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藤兰本性
谢坠凌很久没有动静。
他望着白采, 感受到他因为急促而略重的呼吸,听到自己的胸腔在剧烈震响。
耳边的嗡鸣又开始了,迄今为止每次精神力的动荡都跟白采有关系,明明再澎湃的力量他都能够毫无波澜地掌控, 却会轻易受到白采言语的拨动。
因为他总是这样, 直白热烈,弄不清楚的事情会去问会去想, 会将全部想法直言不讳地告诉自己。
这是喜欢吗?
这就是他解的喜欢吗?
谢坠凌极度没有安全感, 多年来从来就没有任何真正喜欢自己的人或物,终于有天生命里面出现了白采,他几乎强迫式的想要百般确认。
他拿起白采的手, 覆盖在自己的耳朵, 滚烫温度好似能够缓解他的轻微嗡鸣, 但是别的声音他已经无法听到了。
白采抿了抿唇, 因为长时间没等到他的回答, 又张口快速说了什么,从他的唇语分辨出来应当是在喊自己的名字,问他“自己现在能说喜欢了吗。”
“嗯。”谢坠凌轻声道:“你再说两次。”
白采懵了下,不确定他想听的是哪几句。
但是从头开始说也不麻烦,白采贴近了他点,顺着他捉住自己手的姿势靠在他怀里, 一字字慢慢地重复。
声带的轻微震动通过皮肤, 传递到与谢坠凌耳朵相贴的那只手上, 谢坠凌的感知前所未有的清晰,逐渐那些吵闹的嗡鸣声消失了,他终于拨云见日般重新听到了白采的声音。
“……这就是我全部的想法。”白采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的神色。
鼓足勇气又问了句,“谢坠凌, 现在这样可以证明我喜欢你吗?”
谢坠凌的眼眸里映着他忐忑又固执的脸蛋。
片刻后,他俯身亲吻他,不像是在这段时间里面来来回回凶狠又失控的折腾,反倒是温柔缱绻,像是烙印在灵魂深处、他们本该有的样子。
这就是谢坠凌对他的回答。
他会永远铭记这份喜欢。
两天后,金随打电话过来,谨慎询问谢坠凌最近的任务情况,看是否需要自己的协助。
正正好,也是金随要跟赵常威汇报的时候了。
“我答应过局长要给他信息。”金随压低声音,“但是具体给些什么,我需要知道谢队你最近要做什么,会影响到你吗?”
“赵常威想过去混沌地吗?”谢坠凌忽地问。
金随被他这样直呼其名搞得心里一咯噔。
但是想到谢坠凌对赵常威的态度,只是叫个名字反而显得不奇怪了,金随强行按捺着紧绷的情绪,回答道:“大概率不会。”
“就算真的有想法的话,也会是让你去吧?现在混沌地的情况比当时还差,除了你没有其他人能从那里全身而退。”
“只要他不要染指混沌地,其他的随便你怎么说。”
“所以上次我说藤兰发情期以后……”金随敏锐明白过来,“你已经去处过了?”
谢坠凌没说话。
但这本身就已经是种回答,既然他都已经处过,说明现在他的信息是领先于所有人的,不管是监察队还是特管局,乃至研究部门情报部门,都无法知道现在他对藤兰到底掌控到哪种程度。
“那我就如实相告了。”金随定了定神,觉得这样也更好,否则他真的不知道如果欺骗赵常威的话,他是否会察觉端倪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对了还有。”挂断前金随突然想起来了。
他谨慎试探着道:“上次谢队你不是带走了抑制液吗,其实最近我们局里也会有妖物来申请,但是我一直想知道……这东西真的会对藤兰起作用吗?会不会被妖气化掉?”
提到这里,谢坠凌的脑子倏然冒出来的,不是那一管晃动的液体,反倒是白采凌乱可怜、泪水纵横的脸蛋。
“没用。”谢坠凌淡淡答道。
“?”金随没听懂他的双关。
所以到底是没有使用,而是用了以后发挥不了作用?这几天的时间里面,他到底是去哪里找到的藤兰又对它做了什么……
可都没有等他张口追问,电话就挂掉了。
金随深深地吐了口气,开始在脑子里面组织措辞——跟谢坠凌确认过这件事后,他就要单独去见赵常威汇报了,到底哪些信息要说怎么说,也都是需要斟酌的。
此时金随突然无比想念谭乌,这位新晋的后勤部部长,她可是最擅长报告跟汇报的了……自己只是个搞研究的啊!
没想到的是,去赵常威的办公室走了趟,他又听到了些别的消息。
赵常威手里面拿着份资料,封皮是空白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绝对不会是情报部们发给他的,反倒是更像……监察队的风格。
之前就据说因为找到藤兰的任务难度高,赵常威就跟监察队那边有过联系共享资料,后面虽然因为谢坠凌的不配合而有过几次龃龉,可高层只要想达到目标,有些东西总是能放下的。
金随的眼皮子微跳,冷静地汇报完。
“所以根据你们的研究来看,最近正好是藤兰的发情期?”赵常威放下手里的文件询问。
“是。”金随如实道:“不过这也是我们的猜测而已,因为我们并不清楚藤兰是否会因为力量强大而跳过这个阶段,之前跟它的接触里面也没有留下相关记载。”
“那谢坠凌最近去了吗?”赵常威反问。
“……”金随声音平稳,“局长,我是研究部的,我只负责研究,任务情况需要找谭乌配合,情报情况需要找申燃。”
听到这话,赵常威抬起头来看他。
不说话的时候,赵常威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是当年身为战斗员的时候出生入死,还有长时间身居高危的那种锐利。
他审视着金随,突然想起来,最近这些部长有些过于团结了,是因为谢坠凌过于异常突出导致的,还是别的什么?
片刻后,赵常威只是点点头,“那就先这样吧,后面还有情况的话再说。”
“监察队那边最近也在关注这件事,他们队伍的罗单铭正好在追踪发情期的妖物,而且还是从混沌地里面出来的,让申燃多派点人手过去。”
倘若是谢坠凌在这里,必然能听得出里面的异常。
明明刚刚金随才说过他只是做研究的,赵常威却像是没解到般依旧让他传达信息给申燃,而非直接指派,其实就是在考验他们的关系。
可金随真的只是研究部长而已,毫无所察地应下来。
等他离开以后,赵常威重新拿起手里面的资料,但是这次什么都没有看进去,眉眼越压越低,好像里面有什么危险在汹涌。
没错,确实最近几位部长的关系都更加团结,而且是在谢坠凌强行大换血过组织成员后发生的。到目前为止谢坠凌表现出来越强势,局里的人就越会怕他,跟当时他前往混沌地时的情景极为相似。
如今对藤兰的调查已经到了关键地步,线索距离混沌地越来越近,而且那里也是藤兰真正的巢穴,最后它肯定是会回去的。
而届时还能有谁代表人类前往混沌地呢?也就只有谢坠凌而已。
倘若能趁着他彻底脱离掌控前,促使他再次走进去,重复当年他想要散逸力量的场景,那对于所有人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赵常威的神经又开始隐隐作痛,旧伤在这几年总是折磨着他,在近期谢坠凌攻击性表现得强烈了以后变得更加严重。
随之涌来的还有对事态失去控制权的恐慌,将整个特管局的研究与异能水平带向进化,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不论如何,不能在谢坠凌的身上出现变数。
金随后知后觉,回到研究部才满身冷汗。
赵常威为什么要让自己去通知申燃?
他先把这消息给申燃说了,犹豫了下又给谭乌发了消息,果不其然遭到了谭乌一顿痛骂,气得她差点爆粗口,“你是真的脑子都掉进研究里面去了吧!”
金随在心底叹了口气,迅速地开始找补救方法,“现在说这些没用……局长会怀疑我们联合起来维护谢队吗?”
谢坠凌目前在局里的处境那么微妙,从之前赵常威纵容他大换血的事件就看得出来,局长其实是希望给他压力的,偏偏现在几位部长表面沉默拉锯,暗地里面站队谢坠里这边,其实就是在给赵常威使绊子了。
谁也不知道未来到底会怎样发展,最起码现在这种平衡还不能打破。
“暂时不会。”谭乌头痛道:“只是以后真的有汇报这种事情的话,还是先提前通知我吧……术业有专攻。”
金随觉得也是,沉默地点头。
两人简单商议,决定暂时还是当做无事发生,还好现在谢坠凌的主动权还算是比较多,他们只需要照常收集信息、多关注下谢坠凌的需求就行了。
只是没有想到,当晚就出了件大事。
金随正接着研究植物妖物发情期的事情,谢坠凌跟他说抑制液对藤兰“没用”,他就当作是这种液体太容易被强大的力量给解析掉,顺着这个思路正好可以看看强大妖物究竟会对哪种物质比较敏感。
正专注着,他忽然接到谢坠凌打来的电话,“那天你给的那个抑制液——”
金随心里跳了跳,“有什么问题吗?”
“确实没用。”谢坠凌的声音很沉,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还透露出几分晦暗的危险,“会被藤兰本身的汁液溶解掉。”
此时此刻,别墅的卧室里,谢坠凌站在床边,手里握着虚汗连连沉睡不醒的白采,戾气无声无息地暴涨。
原本今早白采的状态好很多了,温度下降,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开花欲望了,甚至还能够跟他聊天,有力气的时候叽叽喳喳的,嗓音清亮亮的。
但是晚上突然状态恶化,馥郁的香气再次席卷整个空间,谢坠凌无法离开他,几次三番受到他的引诱几乎克制不住自己——
藤兰自身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本身就会比普通的妖物发情时来得更加猛烈,再加上谢坠凌与他气息交融很多次,不知不觉就加深了对于彼此的影响,但凡有片刻失去智都是致命的。
各种方法谢坠凌都试过了。
现在白采身体里面各种情形看起来都是好好的,分枝的伤口已经快要完全愈合,花也开得特别茂盛,甚至妖力的流向都是对的,可越是这样发情期就越是猛烈,最后连抑制液都瞬间消融。
“所以——”谢坠凌只能重新找到金随。
声音冰凉又轻缓,“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能缓解他的发情期?”
第62章 解决办法
金随没由来激灵了下。
无他, 谢坠凌说的这番话,透露出来的关系有点古怪。
他知道藤兰对于谢坠凌来说意义非常,这也正常,都是各自地界里面堪称霸主的存在, 而且之前还在混沌地有过你死我活的经历, 以谢坠凌那种性格,就算藤兰真的要死也只能死在他的手里面。
这些天跟监察队闹出来的龃龉不都是这样吗, 觊觎谢坠凌的东西、对藤兰有非分之想, 不死在谢坠凌的手里面才怪。
但谢坠凌不至于会关心藤兰的发情期到这种地步。
假设他真的按照信息找到了藤兰,而且撞见了正在发情期的藤兰,他会做什么?会把藤兰囚禁起来直到发情期结束吧?会像是变态那样冷漠的去观察藤兰在这期间的力量变化吧?……有的事情丧尽天良到金随这种研究员都做不出来!
但是现在怎么回事?金随听他的口吻真的有种, 他好像在跟藤兰共同度过发情期的感觉, 要是无法解决他会把所有没用的人都给杀掉!
“……谢队!”金随深深吸了口气, 急忙道:“你把症状再跟我说下!”
为了不被杀掉, 现在研究员也要当医生使用了。
边听谢坠凌说, 金随一面迅速地在自己的研究室里面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之前白采交给他的芽藤样本,这是目前能收集到的跟藤兰最接近的东西了。
“你是说原本发情期消退以后,现在又开始复发了吗?”金随皱眉,一面切割下部分样本放进了抑制液里面想看看反应,果然这类植物妖物的汁液天生就会溶解这种物质。
他在心底失望地叹了口气, 只能站起来认真地听讲, “妖物的发情期都是这样的, 没有不反复的说法。”
“已经反复过好几次了。”谢坠凌冰凉的声音传来。
“这种反复不是指的短时间之内多次发作,而是……会进行好几个周期,只是每个周期的表现不太相同,有些周期就会比较猛烈, 有些周期就会意识清醒、症状并不明显。”
金随揣测着,谢坠凌现在跟藤兰在一块,试探着问道:“所以现在它是什么表现?”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他想要拿起笔记录下来。
但是现在记录藤兰的信息实在太危险了,尤其他现在还在局里,又强迫自己把笔放下来,丁点文字都不要留下。
电话那头却忽地没有声息,谢坠凌只是望着白采沉睡的侧脸,冷戾的眉眼垂落。
片刻后低声道:“体温高,睡不醒。”
“已经是第二周期了吗……”金随思索很久,在脑子里面几乎是把所有这些年来经历过的案例都过了遍,踌躇着建议道:“能不能把他带到他熟悉点的地方去?如果让他感觉到彻底安心的话,说不定会舒服点。”
也有可能是谢坠凌在旁边,导致藤兰没办法集中专心度过。
不过这句话金随没敢说,他自己想想都觉心惊胆颤,总不能说谢坠凌太吓人而且又跟藤兰是宿敌,所以藤兰会分心到他身上导致发情期猛烈吧?说出来总觉得哪里很不对劲……
谢坠凌挂了电话。
除了自己以外,只有金随是对藤兰研究最多的人,现在自己毫无办法,也就只能按照他的建议来。
藤兰最熟悉的地方肯定是自己的巢穴,甚至是混沌地……但是现在混沌地不能去,除了几年过去里面的情况自己并不熟悉以外,连水叶这种常年待在里面的在发情期都会跑出来,说明现在那里环境并不好。
目前来说最合适的,白采最喜欢的也只有上次开花的那个地方,距离混沌地很近,而且监察队跟特管局才派过人去那里,短时间之内那里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
将沉睡的白采从床上抱起来,谢坠凌带着他前往巢穴。
起初他都还睡得沉沉的,但是才刚跃进天缝,白采就感受到什么般睁眼,抱着谢坠凌的脖子小声问道:“你怎么带我来这里了呀?”
