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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开张

    房子租好, 牙人会先叫人过来收拾。

    从初十开始,这房子就要收钱了。叶以舒回到叶家跟他爹娘说了这事儿之后,两口子也帮着叶以舒准备东西。

    施蒲柳试着做哥儿说的新吃食, 叶正坤担心又被老头老太太给偷了去, 加紧跟叶家那些个亲戚一起把灶屋给收尾。

    初八, 叶正坤两口子跟着叶以舒去县里。

    宋枕锦有病人上门, 并没跟着一起。而是将阿黑交给叶以舒驱使。

    此时,叶正坤就坐在外面, 伸手摸了摸阿黑,黝黑憨厚的脸上满是感慨。

    他道:“这驴子几日都跟着你,宋大夫那边怎么办?好歹是他宋家的东西, 咱也不能时时占着。”

    “你爹说得对。”车厢里, 施蒲柳的声音传出来。

    叶以舒道:“他十五后才去县里,最近在家中都是病人找上门来。”

    叶正坤道:“话是这么说……”

    叶以舒忙道:“爹啊, 驴是阿锦自己买的驴。阿黑阿黄都是他自个儿的,跟宋家没关系。”

    施蒲柳眉头一皱, 轻声道:“这孩子,怎么能这样说呢!”这不是离间宋家人的关系嘛!

    叶以舒道:“是他自个儿说的,跟我无关。”

    夫妻俩听完, 心中隐隐有些泛酸。

    这孩子,到底是跟他爹不亲了。小小年纪经历那些, 也是可怜。

    一家四口坐在驴车上, 左摇右晃如钟摆一般。费了大半日到了县里。

    进了西福门,沿着东西正街进福街走一段,然后往南边拐入小石街。

    施蒲柳这会儿把豆苗按在车厢里,自个儿透过车帘缝隙看到那些青楼赌坊,小声道:“哥儿你怎么往这里面租, 乱七八糟的。”

    叶正坤坐在外头,半点不敢把眼睛乱看。

    叶以舒瞥一眼青楼里出来的醉汉,还有那穿着纱衣的漂亮姑娘,顿时明白两口子为什么这么说。

    他笑了一声道:“不在这里,在城隍街,不过往这边过去方便。”

    施蒲柳拉紧帘子,道:“以后往隔壁菜市的鱼灯街都别往小石街走。”

    “鱼灯街那么挤……”叶以舒试图辩解道。

    “那也总比这里好。”叶正坤盯着哥儿,瓮声瓮气道。

    反正两口子都不同意他一个哥儿走这条街,仿佛街上有什么龙虎猛兽等着他送上门似的。

    叶以舒无奈,只好点头道:“行行行,我以后不往这边就是。”

    “这还差不多。”施蒲柳道。

    “娘,我为什么不能看?”豆苗被他娘抓着,满眼都是来县里的好奇。谁知进了城门没多久,他娘就不让他看了。

    “不能看就是不能看。”施蒲柳道。

    叶以舒听到他娘这么说,翘着嘴角道:“娘啊,你这么说豆苗只会更好奇。”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好奇,你可知你小叔从你爷奶那里哄走的银子都用在哪儿了?你小叔在这地方差点被砍了手你还不知道。”

    听施蒲柳这般说,叶以舒扬眉。

    这样说不就挺好。

    不过照着豆苗那性子,肯定还得再抓着他问问。

    很快出了小石街,进入最南边的一条城隍街。

    这边就处处是低矮的平房,挤挤挨挨聚在一起。

    叶以舒赶着驴车沿着城隍街往东,还没到隔壁鱼灯街街口,就到了他们租的房子。

    驴车停在两扇开的门前,叶以舒跳下去将门打开。

    叶正坤拉着阿黑。

    施蒲柳跟豆苗从车厢里钻出来,手上还带着大包袱。

    本打算这会儿就将带来的衣服被褥拿进去,却见院中灰扑扑的,处处是蜘蛛网。

    施蒲柳只在门口看了一眼,瞬间将手上的包袱塞回驴车。

    叶正坤卸了门槛,把阿黑牵进去。

    他浓黑大眼不停地四处打量。看着看着把阿黑绑在柱子上,对满屋跑的豆苗道:“豆苗,抓一把草,弄点水喂阿黑。”

