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没名没份 当情人

    赵息烛最终还是没去白家。

    他抬脚跨出门, 又折返,来来回回好几次。

    身上的伤是被灵力由内而外反噬出来的,除了伤了皮肉, 还伤了筋脉。

    即使用了治愈术,也不足以让这些伤立刻痊愈, 若是仔细看, 就能看出他走路时, 步伐有些虚浮。

    他给身上的伤换了好几次药,衣服也换了又换, 换了好几套;别在腰间的香囊换了好几个,又取下,也是来来回回好几次。

    因为即使梳洗过, 换了干净的衣裳, 遮住身上的伤口,却好像依旧能嗅到身上极为浅淡的血腥味。

    这些是她胜利的勋章,

    也是他输得像条败犬一样, 一败涂地的佐证。

    光是想到要这样出现在她面前, 就让他有点呼吸不畅。

    因为哪怕外面看不太出来,可里子却狼狈不堪。

    他最终回到书房, 坐在桌前, 砸了好几个杯盏。

    侍从们在外面听见声响, 吓了一跳,对他的喜怒无常又有了进一步认知——

    他发火时,怒火时常来得凶猛而突然,情绪收敛着并不外放,

    但哪怕离他远远的,也让人感到惶恐。他的迁怒太随机, 有可能自己发完火就算了,也有可能突然就要惩处旁人。

    而他大部分时候处事情的手段又有些狠辣的味道,像是完全不管人死活。可是他的情绪也根本无法预知,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可能又开始发火,甚至于他平时大多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眉目都带笑,让人不知道他究竟生没生气,生气了的话下一秒会做什么。

    他像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不知道爆炸时有多大威力,会波及到谁。

    侍从们和他在一起时,都有点提心吊胆。

    屋子里砸东西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屋子外面侍从们倒是很安静,大气不敢出。

    过了好半晌,

    才有人大着胆子出声问:“公子,是否还要去白府呢?”

    这话一落,

    屋子里砸东西的声音停了下来。

    侍从们安静等着里面人说话,

    等了好一会,

    才听见里面的人出声,意味不明道——

    “去拿我书房里那块玄玉,今天就先把它送去白家,就说是贺礼,恭贺赵白两家结亲成功。

    “对了……和他们说,改日我再亲自上门拜访。”

    *

    白家和赵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修真世家,两家缔结婚约的消息早已经传遍各地,这几日,各门各派的贺礼都送过来不少,琳琅满目,连带着赵息烛那份一起被放进藏宝阁里。

    整个白家都有了点要办喜事的氛围。

    因为两家希望这桩婚事尽快尘埃落定,所以已经开始请人赶制婚服。

    于是这天一早,

    有下人带着裴朝朝和白策一起去了白家藏宝阁,要帮他们选制作婚服的布料。

    白家的藏宝阁就是库房,很大,是看起来像藏书阁一样的建筑,分了好几层,

    楼层越低,存放的东西越常见,越不值钱;楼层越高,存放的东西越稀有,越珍贵。

    像是布料这些的,就存放在一层。

    裴朝朝和白策到地方的时候,就看见白辞也在一楼。

    白辞通医,常常在藏宝阁里流连,分类药草。

    他这时候正在挑选药材,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略略回头看。

    裴朝朝正和他对上视线。

    她见到他,也不意外,自然地弯了弯唇,算是和他打招呼。

    白辞轻轻点了点头,视线在她旁边白策的身上扫了一圈,然后又落回她脸上,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怎么来这里了?”

    他在问裴朝朝。

    然而旁边的白策却先出了声:“哥,你忙你的。”

    他声音爽朗轻松,语气也很体贴,听起来好像不太愿意打扰白辞,然而实际上,他看着白辞这模样,烦躁地捏紧了手。

    白辞怎么能一上来就无视他,直接用这样熟稔的语气问裴朝朝话?

    就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裴朝朝是专门来找他白辞的。

    但她明明是和我一起来选婚服材料的。

    这么多绣娘和下人都在这里,难道白辞还看不出来我和她是一起来备婚的吗?

    白辞肯定看出来了,但是在这自欺欺人,一个没名没份的东西,还妄图给我这个正宫下马威!

    白策几乎是怨毒地想着。

    但心里又生出一点儿割裂的愉悦感来,他这还是头一次压过自己这位天骄哥哥。

    他又补了句话,暗戳戳把自己和裴朝朝的关系拉近,语气很友善:“不用管我和她,我们只是来选——”

    这话话音未落。

    白辞打断道:“我在问她。”

    他不是没看见那群绣娘,但选婚服材料这种事,她分明可以叫别人代为挑选,没必要亲自来一趟。

    他太知t?道她的性格了,宁愿相信她来这里有别的目的。

    她不喜欢做无用之事,总不可能是真的喜欢白策想和他好好成婚,真的来挑婚服材料的吧。

    她说过要利用他,这么些时日也还对他有好脸,说明他对她还有价值。

    选什么婚服?兴许这一趟是来找他的。

    白辞想到这里,又问她一次:“怎么过来了?”

    这话一落,

    还不等白策更生气,

    裴朝朝就先开了口:“婚期降至,来选做婚服的材料。”

    其实不是。

    她来这一趟,目的是在白家藏宝阁里看一看——

    白家有一样法宝,名叫碎万界符,用玄玉雕琢而成。

    之前白辞给她的那块在重明境里时就弄碎了,很有用,直接成了摧垮琼光君剑境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和白策成婚的目的是让升仙台现世,并且打碎升仙台上的封印,但那封印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开的,或许到时候她仍然需要用碎万界符补刀。

    用来雕碎万界符的玄玉是不可多得的灵玉,她要看看白家藏宝阁里还有没有。

    然而她有自己的打算,暂时没有暴露自己的目的,只说要看料子。

    声音很柔和,说话语气也很自然坦诚,就好像今天来这,还真是为了选婚服材料的。

    白辞捏着草药的手紧了下,淡声又问:“还要亲自选?”

    白策听见这话,心里毒汁都快滴出来了,恨不得直接把白辞扔出藏宝阁,但脸上还是笑得真诚:“哥,你不懂,我和她成亲后就是要相伴一生的人了,婚礼一生一次,很重要的,她当然上心,要来亲自选。”

    两人这话一来一回,又是一屋子暗流汹涌。

    见白辞白策两人僵持着,她不想浪费时间,率先出声:“不是说选料子和头面吗?不带我到处看看?”

    这话一落,

    白策立马转过眼来看她,心脏一下下跳得很快,说:“好。”

    他应了这声,后知后觉感觉自己态度很殷勤,哪怕按说他不该这样殷勤,就算真的像她逼问的那样,他犯贱,真的有那么一点喜欢她,他也不该这样殷勤,毕竟她才强制进了他的识海,他的神魂被弄得有点受损,一晚上过去也才堪堪才修养好一点。

    有点喜欢她,不代表要低姿态,也不代表不报复她了。

    他想着。

    这时候,他的耳朵和尾巴已经收回去了,但他却有一种摇尾巴的冲动。

    这不应该。

    这时候,

    白辞坐在轮椅上,听见她的话,一下子掐碎了手里的药材。

    白策思绪被声音打断,偷偷瞥了眼白辞,一下子觉得身心更通畅了,

    他决定原谅自己的犯贱,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不是他贱到家了,是她这反应正好也气到白辞了,他从小到大都讨厌白辞,看见白辞黑脸,他就高兴。

    于是他更殷勤地对着她说:“阿姐,我带你去看看,一层二层三层我都有权限进。”

    他一边说,一边又小心翼翼地抓住裴朝朝的袖口,

    指尖探进去一点,他没敢直接牵她的手,食指轻轻在她手背上勾了下,像勾引似的。

    裴朝朝察觉到他这小动作,手掌反过来,捏住他指尖:“走吧。”

    白策心脏一下就又跳快了好几拍,

    他转头露出一个真诚善意的笑,对白辞说:“哥,她急着看衣料,我就不和你再说了,你先忙吧。”

    这话一落,白辞直接气笑了。

    这贱狐狸才刚发现她身份,现在就端起未婚夫架子了!

    他盯着白策,动了动唇,却破天荒地,半天没有憋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因为他发现裴朝朝确实是和白策订的婚,

    白策只要主动一点,就仍旧能顶着她未婚夫的身份作威作福,而他没名没份,地位调转,他于情于都没法再从白策手里抢人了。

    这贱货怎么配?!

    白辞把手指掐得咔咔作响。

    *

    白家藏宝阁有六层楼,其实从第三层开始,里面存放的东西就已经是很珍贵的奇珍异宝了。

    裴朝朝跟着白策上了三层,找了个借口就从放置衣料的区域溜了出来,自己则去其他放珍宝的地方找玄玉了。

    她离开后不久,有侍从捧着个托盘下来。

    托盘上摆着一匹衣料。

    那侍从见这里只有白策一个人,于是小心翼翼道:“二公子,这布料是五层的宝物,公子听说要选布料,特地要属下拿下来给……赵姑娘过目。”

    他说完话,

    白策目光往那衣料上瞥了眼——

    这看起来并非凡物,轻如薄纱,然而却坚韧至极,上面的丝线流光溢彩,刺得白策眼睛疼。

    他心里火气乱窜,心说白辞这贱货要不要脸,上赶着给弟媳献殷勤。

    但表面上,他仍旧是一副纯善的模样,将那衣料拿起来,笑道:“她一定会喜欢的,我拿去给她。你帮我谢谢我哥。”

    侍从“诶”了声:“好嘞。”

    侍从说完话,就端着空托盘走了。

    白策看着他背影消失,脸上乖巧的表情终于也扭曲起来,他把这料子扔在地上,用脚狠狠踩了两下。

    这还不解气,他见四下无人,裴朝朝没有要回来的迹象,于是目光挪到旁边的传讯符上——

    裴朝朝刚才说去别处看看,把传讯符留在了这里没带走。

    他抬手拿起那传讯符,动了点灵力,伪装裴朝朝的口吻给白辞传去一条消息:「我收到了。」

    那一边,

    白辞收到她的消息,有点意外:「……嗯。」

    他想了想,又传去一条消息问:「喜欢吗?」

    白策用裴朝朝的口吻回:「你还真够贱的,我以为,我已经表达得足够明显了。」

    白辞:「?」

    白策继续伪装裴朝朝:「我来选婚服料子,说明我在意这场婚事,最初和白策滴血订亲,也不是和你订,什么原因你心里不清楚吗?」

    他说:「说明我只想和他成亲,而不是你。但即使是这样,你还契而不舍地缠着我,看起来真的下贱又卑微。」

    白辞收到消息,瞳孔缩了下。

    他几乎没被这样折辱过,看见这些话,心跳加速,胸口剧烈起伏着,把传讯符捏得紧紧的——

    她怎么能说这种话?!

    是他对她没利用价值了还是怎么样?

    他头有点发昏,觉得喘不过气,忍不住给她传去一条语音通讯邀请。

    另一边,

    白策立刻拒绝了语音邀请。

    他心想白辞怎么不要脸成这样,话都说成这样了,还打语音过来!

    白策发消息:「你就这样缠着自己的准弟媳吗?贱不贱啊?高高在上的白大公子,脸都不要了吗?还是免了吧。」

    他拒绝语音邀请,随后又将地上那匹衣料弄烂,弄得一片狼藉。

    然后他用传讯符记录下那衣料狼藉破烂的影像,将影像传给白辞,明晃晃糟践他的真心。

    最后,他又以裴朝朝的口吻发去一条:「我和白策在一起,你别再邀请我语音通讯,他会不高兴。这种衣料也别再给我送了,我虽然不太在意你的情绪,但我在意他的。如果你能不再找我就更好了,毕竟我已经不需要你了。难道等我和白策成亲后,你还想没名没份给我当情人吗?」

    他劝退白辞:「做人还是要保留最后一点体面的好,比起没名没份缠着我,做见不得光的情人,还不如好好当我的大伯哥。你说呢?」

    大伯哥这称呼,一下就砸在白辞心上。

    好!好!好!

    没利用价值了就翻脸不认人,不愧是你,裴朝朝!

    他握着传讯符的手再也控制不住,啪地一下,将它扔到一边,踩在脚下碾碎——

    她不需要他,那他也没必要犯贱!

    什么没名没份见不得光的情人?

    他白辞向来高高在上,怎么会去给她当情人?

    往后她再要什么,就去找白策要。

    她要是死了,他都不会再回头看她一眼!

    与此同时。

    裴朝朝在三楼走了一圈,并没有看见玄玉。

    或许要再往更高层找。

    但白策只有进前三层的权限。

    她想到这,却没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往前面的楼梯口走,远远的,能看见通往四层的阶梯蜿蜒而上——

    或许白辞有权限呢?

    裴朝朝这边正想着,就听见一阵轮椅滑动的声响传过来。

    她抬了抬眼,正看见有人推着白辞,从阶梯旁边专门推轮椅上下的斜坡上下来。

    侍从看见她,停了一下。

    白辞坐在轮椅上,眼底微红,正和她对上目光,但t?仅仅是一瞬后就挪开了。

    他像没看见她一样,居高临下,淡声吩咐侍从——

    “继续走。”

    第72章 弟弟可以 那哥哥也可以

    继续走?

    侍从听见白辞这话, 疑惑地眨了下眼,心说人家姑娘就在前面呢,换做平时, 不是早该停下来去她面前献殷勤了吗,怎么这次格外反常, 还视而不见地要继续走了?

    这不是刚刚还送了衣料吗?

    侍从这边正想着, 就听见“嗒”的一声。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 发现是白辞正大力攥着轮椅扶手,指尖在扶手上蹭出来的声响。

    侍从一下就清醒了, 不敢一个人在这再乱想,于是安安静静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了。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往前挪了一步, 她挡在了他前面, 一只脚抬起来,脚尖就抵在轮椅的轮子上:“等一下再走。”

    她就这样站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这姿态有点居高临下, 让人难以忽视。

    而且她还在和他说话。

    这就让人更加难以忽视了。

    白辞不得不再次看向她。

    他视线在她脸上停下一瞬,发现她表情如常, 笑意虚伪又柔和。

    现在她表现得这么平常, 如果他歇斯底里, 那样反差太明显,会显得他很狼狈。

    于是他也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淡:“怎么?”

    裴朝朝说:“我想再往上面几层看看,你有权限,可以带我上去吗?”

    很直气壮,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却很笃定。

    好像觉得他就一定会答应她。

    白辞几乎要开口说:刚才不是说不需要我吗?你找白策带你去啊。

    但这话终究没说出口。

    她就站在这儿, 他不想承认却也得承认,他是真的有点害怕她转头去找白策。

    没见到人的时候,什么念头都敢想,再也不搭她了,再也不帮她了;但一见到人,唯唯诺诺,连这种话都不敢说。

    白辞觉得有点荒谬,他的脊骨好像真的被她一点一点踩进泥地里去了,变得一文不值。

    他盯住她不出声了,也不想这么快地答应帮她。

    裴朝朝看他的表情,心里觉得奇怪,

    于是她摸了摸自己的袖袋,发现传讯符落在白策那边了。

    这一下她差不多就推测到是怎么回事了,估计是白策拿着她的传讯符给白辞发了什么东西。

    但她没解释,微微欺身,又逼问:“不说话是不想答应吗?”