“这里会觉得舒服些吗?”谢坠凌轻声询问。
白采点点头,植物本身就更加喜欢野外,待在家里那是成妖以后的事情了。
这里又是他曾经的巢穴,即便把分枝从这里都收回来了,还是会残留着部分让他觉得放松的气息,他的身体不自觉地软化下来,忽然又道:“但是家里也很好。”
他这是在安慰谢坠凌,忐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害怕他觉得是自己不喜欢那个家。
谢坠凌当然知道,俯身贴了贴他的额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曾经水叶跟罗单铭都来过的缘故,巢穴里面还残留着一缕别的气味,加剧了谢坠凌的戾气,精神力无声无息的扩散出去将其打碎驱散,空气里面顿时飞扬出一片浮光。
白采又开始困倦,感受到自己与谢坠凌的气息全然包裹过来,他窝在谢坠凌的怀里逐渐昏昏沉沉。
大概也是这里靠近混沌地的缘故,白采居然在梦里回到了那个地方。
同样是发情期,但不知道是来到第几周期了,白采那时候的状态与此时截然不同,他觉得自己浑身都热得湿漉漉,很缓慢地走在林地里面,但是脚步没有停,因为他想知道谢坠凌到底森*晚*整*去哪儿。
谢坠凌好像知道他在背后,也放慢了脚步,最终还是停下来,像是现在这样问他,“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句已经不是他们俩的第一次对话。
进混沌地以后很显然他们的交流多了起来,而且偏偏白采每次狩猎的时候都会被谢坠凌看见,他的目光总是清泠泠的,却又跟其他任何人类任何妖物都不同。
白采本来不想麻烦他,自己就是纯粹的好奇,都给他机会能让他杀戮自己他也没有动手,那还能去哪里呢?不会真的是想去深处的鸣谷融掉力量吧?
“不要去。”白采想了想道:“那里会很疼。”
谢坠凌像是很短暂地笑了下,“连你都觉得疼吗?”
传闻藤兰是最无坚不摧最强大的妖物啊。
见着白采点头,谢坠凌便站着不动了,望着他也没有说话,像是在等他过去。
即便白采是混沌地里最聪明的妖物,此时却遇到了心思最深沉的人类,他不知道在相处这段时间里面,自己所有的言行举止已经在对方眼底清晰透底,知道他每个动作的前兆是什么,知道他此时的状态哪里异常,甚至连自己身上浅浅散发的花香,都被他无声敏感的捕捉到鼻息……
藤蔓枝条偷偷的,从地面爬起来缠绕住谢坠凌的腿,察觉到他没有反应后又开始往上,开始肆无忌惮地绞住他的腰,白采别过头去没有看他,灼热湿润的睫毛却拼命颤抖,“所以不要去。”
“非要去的话,我也会去的……”
梦境的场景还没有结束,忽然白采被巢穴里面的动静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
他看到有东西从天缝里面掉下来,错愕地望着他们。
竟然是那只名叫水叶的妖怪。
这次水叶是独身一人,看起来应该是在发情期的末尾了,比上次见到的状态好很多,却像是被压制般紧紧贴着石壁,痛苦得浑身的倒刺都炸出来。
上次谢坠凌险些将他杀掉,这次也不例外,铺天盖地的精神力将他笼罩着,强行将他的妖气与肢体排除在外,戾气也好像变得更重了些。
“你知道这里是谁的巢穴吗?”他语气冰冷危险。
“是、是藤兰的。”水叶被压迫得艰难吐词,“我没有想占据这里的意思……”
他只是过来捡花瓣的!
度过发情期耗费了他极大的精力,水叶离开了水源以后更是在日益衰竭,而藤兰的花瓣还具有残余的力量,足够支撑他这段时间了。
可他也没有想到,谢坠凌跟白采竟然回到了这里,同为植物系的敏感让他注意到白采的异常,突然瞳仁收缩连声音都变了,“藤兰你、你又开花了……为什么?”
听到这话,白采都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从谢坠凌的怀里爬起来,蹙眉道:“又?你以前见过我开花吗?”
水叶的目光移到谢坠凌的身上,他被恐怖的精神力压着,几乎是要聚集全部的力量来维持生的意识,想要说点什么长句子都无法吐出来。
而且上次他提到藤兰这两个字,谢坠凌就不想让他活,眼下看他的状态比以前还要可怕压抑,还会让自己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吗?
谁知道下一秒,精神力对他的压制就减少了几分,水叶扑倒在地狠狠的咳嗽,急促喘息了阵才道:“几年前在混沌地的时候,你不是就已经开过花吗——是发情期的那种。”
他飞快地看了两眼谢坠凌,又收回目光,“而且也跟他在一起。”
白采愣住,梦里面的事情陡然与他的描述重叠起来。
那种灼热与焦躁变得更加明显,但智又并不觉得意外,因为以他的力量、尤其是脱骨以后完全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发情期了,如果真的会这么频繁,那必定是受到了谢坠凌气息的催化。
简而言之,他会下意识的去吸收谢坠凌的气息,而只是他在跟着谢坠凌的那段漫漫长路里面,谢坠凌就没有抗拒过他的索取。
脑袋有些隐隐作痛,更细节的东西已经想不起来了,白采忍不住将抱着谢坠凌的力道收得更紧。
“那现在呢?”谢坠凌的声音响起,冷静地盯着水叶,“现在他要怎么才能度过发情期?”
这问题直接把水叶问懵了,惊疑不定地盯着他,又在白采的脸上游离,好像完全不知道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发情期……有配偶陪伴就行啊。”
水叶差点脱口而出质问,“你难道不是藤兰的配偶吗?你不知道该做什么吗?”
第63章 结盟
谢坠凌的手骤然收紧。
配偶, 这个词语在妖物的那本书上也有,甚至出现得非常频繁。与人类的羞耻心与道德的限制不同,妖物好像从来不在意这些东西。
水叶也有自己的配偶,所以他的发情期发泄得非常快, 此时除了力量消耗太过显得有点虚弱以外没有任何异常。
甚至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 都带着难以置信与匪夷所思。
最让他想不明白的是,明明当时他们在混沌地的时候, 就是这样度过藤兰发情期的, 现在为什么还要问自己?藤兰复生以后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水叶皱眉,还想要说点什么,却突然脸色微变, 察觉到天缝外面传来的动静。
到底是被谢坠凌杀掉、还是被一直追着他的异能者发现, 水叶只是短暂的纠结犹豫, 就错过了最佳的逃跑时间, 风刃狂卷而下。
水叶的身体突然就变成了植物本身的模样, 缩回到了岩壁的洞穴里面,可谁知道立马就被风刃给绞紧,被卡在里面动弹不得。
罗单铭从天缝上冒出头来,撞见谢坠凌的第一眼猛然顿住,这次倒是没有选择下来了。
短暂的凝滞,罗单铭忽地低声提醒道:“谢队, 最近这附近很危险。”
“我们组织里的异能者有进混沌地的打算了。”
谢坠凌的精神力原本都已经要将他驱逐走, 却在他的身边骤然停下来, 他冰凉凉地看过去。
罗单铭感觉到自己身边的杀意减淡了些许,在心底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他倒是也没有作死跃下天缝,而是接着道:“这几天我一直在这附近跟着水叶,发现不仅仅是水叶, 别的很多妖物也都跑出来了。”
“这肯定是跟混沌地里面气息变异有关系,但是人类是不会允许他们越过这条界的,迟早要把他们给逼回去,所以现在正是进混沌地做准备的最好时机……赶尽杀绝也好,彻底找到藤兰也好。”
谢坠凌只是听着,没有说话。
事情比他预想得要快点。
这些信息里面很多都是金随跟他说过的,特管局这边暂时还没有要进的打算,但是也在跟踪异动,而监察队的异能者会更加偏门,他们会选择这个时候进去,也是存在跟特管局争夺的意思。
来来回回,目的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这件事让谢坠凌周身的气压都沉沉的,变得愈发可怕。
“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罗单铭谨慎地道。
“离混沌地远点。”谢坠凌冷声道。
“……”罗单铭顿住,差点都以为谢坠凌是情绪极差拿他撒气,却倏然想到前两次出事都是监察队自己造成的,他这话更多的其实是警告。
不仅仅是警告罗单铭,还警告他队伍里面的那些异能者,几次三番的如果阻拦到谢坠凌的话,下场只会比之前的更惨,尤其是在混沌地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罗单铭这次却没办法做出保证。
他是站在谢坠凌这边的,但是监察队不是,他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现在少跟那些异能者同个队伍,否则到时候自己不但阻拦不住,还会受到迁怒——他自己调查他的就好。
把水叶拎出来,罗单铭离开了天缝。
他追着水叶已经好多天了,都在这焦土附近晃荡,既不进混沌地也不回去,起初水叶还会骂他,现在太过也没有力气骂他了。
而且罗单铭也没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的,只是将他跟自己的配偶分开而已,还是在发情期结束的时候。
据他所说,自己跟配偶在一起的目标太大了很容易被发现,到时候遇到其他的异能者能不能活就不好说了,最好还是安分听他话比较好。
原本水叶是不相信的,可听到刚才他跟谢坠凌的那番对话,总觉得古怪,冷不丁问道:“你想要帮助他们回混沌地吗?”
罗单铭扫了眼水叶,“他们回混沌地做什么?”
他以为是指谢坠凌曾经在混沌地待过这件事,水叶也是混沌地里面妖物,应该见过他。
但是“他们”跟“回到”是什么意思?
只要去细究,罗单铭就觉得不对劲,但是水叶立马闭嘴,已经拒绝跟他交流了。
罗单铭没办法,只能带着他接着在这附近转。
现在混沌地有异常,异能者们蠢蠢欲动,罗单铭没办法回去,回去的话必定会收到任务让他进混沌地里面去,而且势必还会让他去找藤兰,罗单铭实在是不愿意参与。
走了片刻,前面突然出现了几个眼熟的人。
是特管局的几位部长。
曾经是战斗员、现在是情报部长的申燃最敏感,回头捕捉到了罗单铭的身影,短暂的对视后,带着其他人朝着他走来。
罗单铭提着水叶,简单地打招呼,“你们也来这里调查吗?”
“算是吧。”申燃笑了笑,“更确切的说,是跟着你们队的人来的。”
他直接明牌,反倒是让罗单铭站在原地。
而这番话恰好是申燃等人提前商议过的,在来到这里打探监察队的消息、追踪他们对混沌地的调查前。
罗单铭在这里转悠这么多天,当然瞒不过情报部门,几位部长何其敏锐,再加上罗单铭之前好几次都跟谢坠凌有单独接触,让他们瞬间就意识到这大概率是自己这方的人。
目前谢坠凌处境不好,他们当然要想办法拉拢更多盟友来应对。
对视片刻,反倒是谭乌从申燃背后走出来,直截了当的询问道:“看起来罗队长是不打算跟你们队伍的异能者一块行动了?”
“不如跟我们一起。”她接着道:“不要搅这趟浑水,但是要站对该站的位置。”
换做是别人跟罗单铭这样讲,或许他只会淡淡一哂。
但是很显然他们是现在谢坠凌那边,是目前不论组织到底要做什么,都必须看他脸色的存在,不论有再多的算计都会败给强大的力量……即便现在组织大部分人都还没有意识到这点。
罗单铭深深吸了口气,只道:“已经站了。”
谭乌闻言微愣,回头跟其他两人对视了眼,最终点点头,“那现在我们可以交换情报了。”
几人沿着焦土慢慢地往前走。
说的内容大部分都是跟混沌地的争夺有关系,甚至没有避讳着水叶,听得水叶非常愤怒,到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想要挣脱,“你们凭什么觊觎我们的地盘!那是我们的!”