    说着,就去屋里找了找,抄起一把铲子开始清院子里的青苔。

    屋里屋外确实被收拾过,不过收拾得极为粗糙。

    院子外的草拔了,带出来的泥清了个大概。屋里蜘蛛网绞过一遍,但还是灰扑扑的。

    房顶的瓦跟院里的水井看着是着重清的。还好,省了他清水井的时间。

    施蒲柳拿出几块布递给一家四口,都让给口鼻蒙上。然后就从井里打水上来,将那木桶洗过几遍,开始擦洗屋里。

    豆苗守在阿黑边,从他们特意从家里带来的干草里抓了一把来。

    “娘,阿黑没喂水的!”

    叶以舒在厨房里道:“这有个破木盆。”

    豆苗一听,赶紧跑过来。

    一家四口自动分工,叶正坤收拾院子,施蒲柳收拾卧房,叶以舒收拾厨房。豆苗喂了阿黑过来,四处跑着打下手。

    一家人关了门忙得脚不沾地,到处都是灰尘脏污。

    清出来的东西堆在墙角,越来越多,最后成了小山一般。

    两年没住人,很多东西都腐坏了,凳子也被虫蛀了不少。

    不过这些也舍不得扔,他们是租房又不是自个儿的房子,真要一一置办,银钱都不够。

    叶正坤把院子清干净,甚至那花坛里的土都给翻了翻。弄完后又拿上特意从家中带来的一应工具,抓着那些个大小凳子敲敲打打。

    修整好挨个儿放在院子,然后又被施蒲柳叫去修屋里的柜子。

    豆苗在屋里转了一圈,脑袋上全是灰尘。

    他跑去看了一眼阿黑的草料,它还慢悠悠吃着。又见院子里那些个凳子,立马拧了帕子去擦。

    从午时前一到就开始清,一直忙到月上梢头。

    啪的一声。

    黑暗中,叶以舒拍拍手,丢下最后一点垃圾。

    面前是县里倒垃圾的地方,气味混杂,现在又堆了些实在修整不好的破烂。

    “哥,我好饿啊……”豆苗蹲在驴车上,捂着肚子哀嚎。

    叶以舒学他,委屈拉长声音道:“我也饿啊。”

    他本来说买点包子什么的凑合过了今晚这一顿,但他爹娘却说一家人买包子的钱都可以买一斗米了。这还叫凑合?

    最后他娘跟他爹直接去了菜市,买了些蔫巴但便宜的菜回来。

    这会儿可能正在煮着,边煮还肯定边念叨说什么“这县里就是吞银子的地儿,镇上一文一斤的菜都要三文……”

    叶以舒累得很,驾着阿黑回去,对一旁还捂着肚子的豆苗道:“回去就能吃了。”

    “哦……”豆苗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今晚有月亮,只不过隐藏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只看得道那微黄色的光芒。

    豆苗鼓着腮帮子仰头看着。

    莫名觉得有点冷,他又往叶以舒身边靠了靠。他咕哝:“哥……你以后都要和宋哥哥住在县里了吗?”