    白辞下意识往后仰了一点。

    他攥着轮椅扶手的手收得更紧,手背的青筋突出来,但仍旧没说话。

    裴朝朝这时候就没再继续追问了,她很懂适可而止,这类的逼问也是收放自如,先把人逼到角落,又给人留出一点空间来。

    她维持着现在的姿势和距离,安静地看着他。

    于是两人间一时无话。僵持在这里。

    空气很安静。

    这时候,

    不远处有脚步传过来,好像是藏宝阁三楼的人看完了东西准备离开,正往楼梯口走。

    三楼这时候总共没几个人,脚步声的主人就一定是白策了。

    裴朝朝听见声音,稍微直了直身子。

    白辞看见她这动作,心脏猛地跳了下,随后身体快于大脑,直接拽住了她的手——

    下一秒,他示意侍从先离开,然后将她往旁边拽了下。

    只是身体微微侧了下,两人就到了阶梯拐角处。

    这地方正是视觉死角,

    白策要出来,是看不见他们的。

    裴朝朝倒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一下,被拽过去后,她胳膊动了下,想要将手抽出来。

    然而白辞依旧紧紧攥着她手腕,突然低声说了许多话,像憋不住了:“如果我不答应你呢?你要找他帮你?他没有权限,没法再往上走,帮不了你。除了我,没人能帮你。”

    裴朝朝逗他:“那你帮不帮?”

    白辞一下就又沉默了。

    裴朝朝就又把手腕往外抽,动作慢条斯的。

    但她离开的意图太明显,白辞心脏又开始不安地乱跳,往日的清高和矜持似乎都不见了,这时候,他像个下贱、鲁莽又冲动的赔钱货,抓紧了她的手腕,垂下头在她手背轻轻落下个吻:“帮。”

    他是真的害怕。

    嘴唇轻轻贴在她手背上的时候,她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有点儿颤抖。

    他又说:“你要找我帮忙,说明我对你还有利用价值,所以别和我把关系撇得那么清。”

    裴朝朝:“嗯?”

    白辞声音低低的:“我愿意给你当情人,哪怕你和白策成亲了,我都——”

    话音未落。

    裴朝朝突然笑了声,她反手掐住他下颌,逼着他抬头看她:“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个?”

    白辞看见她目光里的戏谑和兴味。

    他愣了下,那种极端的愤怒和极端的害怕,还有此前所有翻涌着的如同烈火一般的情绪,瞬时间就像是被一捧水浇熄了——

    不对。

    刚才的讯息不是她传的。

    她看起来好像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

    更何况她有时候会对他说很难听的话,把他贬得一文不值,踩进尘泥里。

    但她说那些话的目的是要把他的棱角磨平,要更好的控制他,所以恶言之中仍会给他一点希望,让他感觉到自己唯一的价值是:成为烛火,燃烧自己,点亮她。

    但刚才那些消息,

    太恶毒,太决绝,太彻底。

    她现在站在这里,肯定是需要利用他,而像她这样聪明的人不会发那样的话,把自己的路封死,给自己徒增难度。

    所以不是她。

    情绪极端上头时会被那些恶劣的字眼蒙蔽,混淆,但现在情绪降下来,好像又能智分析了。

    他心脏莫名跳得更快,有一种罕见的内疚感,内疚于没有一开始就凭着那语气认出她来,有点自我厌憎,然而又忍不住感觉到愉悦,觉得她其实并没有厌弃他。

    极端的自我厌憎和愉悦将他割裂成两半。

    所以他捉住她的手,很虔诚地又亲了一下,去垂下眼睫,状若无事地轻声道:“没什么。”

    他终止这个话题。

    似乎是想要保有一点体面。

    然而裴朝朝又开始咄咄逼人:“是白策给你发了什么吗?”

    她说出自己的推测:“他用我的口吻,说你对我没价值,叫你以后别来打扰我?”

    白辞:“……嗯。”

    裴朝朝:“然后,你认为这真的是我发的,所以生气,准备以后再也不帮我。”

    白辞:“是。抱歉。”

    裴朝朝:“他应该还和你说,如果你再找我,你就是个恬不知耻的小三,只能当见不得光的情人。所以刚才你会和我说,你愿意做个见不得光的情人。——但你真的觉得,那些话是我会说出来的吗?”

    她真的,真的,真的很聪明。

    她将白策说的那些话都推算得分毫不差,复述出来,就好像她当时看见了白策是如何给他发消息的。

    然而他却误解了她。

    白辞向来高高在上,并不是一个习惯于道歉的人,可是这冥顽不灵的硬骨头却又一次弯下脊梁,这辈子可能都没道过这么多次歉:“对不起,我不该没认出你,那些话不是你……”

    他话说到这。

    裴朝朝却突然打断:“是我说的。”

    白辞一顿。

    他表情一时间有点空白,像是感觉荒谬,完全没能转过弯来,或是被她的话冲击到了——

    什么叫做是她说的?

    那一边,

    裴朝朝慢条斯给出了解释:“消息不是我发给你的。”

    她说:“但来的路上,他向我问起和你的关系,我确实是这样和他解释的,说我对你只是利用,对他才是真的想要成亲,不然也不会亲自来挑婚服的衣料,不是吗?”

    她手指在他发间轻轻拢了下:“是我说的。他只是复述了我的原话。所以你还帮我吗?”

    这话像惊雷坠在耳畔,

    明明很轻的声音,却吵得人头脑发昏,

    白辞心跳的声音则更大,这时候已经完全分不清是气的还是怎么样的了。

    他脸色很缓慢地冷下来,抿着唇不回答。

    于是裴朝朝又弯下身,轻轻亲了下他的唇。

    这一下,

    白辞终于有点破防了,他别开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地说:“你到底为什么这样?!”

    裴朝朝说:“因为我喜欢听话的狗,怎么羞辱都羞辱不走的那种,你说要没名没份给我做情人,我也想看看要不要收下你这个情人——总不能是个人送上来我都要吧?”

    她直起身:“如果你生气了,不愿意给我当情人,那我还是去找白策……”

    白辞说:“当t?。”

    他额角青筋跳起来,比起生气和屈服的屈辱感,更多的竟是一种无奈的感觉:“你要的我都能给你,你要什么,我就帮你把什么拿过来。白策能做的我都能做,他不能做的我也能做。你要听话的狗,我也足够听话了,所以——”

    好像是第一次这样明明白白放下身段给她当狗,把话说出来以后,反而更轻松了,

    原来破罐子破摔,彻底不要脸面就是这种感觉。

    他缓慢地放弃抵抗,竟然毫无负担地又补了句:“所以所以你和他成亲以后,能不能别和他太亲密?你要利用他做什么,我也能做到,你完全可以利用我……”

    裴朝朝摸了摸他的耳廓,说了句:“你好乖。”

    她笑起来,说:“但这个不行,我要看他识海,找点东西。”

    她说完这话,

    外面的脚步声近了,这意味着白策走近了。

    裴朝朝就捂住他的唇,在他耳边低声说:“别出声,等他走了之后带我去四楼。”

    这时候,

    外面的白策似乎在寻找裴朝朝的踪迹,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白辞被她捂着嘴,心里不悦,但是一时半会不敢忤逆她。

    他忍气吞声,自己消化着心里的酸涩感,呼吸放得轻轻的,不出声,做她最听话的狗。

    楼梯拐角下这片空间其实很小,两人离得很近,甚至因为是拐角,有些地方结了蛛网,看起来就有些荒废。

    于是这样紧密的空间里,

    那脚步声似乎就被放大了,让人甚至一时间有种在偷情的刺激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

    白辞听着耳畔的脚步声,错觉自己真的成了被抓奸的小三、情夫,正背着正房在这里偷情。

    这想法很下贱,令他羞耻,但羞耻中却还有一点自得感——

    看吧。

    即使你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要和她成婚,那又如何呢?

    她还要继续利用我,我对她有用,所以她允许我在你们婚后给她当情人,甚至刚才就在这里亲吻我,现在也和我一起躲在这里,避开你的视线。

    你名正言顺,

    但现在在她身边的是我啊。

    这念头滚过,白辞身体莫名其妙热起来,背脊上似乎都爬过电流,被羽毛拂过。

    他平时高高在上,并不喜欢在这样尘埃遍布的地方多呆,连衣角碰过地上的尘埃都嫌脏,可这时候,却不知廉耻地抓住她的手,往下挪,将她的手放到自己脖颈间,引导她触碰上自己的脉搏。

    他的身体好像着了火,心口酸涩的空缺被她掌心的触感填满,眼睛都有点湿润起来。

    他忍不住想要喘息,抬眼对上她的眼睛:“我和他是兄弟,识海可以连接,所以你可以看我识海。”

    她不需要碰白策,

    毕竟既然弟弟可以,那他作为哥哥,也可以。

    他只要主动连接上白策的神识,像他敞开识海,她就可以在他这里找到想在白策识海里找到的答案。

    就在这里神/交——

    在和白策这个正牌未婚夫,一墙之隔的地方。

    第73章 她都愿意骗他了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白策在三楼找了很久, 没找到裴朝朝,准备下楼找。

    然而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顺着楼梯间隙看下去, 发现白辞的侍从站在下面,好像在等白辞。

    白策脚步微顿:“我哥还没走吗?”

    侍从没想到白策这时候会出来, 还直接问话, 一瞬间有点心虚, 心说你哥不仅没走,现在还和你未婚妻不知道在哪纠缠不清呢。

    但他嘴上不敢说, 于是僵硬地摇了摇头:“还没走呢。”

    还没走?

    白策唔了一声,倒是没再问话。

    白辞这人高高在上,通身傲骨像金玉雕的, 容不得人催折, 唯一对裴朝朝算有例外。

    但现在他用裴朝朝的口吻,对白辞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对于白辞来说, 这伤害是成倍的, 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锥心刺骨了——

    也是。

    白辞都要被刚才那些话逼疯了吧?说不定连脸上的表情都维持不住了,这样好面子的一个人, 怎么可能出来让人看见他失态的样子?估计这才把侍从赶了下来, 自己一个人在楼上平复心情。

    白策推算了一下白辞这时候的状态, 唇角几不可见地抬了下。

    他朝着侍从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多谢。”

    他说完,又准备继续下楼,然而就在这时,他隐约听见楼梯后面传来一点声响。

    这声音很轻很轻, 不仔细听的话很容易忽略,但如果仔细听,就能听出这声音像是被捂住的喘息声。

    很怪异。

    白策脚步倏然顿住,视线往楼梯后的方向看了眼,这是视觉死角,他放眼过去只看得见楼梯,但他知道,楼梯后有一处能藏人的空间。

    这时候,

    刚才那点沾沾自喜像被迅速浇熄,取而代之的是一点不安在心底飞速扩散——

    她在那里吗?

    心脏跳得愈发快了,脚步却停在原处,没有立刻走过去。

    他从袖袋里掏出裴朝朝的传讯符,想了想,往那符里输入了一点灵力。

    与此同时。

    楼梯后面,

    裴朝朝一只手按在白辞侧颈,她闭着眼,神识探入白辞识海,开始搜寻起来。

    识海被侵入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白辞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全身肌肉都不由自主绷紧,却又哪里都使不上力气,好像已经得到了很多,那种欢愉的感觉被推高到极限,分明神魂都快要承受不住,但却又下意识想到得到更多。

    他一只手按在她腰侧,克制着力道,但手背的青筋都已经爆出来。

    一向冰冷的掌心好像也沾染了温度。

    他忍不住将她圈起来,抬了抬头,想要吻她的唇。

    他这时候总给人一种克制又顺从的感觉,和以前那种高高在上的清高样相去甚远,裴朝朝喜欢他这样的反差,她没有停下探寻他识海的动作,但顺势微微低头,碰到他的唇。

    随后,

    这个人一直有点微凉的唇,也变得温热潮湿起来。

    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好像连空气都在升温。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感觉到周围有灵力波动——

    是她的传讯符在感应她的位置。

    这传讯符是白辞给她的,白家等级最高的传讯符,它有个特性,就算不小心遗失了,只需要再往里面注入一点灵力,它就会主动将那些灵力释放出来感应主人的位置,如果那一端的主人回应这灵力波动,它则会立刻前往主人身边。

    眼下这灵力波动,应该是白策在通过传讯符找她的位置。

    裴朝朝顿了顿,侧头往外面瞥了眼。

    她知道白策在外面,因为刚才还听见白策和侍从对话,这时候,她就碰了碰周围萦绕着的灵力,回应了传讯符的感应。

    与此同时,

    白策就看见掌心的传讯符动了动。

    他手指微抖,呼吸都几乎要停止,紧接着,就看见传序符腾空而起,往楼梯后那方向飞过去——

    她就在那!

    她为什么一直在那里,还有刚才那声音是怎么回事?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从前他和她亲密时,也会不由自主发出那样的声音……

    她是一个人在那吗?不,不,绝对不是……

    白策脑子不聪明,但这个时候,却近乎是直觉般,飞快地推测出来了答案:她一定正和白辞一起在那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明明刚才他还以一种优胜者的姿态,沾沾自喜地在心底嘲讽白辞,结果现在就当头一棒!

    白辞这个贱货,竟然在这种地方勾引她做那种事!

    白策心底的不安烧成了熊熊烈火,几乎要把他的智燃烧殆尽,

    他掠过了思考,真的像一个被侵犯了领土的雄兽、一个抓妻子出轨的丈夫一样,直接抬脚就要往楼梯后面走!

    然而刚才走了两步,

    他又极为神经质地冷静下来——

    不对。

    我这样走进去,算不算坏了她的好事?

    她会生气吧?

    他想到这里,又莫名其妙犯怂,脚步停下,犹豫着,憋屈地给她传过去一条消息:「你在哪?」

    传讯符刚回到手里,

    裴朝朝收到消息,漫不经心笑了下。

    她搭在白辞脖颈处的手松了松。

    白辞察觉到她有点心不在焉,又按住她的手,他睁开眼,发现她拿着传讯符。

    他瞥了一眼传讯符,发现是白策发来的,瞬间浑身上下绷得更紧了。

    他平时一直高高在上,看不起世间一切,包括自己这个贱货弟弟,

    但这时候,

    却莫名生出一点微妙的恐惧感来——

    他听见白策的脚步声停在外t?面,这时候,竟害怕他会直接杀进来抓奸!

    说白了,

    他不要脸地在这种地方倒贴裴朝朝,面子和尊严都丢光了不说,但身份终究见不得光,白策才是正儿八经的未婚夫,如果白策杀进来大闹一通,要逼裴朝朝二选一,而裴朝朝选了白策,那他怎么办呢?

    被她玩完了就扔吗?

    神魂被侵犯着,唇被她吻着,可是他心里难以抑制地生出一点酸涩感来。

    他头一回知道,原来他也会因为不被她选择而感到恐惧。

    他的傲骨早已经为她折碎,底线被践踏到最后,已经轰然破碎。

    他太想要她身边的一席位置了,已经没法再和以前一样端着架子自我欺骗。

    于是他忍着心里酸涩,揽着她腰的手松了松,示意她先回白策的消息。

    裴朝朝看见他这动作,觉得好笑。

    她垂下眼,回了白策一句:「怎么了?」

    她没有直接坦白自己的位置。

    他猜测她正在和白辞做一些亲密无间的举动,例如看识海,但她这条消息里也并没有承认这事,只是在反问他怎么了。

    这说明她并不打算摊牌,还是能瞒则瞒。

    这多少也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他这个未婚夫位置的吧?