金随一愣,看到水叶不免笑了,他作为研究者最喜欢看到的就是这种鲜活的妖物,而且还是从混沌地里面出来的。
“是你们的,但是你们不要跑到人类地界来啊,如果不是因为妖物肆虐,我们也不需要那样迫切的去研究异化了。”
这话水叶没办法反驳,低智慧的妖物就是会受到食欲掌控,他也不关心这种东西的死活,可想到自己的家即将受到侵扰,还是怒火攻心,“如果不是混沌地现在异常,我们才不会出来!”
“是吗?”金随微愣,“环境还真变了?这几年发生了什么?”
“是藤兰离开以后生态变了吧,而且当时谢队不是在里面屠戮了很多妖物吗。”罗单铭道:“再加上当时猎杀藤兰的时候,不管是我们的人还是你们的人,都留下了很多异能污染……”
“那点异能污染也配搞坏混沌地?”水叶突然冷笑,“你们对力量的认知太浅薄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朝着他看去。
水叶原本不想说,几次三番压抑着实在忍无可忍,“是藤兰为了复生把自己的力量收回去了!从前的混沌地全靠他在支撑,他可是根须蔓延千里的藤类,但是混沌地背叛了他!”
“现在还有小部分力量在混沌地里面,等藤兰开完花,他肯定还是会回去取的——他在哪里,哪里才是真正的混沌地。”
水叶声音很哑,是缺水的表现,可语气里面充满了快意。
他当然也希望藤兰能够成功复仇,不管是对妖物还是对人类,这样等藤兰稳定下来,他们才会有新的家园,说到底他们普通妖物也都只是仰仗着藤兰鼻息而活的跗骨之蛆而已。
“跗骨之蛆……”金随慢慢咀嚼着这个词语
就像是人类之于谢坠凌。
突然他想到什么,急急忙忙地给谢坠凌打电话,由于对方一直没接,心跳得越来越快。
“谢队!”接通后的第一时间,金随迅速道:“你最好是能带藤兰去混沌地附近!有妖怪说混沌地里面还残留着他的力量,说不定对他的发情期有好处……”
发情期?罗单铭突然皱眉。
也不知道电话那头到底回复没有,他只能听到金随压低声音在说,能够当着自己的面打这种电话,应该算是完全把他当自己人看待了。
心里起起伏伏的,罗单铭回头环顾四周,发现地面的焦土好像有所改变,开花的藤蔓从里面慢吞吞的蔓延出来,风一吹便有花瓣飘落出来。
最敏感的当然是水叶,他偷偷跑回天缝底下的巢穴就是为了捡这些花瓣,里面蕴含的气息让他忍不住贪婪愉快的呼吸着。
这就是藤兰……
“芽藤……?”金随却愣愣的出声。
“不是芽藤。”罗单铭纠正道,“虽然确实很难分清……但这绝对是藤兰,之前我们跟谢队出任务的时候见过。”
“不可能。”金随笃定道,“这是白采开的花,就是芽藤,他还把自己的枝条样本给过我,每个细节我都研究过,化成灰我都认得。”
罗单铭在这里听到就觉得古怪了,“谢队会同意把白采的枝条给你?”
“……”金随骤然定住。
逻辑就像是一层层裹起来的毛线团,原本从头到尾都很自洽看不出任何问题,可只要有个线头暴露出来,就能抽丝剥茧发现从最开始就是得有问题的。
罗单铭说话间也觉得不对了,眉头紧紧地皱起来,“而且我刚才没说,这地底就是藤兰的巢穴,所以这伸出来的必定是藤兰枝条,除非白采想要占据这里,可谢队带着他来……”
“谢队带着白采来的?”金随豁然拔高声音,“谢队不是最近在处藤兰的发情期吗?这样的话他怎么可能带白采——”
最后两句将所有人齐齐震慑住。
忽然没有了任何声音,焦土上只剩难以置信的急促呼吸,还有风吹过时卷起花瓣的微微清香,水叶都要被这样的力量迷晕了,贪婪地将嘴巴睁大,无声又满足地吸收着。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们看向地面的藤蔓,蔓延数里,当然不可能是细短的芽藤,而就像是什么禁制被接触,金随的脑子里面嗡鸣了声,眼前短暂漆黑的瞬间看到了金色的浮光荡开。
他想起来自己去检测白采物种的那天,他感受到很强的,谢坠凌精神力的气息。
他所看到的,都是谢坠凌想让他看到的。
谢坠凌说他看到的是芽藤,藤兰的枝条在他眼底,便晃晃悠悠的、真真切切转变成了芽藤。
第64章 半掉马
天缝底下, 巢穴中。
对于妖物来说,筑巢好像是它们的本能。
尤其是植物系妖物,用枝条铺成窝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白采来到这里以后一旦开始放松, 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本体开始蔓延。
尤其是在分枝收回来了后, 他的本体变得更加强壮,逐渐覆盖上所有的岩石, 厚厚密密的还开满了花, 藤条的触须还在不断地向外延伸,填补掉了之前收回来造成的那些洞口,还探出天缝往焦土弥漫。
“藤兰在哪里, 哪里就是混沌地。”
这句话就是妖界霸主最真实的写照。
谢坠凌坐在旁边, 注视着眼前场景的发生, 藏在深处的记忆碎片涌上来跟此时无限重叠。
白采的藤条还是那么漂亮。
庞大得遮云蔽日, 每根枝条又是那样舒展柔韧, 与其他任何妖物都不相同,是谢坠凌屠妖那么多年里面,见到过唯一会让他晃神的时候,好像只要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
忽然,他察觉到白采张张口,迷迷糊糊好像在说什么。
谢坠凌俯身, 银发几乎洒落在白采的脸颊, 低声道:“怎么了?”
“……好吵。”白采软软的贴着他, 嗓音因为困顿也轻得几不可闻,“外面好吵。”
他指的是罗单铭跟特管局的那几个部长,其实离天缝很远,可是当他的藤条蔓延出去, 那些声音便会顺着大地传到他的耳朵里面。
他都快被吵醒了,现在又实在是没有力气去管。
谢坠凌将掌心轻轻覆盖在他的耳朵上,“接着睡吧。”
藤蔓弥漫到哪里,他的精神力就追到哪里,无声无息地阻绝了那些声音对白采的侵扰。
有时候谢坠凌望着白采,其实会反复去想有关自己力量的事情,曾经他觉得自己的力量很没有用,除了带来灾厄与畏惧以外什么都不会有,甚至让他一直受到人类制度的掌控,不论是生是死都无法挣脱。
可遇到白采以后,那些所有的执念全都在慢慢消失,他前所未有的觉得原来强大的力量是这样好的东西,就像是现在,至少白采的藤蔓不论多远,自己都能够轻而易举陪同着他。
……
……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金随身上。
刚刚那两句讲完以后,金随突然像是回想起什么般豁然变色,然后表情越来越差。
“怎么了?”罗单铭没由来心里突突的,“出什么事情了吗?”
“你说这是藤兰?”金随语调古怪。
即便金随是研究部长,按道来说他对于这种东西会更熟悉才对,但是罗单铭也相信自己的战斗经验,而且这股气息他闻到过好多次了,绝对是藤兰。
闻言他点点头,然后就听到金随一字字地道:“我现在也觉得他是藤兰。”
“曾经谢队带白采来做物种登记,当时我看到的场景其实是芽藤的,而且后面他们俩给我的枝条样本也是芽藤的。”
“但是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给白采做鉴定的时候,他身体里面会有这么多谢队的气息,我还以为只是因为他亲自看过所以会有残留……”金随深深的吸气,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但是就在刚才,谢队对我的精神干扰失效了。”
“我发现我从头到尾看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芽藤,看到的就是面前的这种藤蔓特征——”
这话说得再清楚不过,所有人的脸色都猛然变化。
“所以那时候说……!”谭乌猝然反应过来,“原来你说感知到谢队的力量残留是因为这个!”
“这是重点吗!”金随连嗓门都拔高了,“重点是白采的真实物种到底是什么!”
是藤兰。
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猛然狂跳起来,仿佛在面临着什么前所未有的震撼场面。这不应该,太不应该了!谢坠凌明明是藤兰的猎杀者才对……白采又怎么会以这种形态留在他的身边!
没错,罗单铭的脑子嗡鸣了声,却骤然觉得什么都清楚了。
难怪,谢坠凌最近动手的那两次其实都跟白采藤兰有关,要么就是妄图将白采带走,要么就是试图伤害藤兰,难怪每次都能把谢坠凌激怒得那么厉害。
原本他都还在揣测,谢坠凌的偏执是不是有点严重,明明藤兰对他来说只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而已……现在看来岂止是这样!只要白采是藤兰那就什么都能说清楚了!
凌乱震撼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罗单铭慢慢地说了句,“你们几位部长都挺厉害的。”
谭乌,作为最先发现白采的人,亲自给他做员工登记的后勤部长,脸色不是很好看。
申燃,作为情报部门原本应该对这些信息最敏感的人,调查了那么久的藤兰愣是没有联系到白采身上去。
还有金随……
“草。”他们罕见齐齐爆了句粗口。
“不行。”谭乌最先从震撼中反应过来,灼热地盯着在场所有人,“现在我必须重新确定一遍,如果我们真的要帮谢队的话,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吗?”
现在的情况已经跟之前截然不同了!他们之前维护谢坠凌,真的就只是维护他,特管局不管对他如何,在他们的周旋下最差的情况下也只是让谢坠凌能好好退休。
可现在谢坠凌是……是把藤兰留在自己身边啊!
是监察队、特管局所有异能者都想得到的藤兰!
谢坠凌自己有那个能力,说不定到时候真的会背叛人类都不一定,但是他们作为普通异能者要怎么选?坚持现在的道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做些什么?
大约是真相实在是太让人难以消化,一时间竟然都没有人回答什么,焦土上只有风声。
直到水叶警惕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有人来了,是你们的同伴吗?”
他眼底闪过一丝怒意,那是对人类天然的敌意,“是来抓我们的对吗?还是来找藤兰的?”
或许两者都有。
“应该是监察队的人。”罗单铭迅速反应过来,“得让白采把藤条收回去!”
“怎么回事?”谭乌皱眉,立马就要带着申燃跟金随离开,他们三人整整齐齐出现在这里并不合适,到时候监察队一定会觉得这里有重要的东西要查。
“监察队有进混沌地的打算,所以最近都在周围做准备。”罗单铭眼见着他们居然朝着反方向走,猝然停顿,“你们去哪儿?这件事得告诉谢队跟白采——”
“现在白采在发情期!”金随简直服了,“你敢去见他们吗!”
“……”
罗单铭后知后觉,庆幸自己今天还好没进天缝。
难怪谢坠凌跟白采居然会回到这里来,而且谢坠凌的情绪看起来这么差,要是自己当时真的半点眼力见都没有的话……罗单铭甚至都有点为自己默哀了。
但眼见着地面上的藤蔓依旧没有收回去的意思,罗单铭的心还是沉甸甸的,风从很远的地方为他带回来了讯息,是自己同伴们靠近的动静,还有他们挥散出来的极具污染性的异能。
看了眼几乎是要喷火的水叶,罗单铭忽然道:“你们先走,我去找他们。”
谭乌等人的脚步顿住,回头看了眼他的背影,毫无留恋地转身走了。
他们留在这里被发现了并无好处,只能罗单铭去面对他的同伴。
罗单铭的速度也很快,落在焦土外面的时候,正好撞见自己的同伴在往这边赶来,见到他才纷纷停下来,冲着他喊了声“队长”。
“你有见到藤兰吗?”有同伴立马问道:“好像藤兰回来了。”
监察队特殊的地方就在这里,总有异能者拥有独特又强悍的感知能力,尤其是几年前在藤兰身上留下过伤口的那些,即便是现在都还能够借此感受到他残存的信息。
虽然这种气息已经越来越淡,现在都快要消失不见了。
这就意味着藤兰也在逐渐好转,甚至说不定都已经收回了属于他的分枝,这种认知让异能者们格外焦躁,甚至都按捺不住想要现在就冲进混沌地了!