    叶以舒一听就知道这小孩儿又想多了。

    他道:“我不知道你宋哥哥怎么说,但是我要在县里做生意。你也跟着来了,知道来一趟要多久,住家里是肯定行不通的。”

    豆苗蔫巴垂头,沮丧道:“那我们是不是很久都不能见一面了。”

    叶以舒抬手薅了一把小孩儿的脑袋道:“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也跑不掉。”

    “你得来给我帮忙。”

    “真的!”豆苗一喜,像袋鼠一样直起半个身子来。

    叶以舒嘴皮子一掀,淡淡道:“假的。”

    “呜……”豆苗又蹲回去,委屈巴巴拽着叶以舒衣摆摇啊摇,“哥,哥哥……哥哥~”

    “行了,肉麻死了。”叶以舒推开豆苗一双不知道洗没洗过的爪子,“家里灶房还没搭完,我这生意还没开始做,不知情况。爹娘肯定是要回去的,但是你得留在这儿给我收银子。”

    “嗯嗯嗯!”豆苗头都点出残影,他巴不得跟他哥一块儿呢。

    他拍着胸口保证:“哥,我一定好好给你干!”

    保证完了,又笑嘻嘻地拱头往叶以舒身上挤,黏糊糊道:“我最敬爱的大哥哥,你给我发月钱吗?”

    叶以舒哼声一笑,伸手盖在他头顶,然后一个弹指下去,道:“你还想要月钱,要多少?”

    “咱俩亲兄弟,哥你看着给就是了。我不贪心的。”豆苗嘿嘿笑着,搓着手,一脸期待望着叶以舒。

    叶以舒道:“看你表现。”

    “我肯定好好表现!”豆苗保证道。

    “那到时候看。”叶以舒道。

    “看就看!”豆苗道。

    说着,回到租的房子。

    这会儿屋里点的蜡烛,叶以舒瞧了一眼,道:“咱家都用上蜡烛了。”

    “说什么风凉话呢,快来吃饭,吃了早点睡!”施蒲柳匆匆出来,“这蜡烛是屋里就有的,之后依旧用灯油。”

    蜡烛比灯油好的一点是没有那股味道,但价格贵。寻常人家都用灯油。

    饭桌上,叶家人坐在一起。

    桌上一个炒白菜,一大盆的鱼汤。看来今晚是指着吃这一道菜了。

    喝了一口鱼汤,叶以舒道:“明日初九,我去把摊车推回来。娘,你再看着我做几遍。”

    灶头上的活儿施蒲柳最是麻利,哥儿说完就点头道:“行。明日让你爹跟着你去。”

    吃过饭后,叶以舒一间房,两口子带着豆苗一间房。

    今日又是赶路又是收拾屋子,一家四口早就累了。

    豆苗沾床就睡,夫妻俩本来也困顿了,但想起哥儿的买卖,叶正坤道:“要不咱们多买些鸡鸭来养?”

    “这些个牲畜养多了容易生病,还是问了哥儿再说吧。”施蒲柳也早困了,此时话都模糊了。

    叶正坤道:“也成。”

    另一边,叶以舒倒在床上。

    没了暖被窝的宋枕锦,一个人睡还莫名有点不习惯。

    他翻来覆去,脚抬起压在被子上,又嫌被子外面冷,反正怎么着都不得劲儿。

    也不知道一个人在床上滚了多久,终于慢慢睡着了。

    享受过一刻钟入睡,不做梦一觉睡到天亮的感觉,浅眠多梦的睡眠就更加难以忍耐。

    清早,门外被敲响。

    叶以舒怒气冲冲坐起来,盯着门口跟要砍人似的。

    “豆苗!你干什么?!”

    豆苗听这语气脖子一缩,飞快道:“娘叫吃饭。”