    白策捏着传讯符,看着她给的回复,强压住心里蔓延的火势,开始精神胜利——

    辛苦白辞那贱货,抛下清高折下傲骨,在这种地方勾引她,但依旧只能当个见不得光的情人。

    毕竟他白策还在这里,她想和他成亲,所以注定了,他才是名正言顺的,被她所承认的!

    她都愿意骗他了,

    他作为正牌夫君,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男人有时候也要适可而止,适当退让,她都没让白辞这不见光的情人都没有舞到他面前,那他也就当作不知道好了,只有这样才不会把她越逼越远,不会把她推到白辞那贱人的怀里。

    白策太知道要如何示弱,如何借此得到更多的好处了,

    他强行忍下抓奸的冲动,挤出个友善的笑,回复:「没什么,没找到你,你应该还在忙吧?那你忙好了就下来,我在藏宝阁门口等你。」

    另一边,

    裴朝朝收到这消息,看他也不进来抓奸,就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喜欢未知、刺激的场景,如果时机合适的话,她应该会逼着白策进来抓奸,看他们兄弟二人当场翻脸取乐,但她没忘记自己来这是拿玄玉的,于是克制住骨子里的恶意,没再继续回复白策的消息。

    她又探了下白辞的识海,从他识海里看见隐神珠不在白家任何地方,而是就在白策身上。

    这时候,

    白辞的神识也有点承受不住了,她见好就收,停止了探测。

    接下来,

    外面传来白策下楼的脚步声,莫名的,能从这脚步声里听出一点狼狈的意味。

    白策离开后,

    白辞履行承诺,按照她说的,带着她上了四层。

    裴朝朝上来以后,就在各处寻找起玄玉来。

    四楼没有,五楼没有,最后是在第六层找到的。

    白辞道:“前些日子,白家还没有玄玉,这两日倒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

    他转眼看裴朝朝,见到她表情如常:“你好像很确定白家有玄玉,是猜到别人会送来了?”

    裴朝朝不置可否。

    她指了指他的膝盖,笑意柔软:“我能踩在你腿上吗?”

    玄玉在置物架最顶端,很高,裴朝朝够不着,这里也没什么梯子和椅子,只有踩在白辞身上能勉强够着。

    白辞闻言,呼吸滞了下:“嗯。”

    裴朝朝得到他的答复,就直接抬脚,踩在了他的大腿上——

    她连鞋都没脱,鞋底是软缎子,这样踩下去,依旧能很清晰地感觉到他腿上的肌肉线条。

    因为不良于行,所以他的腿并不如其他人那样结实,但他平日坐在轮椅上,似乎也没忘记做一些腿部的活动训练,所以大腿上是覆了一层薄薄的肌肉的,不算太发达,但踩上去稍微有一点紧实的感觉。

    甚至能感觉到他腿上筋脉一下下跳动。

    他腿没有知觉,可是这时候,却能感觉被她踩着的地方在发麻,发热,这种酥麻的热意好像是从骨头里、灵魂里流淌出来的。

    这很奇怪。

    他呼吸重了一点,平日有洁癖,但这时候衣服被她踩脏,却没有什么嫌弃的感觉,他用手腕牢牢抓住她的脚踝,支撑她。

    裴朝朝这样就站稳了,

    于是她稍微又踮起脚,一抬手,正好够着那玄玉。

    她把它拿起来,然而指尖触碰到它的那刻,她突然感觉到一阵晕眩。

    紧接着,

    好像所有的灵力都被玄玉强行吸进去。

    她神魂因此开始震荡,心口开始发疼。

    与此同时,

    千万里外的归元宗里,

    高耸入云的太清山周围,云雾开始乱涌起来,灵力翻涌着,有一种山雨欲来之势,山间灵脉震颤起来,发出沉闷的声响!

    太清山上,

    薄夜在招魂阵法前,骤然吐出一口血来。

    剧烈的头痛感袭上来,他不得不抬手捂住头,闭上眼,与此同时,他脑中骤然闪过个画面——

    他看见一片花海,这是满地的纤弱的灵草,绿色的叶子上坠着星星点点白花,风一吹,就像繁星一样闪烁起来。

    这灵草他在重明境里见过,满地都是,当时她和季慎之在秘境里,好像还因为这一片灵草有过片刻拉扯。

    然而画面里,

    这些灵草被养在一处院子里,繁茂葱郁,却被人付之一炬,

    而后在满地被焚尽的灵草里,出现了一个阵法。

    这是一个追魂复生之阵,阵中写着——

    「愿以此阵,复生幽山帝君。」

    而阵法下面,布阵人的落款是:

    「朝露」

    第74章 她连敷衍都有限度 现在连瞒都不瞒了?……

    幽山帝君是谁?

    朝露又是谁?

    薄夜指尖轻轻点了下, 总觉得这两个名号有种熟悉感。

    他试着去回忆这些字眼,可是他的生命太漫长,活得时间太久了, 很多小事已经消弭在记忆里,他实在回想不起来任何和幽山帝君、朝露这两个名号相关的东西了。

    想不起来就没必要再想,

    薄夜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做, 他睁开眼, 继续绘制地上的招魂阵。

    雪白的头发从额间垂落下来,他低垂着眼睫, 整个人看起来仍旧安静又漂亮,但是周身那种温和的气质却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变得有点偏执有点疯魔, 像这捧高山积雪随时会引动一场巨大的雪崩。

    即使迄今为止使用过的每一个招魂的方法都失败了, 但他仍旧不信她会消失。

    于是他所用的方法一个比一个极端。

    眼下这招魂阵法,是用整个太清山上灵脉里的灵力为引。

    今日有些不同寻常,好像有其他灵力汇入此处, 与其说是灵力, 又不如说更像是有神力被强行聚拢、拘禁在此处,于是从刚才开始, 山间灵脉颤动, 周围灵力涌动。

    薄夜察觉到这些变化, 但并不在意,

    他凝神控制着山中灵力,再一次将灵力汇入招魂阵中。

    然而也就在这时,

    又一段画面浮现在脑海中——

    他看见裴朝朝踮着脚站在白辞腿上,似乎正伸手从前面的架子上拿东西!

    这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很真实, 并不像臆想。

    薄夜猝然站起身。

    *

    另一边。

    白家藏宝阁里。

    阵被吸走灵力的带来的痛感绵长又尖锐,裴朝朝没忍住闷咳一声,嘴里都是血腥味。

    她迅速念了个咒术让玄玉停止吸收她的灵力,

    随后,她将嘴里的血腥味咽回去,等到身体里的痛意平息一点,才开始观察这块玄玉。

    这确实是玄玉,但它里面好像被种下了某种神族咒语,她是神躯,只要一碰到这咒语,就会直接被吸走灵力,只有她念对应的咒术才能克制住。

    但虽说克制住了,她的灵力暂时也和这块玄玉绑定上了,

    如果她不慎弄碎它,她自己的神力就无法克制,会被天道感知,

    天道则会降下天谴。

    裴朝朝觉得有趣,她知道这是赵息烛送的。

    之前就猜到赵息烛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做些什么。

    但她也在疑惑,赵息烛这些天一直安安静静没有动静,到底是准备要做什么?

    眼下,这玄玉就是他给出的答案。

    他感知到她的神力,知道她换了身躯,所以他要牵制她,甚至他应该已经猜到了她要开升仙台,要用玄玉做碎万界符,打破升仙台的封印t?,所以他准备再狠一些,直接利用天谴毁了她。

    裴朝朝知道这是陷阱,但还是亢奋地踩了下来——

    因为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输。

    她手指微微用力,把玄玉捏紧了一些。

    因为知道了赵息烛的打算,所以她有点迫不及待,希望大婚的日子快点到来。

    她想到这,

    又把玄玉妥善放进袖袋里,然后问白辞:“婚期拟定好了吗?”

    白辞闻言,顿了下。

    作为长子,又是药学天才,他在白家地位很高,哪怕是家主做决定都要听取他的意见,所以关于白策的婚期,他也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但哪怕知道她要和白策成亲,哪怕已经做了无数次心建设,甚至砸碎了自己的脊骨,强迫自己接受她要和白策成亲的事,告诉自己其实哪怕她婚后,他当个没名分的情人也行,但对于她和白策的婚期——

    哪怕白家和赵家都希望快点办喜事,快点尘埃落定,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在能拖延的地方拖延。

    比如婚服不要现成的,要量身定制,婚期要等定制好婚服以后,再去选吉日。

    现在听见她这样问,

    他本能地捏紧了她的脚踝,这是潜意识里不想放手的姿态:“还没定。”

    他的掌心一直冰凉,但现在有了点温度,捂在脚腕上,是有一些存在感的。

    感觉到他收紧掌心,裴朝朝略略抬脚,甩了下脚腕。

    她甩开他的手,然后从他腿上跳下地,转头催促:“那尽快。”

    她催促时面色如常,然而是在催促他帮她和另外一个男人张罗婚礼。

    白辞目光晦暗了点,手无声息收紧,淡声道:“还要定制婚服,筹备宴席,没办法那么快。”

    裴朝朝说:“可以不用定制婚服,穿现成的就好,大一些小一些都可以,不用那么合身。”

    她抬手推起他的轮椅,往楼下走,走到二楼的时候,她随手指了里面的一件婚服:“就这种就行。省去这个步骤,婚礼也一切从简,是不是这几天就能和他成亲了?”

    她这话一落。

    白辞终于有点忍不住了。

    他一只手卡在轮椅的轮子上,于是轮椅就无法再前进,随后他抬眼看她:“你就这么急和他成亲?”

    他这话尖酸,又是反问的语气,非常有攻击性,甚至于咄咄逼人。

    他习惯这样说话,然而话音一落,他又猛地反应过来,下意识抬眼看裴朝朝的表情。

    他怕她听了这话不高兴,一边唾弃自己卑微,一边又小心翼翼改了口:“我的意思是,你一定要和他成亲吗?”

    哪怕在她面前姿态已经低到尘埃里,但每一次放低身段,仍旧像是要再体会一遍被踩碎傲骨的疼痛和羞耻感。

    他深呼吸,无意识地别开眼,盯着地面:“你要看他的识海找东西,可以看我的。你要进藏宝阁更高的楼层,我带你进,还有什么是一定要和他结婚才能做到的吗?如果没有,如果他能做的我都能做,你能不能——”

    他顿了下,半晌,才继续说:“能不能和我成婚?”

    裴朝朝闻言,垂下眼看他:“你说得对,我确实没什么需要他的地方了。”

    白辞眼睫抖了下,终于也抬起眼来,和她对上视线:“不需要他,只是需要成婚的话,可以和我。”

    他开始推销自己,声音轻飘飘的:“我比那个废物有用很多。”

    然而这话话音刚落,

    裴朝朝就一根手指抵在他唇畔,她打断他,笑道:“可是我已经滴血订亲了,我没记错的话,我和他有姻缘契了。”

    她微微垂下头,语气有点漫不经心:“和你成婚还是和他成婚,对我来说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即使我和他成婚了,只要你一直一直听我的话,你就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

    她的潜台词是:你只需要好好当一条狗。听话的狗。

    白辞不是第一天知道她没心,

    她对白策没感情,这认知让他感到愉悦,但她对他也没感情,于是愉悦的同时,他割裂地感到心酸。

    他抓住她的衣襟,又把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脖颈上:“姻缘契,你进我识海也是可以改的。”

    他说着,直接又一次对她敞开识海。

    进人识海并不需要付出什么,他都这样了,于是裴朝朝也就不甚在意地探出了一点灵力,轻松进去了。

    按说只有极为亲密的道侣能互相进识海,神魂互相交缠,他这时候却是单方面对她敞开识海,这是一种示弱的手段;

    像这样一味地被人侵入自己的识海,而自己不去侵入对方的识海,是对自己的神魂极为不利的,会因为承受不住而感到痛苦,然而他却在痛苦中,又一次感觉到了愉悦。

    被她侵入,会让他有一种奇怪的满足感。

    他闭着眼,脖颈仰起来,细微的汗珠滚过喉结,同时起心动念,开始试着修改姻缘契。

    他和白策是亲兄弟,血脉联通,识海也可以共通,把她和白策的姻缘契转移到他头上是可行的。

    与此同时,

    白策在藏宝阁楼下,感觉到一点微妙的不对劲。

    他在楼下已经等了很久了,但是都没看见裴朝朝和白辞下来。

    他掐了下指尖,忍不住再一次拿出传讯符,发现他发过去的消息她根本没有回。

    他开始焦虑,又忍不住想要咬手指,或者制造一点痛感——

    任何痛感都可以。

    尖锐的痛感总会把他带回那间暗室,好像她就在他身边。

    痛感和安全感划上了等号,而不是此刻这样空虚的、漂浮着的不安感。

    他忍不住又狠狠掐了下指尖,然后焦虑地给她发过去一条消息:「怎么还不下来?」

    他开始走来走去,有点神经质,因为他发现自己真的没那么大度。

    和她同在一处的时候,哪怕听见她和白辞在楼梯后面,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他猜测他们是在做亲密的事情,但心底多少还是残存了一点期待,觉得自己在那里,他们不会太出格。

    现在他下楼了,

    他就更加焦虑,那种不安感像烈火,几乎要吞噬他!

    白策眼睛里都爬上一点血丝,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迅速又发去第二条消息:「在干什么?需要我上来帮忙吗?」

    另一边,

    白辞坐在轮椅上,向她敞开着识海,脖颈被她的指尖压着,都压出了一点暧昧的红痕。

    他察觉到白策在给她发消息,她没把传讯符拿出来看,所以他不知道白策发了什么,但猜一猜也能猜到是什么。

    他顿了下,不动声色把共感对白策敞开——

    兄弟共感,但不是时时刻刻两人都能感应到对方的状态,白辞平时会刻意对白策关上识海,让白策无法感受到他的感官和想法,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再一次对白策敞开共感。

    下一秒,

    白策站在楼下,感觉到背脊一阵发麻,他脸上迅速变得潮红,身上的肌肉下意识绷紧。

    与此同时,他脑中迅速浮现出个画面。

    画面里,

    裴朝朝正压着白辞的脖颈,和他姿势亲密,侵入他的识海。

    而白辞这个贱人竟也乖顺地仰着脖子,任由她侵犯。

    白策眼睛霎时间红了。

    他努力驱散这画面,而白辞似乎也不想让他多看,很快又关闭了共感。

    白策呼吸急促,又用传讯符给裴朝朝发:「阿姐,下来一下,我有急事找你。」

    他的消息接二连三,

    裴朝朝终于回了一句:「在忙。」

    在忙?

    忙什么?

    忙着和白辞那个贱货神交吗?!

    白策表情都有点挂不住了,语气也冷了半个度:「忙什么?」

    他发完这消息,又开始掐指尖,觉得自己这语气过于咄咄逼人了,可是是白辞那个贱货先来刺激他的,他这样发,只不过是想让她随便发一条消息敷衍敷衍他,他迫切地需要她的态度,她的立场。

    只要她愿意瞒着他,他还能克制住,毕竟是白辞那个贱人勾引她,白辞不要脸,她有什么错?