但是再等等,必须确认现在藤兰不在混沌地里面,他们才能故技重施。
“没有。”罗单铭道:“我还在找。”
“近期妖物发情逃窜出来的实在是太多了。”罗单铭扫了眼手里面的水叶,“气息混杂,实在是麻烦。”
同伴们听到这里,也都流露出躁郁的神色。
确实是这样,这附近太多妖物狂暴乱窜的话,会给他们带来搜寻难度,而且连罗单铭在这附近逗留了这么几天都没什么收获,更别提他们了,他们也是刚刚突然感受到异动,那种连接才强烈起来,可谁知道还是没有……吗?
突然有异能者同伴猛地抬头,“彻底消失了!”
这意味着藤蔓的伤口已经彻底愈合,而这么强的感知,说明就在这附近!
这是它们少数距离藤兰这么近的机会,异能者们倾巢出动朝着感应的方向奔去。罗单铭落在背后两步,看向前方茫茫的焦土,此时已经接近黄昏了,巨大的落日垂下来竟是烧地惊心动魄——
他突然就想起来谭乌问的那个问题,心脏强烈打鼓,如果说现在谢坠凌非要把藤兰留在自己的身边,情形的危险程度就已经截然不同了,自己真的还要帮他吗?
可不帮他还能帮谁呢。
难道还能帮……自己的这些同伴吗?
罗单铭微微松手,愤怒的水叶就飞蹿出去。
他的速度竟然比所有异能者都要快,藏着罗单铭顺势放出去的风刃,陡然间整片焦土黄沙大作,所有人的视野有着短暂片刻的盲区,隐约间好像只能看到,有藤条遮云蔽日地扬起、收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最后当他们的视觉恢复,只有几片花瓣从空中落下来,而藤兰有关气息早就断得干干净净。
落日彻底垂落进焦土里面,天空变得昏暗,再也无法追踪的异能者们站在原地,脸色铁青又愤怒。
“找到了吗?”罗单铭在后面淡淡询问。
他们回头,这才发现罗单铭手里面的妖物竟然也丢了,而他站在原地扫视所有人,就像是他平时带着同伴去执行任务那样,即便年轻却拥有着毋庸置疑的能力。
有短暂的刹那,异能者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但是又舒展开来,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他们罗队长一直都是监察队最出色的执行者,除了谢坠凌以外应该没有人能比他更加全能与坚定,自己又怎么能怀疑刚才那道风刃是他故意放出来的呢。
他只是在阻拦逃跑的那只妖物,仅此而已。
第65章 承诺
藤兰出现在了焦土附近。
这件事让监察队严阵以待, 虽然最后没有能见到藤兰本体,却获知到了个非常重要的信息:藤兰的伤痊愈了。
那么接下来它会做些什么?
同样的消息也传回到了特管局,几位部长特地去了趟焦土总不能什么都不带回来,尤其是这种连监察队都知道的事情, 赵常威当然也需要知道。
出于谨慎, 这次是申燃跟谭乌的去汇报的,告诉赵常威, 他们是在跟踪监察队的时候发现的, 说明监察队的举动要冒进得多。
“藤兰的伤势痊愈,就意味着他们最后能够观察追踪藤兰的手段也没有了。”
赵常威慢慢思考着,“而且藤兰的复仇心也重, 等他修养好, 第一件事绝对会是来找那些曾经创伤过他的异能者, 所以监察队不会坐以待毙, 他们会想办法进混沌地。”
谭乌的眸色微动, 什么都没说。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水叶说过混沌地这种地方,很多妖物吃的其实都是大妖们的养料,当藤兰离开混沌地以后那里就开始异变了。
所以说“藤兰在哪里,混沌地就在哪里”完全没有夸张,但是很显然现在人类大多数都没有明白这个道。
反倒是申燃问道:“那我们需要去混沌地吗?”
“当然。”赵常威顿了下, “监察队都进去了, 我们不能放任不管, 而且最重要的——能进去跟能在那里面到底待多久是两回事。”
即便是现在的混沌地,也绝对不可能是普通异能者能够承受的,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够做到像是谢坠凌那样,来来回回不受任何影响。
“谢队这几天有消息吗?”赵常威又问。
谭乌跟申燃都没有回答, 看起来就像是毫无所知。
赵常威看了他们眼,倒是也没有多想,谢坠凌实在是太独太冷,最近又是他的休息期,不想被人打扰的时候找不到人也正常。
“通知下他吧。”
“准备好,很快又要进混沌地了。”
……
……
时间缓慢地流逝。
这是谢坠凌的生命中,很罕见能够拥有这样纯粹放松的时刻,只需要盯着白采就够了,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去想。
白采总共开花开了三轮。
最开始的那轮来得最猛烈,还好在家里面已经在谢坠凌的安抚下顺利度过,第二轮则是沉睡不醒,只有藤蔓的本体在无意识的蔓延发散,被谢坠凌的精神力无声的跟随保护着。
等到了第三轮的时候,白采终于显露出森*晚*整*了他作为藤兰的狂躁。
那些蔓延出来的枝条在疯狂躁动着,铺天盖地乱甩,击裂了四周的石壁落得满地都是,就连天缝都被粗壮的藤蔓遮蔽,时时刻刻不安地嗡动着。
本体向来是最能反应真正情绪的,白采也变得格外急躁,团团乱转,时不时地会扑到谢坠凌的身上去咬他。
没有收起来的犬齿深深的没进皮肤,渗透出血液来,等到狂躁发泄过后,白采看到自己留下来的伤痕又忍不住想哭,伏在他的肩膀小小声啜泣。
谢坠凌伸出手,拨开他额头湿漉漉的碎发,看进他通红的眼睛里面去。
然后细致吻掉他的泪珠,撬开他的唇齿与他深深的纠缠,直至彼此的口腔都浸满了对方的味道,耐心又温和地安抚着他的情绪。
大多数时候即便如此,白采也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藤蔓胡乱的颤动着,又被谢坠凌握在掌心里面,一寸寸地抚摸上去舒缓他无处发泄的躁动。
“谢坠凌……”
中途白采倒是有过清醒的时候,仰起双浸满泪水的通红双眼,声音小小的哑哑的:“谢坠凌,我那时候是不是也在你面前发情了?”
他完全记不清楚,那时候自己是否有折磨过谢坠凌,他只知道这次对谢坠凌来讲就已经很折腾了。
自己又发脾气又难受,需要他无时无刻的照顾,还要他没有止境的容忍……白采又渴望又愧疚,想到这里还在忍不住偷偷掉眼泪。
“是我的问题。”谢坠凌捧着他的脸蛋,低声道:“每次你是被我催化的。”
白采抿了抿唇。
他现在脑子混沌想不清楚,但是也知道不全是这样,并非只要有力量来催化他,他就会开花的,一定是要他自己接受并且愿意开花才可以。
可这样的结果到底是给谢坠凌带来了快乐更多,还是带来了困扰更多,白采以前没有想过,现在却突然前所未有的想知道这件事。
“谢坠凌。”他的吐息滚烫,轻轻地问,“你喜欢不喜欢我呀?”
谢坠凌骤然定住,瞳仁无声地扩大。
本身他以为,这种问题只有自己会问。
那是对于毫无安全感的他来说才会关注的,本性偏执思虑也重,从小妖怪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内心就在无时无刻地反复纠缠,既想要永远将他绑住,又无法确定只能无止尽的试探,直到彻底得到想要的为止。
甚至连白采亲口承认的喜欢他都怀疑过,总觉得那只是他黏人的天性,还有习惯于自己亲密接触的错觉。
唯独此时白采这样问他,灼热湿润的睫毛不安抖动着,倏然好像与灵魂深处自己的模样重叠。
自己无法确信的时候,应当也是这样起起落落的情绪吧,明明那么迫切想要得到答案,却连询问都需要找到恰当的时机与全部的勇气。
他的心脏剧烈鼓动,耳膜里全是噪点,但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是,还反复回放着方才白采的那句问题。
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呀?
“喜欢。”他极轻,却又极其笃定。
有馥郁的花香从风口吹来,倏然在鼻息间变得无比清晰,白采像是愣神般望着,脆弱薄红的眼眸里面水光晃动,什么都说不出来。
可覆盖满所有岩石、延伸出天缝几乎铺满焦土的藤蔓,不论是遮云蔽日的、盘根错节的,身上层层叠叠的花朵,都无比雀跃地晃动绽放。
白采发情期的第三轮结束得毫无征兆。
谢坠凌清晨醒来,突然察觉到自己胸口压着只毛茸茸的脑袋,白采的侧脸正贴在他的心脏上。
大约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白菜也迷迷糊糊睁开眼,下个瞬间陡然清醒。
“谢坠凌!”他绽放出灿烂的笑意,“你起来啦!”
谢坠凌微微愣住,好像很久都没有看到他这么精力充沛的模样了。
四周岩石的藤蔓全都收了回去,留在地面的只有凋零的花朵,铺得一层层厚厚实实的,这说明白采的开花期已经彻底过去,这些花瓣都是从藤条上脱落下来……但还是很香。
更香的是白采的吐息,他凑过来,好像是想知道为什么谢坠凌不搭他,浓密的睫毛在他眼前晃动着,瞳仁里面的水光亮晶晶的。
忽然飞快地仰起脸,亲了亲谢坠凌的鼻梁。
像是他藤蔓不听指挥又调皮的枝条尖尖。
谢坠凌的心忽然软得不可思议,提着他的后颈坐起来,细致地检查着他,“没事了吗?”
“嗯。”白采点点头,感觉自己全身都充盈着力量,“伤也好了!”
这完全就是跟之前不同的感觉!
之前白采就以为自己的伤好透了,因为好像妖力也没有差很多,只是那些伤疤有些丑陋而已,可直到将自己绝大部分的分枝收回来……他才终于感觉到,这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那些分枝如同万千条溪流汇聚成的江海,让白采回到了他曾经的状态,甚至因为有谢坠凌精神力的不断灌注与修补,恢复后的伤口比之前更加茁壮,更加强大!
想到这里,白采忍不住要跟谢坠凌分享,迫不及待地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你快看看,真的全都好了——”
话到半途猝然顿住。
在他发情期间,谢坠凌再没有戴过手套,修长的手指正正好覆盖在他心脏的位置。
力量的交融给他们带来更加敏感的链接,当白采心脏猛烈跳动时,咚咚震响的声音好像带着他的指尖轻颤,又顺着传递回自己的神经,连带着白采的耳膜都好似能感受到。
发情期的记忆没由来的冒出来,让白采倏然意识到,现在他跟谢坠凌的连接又有了改变。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明明不是身体的接触更紧密,也不是发生了什么难以言说的事情,就好像只是喜欢那几个字吐露以后,他们的灵魂就已经无声无息的变得密不可分,而此时此刻的心跳与共鸣正好印证了这点。
他莫名紧张起来,而且不受控制的心跳愈发急促……这甚至让他开始慌乱,别过头去睫毛乱颤,到最后甚至忍不住转身拔腿就跑。
谢坠凌压根没有拦他。
不知道何时冒出来的藤蔓,正缠绕在他的小臂,他轻轻地抬手,末端便滑到他的掌心里面像是被他抚摸过似地。
跑到前面的白采猛地绊了下,羞愤地回过头来,却发现谢坠凌不急不缓地跟在自己背后,伸手轻易就能够触碰到他的位置,见状很轻地抬了抬眼帘。
“你要去哪儿?”他明知故问。
“……”白采抿了抿唇,有些恼怒自己藤条压根就不听使唤,忍不住小心翼翼瞄着他的神色,最终还是乖乖地走回来,“我哪儿也不去了。”
谁知被谢坠凌猛地压回到了怀里。
冷清的雪气混杂着花香将彼此包裹起来,谢坠凌的呼吸反倒是滚烫的,竭力克制地咬了咬白采的耳朵……他已经忍受很多天了,那种只能看着小妖怪沉睡不醒或者是狂躁不安的折磨,令他的情绪持续不断地沉落。
直至此时,感受到对方正常的体温,还有轻微颤动的反应,他才终于有了白采恢复正常的实质,嗓音轻轻地又低低的,“那就哪儿都不要去。”
“这是你答应我的。”
第66章 打算
终于接通谢坠凌电话的时候, 谭乌重重松了口气。
“谢队。”谭乌试探着询问,“最近还好吗?还有白采那边……”
她想问的是,藤兰现在有没有度过发情期,但是他也不确定那天几位部长在发现这个真相的时候, 谢坠凌到底知道不知道。
按照常, 他们在藤蔓面前说话就不可能不被知道,而且谢坠凌的精神力覆盖面的那么广, 焦土的任何动静他应该都会格外清楚?
但她还是没有说得特别明白, 谨慎地给彼此都留了空间。
谁知道谢坠凌冷淡反问,“局里让你找我?”
