。
这时候,
白辞似乎又平静下来。
除了眼睛红了一些,坐在雪地里的姿态显得狼狈了点,他好像又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矜贵世家天骄,安静审视她,变回到了以前不好说话的样子。仿佛裴朝朝只要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带着讥讽的意味拒绝。
裴朝朝却不慌了。
她想,
在他散尽满身修为,被丢在雪地里后,还能问她回来是不是只为了说这些时,他就已经退让了,底线彻底被击溃。
他还能再为她退让无数次。
“其实没必要在意我是出于什么由回头找你,”
她弯了弯唇,朝着他伸出手,似乎要拉他起来,蛊惑道:“反正你好像也不太想死,不是吗?”
然而白辞干脆闭上眼去不看她,不回应。
裴朝朝见他不动,慢条斯道:“我感觉到周围有人在靠近,”
白辞还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实际上已经跌入尘泥里,他不愿意承认,可这幅模样却让人忍不住想要摧折,把他高傲的骨头踩进尘泥里,让他睁大眼睛看清楚自己跌下神坛,满身污泥的模样。
于是她骨子里的恶劣翻涌起来,一边刺/激他,一边诱哄他:“你修为废了,应该感应不到。我这些日子跟着薄夜修练,还有一点点灵力,能感觉到。来的那个人修为挺高的。”
她往他心上插刀:“如果你修为还在,应该和他差不多,也能打得过。但现在这情况,他万一心怀不轨,会很危险的。”
白辞听见这话,讥讽道:“你不是本来就不准备救我吗?”
他深吸一口气,冷笑:“我死在这,和死在他手里有什么区别?”
裴朝朝笑出声来。
她也不像是怕死的样子,依然维持伸手的姿势,陪他在这里耗着。
白辞没有再说话,世家子的骨头很硬,和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两人之间像是陷入了无声僵持,好像所有的声音都被吸进这雪夜。
不知道究竟安静了多久,
“唰……唰……”
雪地里突然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光线昏暗,只能看清有个人影朝着这边过来。
然而那一边,
人影不等裴朝朝出声,就先踏雪过来:“你怎么在这?”
是江独的声音。
江独昏迷这些天没见到她,
可是当在看见她的一瞬间,他心脏又狂跳起来,
想要用顺从和臣服换来她一点目光的想法好像成了本能,没有被昏迷的这些时间冲淡,他觉得不对劲,自己似乎生出一点奴性,心里唾弃着,但还是快速到她面前:“这地方这么危险,你来干什么,就你一个——”
话说到这,
他突然看见她身边还有个人,是白辞,
他这才看清她的姿势,她弯下身,伸手给白辞,似乎要拉他起来。
他话音陡然顿住,
一种不爽的感觉生出来——
这很像自己的宝物被觊觎了,他生出危机感来。
他想对着白辞发作,但又不想在裴朝朝面前做得太过分,于是伸出手来,将裴朝朝对白辞伸出的手握在手里:“你不嫌冷?”
他偷偷踹了白辞一脚,又和她说:“这瘫子出来不坐轮椅,你难不成还要管他?丢在这算了。”
恍然间,
他想到曾在魔族众城看见野狗抢食时,一条野狗呲着牙想冲上去咬死另一条野狗的画面。
他莫名觉得自己有点解那野狗了,
然而音刚落,
裴朝朝就把手抽了出来:“嗯。要管。”
江独顿了下,感到有些茫然,还没来得及发火。
下一秒,
就听见裴朝朝温声说——
“你把他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