    只要她给他这个未婚夫应有的,表面上的尊重……

    白策焦虑地想。

    然而他这边正想着,

    那一边,裴朝朝很快回过来消息:「看白辞的识海。」

    她轻描淡写:「我以为你刚才下楼的时候就知道了,既然知道了,为什么再问我?」

    白策逐字逐句,将这句消息读出来。

    她不愿意瞒他,直接坦诚了,她连敷衍都有限度……

    她连隐瞒都不隐瞒了!

    白策突然感觉到愤怒,这愤怒是之前所有压抑t?下去的情绪叠加起来的,嫉妒占有欲委屈都混杂在一起直接爆发出来,

    这一瞬,

    他好像被刺激到的野兽,再也无法克制,再也无法装出以前的样子,甚至于冲动吞噬了他所有的智,他直接踹开藏宝阁的门,大步流星地上了楼!

    气势汹汹地上到三楼,

    他看见裴朝朝和白辞姿态亲密。

    他脚步微顿,下一瞬,直接走上去质问:“你们在干什么?!”

    他话音一落,

    裴朝朝手从白辞脖颈上松了松。

    她侧目瞥了他一眼,但没说话,姿态有点漫不经心,好像在说:在干什么,刚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于是这就像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来。

    白策感觉到自己有点发抖了,他顿了顿,调整了下表情,用惯用的示弱姿态道:“阿姐,我才是你未婚夫。”

    他真的有点委屈,眼睛红红的:“你怎么能和他做这些事?我才是名正言顺的……”

    这时候,

    白辞微微喘息着,他抬手覆住裴朝朝的手背,哪怕坐在轮椅上,依旧是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回答白策:“她答应我,把你和她的婚契转到我身上。现在看我识海,也是在转婚契,你对她没有用处,没有价值,所以她未婚夫的位置应该由我来坐。”

    所以说,

    他这个废物弟弟还摆什么正宫姿态呢?

    他对她来说更有价值,所以他才是正宫。

    白辞漫不经心地想着,很愉悦地弯了弯唇角。

    他看着白策的面色,在这一刻,感谢自己的不知羞耻,感恩自己刚才愤怒到极点却仍然弯下脊梁,向她屈服——

    只有向她服软,才能得到想要的,他愿意一辈子在她面前当个软骨头,换取她的垂青。

    而那一边,

    白策气得胸口不断起伏,

    他盯着白辞,知道白辞说的都是实话,却正因为如此,他才感觉到恐慌,感觉到焦虑。

    他就是不如白辞聪明,不如白辞有地位,所以他就活该连和她的婚约都留不住吗?

    不行。

    她都睡过他了,也玩过他的识海了,他是第一次,他就只有她,他不能被她抛弃。

    白策掐着指尖,制造着尖锐的疼痛,他有点六神无主了,

    情绪极端起伏着,

    他慌不择路,脑子里一瞬想到了另一个极端的方法——

    他要用姻缘契,直接逼她现在立刻马上和他成婚!

    对,对!

    他还有姻缘契,至少现在姻缘契还没转到白辞头上,他和她还是滴血为誓的未婚夫妻,有这道契约,白辞又算什么?

    白策想到这,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扯了扯唇,挤出个笑意:“哥,我和她有姻缘契,可以和她立刻成婚。”

    白辞闻言,骤然握紧轮椅扶手。

    白策却动作很快。

    他直接凝神聚力,从自己血脉里搜寻那姻缘契。

    然而过了很久,

    他却什么也没搜寻到。

    他心里骤然恐慌起来,瞪大了眼。

    与此同时,

    裴朝朝却感觉到血脉里有什么东西被引动。

    她掌中凝聚出一点灵力。

    与此同时,

    半空之中,一行血色的字眼浮现,

    这是血契的内容,只要契主用一点点灵力,就能让它具象地浮现在半空——

    「……」

    「……今与白氏结下婚约,以滴血为约。」

    这姻缘契很长,但结尾处,却写的是与“白氏”结亲,而不是“白策”。

    白策反复读着这契约,眼睛睁大:“怎么不是我的名字——”

    白辞则握紧裴朝朝的手,低下头,唇角微微弯起来。

    与此同时,

    裴朝朝顿了顿,看着这几个字,突然明白过来。

    她看了眼白家两兄弟的表情,

    见到白策目眦欲裂,表情有点儿扭曲了,显得委屈又意外,于是一点恶劣的意图攀上上来。

    她看着白策,慢吞吞问:“是不是结契那天,你毁契了?”

    她这话一落。

    白策骤然想起来,裴朝朝去白家结姻缘契的那天,他在赵家和赵息烛打架,

    那时候他还没完全认出她,只当这婚契是和赵三姑娘结的,于是他直接布了阵法,用灵力毁契。

    后来那阵法亮了一瞬,

    彼时他不知道这契约到底毁掉没,现在却发现——

    这契约毁了一半,把她和他白策的婚约,变成了她和白氏的婚约,这意味着她仍然需要和白家结亲,但成婚对象不一定要是他白策了!

    所以这是……

    白策睁着眼睛,像是怔住一瞬,紧接着,他反应过来,随后就是一口血咳出来——

    是他亲手把和她成亲的机会毁掉了!

    第75章 视线像巨蟒伸出的蛇信 舔舐而过,每一……

    白氏这一脉适婚的就只有白辞和白策两人,

    现在白策不是必选项了,所以牌桌上也有了白辞的一席之地,于是就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两人的身份地位就趋近于平级,白策不再有资格摆出那副名声言顺未婚夫的姿态。

    白策还有点恍惚, 愣愣的。

    白辞则仍旧是一副清高又安静的表情, 但实际上, 他手紧紧握着轮椅扶手,都快要将扶手捏碎了——

    这次不是气的, 而是太亢奋,太兴奋,如果不抓住点什么, 他怕自己当场失控。

    扶手的棱角抵在掌心, 压得皮肤生疼。

    他半晌才抬起手,分明是想要紧紧抓住她的手,一根根手指地抚摸把玩她的手, 但最终却只是克制着, 指尖轻轻覆在她手背:“正好省去转移姻缘契的步骤了,我们也可以尽快成婚。”

    他音色漂亮, 宛如金玉, 听起来就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

    然而声音很轻, 语气里也含着点卑微的期待。

    裴朝朝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她手掌翻过来摊开,做出一个所应当索要的姿态,语气柔和:“可以先把藏书阁的令牌给我吗?”

    她现在拿到了玄玉,需要把它雕成碎万界符,关乎到后续的计划,所以她需要自己亲手雕刻。

    然而碎万界符的制作方法属于白氏禁术, 和白家禁术有关的书则都存放在藏书阁里,她需要用白辞的令牌进去才能看到书,才能学着雕碎万界符。

    这时候,

    她伸出手,垂眼看着白辞。

    白辞在说成婚的事,她则在要藏书阁令牌,

    两件事毫不相干,他问他的,她说她的,甚至连回应他一下都懒得。

    白辞脸上本就很淡的笑意,这下就彻底凝固了。

    他抬眼看着她,见她表情如常,不由得开始焦虑起来,甚至于还有些被下了脸子的愤怒感。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扯了扯唇,将手再一次覆在她掌心:“藏书阁的令牌,只有白家人才可以佩戴。”

    他用指尖一点点插/入她指缝,做出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行为很有侵/略/性,然而动作却很轻柔,哪怕生气了也怕冒犯到她,比起自己的情绪,他好像更害怕惹她不高兴,宛如一条摇尾乞怜的卑微野狗。

    他语气有点淡,但仍旧和她说:“你我成婚后,你就算是白家人了,最近的吉日就在三日后,我们快一点成婚,然后我把令牌给你……”

    他话音未落,

    裴朝朝手略略一抬,就直接覆住了他的嘴,阻止他继续说话。

    她掌心皮肤细腻,贴在他唇间,他呼吸就不由自主重了一点。

    随后,

    她微微弯下身,平视他笑道:“现在我不一定要和白策成婚,但我依旧可以选他,你要和他争,总要把诚意拿出来给我看吧。你要先把我需要的东西给我,让我觉得你很听话,我才会和你成婚啊。”

    她循循善诱:“你也知道,我和你成婚或是和他成婚都差不多,如果把这当一桩买卖来看,自然要选最划算的。”

    她这话说得一点感情色彩都不带,几乎是冷酷无情了,把这桩婚姻当买卖,谁给的多,她就选谁。

    偏偏她声音并不小,能叫人清清楚楚地听见,如同有刀子直接戳进耳中,刺进心口。

    白辞心口有点泛酸,

    那一边,

    白策也听见她的话,骤然缓过神来,转眼看着裴朝朝,低声道:“对!还能选——”

    这话一落,

    裴朝朝笑了下,她将手从白辞掌中抽出来,转而扯了张手帕,帮白策把唇间的血迹擦掉。

    她动作并不仔细,但很轻柔,尤其是这时候她也转过眼来和他对视,就给人一种非常认真的感觉。

    白策僵着脖子和下巴不动了,眼睛盯着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一瞬之间变得很快。

    为了面子,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下贱,他一直都告诉自己,接近她是为了报复她,哪怕有点喜欢她,但喜欢没必要接近,他那些丢脸失态下贱的行为都是为t?了报复——

    可是现在心跳这样快,

    于是这样拙劣的借口,他自己都感觉到站不住脚了。

    他看着她,微微低下头,捧着她的手将脸贴上去,开始像个廉价货色一样推销自己:“你看我哥的识海,其实是因为我和他兄弟共感,你真正想看的是我的识海对不对?你现在想看吗?我的身体已经不难受了,如果你想看的话……”

    这话无异于向她求欢了。

    不知羞耻的浪货!

    白辞手一下就收紧了,迅速掐了个诀,一个咒术打在了白策手上:“松手,别抓着她。”

    他修为已经散尽了,但哪怕是这样,随便用咒诀打人,攻击力也足够强。

    白策的手一下被打开,虎口上甚至被划破好长一道血口,血就滴滴答答迅速淌了下来。

    他捂住手,看向白辞。

    白辞则没有看他,他趁机又抓住裴朝朝的手,然后拿出藏书阁的令牌放进她掌心。

    他根本就没有和她博弈的资格,他只有予取予求,才能留在牌桌上。

    矜贵高傲的世家子好像彻底认清自己的位置:“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裴朝朝任由他捏着她的手。

    对于已经被驯化好了的、最卑贱的狗来说,哪怕她伸出手,只是允许他触碰,允许他捏着她的手指,就已经是了不起的奖赏了。

    她听他说这话,思忖了下,然后——

    她直接侧头看向白策:“我另一样想要的东西是隐神珠,看你识海也是为了找这个。”

    她温和笑着,引诱他:“它在你身上,你哥哥给不了我,你可以给我吗?”

    这话一落,

    白辞的目光落在白策身上——

    分明是他在问她还想要什么,她却转头去问白策要东西了,白策这个贱货,身上揣着那隐神珠不就是为了勾引她吗?

    下贱的奴仆不敢对着自己的主人发火,于是所有的火气都落在白策身上。

    他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几乎想要直接把白策捅死。

    白策则是垂眼看着裴朝朝。

    他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要说什么话,但最终支支吾吾没说出话来,反而脸一下就红了。

    他道:“可是隐神珠……”

    他并没有做出一个拿出珠子的动作,

    白辞觉得他脸红色样子像发/浪,牙齿都快咬碎了,这个浪货是不是就靠着这个和她有肌肤之亲的?

    他克制住火气,扯了扯她的手。

    裴朝朝注意力转回他身上。

    他轻飘飘说:“他好像不愿意给你。或许我可以帮你拿过来?”

    裴朝朝闻言,刚要说话。

    然而这时候,

    白策听见他这话,率先不悦出声,整个人逼近白辞,散发出一种攻击性:“拿着我的东西挖我的墙角,哥,你还要不要脸……”

    话音未落,

    白辞念了个诀,直接将他挡开,

    白策这时候也不装了,一招回击。

    一来一回间,

    两人竟直接大打出手,越打越凶!

    裴朝朝捏着藏书阁令牌,觉得无趣,于是先一步离开——

    总归他们之间总会有一个人,先把隐神珠捧给她。

    她不需要再做什么,只需要等就好了。

    *

    从藏宝阁出来时才下午,外面天色还很亮。

    裴朝朝拿着令牌准备去藏书阁。

    然而走在路上,却总觉得好像有人在注视她,

    这是一种微妙而怪异的感觉,好像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而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如附骨之蛆,似乎就这样附着在她的后背上,没有重量,但仍旧给人一种又阴又沉,黏腻腻的感觉。

    她停下脚步,目光不着痕迹在四周扫了一圈。

    她周围没什么人。

    白家内宅的守卫不多,偶尔有侍从路过,也是目不斜视地快速走过,并没有多看她几眼。

    平心而论,这种被注视的感觉让人很压抑,很不舒服,骨子里的防御性和警惕都会被这感觉一同激起来。

    这是一种生上的恐惧感,就像失重,或者窒息这样的感觉一样。

    生上的东西是有绝对支配性的,无法被意志所驱散。

    裴朝朝身体的本能叫嚣着,要她快点离开,快点逃走,

    然而她却驻足在原地,感受着这种生上的恐惧,身体越恐惧,心里反而越亢奋,她连带着心跳都有些过速,瞳孔略略有点放大。

    她确认自己在被窥视、被注视,而她想找到那道目光的来源。

    于是她不仅没有逃,还回过身,慢条斯地在四周所有能够藏人的地方晃了一圈——

    什么也没找到。

    这说明窥视她的可能根本不是人,又或是窥视她的人用了隐身术一类的咒术,藏得很好。

    裴朝朝捏了捏指尖,感觉更有趣了,

    但她动作上却像是放弃了寻找偷窥者一样,回过头,继续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藏书阁并不算太远。

    她走了一会,很快就到了藏书阁。

    藏书阁外机关重重,如果不贴身佩戴令牌,甚至等不到进门就会被机关困住,然而她在里面坐定后,却仍然能感觉到那种黏腻的、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的视线。

    这说明窥视她的人或物,要么修为足够高,高到能避开白家的机关,要么就是足够微小,存在感足够低,能跟着她进来。

    裴朝朝在心里补上这一条猜测。

    她安安静静地坐下来,一边留心感知那道目光,一边开始翻找记载白家禁术的书籍。

    书有好几册,

    她找了有一会,终于找到制作碎万界符的方法,于是她将玄玉拿出来,又找了一把玄铁匕首,然后开始在玄玉上比划。

    她感觉到那视线更黏腻了,好像一条蛇盘踞在她身后,如果说之前是远远的注视,现在,她则感觉那道视线贴着她在看,像是盘踞着的冷血巨蟒,开始一点一点爬上她的背脊,伸出蛇信舔/舐她的肌肤。

    她把匕首往下。

    刀尖将将落在玉上时,她手腕却突然用力——

    就是现在!

    她猛然调转方向,将刀尖往身后的空气中刺去!