“是的。”谭乌点头道:“这几天有空回来一趟吧,局长希望你去混沌地了。”
这是件大事, 到时候赵常威肯定还是会亲自交代很多东西的, 事关藤兰、事关跟监察队的博弈, 甚至还关乎谢坠凌再次进去后还能不能回来这种问题。
得到谢坠凌淡淡的随口应答后, 谭乌定了定神, 终于又将这次通话更重要的事开口,“谢队,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局长希望你去,除了只能你去以外,或许他还会希望你留在那里。”
“我知道。”谢坠凌语调没什么波澜。
这样的态度,反倒是让谭乌稍微放了点心, 这意味着他心里有准备并且早知道该做什么。
“而且这次进去后, 说不定花的时间也长。”谭乌接着道:“这期间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你提前告诉我们。”
结束电话后,谢坠凌从客厅走回房间。
白采开花结束以后,他们就从巢穴回家了,虽然其实只离开了几天的时间, 白采却好像很久没回来似地,特别高兴地到处乱蹿,重新在角落里面塞满自己的气息。
这次的气息好像跟从前不太一样,更加的充沛、饱满。
谢坠凌站在原地看他,注视着他雀跃快乐的眉眼,直到他经过面前的时候忽然拎住他的后颈,问道:“回家这么开心?”
“嗯!”白采用力点头。
“巢穴不喜欢?”谢坠凌接着问。
“没有不喜欢。”白采仰起脑袋对上他的视线,“但是这里是我们家呀,你不是说过的吗?”
他说话总是这样,直白真挚,每次轻易都能击中谢坠凌的心脏。
他的神经猝然被星火燎动,忍不住俯身去亲吻他的眼睛,顺着往下又轻轻咬他的唇瓣,白采顺从地闭眼,直至被亲地喘不上气才感觉被松开。
他眉眼红彤彤的,被亲过以后还带着点湿润,就这样认真地望着谢坠凌没说话。
“刚才谭乌给我打电话,你听到了吗?”谢坠凌问。
“要回混沌地了吗?”白采小心翼翼地瞄着他的神色,忍不住将抱着他的手收紧,担忧道:“但是之前你不是不想去吗?好像去了以后会很不开心。”
“现在不会了。”谢坠凌将掌心覆盖在他的脑袋上,想说什么却又顿住。
之前他不愿意去,是因为有些东西还无法面对。
白采的伤势,曾经伤害过他的那些异能者,甚至还有没有收回来的分枝与记忆……谢坠凌觉得只要自己去,那就必定会在愤怒中失控,会恨不得毁灭掉所有人。
可现在白采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绝大部分的记忆也都收回来,谢坠凌的恨意与暴戾就变得格外平静,这甚至比他失控的时候更加可怕,因为即便到他真正毁灭的那刻都是智冷静的。
“不论如何,我们都得去一趟。”谢坠凌垂眼望着白采,接着道,“我们还有些记忆在那里,得取回来才行。”
那是他跟白采最珍贵的东西,他丁点都不愿意失去。
很显然,最近局里的气氛肃然紧绷起来。
知道监察队那边会组织人进混沌地后,局里战斗部门皆是严阵以待,即便他们知道最后真正进去的只会是谢坠凌,却也不代表他们就能什么都不参与。
就像是几年前那样,谢坠凌踏进混沌地的刹那,他们也费了巨大的功夫想办法投进去诱饵,与监察队一起才终于重创藤兰,而现在藤兰复生甚至连伤势都痊愈了,怀着复仇的心思的话,战况只可能比那时候更加激烈。
谢坠凌在走廊里面通行,四周的成员们全都行色匆匆。
偶尔有鼓起勇气的一瞥,看向谢坠凌的目光也是复杂交织,有畏惧也有谨慎。
谢坠凌目不斜视,走进办公室里,赵常威早就在里面等他了。
有段时间没见,赵常威即便有心里准备,看到谢坠凌那张脸的时候还是猝然滞了下。
依旧是冰冷如同碎冰般的眉眼,绝美锋锐,可流淌出来的却是一种罕见的鲜活气……那是更甚于几年前的强势、自由还有主见,是隐隐约约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危险。
以往他说自己休息,其实还是会持续不断地状态恶化,唯独这次的休息,彻彻底底的如同打破掉心魔般,将真正的自己给释放了出来。
赵常威的神经的旧伤陡然刺痛了下。
竭力压抑着这种痛觉,赵常威并没有流露出异常,慎重地慢慢开口,“谭乌已经跟你讲了,我们希望你去混沌地的事情吧?”
“讲了。”谢坠凌抬眼,“目的是什么?”
他这样问,有短暂瞬间让赵常威都以为回到从前,他还在任劳任怨出任务的时候。
可这种错觉只是转瞬即逝,赵常威当然不会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谢坠凌还会真的把这件事当做最普通不过的任务,可自己也有需要他做的,所以措辞愈发地谨慎。
“几年前你进混沌地,遇到了藤兰,结果最后两败俱伤回来。”
“这次藤兰复生,必定会对我们加以报复,正好我们也需要得到他,所以监察队的人已经率先出动了,他们会在混沌地里先做布置,等藤兰回巢穴的时候就会有所反应。”
“我们不希望最后有机会得到藤兰的是他们,而目前能够自由出入混沌地的人只有你,所以你有特别多的时间与机会……重新见到藤兰,最好是能把他带回来。”
谢坠凌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这目的其实不用赵常威说,彼此都清楚,但谢坠凌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想知道。
“哪种带回来?”谢坠凌嗓音冰冷,“活着?还是尸体?”
赵常威猛地抬头,流露出震惊的神色。
听谢坠凌这意思,他竟然还真能……把藤兰的尸体给带回来吗?
自从几年前他说要融掉自己的力量以后,虽然最后融炼失败却也受了重伤,而且持续不断地过度使用力量、还有药片的控制,原本不应该恢复这么快的,可现在听来怎么像是完全有把握?
久违的恐惧在赵常威的胸口汹涌冲撞,甚至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些往事——那是他这些年支撑自己不断进步的动力,也是他坚定人类异化进步的根源。
竭力将自己混乱的念头拨清,片刻后赵常威听到自己沉沉的声音,“你有把握怎么做?”
“都有。”谢坠凌盯着他,冷冽的视线好像能将他洞穿。
“看你想要什么。”
赵常威的指节不自觉收紧,迎接着谢坠凌的目光,终于道:“尸体最好,我们不需要藤兰活下来。”
世界好像突然安静下来,赵常威说完这话,有那么瞬间的精神恍惚。
他皱眉,无法确定这到底是谢坠凌精神力突如其来的扩散,还是自己的旧疾发作,只觉得眼前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陷进一片虚无漆黑的空间内。
甚至他连疼痛都没有觉得,只抽离般的感受到自己的血液与力量正在流逝,而他因为意识迟钝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几乎都要顺着这种感觉放任坠落。
直至猛然惊醒,尖锐的刺痛席卷了整个脑袋。
赵常威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里面,脸色都因此豁然扭曲起来,浑身冷汗淋漓,后知后觉才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差点当场死掉了!
到底是为什么?真的是旧疾发作吗?
终于直到眼前的昏花慢慢消退,赵常威看清楚面前的景象,发现谢坠凌依旧冷静地在他面前站着,只是望着他,对于他所有的反应无动于衷。
“还有别的吗?”谢坠凌问。
他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打出阴影,眉眼垂着竟是有些看不清楚表情,只觉得好像气息沉沉的,陡然比方才见到的要冷戾很多倍。
赵常威竭力定了定神,擦掉额头大颗的汗珠,沙哑道:“有。”
“上次进混沌地的时候,你说你要融掉自己的力量?现在还有这样的想法吗?”
“你也知道,最近你在局里的攻击性表现得太强了。”赵常威缓缓道:“部长们听你的,我也听你的,得罪你的也都会被换掉……但是他们全都畏惧你,尤其是如果你真的把藤兰尸体带回来的话。”
“虽然我不知道,那时候你进混沌地到底要追求的是什么……你现在还有那样的追求吗?如果需要我协助的话,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可能帮你的。”
那时候的追求……?
自从绝大部分的记忆回来以后,谢坠凌已经将这种问题反复清晰地审视了很多遍。
那时候他想要融掉力量,甚至宁愿永远待在混沌地也要得到的,无非就是挣脱人类制约在他身上的枷锁而已,不论是异样的畏惧的目光,还是令他永远无法自由的严苛监视。
没由来地,谢坠凌的眼底好似有冰冷的暗河汹涌了瞬。
可现在他知道,想到得到这些不仅仅只有毁灭自我这种手段。
毁灭阻拦自己的人也算。
第67章 混沌地
谢坠凌离开后, 赵常威独自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
慢慢地,当神经旧伤的痛感消散,他的智与冷静也逐渐回归。
虽说已经直接告诉过谢坠凌,希望他这次好好考虑力量消融的事情, 可是以他现在的强势, 赵常威不敢保证他还保留着当年的想法。
所以他没有告诉谢坠凌的是,其实他早有打算, 在谢坠凌踏进混沌地那一刻开始, 不管是他自愿还是非资源,最终他都必须要走向取回藤兰、融掉力量的那条路。
斟酌很久,赵常威叫来了几位部长。
今天来得只有谭乌跟金随, 因为申燃在忙着处焦土那边的信息。
但只有他俩也够了, 赵常威审视着他们, 徐徐地道:“我刚才已经跟谢队交代过了, 到时候他会带着藤兰的尸体回来, 但是现在混沌地情况跟从前不同,监察队的异能会将那里污染得很严重,最后谢队不一定会离开那里。”
谭乌的眼皮子跳了下,“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多想。”赵常威安抚道:“谢队的力量很强,他有可能会留下来处混沌地。”
这倒是也正常,如果混沌地没有藤兰的话, 那就真正的会变成个死地, 里面的妖物会频繁逃窜到人类的地界来, 到时候是对这里做净化还是彻底摧毁掉,就要看谢坠凌的选择了。
但这话里面的含义实在是太多,谭乌的心思又转得快,忍不住轻轻皱眉。
金随敏锐关注到另外的问题, “那藤兰到时候是由我们接应吗?”
“没错。”赵常威交代道:“这是对于研究部门来说极其重要的内容,金部长你研究异化这么多年,应当最清楚藤兰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吧?所以到时候你直接过去,不要让藤兰有机会转交到任何人的手上。”
“知道了。”金随缓慢地吸气。
这就是说,等谢坠凌进混沌地以后,他们部长都得带人在周边守着。
特管局出动,那监察队也必定会出动,可以预料的必定会是一场混战,就像是几年前的那样。
但最令人在意的,还是赵常威笃定谢坠凌会留在混沌地里“进行处”的那件事,明明现在谢坠凌我行我素,到底要做什么已经完全不会受到赵常威的掌控,他又是凭什么这样说呢?
是监察队的异能者留下来的污染有问题?还是赵常威已经做了什么他们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谭乌跟金随没办法问。
他们目前只能听从安排,顺便将这件事传达给了申燃,还有至今都没能回来的战斗部长闵齐,希望他们这段时间都能严阵以待、听从调配。
终于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赵常威陷进了久久的沉思。
他反反复复的预演着自己的安排,算不上精妙——对付藤兰还有谢坠凌这样强大的对象,精妙并不管用,最重要的是齐心协力,确保最后谢坠凌真的能够彻底留在混沌地,就算出来也能够如约丧失所有的力量。
极大概率不会出错,除非谢坠凌真的强到超乎他们的预料,更或者是,真的出现他与藤兰不会两败俱伤的情况……虽然这也并不可能,那年彼此都发疯到那种地步,若真说藤兰最想复仇的人是谁,那只能是谢坠凌。
缓缓的吐了口气,赵常威的心情其实算得上沉重。
若有别的可能性,他其实并不想将谢坠凌推到这种境地,这些年他为局里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且永远恪守着自己的职责,除了隐隐让人感觉到的危机感如同悬在脑袋上的刀,并没有其他的缺点。
可恰恰就是那把刀,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伤害过人类了。
他闭目,回忆起谢坠凌还没有进特管局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令人震撼的少年天才,战斗部门在屠妖地撞见他,发现他单手拎着这里面最危险的妖物从森林深处走出来,神色冷淡,背后拖拽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战斗部从未见过精神力这样强大的人类,再加上他身上沾染了太多浑浊的妖气,被误以为是异化程度低的妖物,想要将他带回去,最后却差点团灭在这里。
最后是赵常威带着高层们亲自过去,发现自己局里面最强的精锐们全都重伤倒地,谢坠凌没走,而是像在等他们般,淡淡地掀起眼帘看他们。
年少时还不知道收敛的精神力浩荡铺开,猛然撞进所有人的脑子里面,试图知道他们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赵常威费了极大的劲儿才阻挡住他的入侵,艰难地冲着他咆哮,“你不是来屠妖的吗?为什么要冲我们自己的同胞动手?”
那股力量在质问下略微凝滞。
他们咬牙去看,发现谢坠凌冷冽地站在原地,好像是真的在思考他的问题,片刻后却反问道:“不是你们先对我这样做的吗?”
睚眦必报、不讲道。
逻辑与常人迥异,在强大的力量下同心薄弱到极致。
这是妖物才会有的思维,谢坠凌拥有人类的皮囊与体态特征,生长在人类群居的环境中这么多年却依旧没有任何改变,相比于妖物来说更甚……都能够被称之为怪物。
这是赵常威第一次见面,对谢坠凌的评价。
后来他将谢坠凌带回去,原本是希望他经过这么多年能够明白,到底怎样才叫做人类的同心,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到底应该如何使用、该如何站在自己同胞的那边。
……
……
“好乱啊。”
重新回到焦土,白采忽然轻轻蹙眉。
今天是他跟谢坠凌进混沌地的日子,跟上次回巢穴时不同,这次他们完全是在众目睽睽下来到这里的。
可刚踏上这块土地,白采就觉得不对,空气里面的气息格外混乱,充斥着令他厌恶的异能者的味道——他们已经开始在入侵混沌地了。
那地方是白采待得最久的家园,他眼底戾气陡生,烦躁地抿了抿唇。
谢坠凌看出来他的情绪,轻轻的捏了捏他的手,低声道:“不舒服吗?”
“他们真的很讨厌。”白采克制着自己本性的凶残,小声抱怨道:“把我家弄成那样子,我回去的时候怎么办。”
而且虽然居住的地方可以换,那里面还藏着自己跟谢坠凌的记忆啊,要是他们把那些东西破坏掉了怎么办?只要想想有可能会丢失,白采就恨不得将这些人全部杀掉。
谢坠凌将他抱在怀里,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谢队。”远处忽然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罗单铭是特地来找他们的,看了眼埋在谢坠凌胸膛的白采,没忍住心惊肉跳了下,这还是他在上次藤兰发情期以后第一次见到他。
定了定神,罗单铭低声询问道:“你们打算在混沌地里面待多久?”
他不知道谢坠凌跟白采进去的真实目的,只以为是特管局让他进去跟监察队“争夺藤兰”的,这样的话其实压根就没有任何悬念,只看谢坠凌最后会如何收场。
藤兰的身份至今成谜,可总有曝光的时候,届时谢坠凌是选择永远留在混沌地,还是会跟所有人宣扬他们的立场?甚至是为藤兰当时受的伤复仇?
想到此处,罗单铭没等他回答又道:“晚点回来好一些,人类这边的形式会更乱。”
迟迟没有看到谢坠凌带藤兰回来的话,监察队跟特管局必定会暗流涌动的。
“我知道。”谢坠凌淡淡答道:“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那如果你需要我在外面帮你做些什么的话……可以现在告诉我,我会做好的。”罗单铭道。
谭乌也这样跟他说,也算得上是彻底的站队与投诚了。
谢坠凌看他两眼,忽然想到了很久远之前的事情,在特管局第一次见到自己并且接纳自己的时候,他们好像怀疑过自己压根就不属于人类,思维更加偏向于妖物。
长时间以来加在他身上的枷锁也是如此,可让他觉得奇怪的是,明明人类里面也有明知道危险还是站在他这边的,这说明或许对自己的某些审判并不完全正确。
真正正确的,只有能够设身处地解他立场的人。
“离混沌地远点。”谢坠凌还是这句话。
罗单铭微愣,上次听觉得像是警告,此刻突然又觉得不止是这样,“……谢队?”
“我跟谭乌也是这样讲的。”谢坠凌侧眼看向他,“这对你们都好。”
说完他便带着白采离开,罗单铭站在后面,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
终于他察觉到这话里面的真正意味,他们本以为站在谢坠凌这边就必须要帮他做点什么,这是深深刻在他们意识里面的等价交换,也是人类思维最基础的逻辑。
可谢坠凌不是这样,回想他在特管局这些年……哪有什么等价交换呢?他永远都是单向付出的那个,只是因为他愿意这样做而已,到最后甚至只需要自己表态、不需要额外付出什么就能够得到他留下的活路。
所以什么才叫做同心呢?
……这难道还不算是吗?
罗单铭回到异能者同伴们的身边,发现他们已经从混沌地里面出来了。
所有人都极其狼狈,进去一趟仿佛是丢了半条命,脸颊上沾满了血污,可是眼底却爆出兴奋的光芒,“我们找到当时给藤兰丢诱饵的地方了!”
“那里应该没有别的妖物去过,残留着很多污染物……而且恰恰好那里又是藤蔓的家,如果他回到混沌地的话,肯定是会回那里的。”
借着几年前留下来的那些污染,现在他们布置陷阱会更加容易!
尤其特管局还给了他们很多东西,这些年研究部门的进步有目共睹,再有谢坠凌亲自进混沌地,他们已经隐隐开始期待,这次绝对会比几年前更加有把握!
罗单铭淡淡应了声,只是盯着混沌地的进口。
那是个被浓雾包裹着的地方,里面什么都看不清,然而仅仅是片刻功夫,突然里面爆发出铺天盖地妖物的哀鸣、尖锐痛苦的咆哮,黑压压的异化身躯开始齐齐朝着人类地界涌来!
那是异能污染的结果,如果藤兰回到家遭到袭击的话,最先有反应的绝对会是仰仗他力量的那些妖物们,眼前的场景便是很好的证明。
耳边是异能者们兴奋紧绷的低呼,罗单铭的眼皮子却轻微跳动,总觉得他们不太像是逃窜,反倒是毫无章法、妖力暴乱地朝着自己这边扑来。
“你们看这些妖物熟悉吗?”罗单铭忽然冷冷出声。
竟然全都是当时被引诱去分食藤兰的那些,被谢坠凌屠过绝大部分,还有部分苟延残喘,在人类对混沌地故技重施的时候终于全部爆发,然而这次却是冲着他们来的,仿佛早就被谁操控了智要反过来撕碎他们!
狂风猛然掀起,罗单铭喝道:“先退!”
第68章 最后一段记忆
踏进混沌地, 四周遍布着妖物的哀鸣。
白采回头看了眼,被吵到蹙眉,想要做点什么,却被谢坠凌轻轻盖住耳朵。
“走吧。”谢坠凌道:“我们先去找那部分记忆。”
白采略微迟疑, 跟着他接着往里面走, 却又有些没忍住,小声问道:“谢坠凌, 那些妖物你都认得是吗?”
谢坠凌抬眼, “你知道我认得?”
白采抿了抿唇,点头,因为他也认得。
拥有他们这种力量的妖物或者是人类, 想要记住什么东西轻而易举, 当时到底都是些谁撕扯掉他的枝条, 明明受到他力量的庇护却还被激发出了无止尽的贪欲, 他全都烙印在脑子里面, 随着记忆的回收更加清晰。
后来谢坠凌一路屠戮替他收集分枝,几乎是血洗了混沌地,苟延残喘的妖物们藏匿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受不了诱惑回到了这里,贪婪吸食着残存的力量。
跗骨之蛆永远都无法改变自己的习性森*晚*整*,等待他们的也不会有好下场。
只是白采怎么都没想到, 谢坠凌的动作比他快这么多, 这些妖物现在全都被放出去, 大概率袭击的就是当年激发他们食欲的那些人,因为他们现在被刻意刺激开始发狂,嗅觉也只能感知到这些了。
可以想象的是,现在混沌地外面到底有多乱。
这些事谢坠凌没有跟白采说, 可白采敏锐察觉到他都在想些什么,忍不住偷偷地瞄他脸色,谁知正好被谢坠凌抓包,无声地笑了下,“好看?”
白采顿住,险些忘记自己原本要说什么,“谢坠凌,我很久没看到你这样笑了。”
“嗯?”谢坠凌轻轻反问。
“就是从我复生以后。”白采清楚地咬字,“但是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
“我以前会经常这样笑吗?”
“也不是。”白采伸手摸摸他的脸蛋,感受到熟悉的温度才放心似地,小小声地道:“就是有的时候会,而且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笑,你好像总喜欢看我……”
他的指尖猝然顿住,更多的想不起来了。
但是他觉得,如果谢坠凌都愿意看他,对他笑的话,是不是表明以前谢坠凌也挺喜欢他的?
而且谢坠凌见到自己被分食的时候那么愤怒,愿意为自己收拾分枝,愿意把自己的力量都卸下来交给自己,连同着记忆一起都存放在自己这里,也是因为喜欢他吧?
白采心里雀跃起来,望着谢坠凌半天没说话,倏然冲着他灿烂笑了下。
谢坠凌的睫毛微颤,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笑,却能感觉到他很开心。
混沌地的雾气浓重,但是并不能阻碍他们的视野,藤蔓无声无息的在脚下弥漫开,扩散到四方,所到之处裂土似乎都在缓慢愈合,这时它们重新得到滋养的标志。
白采是这里最强大的妖物,自然而然所有的生物都会仰仗他的鼻息,臣服在他的力量里。
随着藤蔓扩散得越来越远,他蓦地感知到自己最后留下来的那部分记忆在哪儿了,那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是混沌地最深处也是目前最干净的地方,是白采曾经住得最久的巢穴。
“你的家里应该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干净。”
边走,谢坠凌边道:“异能者提前在这里留下过痕迹。”
“我知道。”白采想到这里就生气,眉眼里面戾气满满,“等我抓到他们,我会给他们教训的。”
“但是我总觉得,除了异能者以外应该有点别的什么……”
他有些说不清,索性没有再做猜测,而是跟着谢坠凌接着走,终于回到他的巢穴边。
湖泊如同镜面般清晰漂亮,白采站在水边往下看,映照出他跟谢坠凌的身影,感知指示,自己仅剩的残缺的那部分记忆就在这里,尤其这里也是他被分食以后治愈疗伤的地方,不会有错。
但白采弯腰,距离水面越来越近,察觉到里面有一片黑漆漆的浓雾,好像要把他吸引进去似地。
突然,谢坠凌在后面一把将他拎起来,“小心点。”
白采懵逼地回头,听他提醒道:“这里跟以前不一样。”
确实是这样,巢穴还是巢穴,抬眼望去能够发现四周是湿润高挺的石壁,围筑出深不见底的洞穴来,可洞穴外又宽阔得不见边际,能够容纳本体庞大的藤兰在这里肆无忌惮的舒展。
不同的只有湖面,原本底部只有坚固的石头……现在这些黑雾是从哪里来的?自己离开的时候都还正常,是不在混沌地的这些日子里面发生过什么吗?