    下一瞬,

    手腕好像被人捏住。

    而后,

    一道半透明的身影显形,白发白衣,像高山之颠的一樽雪。

    是薄夜。

    他站在这里,仍旧显得安静漂亮,但却和印象中那个温和的太清道君不太一样了,那种温和感依旧浮在表面,却好像产生了某种变化,变得更偏执也更癫狂,好像是厚厚的积雪之下,被掩埋住的东西露出来了一点。

    此时,

    她的刀尖正正好好抵在他的喉结前半寸处,就好像在他显形之前,就已经精准地猜到了、算计到了他的位置。

    而他垂着眼睛,微微弯身跪坐下来,一只手落在她背上,将她抱在怀里,可是他做着这动作的同时,琉璃似的眼睛却一直一直都在注视着她,视线就好像是贪婪的蛇信舔/遍她的全身,克制,却痴迷又疯狂。

    他将下巴抵在她发间,发出满足的叹谓,笑声很轻很轻——

    “好聪明,朝朝。”

    第76章 他想要 和她有一些密不可分的关系……

    薄夜往日里很温和, 连触碰都是虚虚凌空地碰一下,很少会真的触碰到她的皮肤,然而这时候, 拥抱的动作虽看起来轻柔克制,实际的力道却像是禁锢一样, 将她箍得紧紧的, 甚至于似乎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声。

    他身上的气味像雪停后的冬日空气, 很干净温和,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总之,

    这是一个存在感很强、很真实的拥抱。

    触觉,嗅觉,听觉, 都能这样清晰地觉知到他。

    然而裴朝朝抬起眼, 却看见他依旧是半透明的。

    这意味着:

    这并不是他的本体,这是他的分/身。

    她初见他时,是在荒山里那间破庙, 那时候他也是以分/身的形态出现。

    是不是他的本体根本没法离开归元宗太远?

    裴朝朝心里突然冒出来个猜想。

    她思忖了下, 但没太纠结在这事上,只是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

    她没再称呼他为“师尊”了。

    她说话的语气好像和从前在归元宗时有些不同——

    从前在归元宗时她和他们说话更迂回, 也会更小心地哄着他们, 哪怕骨子里的恶劣底色和现在并无区别, 但她那时候,仍旧会用无辜天真的面具将这份恶劣算计掩盖起来。

    因为那时候她还是凡躯,武力值低下,而他们在感情上也还没完全被她操控,驯化与被驯化本就是个缓慢的博弈的过程,在她没有完全占据上风的时候, 她对于他们来说,就是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

    现在则因为已经稳稳站在高位,所以在算计他们时,连掩盖在目的之上的虚伪讨好都变得可有可无。

    她说话时声线仍旧是柔t?软的,但也更直白冰凉,更为贴近她在天界身为朝露仙子的时候。

    那一边,

    薄夜察觉出她语气中的差异,心中有种怪异又酸涩的感觉,还有一点难以察觉的熟悉感。

    他几乎是无法自控地将她抱得更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低声反问:“……看见我不高兴吗?可看见你,我很高兴,朝朝。”

    他的语气温柔,克制,又极端疯癫。

    几种特质揉杂成了一种奇异的矛盾感。

    裴朝朝没有出声。

    薄夜就又将她抱紧了一些,他又想说话。

    然而也就在这时,那阵熟悉感好像终于引动了他记忆深处的某些画面。

    他感觉到不久之前,才刚刚在脑中闪过的那些零碎画面又一次出现。

    这些画面像是潮水一样,喧嚣地涌入他脑海里。

    他感觉到头疼,于是闭了闭眼。

    上一次,

    他看见了幽山帝君和朝露这两个名号,看见满院子被付之一炬的灵草,还有一个复活追魂的法阵。

    这一次他好像看到了更多的画面。

    画面里,那个名号是朝露的人缓缓转过身,露出正脸——

    鼻梁又直又挺,嘴唇丰润。

    整个下半张脸长得人畜无害。

    然而上半张脸,

    眼睛是微微细长上挑的凤眼,哪怕眼中含笑,却也仍然掩不住那种锋锐的攻击性。

    于是这张脸的整体气质就变得有点割裂了,

    从那种毫无攻击性的漂亮,变成了极具侵略性的漂亮。

    更重要的是——

    这位名号是朝露的女子,和裴朝朝摘去覆目白绸后所露出来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薄夜指尖抖了下。

    他睁开眼,琥珀似的眼眸注视着她。

    她这时候已经将脸上的人皮面具取下来了,露出来的就是她自己的脸。

    这让他有一瞬间错乱,分不清她和那位朝露仙子了。

    薄夜就这样安静地看了她一会。

    然后他抬起手,指尖落在她的下颌处摩挲起来。

    这是一个摘人皮面具的动作,由薄夜做出来,就显得有些神经质了。

    他不想相信他的孩子和那位朝露仙子长得一模一样,这给他一种错乱感,以及一种熟悉感。他下意识猜测她和那位朝露仙子之间有某种联系,这太明显了,这猜测又让他感到不安,他很难讲清这种焦虑不安源于哪里,但他下意识地逃避着,不想顺着这猜测继续往下想。

    于是他就自欺欺人地开始摩挲着她下颌处的皮肤,他有些疯癫地期望着,期望她其实并不长这样,和那位朝露仙子并不一样。

    他希望她现在这张脸是假的,是一张人皮面具,于是想要把那一层子虚乌有的面具摘下来。

    可是就这样摩挲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揭下来。

    指腹的温度落在下颌,温温热热,力度并不算太重,但仍旧将她的皮肤弄红了一点。

    过了一会。

    裴朝朝才攥住他的手腕,她慢条斯笑道:“可我怎么感觉你看见我这张脸,并不像多高兴的样子?”

    她制止他的动作,抬了抬下巴,把下颌上的红痕露给他看:“是不喜欢我这张脸吗?”

    薄夜安静地看着她,仍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正仰着脸,于是他又把手掌覆在了她的眼睛上。

    他将她上半张脸遮住,只露出下面那半张人畜无害的脸——

    他好像是突然之间,感觉到不太喜欢她这张脸。

    准确地说,是不喜欢这双眼睛。

    他心底骤然冒出这样的念头来。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那种怪异的感觉又袭上来——

    自从前些日子无意听见“幽山帝君”与“朝露”这两个名号后,他时常生出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而这一刻,

    这种熟悉感开始具像化,他好像在这一刻,隐约地感知到,幽山帝君和朝露的关系,有些类似他和裴朝朝的关系。

    裴朝朝是他最喜欢的小辈,是他的孩子。

    朝露是幽山帝君最喜欢的孩子,唯一的孩子,最满意的作品。

    脑中无端地就有这样的认知,

    甚至于薄夜觉得自己有些走火入魔,这一刻,他好像成了幽山帝君,共享了一些幽山帝君的记忆。

    他分不清自己是薄夜还是幽山帝君,好像恍惚间也有点分不清抱着的人是裴朝朝还是朝露了,

    他只感觉到,手底下的这张脸——

    是他亲手塑造出来的。

    又或者说,这张脸是幽山帝君捏造出来的。

    幽山帝君像是捏人偶一样,为她捏了漂亮的、又直又挺的鼻子,为她捏了弧度正好的眉骨,丰润饱满的嘴唇。

    这张脸的每一处都按照他的心意捏造。

    除了眼睛。

    薄夜感受着脑中幽山帝君的记忆,

    又一边垂下眼看着她。

    他想要将她的眼睛挖出来,那种感觉在骨血里蠢蠢欲动。

    他克制着这种极为血腥的冲动,额角都渗出了一点点的汗,手背都因此爆出了青筋,

    但他仍旧将手覆在她眼睛上,只是垂下头,把头埋在她脖颈间,隐忍着这欲/望,用被憋到有些沙哑的声音叫她:“朝朝。”

    他闭着眼睛,没有去看她的脸,这时候,已经没办法再去自欺欺人,因为她的脸的确和朝露的脸一样。

    他不傻,感受着幽山帝君的记忆,感受着记忆深处那种呼之欲出的熟悉感,哪里还能猜不到——

    他或许就是幽山帝君。

    他活了太久的岁月,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多少年岁了,但他知道,自己没有从幼年成长至成年的过程,从有意识起,他就是一头白发,就是现在的模样,这些法力和修为,也像是与生俱来。

    曾经有很多年,他一闭上眼,就能看见一片荒芜的地方,那地方没有白天,只有一片黑夜,那像是一座界山,好像跨过山,就是魔界。

    他不知道那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一直一直想知道自己是谁,可是他的本体无法离开归元宗,他找不到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地方,只能每天在太清山上,看着皑皑白雪。

    他好像并不属于这个地方,不属于归元宗,也不属于这人世间,像一片飘零的雪,直到他的分/身在那座破庙里,见到一个盲眼的小姑娘。

    他看见她,然后被她触碰。那一天,在她指尖触碰到他嘴唇的时候,他破天荒地感觉到了一点归属感,好像他和她有某种密不可分的关系,就好像她是被他从自己身体里剥离出来的一部分,是他的……孩子。

    于是再见到她的时候,

    他把洗髓草送给了她,他开始怜爱这个孩子,哪怕看见她那点无伤大雅的顽劣,他仍旧想把她带回去,他想要和她真真正正结下一些密不可分的,斩不断的关系。

    后来他给她结下师徒印。

    她终于名正言顺地成为了他的孩子,他的小辈。

    是他这世上唯一的归属。

    如果他是幽山帝君,那她一定是那位朝露仙子。

    是他的孩子。

    可即使猜到了,他却仍觉得不安——

    因为他没有那段记忆,依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离开归元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人间。

    只是知道了一个“幽山帝君”的名号而已。

    其实他仍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埋在她颈间,微微抬头,唇就贴上她缓慢跳动的脉搏,试探道:“我好像不太喜欢你这双眼睛。”

    他说:“看见它,突然感觉很碍眼。”

    这话一落,

    那一边,裴朝朝愣了下。

    幽山帝君也曾说过不喜欢这双眼睛。

    她是借着幽山帝君的一缕神力化成人形的,幽山帝君为她塑六根,塑根骨,她身体的每一处都有他的痕迹,都是他的作品,甚至连这张脸,也是幽山帝君为她捏出来的,鼻子,嘴巴,耳朵都是。

    甚至最初她的眼睛也是他捏造出来的,他寻了四海八荒最珍贵的宝石给她做眼睛。

    他给她捏造了一张相当漂亮,相当无害的脸,连眼睛也是无辜而漂亮的。

    但她不喜欢,

    她发觉他想要控制他,教化她,让她变成他最完美的作品。

    于是在幽山的某一天,她引诱幽山帝君为她杀死了一只魔。

    那只魔作恶多端,却对她很殷勤。

    她对那只魔的记忆不多,

    愿意和那只魔接触,是因为她很喜欢他的眼睛。

    后来,

    幽山帝君杀死了这只魔,

    她又要帝君挖出了这只魔的眼睛,然后她趁着帝君不在,偷偷挖出了自己的眼睛。

    她用尽了灵力,将那只魔的眼睛换给了自己。

    于是那张由幽山帝君亲手塑造出来的脸,就多了一点儿瑕疵。

    她的眼睛由无辜无害的杏眼,变成了微微上挑的凤眼,多了一些邪气,

    显得她有时候更像是无意闯入天界的魔。

    比起一位神明,仙子,

    这双眼睛让她有时候看起来更像一位邪t?神。

    这是她自己在自己脸上留下的痕迹,她忤逆了幽山帝君,让他发现自己这件完美的作品、本该是附庸的提线人偶,有了自己的灵魂。让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在千万年漫长的岁月里,第一次体会到了失控的滋味。

    幽山帝君很不喜欢这双眼睛。

    她回忆到这里,眼睫抖动了下。

    她想要看看薄夜的表情,然而眼睛被他蒙住,睁开眼睛也看不见他,只有睫毛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下。

    眼前这片黑暗仍旧笼罩着。

    她没有挣开他,只是觉得很怪异——

    初到太清山时,她曾怀疑过薄夜就是幽山帝君,还尝了一些他的血用以辨认,然而试探的结果却告诉她,薄夜和幽山帝君毫无关系,他们只是性格有些像罢了。

    但眼下,

    薄夜却说出了和幽山帝君一样的话。

    怎么会呢?

    她并不在意他们喜不喜欢这双眼睛,她自己很喜欢,这就够了,但她仍旧觉得很意外。

    这样意料之外的事情,又让她觉得有些亢奋。

    或许他就是幽山帝君,是她当时试探的结果有误?

    她思忖起来。

    与此同时,

    她听见埋在脖颈处的人,在她耳边再一次发问——

    “朝朝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朝露的?”

    第77章 我 很需要你

    裴朝朝从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是谁了。

    但她没立刻回答薄夜的问题。

    她心思活络起来, 拉开他覆在她眼睛上的手。

    下一秒,

    视线失去遮挡,她看见他, 观察他。

    他长得很漂亮,虽然和幽山帝君不太相似, 但脸上温和的神情却很像。

    他和幽山帝君的性格也很像, 甚至于今天说出来的话, 都昭示他就是幽山帝君。

    裴朝朝思忖了一瞬,决定把上次试探他身份得出的那结论抛在脑后——

    结论或许会出错,

    眼前所看见的,所感知到的,更重要。

    她现在倒是开始笃信他就是幽山帝君了。

    于是她反问他:“为什么这么问?”

    她倒没否认自己就是朝露。

    他话里话外不过是在试探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承认了也无妨, 但她也得试探回去,因为他刚才说那话,总让人觉得他好像也恢复记忆了, 又或是将要恢复记忆了。

    她需要知道他到底是否恢复了记忆, 又恢复了多少。

    那一边,

    薄夜听见她这话, 微微从她颈间抬头。

    他身形很高大, 现在这样跪坐在地上, 欺身抱着她,依旧是很有压迫感的,他的身影和气味将她笼罩住,霜白的发丝落在她肩头、身侧,好像结出来一个漂亮的茧,缠绕她、禁锢她。

    他就这样很安静地看了她一会, 然后说:“做了一个梦。”

    哪怕说着话,他也专注地盯着她。

    他的视线像蛇一样,一直缠绕着她,从刚才用分/身隐身跟在她后面时就是这样了,宛如附骨之蛆。

    好像他会一直这样注视着她。

    一直这样注视下去。

    裴朝朝对上他的视线,也没闪避:“什么梦?”

    薄夜帮她了额前的头发,动作很轻很专注,和她说实话:“梦见朝露和幽山帝君。她摆了追魂复生的法阵,要复活他。”

    他能感知到一点幽山帝君的记忆和情绪,与其说是感知到,不如说是回忆起,因为这些记忆和情绪本身就是他的,就像是从前有很多年,他每一次闭上眼,脑中就会浮现出那个只有黑夜的地方。

    这不是臆想出来的画面,是他的记忆。

    只不过不管是那个全是黑夜的地方,还是幽山帝君与朝露之间的过往,

    这些记忆都好像被封印在了身体深处,他全部都忘记了,想不起来,只有偶尔听见看见什么熟悉的东西,才会想起来一点画面。

    他从有意识起就知道自己应当还有一段过往。

    他想知道自己是谁,这种感觉虽日复一日困扰着他,但算不上迫切。

    但眼下,

    得知她早就知道自己是朝露,又察觉到他自己就是幽山帝君,这也算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他却突然对那些残缺的记忆愈发不满起来。

    他眼睫抖了抖,问她:“为什么复活他?”

    千年来淡泊如霜雪,不问世事的人,这时候却突然有了一种迫切的感觉,琉璃似的眼瞳里好像有了一点儿热度,有点焦灼地等待她回答。很难分辨出这种迫切和焦灼究竟来自于哪里,是太想知道他和她之间的过往,还是太期待从她口中听见一个答案。

    比如说——

    复活他是因为他之于她是特殊的,是重要的。

    那一边,

    裴朝朝闻言,道:“因为……”

    她说到这,话音顿住,像是刻意卖关子。

    她观察着他的表情,他面上仍旧是那种流于表面的温和,他注视着她,眼底的疯魔和偏执被他刻意压制着,但即使是这样,他的视线也不够平和,反而有点儿像是那种山雨欲来前的平静,抑或说像是那种下面暗流涌动,表面风平浪静的海。

    她对情绪非常敏感,察觉到他在期待,

    几乎是一瞬间,

    她就猜到他想要听见一个怎么样的答案。

    不管是天上的幽山帝君,还是人间的薄夜,

    都在期待她的一点垂怜,渴望成为她在意的人。

    裴朝朝觉得很有趣。

    她想到自己要复活他的缘由——

    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在意他。

    她要复活他,单纯是因为她和他的命绑在一起。

    她本体是一滴露水,吸收他的神力后生出灵智,凝成人形,他的那一缕神力是构成她的最根本的东西,之于她来说就像是人类的心脏。幽山帝君陨落后,她本以为她会立刻跟着一起死去,然而她存活了一年又一年,直到几百年后,她的修为开始停滞不前。

    他陨落的千年后,

    她的修为甚至开始倒退,即使拼命修炼,可是身体就像是个漏斗,修出来的灵力最终还是会漏出去。

    这不管她是仙体、神躯、人身,不管她的躯壳是什么都没用,因为最终支撑她行走的是灵魂与骨架,他的神力在渐渐消散,就好像她的骨架被抽走了。

    她在天界时身份高贵,没少被人眼红,但她修为强横,漫天神仙能打得过她的没几个,

    那时候倒也没少和人起冲突,但都是挑衅她的人铩羽而归。

    神仙们慕强又恨强,关于她的闲言碎语从来没少过,但也都到不了仇视她的程度。

    直到后来某一天,

    有消息传出,幽山帝君是为了给她炼制心脏,去找了重明石,因而陨落。

    那时候,好像开始仇视她的神仙就变多了,所有的流言引导着他们,仿佛要把她逼到绝路,逼到人人得而诛之的境地。

    彼时幽山帝君已经陨落有千年之久,她一个人守着幽山,修为停滞不前甚至倒退,虽说她修为仍算是强大,但在这种情况下被一众神魔追杀,终于在某一天,她也到了强弩之末,为了自保跳下了轮回道。

    她回忆到这,又将注意力拉回现在。

    她原以为,

    他陨落后她没立刻死亡,只是修为渐渐走下坡路,是因为他陨落的时间越久,他留在各处的神力也会随着时间慢慢减弱,直到消散;在消散前,她都不会死。

    直到现在看着薄夜,她才恍然明白过来:

    她没死,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死!

    她不停抢夺各种宝物,想复活他,因为她不想随着他一起陨落,

    除此之外,

    她还要吸收他的神力,越多越好。

    即使他现在是分/身的状态,但只要刺穿他丹田,引一些血出来,她也能汲取到他的神力。

    眼下他既然没死——

    她温和笑道:“因为我很需要你。”

    这是实话。

    她说话时语气和表情都很真诚。

    薄夜指尖抖了下,垂下眼看她,好像这一刻,所有感官都被这句话满足。

    他听见自己想听的话,心跳得很快,好像连灵魂都在震颤。

    他想要伸手去抓住她的手。

    然而方才伸出手,

    下一秒,

    却触碰到一点锋锐的冰凉——

    他垂下眼,看见是她拿出那把玄铁匕首,放进他掌心。

    随后,

    他听见她用那种真诚柔软的语气问:“你能捅自己丹田一刀吗?”

    第78章 我会一直看着你 大房与小妾

    她这话好像比手里匕首的触感还要冰凉锋锐一点,

    于是那点冷意就顺着手掌,直接蔓延到四肢,好像一瞬之间就把刚才冲上头的喜悦给冻结在那了。

    薄夜有点怔住, 脸上浮着的温和笑意也像是被冻结住了,

    他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裴朝朝把刀往他掌心放了放, 然后指尖碰上他的手指。

    她推动他的手指, 帮他将手掌合拢, 拿稳那把刀,重复道:“你能捅自己一刀吗?就捅丹田。”

    她非常耐t?心地把诉求重复了一遍, 语速放得很慢,吐字也清晰,能叫人听得非常清楚。

    薄夜就这样盯着她看了一会,

    他被动地捏住了那把玄铁匕首, 掌心的温度已经将它捂出了一点儿温温热热的热度,但他发现,裴朝朝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 她此时也正看着他, 脸上有点笑意,看起来很认真, 好像正在等待他动手。

    她没在开玩笑。

    薄夜突然意识到这点——

    她前一句还在说复活他是因为需要他, 后一句就要他捅自己刀子, 这两句话一前一后毫无关联,跳跃太大,以至于他以为他顽劣的孩子在同他开玩笑。

    意识到她是认真的,他倒也不生气,只是感觉到更疑惑了。

    于是他手掌松开了点,又捏紧, 这一回将她的手和匕首都包在掌心。

    他注视着她,温声问:“朝朝为什么想我捅自己?”

    裴朝朝闻言,眨了眨眼。

    她想他捅自己丹田,是因为想借此吸收他的神力,但她没准备对他说实话,于是想了个借口敷衍:“因为。”

    她顿了顿,垂眼看了下自己丹田,叹了口气,说话的声音都变轻几度,好像陷入了悲伤的回忆里:“因为我一直都记得,从重明境出来那天,师尊当着所有人的面捅了我一剑。”

    这话一落,她感觉到薄夜的手动了下。

    他的手修长有力,能将一切都抓得稳稳当当,然而这时候却好似有点微微发颤。

    她没去看他的表情,继续将话说完:“来白家这么久,我时常还是会梦见那天。你拿剑捅我的时候,我在想……”

    她话说到这,还没等说完,前面的人就猝然抱住她。

    于是她话音不得不停顿了一下。

    他将她抱得很紧,她被圈在怀里,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和他的手一样都有点微微颤栗——

    这次见面后就一直是这样,

    他好像怕她再突然消失,所以一直下意识地触碰她,注视她,

    好像他将她抓得再紧一点,看得再紧一点,就不会像那天一样,她在他眼前化成烟尘消失不见了。

    裴朝朝对人的情绪很敏感,

    她甚至比他还能察觉他在想什么,怕什么,所以她不会去问:你既然害怕我消失,为什么当初要捅我呢?

    因为他动刀的时候,的确没预想过她会消失,他只是想用这样卑劣又下等的方式把她困在身边。

    但她消失后,他后悔了。

    比起去问这些问题,让他更后悔,她还是更喜欢做一些实际的,比如操控着他的这些情绪,引导他自己给自己来一刀,达到她的目的,让她吸收神力。

    于是她继续把刚才没说完的话接下去:“那时候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也能捅你自己一刀?”

    她这话一落,

    薄夜终于低声道:“抱歉,朝朝。”

    声音有点不易察觉的艰涩,语气很轻,像叹息一样。

    他垂着眼睫瞧她,语气倒还是很温和的:“那时候很生气吗?”

    裴朝朝就抬起眼睛,也看着他,

    不过这一次她就没再接话了,就这样沉默着。

    空气里安静了下来。

    半晌,

    薄夜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像哄孩子一样。蹭了蹭她头顶的发丝,然后把那把匕首再一次放回了她的手掌心。

    随后,

    他拉起她握刀的手,然后带着她的手,将刀尖对准自己的丹田。

    他用了一点力气,下一秒,刀尖就没入了皮肉。

    他现在是半透明的分/身状态,虽然能看见他,能触碰到他,但到底也还是一具分/身,按说是无法将刀子捅到他身体里的。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她捅得更尽兴,所以他用了什么法术,将本体和分/身连接了起来,让这刀子从分/身捅进去,却捅在了他本体上。

    眼下,竟有濡湿的血浸润了他与裴朝朝的手。

    刀刃一点一点深入,

    他却仍旧注视着她,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然后温和而关切地问:“亲手捅我会更解气一些吗?像现在这样。”

    裴朝朝感受着手上的湿热,感觉到有点亢奋。

    她听见薄夜问的话,于是克制住那种兴奋感,抬起眼莞尔笑了下:“会。”

    薄夜温声笑:“那就好。”

    他握着她的手,又往身体里捅了点,他伏在她脖颈间,头发垂落下来,雪白的发丝有一些被溅出来的血点染红,却感觉不到疼似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点满足的叹息:“朝朝高兴就好。”

    动作间,

    血往裴朝朝手上淌得更欢了。

    只有丹田里的血才含有神力,她指缝都被他丹田流出的血浸润,于是她试着运化血里的神力。

    很快,身体里涌入一点点暖意。

    因为是吸收了他的神力而生出的灵识,成的人身,所以他的神力之于她来说,是构成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的修为虽高,但实际上神魂却很孱弱。

    孱弱到什么程度呢?

    她的神魂可以被人轻易剥离成两半,放一半在重明石中;神仙们不喜欢她,于是那些怨恨结成煞气,压在她魂魄上,就能让她的神魂孱弱到在凡间历劫失败会立刻魂飞魄散的程度。

    只有不停地汲取他的神力,她的神魂才能变得强大一些。

    眼下,

    她感受着体内神力的运转,却觉得他流的血还是有点太少了。

    她垂眼瞧着他,视线落在刀与他皮肉相连的地方。

    颈间呼吸还温热着,

    她动了动手,紧接着——

    她猝然用力,直接抽出刀,又狠狠地再一次捅/进去,

    薄夜闷哼一声,没想到她突然这样。

    她这举动太出乎意料,一时间,除了撕心裂肺的痛感,和本能的诧异,他什么别的情绪都感觉不到了,他本能地注视她,但握着她的手松了松:“朝朝?”

    裴朝朝闻声,对上他的目光。

    他一直温柔地注视着她,一直注视着,从来没有挪开视线。

    她突然来了点恶劣的心思,想要遮住他的眼睛,于是按在他肩上的手就再一次用力,将他推到地上,然后弯了弯腿,膝盖压在他小腹上,跪在上面,做出一个制服的姿势,那只手则抬起来,捂住了他的眼睛。

    薄夜被她这动作拉回神智。

    眼前突然的黑暗让他有些不适,他本能地开始焦虑、不安,迫切地想要看见她,微微扭了扭头,然而她的手却一直覆盖着他的眼睛——

    他看不见,是因为她正在捂着他的眼睛。

    这认知突然冒出来,于是,这又让他兴奋起来。

    他为看不见她而焦虑,又因为知道她在这里而亢奋,两种复杂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身体上被刀戳刺的痛感似乎都成了最佳的助兴,他低低喘息起来,按着她的手腕,语气温柔病态:“怎么突然这样,是生气了吗?因为我一直看着你。”

    裴朝朝没说话。

    她并不生气,只是想要取乐,看一看遮住他视线后他的反应,

    现在也看完了他的反应,于是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汲取神力上。

    她另一只手上的力道加重,再一次抽刀,捅刀——

    “哒。”

    她的动作很大,甚至发出了哒的一声,这是刀尖触碰到地板的声音。

    这把匕首很长,她全力捅下去,甚至直接捅穿了他的身体,刺进了地板。

    她动作很利落,又来来回回捅了好几次。

    薄夜身体颤动,发着抖,

    鲜血汩汩流出,他喘息着,突然笑起来:“别生气。”

    他语气癫狂又柔和,声音发哑,甚至有点病态的性/感,他被她捂着眼,看不见,于是抬手摸索着,掌心落在她头顶,轻轻抚摸。

    因为流失了太多的力量,他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好像已经维持不住分/身和本体的链接。

    裴朝朝又一刀捅下去,

    这一下,却感觉阻力没有那么大了。

    用刀捅人时,捅进皮肉里,都是有阻力的,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捅穿一个人的身体。

    然而这一刀下去,却好像好像只用了之前一半的力气。

    她手上动作微顿,意识到他分/身和本体的链接已经快要断开了。

    她这才仔细观察,发现他的身体变得透明,甚至好像马上都要维持不住分/身半透明的形态,要消失了一样。

    她这边观察着,捂着他眼睛的手就微微松开了。

    薄夜将她手腕攥住,把她的手拉下来了一点。

    两人的视线就再一次对上。

    薄夜近乎执迷地盯住她,琉璃般漂亮的眼睛熠熠生辉,他温和问:“不生气了吗?”

    裴朝朝看着他,笑了下:“我没生气。”

    薄夜闻言,喉结滚动了下t?,又温柔地笑起来:“那就好。”

    他她的手拉到嘴边,轻轻亲吻她的掌心,哪怕她手上还在滴血,他声音很低,像哄孩子一样,语气愉悦地说:“……但我会一直看着你,朝朝。”

    他但现在脸上已经溅上了点血,唇也因为亲吻她的手心,而变得很红,

    他变得更加透明,很虚弱,但看起来就像是纯白里染了触目惊心的血红,看起来漂亮又妖异。

    裴朝朝眨了眨眼,没有回话。

    下一秒,

    她另一只手再次用力,又是一刀扎下去——

    “咚。”

    这次刀子直接落在地板上,扎了个空。

    薄夜的本体和分/身断开链接,甚至于他好像已经支撑不住,无法再让自己的分/身显形,

    他身形直接变得透明,消失在眼前。

    于是地上只剩下一滩血迹。

    *

    薄夜消失后,

    裴朝朝用手拨弄地上的血迹,把那里面的神力全都吸收了。

    她已经记住了要怎么制作碎万界符,所以没必要再在藏书阁多留,她打扫干净地面,就带着玄玉离开了藏书阁。

    身上都是血,

    她准备回屋清一下,然后再开始做碎万界符。

    回去的路上,

    那种被窥探、被注视的感觉依旧存在,

    好像冰冷的蛇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但是无法缠绕上来,只能伸出蛇信子,舔舐她的背脊——

    薄夜应该还在这里注视着她,就像他说的一样,他会一直看着她。

    她走路,她看书,他看着她;她洗澡,她换衣服,他看着她;

    他的力量流失得太厉害,

    所以他无法显形,无法触碰她,无法和她互动。

    他只能看着她,永无止境地看着她,注视她,什么也做不了。

    裴朝朝并不在意。

    她回到房间,把沾血的外衫脱去,往浴桶里装了热水。

    她有沐浴的习惯,就像白辞认出她的时候说的一样,大部分修士喜欢用咒术清,但她喜欢沐浴,所以他借着她身上的气味认出了她。

    即使现在是神躯了,但沐浴的习惯不曾改。

    她试了试水温,准备清洗沐浴。

    衣物落下的一瞬,

    她听见一点微弱的声音,转头看,身后空空如也,只有身后的幔帐浮动着。

    她觉得很有趣。

    屋子里没有风,幔帐却在动,好像有个看不见的“鬼”在那里,不知道该继续窥视她还是避而不见,于是来来回回在幔帐前后穿行,于是幔帐动得比那只“鬼”的心还乱。

    裴朝朝眼梢抬了下,

    她落落大方地褪去所有衣物。

    于是幔帐动得更厉害了。

    裴朝朝觉得有趣极了,

    她笑了笑,随后就像是无视了他的存在,一只脚踏入浴桶,随后拨弄着水,发出哗啦啦的水声。

    她将身上沾着的血迹洗干净。

    然而就在这时,她又听见外面似乎也有声响。

    幔帐还在轻轻浮动,说明薄夜还在这里,那么外面的就是别人了。

    裴朝朝放出了一点灵识感知,

    发现是白策在外面,他脸色有点微红,似乎在踌躇着什么。

    裴朝朝在里面等了一会,

    半天也没见到他敲门或者离开,于是她指尖动了动,一点灵力就蓄在了指尖。

    她刚吸收过薄夜的神力,这时候神力融合,有些驳杂,很难分辨清楚她用出来的是什么灵力,于是眼下这么一时半会,用灵力倒不怕被天道感应到了。

    她直接在白策身上用了个瞬移的法术。

    下一秒。

    白策原本踌躇着要不要敲门找她,结果眼前一黑,再睁眼,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裴朝朝的屋子里了。

    他抬起眼,看见前面水雾氤氲。

    模模糊糊,若隐若现,能看见她坐在浴桶里,白皙的肩膀露出水面,锁骨上湿湿润润,有水滴向下淌落,又落回水面。

    白策顿了下,心跳好像都跟着停了一瞬。

    他脸顿时变得通红,人下意识往后退了点:“你怎么……”

    裴朝朝没在意他的举动。

    她脸上笑意零星,语气慢条斯:“来找我?”