看着谢坠凌的表情,白采没由来心脏打鼓,试探着道:“……谢坠凌,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大概。”谢坠凌的嗓音冷戾,“能有力量动混沌地的不多。”
除了他跟白采,其他人想要动混沌地就务必要调动资源、付出巨大的代价,想也能想到谁能有能力去支配这些,如果不是监察队现在的高层,那就只能是赵常威。
至于到底是什么时候调动?可能是在发现自己不那么受掌控以后,当然也可能时间更早。
在几年前发现自己的力量压根就没有融掉,甚至想要趁机自己受伤时动自己的精神力遭到反噬时……他便已经不满,开始筹备自己再次回到混沌地的这天。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他接着道。
“好。”白采抿了抿唇。
两人跃进水中,精神力在湖泊中卷出入口时,溅出些金色的浮光。
沿着黑雾的方向不断前行,没多久便在湖底深处看到了一丝裂缝,所有的异样都是从那里渗透出来的,正在无声朝外面扩散。
白采跟谢坠凌猝然停住。
谢坠凌去过这个地方,将手覆盖在上面,好像还能听到里面隐约的雷鸣声——那里是鸣谷,原本是混沌地里面最危险的地方,距离巢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位置,就像是一只眼瞳的两端。
可现在,鸣谷竟然从地底缓慢地位移到了这里,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做到的,是当年自己从混沌地活着出去以后,便有人开始想办法,耗费几年的时间等待着自己重新回到这里。
不知道为何,谢坠凌的内心毫无波澜。
大抵早就认清楚了这件事背后的真相,现在只会让他的暴戾杀意更清晰而已。
“我们的记忆也被吞进去了。”白采眉眼压得低低的,非常不舒服,“这样我们就只能进去了。”
但其实他不希望谢坠凌去,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身体往前走了些挡在谢坠凌的前面。
他记得上次来混沌地,谢坠凌就是要去这里融掉自己的力量,虽然最后没能彻底进去成,而是察觉到自己被分食所以回来了……可还是会让白采觉得难受。
直到察觉到掌心的温度,轻轻覆盖在他的后颈。
白采猝然回头,撞进谢坠凌的眸色里,“没关系,只要我们一起就好。”
热意顺着后颈的皮肤不断扩散,就像是无声的安抚,让白采的焦躁也慢慢消化了些,凑过去用脸颊贴了贴他,像是委屈又像是妥协,小小声答应,“嗯。”
谢坠凌抱住他,任由雾气将他们缠绕,然后往前踏去。
骤然视觉转换,他们便走进鸣谷,惊雷的声音猛然在头顶炸开,几乎要令人耳鸣。
然而前面的场景却与想象中的不同,不是什么鬼哭狼嚎的恐怖深渊,也没有令人无法忍受的瘴气,甚至看起来鸟语花香,四周的的景色是前所未有的舒适宜人。
就连雷鸣也慢慢地消失了,雾气散开,石壁周围的藤蔓爬上来,开出层层叠叠的花朵,在馥郁的香气钻进鼻息的刹那,谢坠凌有短暂的失神。
这花香跟白采现在的不太一样。
在融合过后,那股馥郁的味道早就掺杂着冰凉的雪气,变淡了却又更加的幽晦扑鼻,白采曾经亲口告诉过他自己更喜欢这种味道,就好像随时随地依靠在谢坠凌的身上。
可此时的味道,谢坠凌记忆也很深刻,是几年前白采的味道。
他回头安静地看过去,发现白采已经不知道何时不在他的身边,而是远远地跟在后面,明明眉眼灼热湿润,情绪却像是很快乐似地,蕴着星星点点的水光。
察觉到谢坠凌的目光,他便张张口,应当是笑着说了什么,但是谢坠凌没听清。
他的耳朵受到那道雷声的侵扰还在嗡鸣,但更令他陡然心颤的,是终于发现此时自己的处境不对,这里压根就不是鸣谷真正的环境。
是回忆产生的幻境。
鸣谷在移动到巢穴以后,吞没了他们俩当时留在这里的那段记忆,唯独感受到他们力量渗透的时候才会重新浮现出来,却因为纠缠得过深,反倒是把他们彻底拉进了记忆深处。
也不知道此时白采会在那里,情况会跟他同样吗?会看到当年的自己?
谢坠凌的目光定定的,一动不动地落在“几年前的白采”身上,慢慢地,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面的力量好像也在疯狂的倒退、转变——这是错觉,是记忆环境为他制造出来的体验,但却让他无比逼真地仿佛回到了那时候的状态。
自己也变成了“几年前的谢坠凌”。
因为一直都没有等到谢坠凌的回答,跟在后面的白采似乎有些奇怪,他的藤蔓无意识的偷偷蹿过来爬上谢坠凌的胳膊、脖颈,在触碰到他的皮肤后又像是烫到般猛地收回去。
别开目光,睫毛胡乱地颤抖着,白采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又猝然冲着谢坠凌笑,“……对吧?”
耳鸣渐渐散去,却也只听清楚了最后两个字。
但不管他说什么,谢坠凌都会答应,轻轻道:“嗯。”
从头到尾都紧盯着他没有移开的视线,终于缓慢地晃动了下,如同积压很久很久的渴望在此刻得到彻底的圆满,“好久不见。”
第69章 同类
“谢坠凌, 你在做什么呀?”
白采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他现在基本都已经明白了,谢坠凌站在原地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在等他,不但纵容自己跟着他, 甚至也愿意跟他同行。
所以白采的胆子越来越大, 好像完全忽略掉了最开始对方要杀自己的事情,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受到精神力催化有点不受抑制地开花, 让他忍不住更想靠近谢坠凌去触碰他。
谢坠凌侧头, 发现白采的脸颊近在咫尺,几乎都擦过了他的睫毛。
此时的白采还没有受过任何伤害,那双灼热的眼眸漂亮又湿润, 有种强大妖物最纯粹美, 偏偏又那样专注地只凝视着你。
心脏轻微地颤动了下, 谢坠凌甚至都分不清, 是此时的自己在为他心动, 还是开始倒退后越来越占据身体意识的……“几年前的自己”。
“我在留下标记。”谢坠凌回答道。
说话间,他将一抹淡淡的金色浮光留在岩边。
脑子里面的记忆也在迅速消失,他猜测这里如果是记忆造成的幻境的话,在短时间内他会完全退化到几年前的状态,不仅仅是身体里面的力量,还有自己的认知。
他能接受以这样的方式找回记忆, 但是不可以彻底沉沦在这里面, 因为现在他也不知道, 跟他一同进来的白采是否也遭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扫了眼自己留下来的金色浮光,大约三小时后就会提醒他。
如果那时候谢坠凌还没有清醒的话,他会强制自己离开这里。
做完这些,谢坠凌回头定定注视着白采。
这真的是个……不论任何时期都会完全吸引他注意力的妖怪, 他的直白热烈,他的强大还有灿烂的笑意,明明都已经被他不知不觉催化得开花了,却还像是没事人般,眼巴巴地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
馥郁的香气扑进鼻息的刹那,谢坠凌的神经猛然颤动了下。
“我是怎么把你催化的?”他低声问。
“嗯?”白采像是没听清,轻轻地眨动睫毛。
距离实在是太近,让谢坠凌忍不住拨开他的额发,轻轻吻了下他滚烫的眼睛。温热落下来的刹那,似乎有点把白采吓到,却没有避开,只是睁圆了眼睛看他。
谢坠凌……在亲他?
谢坠凌为什么要亲他?
可都没有等到个答案,谢坠凌便松开了他,只是垂眼注视着他。
意识有短暂的混乱汹涌,认知终于彻底回到了幻境的时间点,谢坠凌变回了此时他该有的样子,冷冽话少到让人分辨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情绪,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但在白采的面前,他到底还是轻轻问了句,“怎么跟到这里来了?”
“哦……”白采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上面还残留着灼热的烙印,有点搞不懂谢坠凌为什么突然间前后仿佛变了个模样,亲完他又好像彼此的关系没那么密切似地。
“我不是说了吗。”他歪了歪脑袋,“我不想你去鸣谷啊,真的很疼的。”
“但前面就是鸣谷了。”谢坠凌望向远处。
白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与天相接的地方好像有一条缝隙,黑雾不断的从里面冒出来,传闻那里面因为雷鸣所击,残留着能够吸□□神力的洞口且深不见底,普通人类或者妖物去了以后基本都会有死无生,因为压根没有办法填满鸣谷的胃口。
但对于谢坠凌这样的人来说,也只有鸣谷才能够承受得住他的力量,甚至夺走他超额的那部分,成功地将自己变成普通人。
此时的谢坠凌已经做了决定,并没有因为白采的这番话而更改。
看到他接着往前走,白采便有点沮丧,有搭没搭地跟在后面,连带着地面弥漫的藤蔓都有点恹恹的。
直到终于到达鸣谷附近时,白采原本准备亲自送谢坠凌下去,这样如果他受不了的话自己也可以迅速把他给拽回来……可谁知突然感应到什么般,蓦地回头,眉眼愤怒地低低压着。
“怎么了吗?”谢坠凌抬眼问。
“有妖物跑到我家去撒野了。”白采的领地意识极强,当场就想冲回去把那些妖物给绞死。
可是鸣谷距离他的巢穴那么远,即便他的藤道很快,可来回也是需要花费时间的,要是错过谢坠凌在鸣谷里面的场景怎么办,要是他觉得疼想回来自己没有及时拉他怎么办?他觉得焦躁难安,忍不住在原地团团乱转。
这幅模样,让谢坠凌微微愣住。
这是他头次见到,对自己的事情还能这么关心的妖物。
“你先去吧。”谢坠凌破天荒改了主意,站定在原地等他,“我等你回来再下鸣谷。”
“真的吗?”白采的眼底猝然明亮起来。
他觉得谢坠凌真好!开花的藤条几乎抑制不住要缠上去,可是他想到谢坠凌要等他又有些不好意思,睫毛乱颤片刻,最后冲着他灿烂笑了下。
等白采走后,谢坠凌站在鸣谷面前,安静地盯着里面渗透出来的黑雾,终于才察觉到混沌地里面到底有多么的寂静。
这里是妖物喜欢盘踞的地方,宽广无垠仿佛看不到尽头,现在他又处在最远端的位置,耳边能够捕捉到的只有烈烈风声。
过去自己独自生活的很多年间,明明都是这样的。
唯独这段时间白采把他黏得太紧,总是会有藤蔓弥漫出去时的簌簌声响,还有他时不时蹿来蹿去,以为自己没有发现与自己并肩而行,两人的交流其实并不多,却好像世界都变得热闹起来。
这样的习惯其实并不好,谢坠凌定定神,清楚的知道自己结局会走向哪里,既无法得到永恒的依赖,也没有办法永远地去依赖别人。
但还是太安静了。
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谢坠凌开始躁郁,后悔没有留点气息在白采身上。
迟迟没有等到白采回来,谢坠凌索性暂时放弃鸣谷,转身朝着他的巢穴走去,反正鸣谷随时都可以再来的,此时他还是想要先信守跟白采的承诺。
可谁知道还没有回到巢穴,先撞见的是监察队的异能者、特管局的战斗员们,他们没有办法像谢坠凌这样在混沌地里面待太久,浑身都是伤痕,看到谢坠凌时眼前微亮。
“最近混沌地里面的妖物不太稳定。”同伴们告诉他,“谢队你不用管我们,你还是去找藤兰,我们会想办法清除一些狂化逃窜出去的妖物。”
“好。”谢坠凌淡淡点头,也没有想管他们。
不过他也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这个季节正好是很多植物系妖物发情的时候,他们大多数没有智会变得发狂,不管是混沌地还是混沌地的边界都会变得格外混乱。
这也难怪有妖物会有胆子跑到白采的巢穴里面去,他猜测都是为了吸收力量去的,在这种时候也变得不管不顾了。
果然,当谢坠凌来到白采巢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地妖物的尸体。
这些看惯了的尸山血海,并不能激发起谢坠凌心底任何一点波澜,接着往里面走,却突然定在原地,瞳仁轻轻地扩大。
只见庞大的藤兰遮云蔽日,漫天狂舞,他正在绞杀一个试图偷取他巢穴残余力量的大妖,凌厉柔韧的枝条毫不留情地将猎物撕裂,有血液飞溅而出,却又被风卷着白色花瓣所掩盖。
即便在来混沌地的路途中见过几次,可到底那时候藤兰还需要掩盖自己,从来没有过眼前这样肆意野蛮,惊心动魄到了极致。
心脏开始缓慢地、剧烈的鼓动。
谢坠凌什么都没有做,直到藤蔓终于将自己巢穴里面的妖物清完毕,慢吞吞地收了回去,白采的身影逐渐从里面显露出来,眼底的灼热未消,愤怒地把那些血块给踹开。
他的脾气其实很差,跟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完全不同,好像这才是真正的他,是整个混沌地的支撑,是力量庞大到令人畏惧的妖界霸主。
“谢坠凌?”直到余光扫过来,白采懵了懵。
他应该是在困惑,谢坠凌难道不是应该在鸣谷等他吗?
“晚点再去鸣谷吧。”谢坠凌平静地解释,“看起来这些天混沌地都不是很太平,你最好还是不要离开家里,否则还是会有别的妖物来的。”
白采略微迟疑,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试探道:“所以你会等我的,是吗?”
谢坠凌点头,“我答应你的。”
白采没有在人类地界待过,不知道这句话从谢坠凌的口中说出来,到底意味着什么。
谢坠凌几乎没有做过承诺,做任务就是做任务,自己的想法就是自己的想法,两者隔绝开来从来都不会相互影响,唯独此时,他因为白采而影响到了自己想做的事的进程,但是他并没觉得困扰。
……晚点再去鸣谷,也是可以的。
正好他也想问,倘若自己力量尽失,从鸣谷回来还没死的话,这位妖界霸主能不能收留自己。
接下来的很多天,谢坠凌跟白采都在混沌地里面,各忙各的。
在撞见谢坠凌以后,监察队跟特管局的同伴们,都有事情要拜托他帮忙,有的时候是将那些狂化的妖物驱赶出来,有的时候还会询问他有没有看到藤兰,藤兰目前的情况。
白采也因为此时混沌地这幅乱糟糟的模样而愤怒,驱赶走那些蠢蠢欲动的大妖,有的时候甚至还会应对来自人类的侵扰,彼此距离最近的那次,所有在混沌地边缘的人类,都看到了藤兰绞杀异能者的模样。
惊惧、害怕与愤怒席卷了人类,他们从未如此强烈地想要杀掉藤兰,不单单是因为他竟然如此残忍吞噬掉自己的同胞,还以为他强大到让人心惊肉跳的那种威胁,成为他们日日夜夜噩梦般的存在!