    白策一顿:“嗯。”

    裴朝朝问:“说隐神珠的事吗?”

    白策确实想来说隐神珠的事,但听她这样问,他又开始别扭了。

    他站在原处,不出声了。

    裴朝朝观察了下他表情,随后无所谓地笑了声:“不说就算了,总归你哥哥也会把它拿给我。我会和他成婚……”

    她话音未落。

    那一边,

    幔帐突然开始剧烈浮动起来。

    薄夜不一定在幔帐周围了,她不知道他在哪,但是他听见“和白辞成婚”这句话,应该很不悦,因为周围似乎有阴森森的冷风吹过,导致幔帐开始动起来。

    而白策听见这话,也忍不住出声道:“他拿不了。”

    他眼巴巴看着她,语气有点委屈。

    裴朝朝将屋子里的动静都收入眼底。

    她却像是一个动静都没感觉到一样,只是撩着浴桶里的水,继续和白策说:“要不你先出去吧,我如果和白辞成婚,就是你的准嫂子。你这样出现在准嫂子的房间里,好像不太合适。”

    准嫂子。

    嫂子。

    白策心里重复这个词,那种委屈的情绪瞬间又袭上来——

    他刚才在藏宝阁里和白辞打架,白辞就做出了一副大房打小妾的姿态,凭什么啊!

    明明她最初滴血订亲的对象是他,他才应该是她的正夫,白辞这个贱货怎么有脸摆出那副姿态啊?

    而且……而且……

    而且她还在选择,谁给她想要的,她就和谁在一起。

    他明明还是有机会被她选择的!

    白策想到这,磨了磨牙,觉得白辞就是个自说自话的贱人!

    白辞有他听话吗?有他身强力壮吗?有他扛揍吗?她有时候心情不好,要用鞭子抽人,白辞这个病弱的瘫子,甚至都没办法像他一样被她揍着出气!

    白辞有他年轻吗?没有!

    白辞除了先一步给了她想要的东西,其他的,还能拿什么和他比?

    他只要给她隐神珠,指不定她选择谁呢!

    他想到这,走近了一步,在她旁边委屈出声:“我不是不想给你,只是隐神珠,它其实是那只神兽内丹的一部分,我当时——”

    他说到这,好像有点难为情,垂着头又不说话了。

    裴朝朝却听明白了。

    她抬了抬手,拉住他的衣襟,将他拽入这片氤氲水雾:“所以它就是那神兽的内丹,进了你的体内,化作煞气。你要渡给我,就要和我双修?”

    这话一落。

    白策眼睫颤动了下,他慢慢“嗯”了声。

    垂下眼,看见她白皙的肩,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他轻轻把手放在她发间,弯下身,声音都有点哑,有种欲拒还迎的姿态,浪浪的:“可以吗,阿姐。”

    与此同时——

    外面没风,屋子里却似乎狂风大作,所有的帘子都被那阴冷的风掀起来!

    外面梳妆台上的镜子都被风掀翻,掉在地上,发出咔哒声响。

    能看出薄夜真的生气了。

    然而裴朝朝直接无视了这动静。

    下一秒——

    她手上用力,直接将白策拽进浴桶里。

    水花溅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第79章 抓奸 一抓抓两个

    薄夜这时候力量太弱了, 已经没办法干涉她任何事情,只能像个幽魂一样,就连这种时刻, 也只能无形而无声地盯着她。但到底也是人世间绝无仅有的大能,修为颇高, 哪怕是分身周围的威压也极为强烈, 即使无法主动和她互动, 但也会被动地影响周围的环境,情绪剧烈被动时, 周围多多少少有些动静。

    此时,

    屋子里的风似乎刮得更猛烈了。

    阴冷的气息弥漫在周围,桌子上的东西几乎全都被掀下来, 发出嘈杂声响, 幔帐翻飞,连窗棂都在嘎吱作响。

    这动静已经无法忽视了,

    白策察觉到, 于是从浴桶里站起来。

    他手里蓄了些灵力, 似乎是准备找到闹出这动静的始作俑者,一身湿淋淋的, 又准备往外跨。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 胳膊就被裴朝朝拉住了。

    她手里用力, 再一次将他拉回水里,声音轻轻的:“别动。”

    她动作间,抬眼看了他一眼。

    她这双眼睛看向他的时候,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

    白策心里下意识一跳。第一反应是——

    她需要他。

    然而很快,他就又反应过来,她这样只是因为想要尽快和他双修, 把煞气渡完,早点拿到隐神珠。

    于是白策心里就又有点不是滋味了。

    分明刚才告诉她隐神珠的下落,问她可不可以双/修,是打着给她奉上她所需之物,借此上位的主意的,

    然而等她真的拉他下水,发现t?她的情绪毫无波动时,白策捏了捏手指,又拧巴地觉得心里酸酸。

    她觉得他可有可无,他却眼巴巴把自己的身子往上送,显得很廉价。但他偏偏就是犯贱,争抢着要当这工具,明明最初是被她强迫的,结果现在还上赶着被她利用。

    他这边正想着,

    突然,

    他感觉到她的手落在他腰间,扯了下他的衣带。

    他呼吸又是一抖,身上肌肉绷紧了,垂眼看向她。

    按说,

    隐神珠有独特性,白辞没办法拿给她,所以她最终还是要找他拿,他不用担心她选择别人。如果想有点骨气,不倒贴给她,不给她当工具,其实现在应该推开她,直接离开,他应该和她博弈,显得自己没这么廉价,等她放低身段,再将煞气渡给她。

    但他无法推开她。

    她离他这样近,只是一点点触碰,就已经让他满足到几近颤栗,心里那股子酸酸涩涩的感觉里带上了愉悦,

    他心里想着要推开,然而眼睛却一眨不眨看着她,他眼底水光潋滟,身体微微前倾了一点,方便她继续动作,

    紧接着,他光速说服了自己——

    算了,他上赶着送,和她主动找他拿,结果不也都一样吗?

    更何况,她需要利用他,难道不也是需要他吗?

    仔细想想,别人想给她当工具还没机会呢。

    白辞那个贱货,就连被她利用的机会都要从他这里偷!

    所以他能被她利用,被她当工具,是他的福气!

    白策想到这里,瞬间自洽了。

    这时候,衣带落入水底,

    少年人的胸膛就露出来,溅在身上的水滴顺着锁骨和胸脯的沟壑滑落,又落回水中。

    与此同时,周围的声响变得更猛烈了。

    那阵风又在屋子里掀过,似乎带着点威压。

    白策又被那声音吸引注意力,但这次他没擅自起身,而是攥了下她的手腕,低声说:“屋子里好像有不干净的东西,阿姐,要不要我先看一下,把那东西——”

    然而他话音未落,

    下一瞬,

    她却抬手按住他的肩,声音很慢很轻,却能听出带了点恶意:“没关系。”

    是薄夜自己说要一直一直注视着她。

    那他也应该知悉,他要注视她,要看着她,不止是她看书写字时看着她,不止是她走路说话时看着她。

    她和人亲昵,甚至和人成婚拜天地时,他也要看着她的。

    她听着耳畔不停卷起的狂躁风声,掐着白策的肩,缓慢坐下去。

    白策手就下意识抓紧了浴桶边缘。

    他脖颈无法抑制地仰起来,他似乎极力克制着声响,却还是红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很低的喘//息。

    于是屋子里声音又凌乱起来,

    各种声音里,带着一点儿混乱的水声。

    然而就在这些声音之中,又混杂进来一点碎裂声。

    这声响是妆台上的铜镜发出来的,镜面在这一瞬不规则地碎成了蛛网状。

    而那阵风声在又大作了一瞬后,突然停息了。

    裴朝朝敏锐地注意到这点。

    她想起他说的话,说他要一直看着她,一直这样看着她。

    然而此时,

    那种黏腻的,如同蛇一般缠绕的目光却消失了。

    她无声笑了下。

    她完全可以接受被这样注视。

    不能接受的,明明是薄夜啊。

    *

    与此同时,白家藏宝阁。

    白辞和白策打完架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叫下人们把所有样式的成品婚服全都拿过来。

    他选好了最近的吉日成婚,就在三天后,这时间很近,没什么功夫再耽搁,于是他一边叫下人们去筹备婚宴、发请柬,一边开始在这堆昂贵的婚服里,为裴朝朝挑选合适的衣服。

    他看中一件坠着明珠的婚服,于是他将衣服展开,摊在腿上,准备量一量尺寸。

    刚要吩咐下人们去拿量衣的尺,然而就在这时,他手指突然僵了一下。

    紧接着,

    他感觉到一阵怪异的感觉爬过背脊。

    这感觉很微妙,有点难以形容,像是每一滴血液都突然被点燃,蒸腾出一点又麻又痒的感觉,顺着背脊爬上后脑,让他忍不住想要战栗,渴求更多。

    这种感觉来自于他和白策的兄弟共感,但并不算太陌生。

    他被裴朝朝进入识海时,是类似这样的感觉;他亲吻她时,也是类似这样的感觉。

    这是……

    白辞指尖突然扣住轮椅。

    他耳廓有点发热,但脸色却直接阴沉下来——

    他在这里给裴朝朝选婚服,白策却在干什么?!

    这个贱人跑去裴朝朝那里了,还和她……

    白辞几乎要把轮椅掐烂了,因为和白策共感,身体上的愉悦感一下高过一下,然而脑海里却空白了一瞬,痛苦得像是被烈火烹烧,煎熬着!

    白策这个贱人,浪/货,不知羞耻的狐狸精!

    虽然裴朝朝说谁给她更多,她就选谁,但白策除了一个隐神珠,还能给她什么?他比白策的权力大,比白策聪明,比白策更知道怎么给她当狗。她要什么他都能给她,是个人都知道她一定会选他,难道白策不知道吗?

    但白策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明没什么胜算,现在却跑去勾引她!

    白辞心里怨恨得不行,想要把白策千刀万剐,然而身体上却愉悦至极,他快要被这样的反差感撕成两半,攥着拳头强迫自己不要去关注这感受,然而越是强迫自己不感受,身体的感受却越明显,他甚至忍不住想到那一边的画面——

    该死!

    房间是他给她选的,他给她布置的,房间里的枕头锦被、妆台浴桶都是他亲自挑选的。

    现在白策却在他给她布置的房间里,和她……

    他有点喘不过气,似乎情绪波动太剧烈,甚至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身体佝偻下来,他咳得几乎要吐出来,眼尾薄红潋滟,很漂亮,目光却淬了毒一样。

    下一秒,

    他平复好呼吸,直起身子,把婚服先放在了一边。

    他要去弄死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他滑动轮椅,往裴朝朝房间的方向过去,周围的下人们看见他,原本还想打招呼,但迎上来一看见他的脸色,就都又不敢出声了,感觉大公子像是要杀人了一样,整张脸,脸色都阴沉沉的。

    白辞脾气本来就不好,下人们见状,更是都不敢招惹他,

    于是他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裴朝朝的院子里。

    眼下还是下午,天气晴,但一进到她院子里,天色却暗了下来,院子里好像有风刮过,这风甚至有点儿狂乱,气压很低,一股子阴寒气息,像是阴雨天时的风一样。

    白辞眉头皱了下,下意识感到不对。

    但他这时候,眼睛看着前面的寝房,一想到白策在里面勾引裴朝朝做什么事情,就妒火中烧,并不想去追究是哪里不对劲。

    他气势汹汹地推着轮椅往前去。

    然而将将要到她门口的时候,

    他又不由自主放慢了动作——

    他身体上的愉悦感还没有止息,说明白策和她还没有结束。

    现在进去抓奸,她会不会心烦,觉得他打断了他们?

    这想法一落地,白辞几乎都要被荒谬笑了,他可是在抓奸啊,可是他这个抓奸的人,现在连推轮椅都不敢太大动作,怕发出的声响太大了,烦到她,让她厌烦他!

    白辞深呼吸。

    他直接停下了动作,没有继续往前去。

    于是轮椅就停在原地,就在她门前不远处。

    他手背青筋迸发,是忍出来的,他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究竟要不要现在进去抓奸。

    他进去了,她可能会心烦,万一一气之下选择和白策成亲呢?

    他不进去,白策岂不是更加猖狂?而且他来都来了,在外面等着,岂不是显得自己太卑微了?

    除非他表现出自己从没来过,不知道这件事的样子……

    白辞越想,越心烦意乱,垂着眼睛,余光间看见自己手上有伤,袖口也凌乱。

    这是刚才和白策打架的时候弄出来的,他修为散尽,虽说能用咒术和白策过招,但到底还是有点吃力,最后受了点伤,衣服也不可避免地有点乱,他又一直在藏宝阁,没来得及回去收拾。

    白策呢?

    白策见到她之前应该收拾过了吧?

    白辞思绪飘到这,又烦躁了,他抬起手,了衣襟,了袖子,不能被白策这个狐狸精比下去。

    他这边正想着,

    突然间,

    身后的阴风刮得厉害了些,将他的轮椅往前推动了一点。

    白辞动作一顿,又按住轮子,不让轮椅继续行进。

    他愈发觉得不对劲,因为纠结t?抓不抓奸,心里乱,这时候,他感受着周围阴冷的风,那种焦灼的情绪好像找到了出口。

    于是他用了个咒术,这咒术能让这里所有肉眼不可见的东西无所遁形,他逃避着不去想抓不抓奸的事,开始借着这咒术,观察周围的环境。

    紧接着,

    他发现前面不远处,一个透明的影子站在裴朝朝门前。

    借着这咒术,

    他甚至能看见那影子的模样,就看见对方白衣白发,生了张安静漂亮的脸,合该是温柔沉稳的气质,这时候,眼睛却通红。

    白辞一顿。

    他看着面前的人,有点意外,又觉得荒谬:“太清道君?”

    他几乎要气笑了——

    来这一趟抓个奸,

    一抓抓到了两个贱货!

    与此同时。

    屋子里的人似乎听见外面的动静。

    裴朝朝带点微喘的声音响起来——

    “谁在外面?”

    第80章 他亲她一下 就被扇了一耳光

    谁在外面?

    白辞听见裴朝朝问这话, 下意识把轮椅往前挪了点——

    他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很轻地滑动轮椅, 到了前面的门侧边。

    这是一个视觉死角,呆在这个位置, 就算一会裴朝朝听不见回音, 打开门查看, 抑或是打开窗查看,都无法看见他, 只能看见一扇镂空的花窗。他将轮椅滑到这位置,又调整了下角度,让自己被那面花窗遮挡得严严实实, 然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最初是来抓奸的。

    结果只是听见她问了句话,

    他就下意识怕被她厌烦,自己先躲藏起来了。

    这显得他才像是被抓奸的那个人!

    白辞差点被自己气笑了, 本身就压着的火气又烧得旺盛了点, 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憋得慌。但没办法, 他不敢惹裴朝朝厌烦, 怕被她抛弃, 所以哪怕平日里是个高高在上的刻薄脾气,这时候也还是继续憋着火气,没有继续去抓什么奸。

    他停在原地,攥着轮椅扶手,盯着裴朝朝的房门看。

    他看了半晌,觉得自己来这里还是有点太冲动了。

    他是要抓奸, 但要抓的是白策这个骚狐狸精。

    他是很生气,但是是气白策这个浪货没脸没皮地勾引她,他也不是不生她的气,气她给了白策这贱货勾引她的机会,但追根究底,她又做错了什么?

    她本身就冷心冷情,谁给她利用她就多施舍谁一点目光,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是这个性格,这怪不了她。追根究底,都是白策这个贱人的错,她能上钩,还不是因为白策这个贱人懂得利用自己的价值,从她那里换得垂青了!

    白辞目光变得阴沉,

    他想了想,准备先行离开。

    既然这不是她的错,都是白策这个浪/货勾引她,那他处白策,也不应该在她面前,扰了她的兴致脏了她的眼睛!

    他推动轮椅,准备从旁边的回廊绕路离开。

    然而刚往前一点,就又看见薄夜。

    薄夜还是透明的形态,因为刚才施的咒术,所以白辞仍旧能看见他。

    白辞这时候抬眼,就正和他对上视线,

    薄夜的眼睛有点发红,但视线还算是平静,毕竟他这个人一如既往的都很安静平和。然而眼下,这份平静里却压着一点儿难以察觉的阴冷,那点阴冷总让人联想到阴暗潮湿处潜伏着的毒蛇,看不见它,却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他站在这儿,俯瞰白辞,微笑问:“白长老,这就走了吗?”

    他在和白辞说话,但却没有声音,因为眼下,是白辞通过咒术才能看见他,所以他说话时,声音是直接浮现在白辞脑海中的:“朝朝和你弟弟还单独在房间里,白长老不管吗?”

    白辞眼皮跳了下,几乎要气笑了。

    他觉得薄夜这是想激他进去,把裴朝朝和白策分开,把他当枪使。

    他没回应,面上维持着贵公子的骄矜,语气轻飘飘地反问:“应该我问太清道君。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未婚妻房间外面?”

    未婚妻这词落在耳中。

    薄夜视线里的阴冷感更重了,语气仍旧慢条斯:“朝朝是我很亲近的小辈,我来看看她。”

    他说:“但并不曾听她和我说,她和白长老订亲了。”

    他这语气,显得他和裴朝朝多熟稔多亲密一样。

    但他也确实占了裴朝朝师尊的身份。

    白辞不悦地想。

    但当初结师徒印时裴朝朝选了我,是薄夜这个贱人强行和她结印,抢走了师尊这层身份。

    白辞沉默地看了薄夜一会,半晌,喉间溢出一声笑:

    “你没听说我和她订亲,这很正常。毕竟就算你曾是她的师尊,关系亲近,但这名头不也是从我这抢的吗?你亲近她,她心里真正亲近的人却是我。更何况在重明境外你捅了她一剑,不管她现在是否好好活着,但你一个行凶者,还有什么资格顶着她师尊的名头,要知道她的私事?”

    白辞很突然地就直接把话给挑明了,毫不掩饰,字字句句和刀刃一样,直接往薄夜的痛处戳。

    薄夜笑意淡了点,浮于表面的温和摇摇欲坠。

    白辞看着他:“不过也多亏你。”

    薄夜身上的阴冷气变重了:“嗯?”

    白辞虚伪地笑:“如果不是你抢走她师尊的名头,我还没机会和她成亲。毕竟师徒关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长辈和小辈的关系,若产生男女之情,可是天下之大不韪。”

    这话一落。

    薄夜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了。

    这个素日平和的男人看起来有点疯魔了,像是要发作,四周骤然狂风大作!

    白辞身体羸弱,往后退了点。

    他手中掐诀,好像也随时要出手。

    然而就在这时,

    旁边的房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下一秒,裴朝朝从房间里走出来。

    她发梢还有点潮湿,没有穿鞋,赤着脚。

    脚步轻轻的,走路时只发出一点点声响来。

    然而就是这一点声响,却好像休止符一样,让外面肆虐的狂风和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停了一些。

    她走到回廊上,于是什么视觉死角都失去了作用,一转头,就能毫无阻隔地看见白辞。

    白辞就和她对上视线。

    他下意识把掐诀的手松开,视线往下,落在她光裸的脚上——

    她脚上有一点红痕,像是被人一下一下舔/吻出来的。

    白辞掐了下指尖,眼皮跳了几下,强迫自己别去想白策这个贱人和她在一起时的细节。

    他安静了一会,很快又稍微滑动了下轮椅,到她面前。

    随后他弯下身,捧起她的脚,用衣袖帮她擦干净脚底,轻描淡写说:“地上冷,怎么忘了穿鞋?”

    裴朝朝没回答:“原来是你在外面。”

    白辞动作顿了下:“……”

    裴朝朝又问:“来干什么?”

    白辞抬眼,看见她微笑着。

    她笑意有点懒散,应该是早就知道他在外面,也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但她向来恶劣,即使知道,也仍然坏心地又要问一遍,看着他难受。

    白辞捏着她脚踝的力道紧了紧,心里有点酸涩。

    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弯着脊梁,捧着她的脚,自己委屈了半晌,又继续帮她擦拭,擦完了,调整完情绪,才若无其事抬头看她。

    他终于将自己低到尘埃里,气势汹汹地来抓奸,见到她了,却默不作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敢戳破,只敢维持表面的和谐:“就只是路过。”

    裴朝朝低下头,正和他对视。

    不得不说,她很喜欢白辞现在的样子,这是她驯化他的成果。

    她欣赏了一会儿,然后把脚从白辞手中抽了出来,没有继续踩在地上,而是脚尖略略踮起,两只赤/裸的脚分别踩在他干净昂贵的鞋面上,把他当脚垫用。

    白辞手里空了下,感觉有点失落。

    他直起身子,刚要和她说话,然而下一秒,她就弯了弯身,漫不经心在他眼睛上亲了下,权当奖励:“好乖。”

    这吻一落下,

    周围的阴风似乎又肆虐起来,把廊檐上的灯笼刮得晃来晃去。

    这时候,

    如果白辞往旁边看,就能借着咒术看见薄夜近乎是结霜的表情。

    然而他却无暇往旁边看了,他心跳却骤然加快,好像刚才的委屈和失落一瞬间都被抹平了。

    他捏住她的指尖,觉得自己没去抓奸是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选择,如果他去抓奸了,她还会在这里夸他乖,会亲他吗?

    不会!

    他就应该在他面前表现出能容人的贤夫样子!

    至于白策这个贱人,她利用白策是因为他还有价值,等她利用完,他再偷偷处掉白策就是了。

    他这边正想着,

    里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白策提着一双鞋走出来。

    白策之前在屋子里,先用法术帮裴朝朝把头发烘干,又帮她把衣服穿好,结果刚穿好衣服,她就出去了。他只好赶t?紧穿戴好,看她光着脚,于是又拿了双鞋出来,准备给她套上。

    结果一出来,

    就看见薄夜站在旁边,脸色罕见地有点冰冷,周围狂风大作。

    他有一瞬的惊讶,随即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发现是白策用了白家专有的咒术,这咒术能看见平日看不见之物,所以他能看见薄夜。

    刚才在屋子里,那个不干净的东西应该就是薄夜。

    白策想起薄夜和裴朝朝的关系,有点不悦,但他自己和裴朝朝显然更为亲密,倒也没什么好嫉妒薄夜的。但他视线往旁边挪动,就看见裴朝朝光脚踩在白辞鞋面上,手则撑在他轮椅扶手两端,微微弯身,亲了下白辞的眼睛——

    她主动亲白辞!

    比起看见薄夜,

    看见裴朝朝和白辞,才是让他最妒火中烧的。

    他刚才和她在水里,他想亲她,结果唇刚刚碰到她脸颊,就被她扇了一巴掌,他现在脸还有点火辣辣的疼。

    他连亲她都被扇耳光,不配亲她,而她竟然主动亲白辞?

    白辞这瘫子算个什么东西!

    白策捏着她的鞋,额角突突地跳,看着白辞的目光都有点怨毒起来。

    那一边。

    白辞注意到他的目光。

    他转眼看向白策,可以看见白策脖颈的抓痕,这痕迹很暧昧。

    白辞心里有点酸,恨不得直接扒了白策的皮,然而却压制住了,他和白策短暂对视,从白策这个蠢货的目光里读出嫉妒,这证明裴朝朝应该没亲过白策。

    他心里突然有一种割裂的愉悦感,心说即使她和你做了又能代表什么呢?她是利用你才和你做,但你都不自爱到了这个程度,这样勾引她了,却连她一个吻都没得到,而她却主动亲我。

    他想到这,用一种看失败者的目光看着白策,压着情绪出声道:“既然拿了鞋出来,怎么站在那?”

    他声音竟有一种诡异的温和:“拿给我吧。我给她穿,她还光着脚。”

    这语气像端庄贴心的贤夫在使唤小妾一样!

    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白策几乎要气笑了。

    但看见裴朝朝确实还光着脚,他扯了扯唇,拿着鞋子走了上去。

    然而他并没有把鞋递给白辞,而是自己蹲下身,捧起裴朝朝的脚,帮她穿起来:“哥,你腿脚不便,弯身也不方便,你给她穿鞋,说不准穿得她不舒服,还是我来吧。”

    白辞垂眼,眼神泛凉,但没说话。

    兄弟两人之间的气氛无声,却剑拔弩张。

    周围阴风阵阵,黑云压低,廊檐上的灯笼乱晃,也是压迫感十足的阴森气氛。

    裴朝朝看了看檐下的灯笼,无法推测薄夜具体在哪个位置。

    但是看白家兄弟的反应,他们两人好像都能看见薄夜,应该是用了白氏特有的咒术,只有白家人看得见。

    这时候,

    白策还在帮她穿鞋,她垂眼看着,突然生出个念头来。

    于是她故意作势要揉一揉白策的头顶,笑道:“其实你也很乖,对我也挺好的。”

    这话说完,她的手正要落下,

    却好像有一阵风轻轻拖住她的掌心,一点微不可查的阻力在阻止她触碰白策。

    那阵风有点阴冷,应该是薄夜,下一秒,她就抬手一抓:“师尊?”

    这话一落。

    白家两兄弟同时顿了下。

    这时候,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倒是减淡了不少,他们不约而同往旁边某个方向看过去。

    薄夜原本站得离她并不算太近。

    他的威压被动地凝结成了一阵阴风,若有若无阻止她触碰白策。

    然而这时候,她好像伸出手在抓那缕风,于是薄夜眨了眨眼,认为她在找他。

    他脸上的冰寒和阴冷一下就又被温和取代了。

    哪怕她看不见,他仍旧做出温和的表情,然后走近她。

    他伸出手,去触碰她的手指,像是对待自己最珍爱的孩子。

    裴朝朝好似感觉到了什么,没有将手收回来。

    她这是有点纵容的态度,温和问:“是师尊吗?”

    她看不见他,然而白家兄弟看得很清楚,就看见薄夜接收到她这纵容的态度后,又靠近了她,他没有实体,和空气一样,抬起手将她环抱进怀里,雪白的发丝笼罩住她肩头,而他似乎要将她搂得很紧,像是冷血的巨蟒一样,一点点将她缠绕得密不透风,然而伸出蛇信子,贪婪地亲吻她脖颈上的红痕。

    他的唇一路往上,最后流连在她耳廓。

    裴朝朝微微侧头,

    低声说:“我要成亲了,师尊帮我选一选,究竟选谁?他们对我都很好。”

    这声音不大,像是呢喃,却也能叫白家兄弟听见——

    她故意让他们觉得,她将他们上位的选择权放在了薄夜手里。

    他们兄弟之间可以争抢,但是当有外来者打破这个平衡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先一致对外,解决掉薄夜这个外敌。

    她故意这样,想引白辞白策对薄夜出手。

    这念头是刚才生出来的,既然大家都在这,那不如借着白家的禁术验证一下她的猜想。

    她觉得薄夜的本体应该被困在归元宗,无法出来,而白家兄弟如果用禁术驱走薄夜的分/身,她不仅能确认自己的猜想,还能借着这机会,确认薄夜究竟是被什么困在了归元宗。

    她对困住薄夜的东西,有猜想。

    她这边谋划着,又用出一点神力,不着痕迹放回薄夜的身体里。

    于是下一秒,

    薄夜的力量好像变强大了一点,虽然仍然无法显形,却可以用力量凝结出一点文字来。

    他在她掌心留字,因为力量有限,只能言简意赅:「都不选。」

    她摊开掌心,看着掌心的字。

    薄夜不知道她的打算。

    他温和地看着她,期待她的回应。

    白家这两个男人都与她不匹配,更何况他的孩子还太小,怎们能够成亲呢?

    而此时,

    白辞和白策也顺势看见这几个字。

    他们也不知道她的打算,

    于是下一秒,

    白辞用了个咒决,将她掌心的字抹掉,微笑道:“太清道君修为高深,若来了,怎么会不显形,只留几个字?”

    白策掌心蓄灵力,催动白家禁术,他弯着眉眼,无害地笑了下,和白辞一唱一和,语气极为真诚:“对呀。阿姐别被外面的孤魂野鬼蒙蔽了,这是个伪装成太清道君的坏鬼,道行不够,来蒙骗阿姐。”

    多年不和的兄弟在这一刻竟达到了诡异的默契。

    裴朝朝佯装惊讶,顺着他们的话:“是吗?”

    薄夜闻言,皱了下眉。

    白家这两个不知羞耻,满口胡言的贱人,当真以为这样说,朝朝就会信吗?

    他又用了一点力量拉住她的手。

    他又要在她掌心写字。

    然而还不等他落下字迹,

    裴朝朝竟将手收回来,看着白辞说:“你说得也有道。”

    她这话一落,

    薄夜提字的力量落空,他一顿,又抬眼看向白辞和白策。

    白辞仍旧是矜贵,高高在上的表情,

    白策却眼睛亮亮的,笑起来,装得天真友善,但眼底的挑衅还是露出来一点:“阿姐,我这就帮你把这坏鬼驱逐出去。”

    他说完,正和薄夜对上目光。

    然后一道禁术直接打出去。

    下一秒,一股力量抵御似的,和禁术撞上去。

    裴朝朝看着差不多了,于是后退一步,

    紧接着,

    她刚才站着的地方狂风大作——

    他们三个直接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