谢坠凌抬起头来,目光却依旧落在遮云蔽日、野蛮柔韧的藤蔓枝条上。
他耳边充斥着那么多愤怒的声讨,却没有任何话提到藤兰绞杀异能者的原因,是因为异能污染到了藤条,甚至妄图侵入他的巢穴从根须出毁灭掉他神经……然后就被愤怒的藤兰所发现。
类似的话语在谢坠凌耳膜边剧烈鼓动,突然勾起他久远记忆,是自己还没有去特管局的时候,他独自拖着妖物从森林里面走出来,或许是场景太过骇人,也被特管局的妖物们当做是妖物对待。
“是人类吗……?”
“不可能!怎么会有这么凶残的同胞?”
“就算是人类的身体也有妖物的智,是个怪胎!”
“留下他吗?……不!以绝后患,绝对不能让他伤害到我们的同伴……”
“嗡——”像是神经倏然颤动,智回归。
谢坠凌忽然前所未有清醒的认知到,难怪他从头到尾对藤兰都没有任何杀心,不管其他人类怎么跟他描述藤蔓的可怕,即便赵常威亲自交给他猎杀藤兰的任务,即便他口头上确实是这样答应的。
可他做的事情,却是在藤兰接触他的刹那,就被吸引,被撩拨地心脏剧烈鼓动,只是盯着他漂亮的藤条出神,纵容他从头到尾都跟在自己身后。
甚至无声无息地、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用自己的精神力去纠缠他的力量,促使他被迫开花,潜意识里面更加贪婪地想要了解他更多,仿佛骨子里面压抑很久的掌控欲都逐渐开始颤栗。
除了确实只有他们俩的力量得以匹配、旗鼓相当,天生就具有吸引力以外,也有更深更合的解释,去解释为什么他们天生就会有这样的纠缠。
因为他们是同类。
是都沦落到这种地步的怪物。
第70章 初雪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好几天。
谢坠凌偶尔白天会走, 但是大部分时间还是会待在白采的巢穴里面等他,他什么都不做,反倒是让白采猛然意识到个问题。
去鸣谷的事情推迟再推迟,说不定只要自己驱逐妖物的时间慢点再慢点, 他就会改变主意呢。
他小心翼翼瞄着谢坠凌的神色, 浑然没察觉到自己睫毛乱颤的小动作已经出卖了内心,让谢坠凌朝着他看过来。
“谢坠凌……”白采试探道:“你最近还想去鸣谷吗?”
“怎么了?”谢坠凌没有直接回答他。
白采没有再说鸣谷不好, 只是恹恹地趴在自己的巢穴里面, 那是由柔韧的藤条盘根错节组成的窝,天光从头顶照下来洒在他的面前,反倒是让他的位置形成了一片避光的荫凉。
“我好像一直在开花。”他拎起自己的枝条, 上面覆盖着一层层漂亮的花瓣, 抿了抿唇才道:“你能不能陪陪我。”
谢坠凌顿住。
可能白采并没有意识到, 他开花也有自己的责任。
路途中谢坠凌总是无意识用精神力去探寻他的存在, 捕捉他泄漏出来的一缕缕妖气与花香, 本以为像白采这样的大妖,会自行就把这些外来的气息清干净。
可没想到白采并没有,他全盘接收,还把它们全都往自己身体里面塞,压根没有考虑过会产生什么后果,说不清楚是无所畏惧还是过于纯真。
谢坠凌打算跟他说清楚, 走到他的窝边坐下来, 道:“你开花是我的责任。”
“你是说我看到你就会发情吗?”白采困惑眨眼。
这话让谢坠凌猝然抬眼, 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白采真的是认真去想了,从第一眼见到谢坠凌开始,他就是会克制不住枝叶的颤抖跟雀跃,对方越是强大冷静, 他就越是被深深吸引。
所以在该发情的时候,见到谢坠凌就发情,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大约是他的表情太过所当然,谢坠凌紧绷的身体慢慢地松懈下来,伸出手去触碰他的额头,“那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平和安静地与白采接触。
明明黑色的皮质手套可以隔绝所有的触感,可在碰到白采皮肤的时候,倏然那种热气,却好像隐隐约约渗透了进来。
白采没有特别不舒服,但是他想让谢坠凌留下来,反复谨慎地瞄他几次,“嗯……”
“开花不舒服。”
谢坠凌抬头去看天色。
深冬就要降临了,巢穴却因为力量充盈而格外温暖,有时候谢坠凌都会有种错觉,好像他也要像个动物那样,窝在这里过冬了。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不是在冰天雪地里面踏着妖物的血肉行走,不是接受其他人畏惧的目光或者无声的规训……而是有人陪在他的身边,直至冬眠。
白采开花期的时候,其实大部分比较稳定,除了灼热的体温,跟忍不住想要贴着谢坠凌吸收他的精神力以外,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
谢坠凌有时候看着他沉睡的侧颜,忽然想到,鸣谷不去也是可以的,如果白采喜欢,自己的精神力可以全都给他。
这个念头在混沌地的几次动荡以后,变得更加强烈。
巢穴的妖物倒是清干净了,见识过藤兰那遮云蔽日的绞杀能力以后,再是发狂的妖物也不敢靠近这里。
但是异能者的污染却开始遍布整个混沌地,直至鸣谷,发狂的妖物不止是发情期的那些,还有渴求力量的高异化大妖。
倘若白采不是这样强大的话,或许也会受到这样的侵扰,而并非现在这样,还能够与世隔绝般待在自己的巢穴里面,安安静静地睡觉。
中途唯一被打扰的那两次,是谢坠凌见到了赵常威。
“你还去鸣谷吗?”赵常威的神色严肃,“最近混沌地动荡,我想藤兰也会自顾不暇,正好给你机会。”
“能遇到藤兰的话先杀藤兰,如果实在是困难的话再去鸣谷……不过这些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有什么需要我们协助的随时告诉我们。”
谢坠凌淡淡点头,什么都没说。
自从踏进混沌地开始,自己要做什么就是他们掌控不了的,借用鸣谷融掉自己力量的念头早就已经消散,赵常威指使不了他。
只是大抵回去的时候,身上残留的人类气味没有消散干净,招惹了太多的大妖觊觎,谢坠凌自己还没有动手,铺天盖地的藤蔓就汹涌而来,愤怒地将它们全部绞杀。
白采气得原地跳脚,团团乱转!
明明那些妖物都被他踩在脚底下了,他还无法泄愤似地嚷嚷,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谢坠凌望着他,忽然就笑了。
直到他笑,白采才慢慢消气,走过来突然扑进他的怀里,手臂收得紧紧的,是他们待在这里这么久从来都没有过的亲密接触。
他的声音闷闷的,恨恨的,“不能去鸣谷。”
“我不去。”谢坠凌道。
“真的吗?”白采狐疑地抬起头,眼底水光晃动,片刻后道:“我会毁掉鸣谷的,让你哪儿都别想去。”
这话就很白采。
谢坠凌又笑了,想要跟他说点什么,却发现白采的视线慢慢聚焦,落在他的手套上,他刚生过气情绪还没完全稳定,现在看着手套也像是在看仇人。
谢坠凌忽的心脏微动。
他无师自通的,明白了白采想要什么,握着指尖一点点将手套取下来,露出修长有力的指节,因为常年被覆盖在阴影里,添了几分苍白,却又更像是冷清凛冽的雪色了。
然后他用这只手,拨开了白采的额发。
白采盛着水光的眼眸晃动,像是知道会发生什么般,却没有避开,灼热的星火仿佛就要跃出来点燃什么。
谢坠凌低头,湿热的唇瓣印着他的。
然后缓缓的加深,与他交换了个缱绻温柔的吻。
白采的发情期突然加重了。
是他去了趟鸣谷导致的,他翻来覆去还是不放心,说要毁掉鸣谷就要毁掉,结果还没有进去就被谢坠凌给拽回来。
他被拎着后颈的时候还在拼命挣扎,谢坠凌的嗓音冷冷的,“鸣谷是你发情期能去的吗?你不是在这个时候感知最敏锐吗?不觉得疼吗?”
部分藤蔓从鸣谷里面捞出来,像是被雷劈过般都已经烧焦了,看起来触目惊心,还好没来得及,伤到本体。
“我知道很疼啊!我早就说过鸣谷很疼的!”白采挣扎不动,愤怒地胡言乱语,“可你也从来没听过啊。”
“……”
谢坠凌头次被气到这种程度,神经被火烧似的灼热,胸膛轻却急促地起伏着。
他扣着白采的脑袋强迫他看自己,“知道疼还去?就是为了证明给我看?”
“不是证明,是感受。”白采想要挣脱,别过脑袋却又被掰了回去。
没办法他打不过认真时候的谢坠凌,只能赌气固执地抿唇,终于道:“我也就发情期的时候敏感,你无时无刻感知都这么强,谢坠凌,那么疼你受不了的。”
“我肯定会毁掉它的。”
最后那句话又轻又快,趁着谢坠凌愣神的时候嗖地跑掉了。
谢坠凌迟迟没有反应过来,眼底星火与暗河汹涌交织,如同一阵强烈的风暴,将他所有的智都摧枯拉朽般湮灭。
五感敏锐,是谢坠凌与生俱来的天赋。
却知道此时才知道,原来疼痛是他需要额外付出的代价。
回去后,白采发情期的症状就严重起来。
他跟谢坠凌根本吵不起来,躺在窝里难受就爬到他身上去,泪眼汪汪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起初谢坠凌还以为,是自己太凶了。
他平静下来,抵着白采的额头低森*晚*整*声道歉,告诉他自己会听他的话不会再去,恳求他不要再生气,还问他疼不疼哪里不舒服。
谁知道白采张口就是灼热的吐息,眼睛也红通通的,看起来可怜极了,“开花的地方疼。”
更确切的来说,是酸,是焦躁。
他急不可耐地想要谢坠凌安抚他,衣服也不穿了,藤蔓来来回回的纠缠折腾。
谢坠凌把他按下去好几次,他锲而不舍地爬起来,窝在他的怀里小小声啜泣,问他为什么,谢坠凌自己也不知道,有可能在人类世界生活得太久,还持续不断地受到道德与性的约束。
白采又问他那以后还要回去吗?能不能陪他待在混沌地,猝然就像是戳中谢坠凌。
他确实是带着再也不会回去的念头来的。
怪物与怪物,就该永远紧密地拥抱彼此。
他低头与白采交换灼热缱绻的吻,将他抱在怀里一寸寸地抚摸他的背脊,在他颤抖的时候让他放松,慢慢地白采便融化在他的怀里面,只剩下满足的呜咽声还有满身滚烫的汗珠。
身体的交融本来就很慢了,还好发情期的白采努力将自己打得很开,他永远赤诚热烈,在这种事情上也不例外,星火般猝然将谢坠凌点燃,激发出他隐秘压抑的渴望,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最艰难的还是力量的交融,越是强大的妖物,天生的抵抗性就更强,谢坠凌到后面甚至是近乎丧心病狂的,哄着他、强制他迎接自己的精神力,抚摸他身体里面妖力凝聚的本体,蛮横又肆无忌惮的冲刷他血管神经……
藤兰没有想过,原来没有发情期的人类,也会这么可怕。可是当他们身体与力量全都彻底交融的时候,带来的却又是铺天盖地的快感,一波波地如同海啸,淹没毁灭了所有的意识。
他在黏稠滚烫的热意中,混混沌沌地,还能听到自己破碎的呜咽声,“轻点、慢点……”
“慢点好不好,求你了……”
然而除了湿热的、安抚性的吻落下来,只有持续不断的、更加汹涌的回馈。
他们都疯了,因为只要被亲吻,白采就会觉得好些,记吃不记打般小小声啜泣着,忍不住用身体去回应着他,听他的话打开自己力量封闭的地方,与对方侵略进来的精神力绞得更紧。
意识模糊间,白采终于懵懵地慢慢地明白,对方敏感的知觉在此时被无限制的放大,好像连自己的哭声都在撩拨他敏感的神经,然后又通过力量的交融反馈给自己。
让他只要经受丁点刺激都忍不住剧烈颤抖,只能被无助地摆着藤蔓枝条,爬上岩壁绵延数里,开出层层叠叠漂亮的花朵。
有雪花从岩壁洞口飘落下来。
巢穴内却温暖如春,迎接混沌地今年的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