    说完就跑,要他哥出来了他肯定要被收拾一顿。还是宋哥哥在的好,这样叫哥起床的就不是他。

    叶以舒等人跑了,坐在床上脑袋垂着。

    长发披散,笼罩他半身。

    他浑身散发着低气压,没睡好的怨念都快凝成黑气将他完全包裹,跟个怨鬼似的。

    好半晌,人清醒了。

    叶以舒开始思考把宋大夫拐来跟他继续睡的可能性。

    他出房费、伙食费,也不知道宋大夫答不答应。

    要不答应……他骗也得把人骗来。为了好睡眠,为了好心情,为了长寿……很合。

    宋枕锦不知道叶以舒打的主意。

    他此刻在宋家,病人偶尔来上一个,其余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屋里看医书。

    因为他若是出去,周艾母子就不自在。

    想罢,宋枕锦还是打算上山采药去。在山中也比在宋家自在些。

    县里。

    叶家人吃过早饭后,叶以舒就跟他爹早早去把那些个做生意用到的东西带回来。顺便再买了些粗瓷碗、勺子、筷子,还有些火炭。

    路过人家卖二手桌凳的,叶以舒带了几张矮桌子来。

    有些破的折了价,他爹修修补补就能用。

    鸡汤热,端着吃万一客人烫伤他们挣的钱都不够赔的,该花的银子要花。

    这一通买下来,加上摊车的尾款,一下就去了一两五钱银子,看得他心疼不已。

    但哥儿做事有主意,也比他们懂得多,叶正坤心疼也不会阻止。

    回到家后,叶以舒就将推车给收拾了一番。

    “豆苗,娘回来没有?”

    “回来了回来了!”门口,施蒲柳推门进来。带出去的背篓都装满了。

    “娘,咱现在做吧。”叶以舒上前,帮着施蒲柳接下背篓。

    施蒲柳道:“成,相公你蒸一锅米饭去。豆苗,把菌子泡上。咸菜也给拿出来。”

    说到咸菜,施蒲柳又道:“今年冬天娘腌了不少咸菜,明日都给你拿来。”

    叶以舒哪有不应。

    他娘做的咸菜滋味极好,酸辣口。不止陶罐里腌的,还有那现做的腌白菜丝儿,调味也极好。

    叶以舒从初二能回家之后就一直跟着他娘学,到现在也能一比一复刻。

    一家人齐心协力,忙活了两日,这就可以出摊了。

    初九下午,因着这里还缺少些东西,他爹又驾着阿黑回去。他娘跟豆苗留在这里。

    叶以舒早早去琼楼找到闻账房,先要了二十斤带肉的骨头。

    当晚,院子里飘出一股浓烈鲜香。

    鸡汤的味道充斥着整个院子,路过的人都得嘀咕上一句:“这同样都是鸡汤,为什么人家做的就这么馋人。”

    ……

    灯油明灭,星辰寥落。

    叶以舒跟着施蒲柳将明日所需的东西检查过几遍,确保都齐全了,才回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才寅时,叶以舒就跟施蒲柳起来把米饭蒸上。

    天边刚露出一丝白,一家子推着摊车往鱼灯街去。

    当初选这地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离摊位近,叶以舒摊位租在菜市口,那边人来人往,人流极好。

    摊车一到,叶以舒迅速将东西摆开。

    豆苗自动站在摊位侧边,张口就吆喝道:“鸡汤饭,鸡汤饭嘞!纯纯的鸡汤饭,十五文一碗,只要十五文一碗!”

    小孩儿声音清脆,在冒着腾腾热气的早市上飘荡,勾着半梦半醒的行人忍不住瞧上一眼。

    只需一眼,就看那模样极好的……哥儿?

    这般高的哥儿!

    不管是看什么来了兴趣,只要稍稍靠近,就会闻到那鲜香仿佛透进骨子里的鸡汤味道。

    “好香……”

    “真是鸡汤饭?有没有肉?”

    豆苗立即道:“有肉,咸菜随便加。多加两文给一叠青菜。”

    张武是县里人,做的给人修房子盖房子的活儿。他是包工头,手下养着一帮兄弟。这活儿干了十几年,手上也算宽裕。

    这一大早出门,不是媳妇儿让他出来买菜。是媳妇儿做的饭太难吃,这才早早出门说去上工。

    他早饭几乎都是在外面吃,但也吃了这么多年,再好吃也腻歪了。

    这会儿听到个什么鸡汤饭,管他好不好吃,就凭没听过外面卖这一口的,当即走到那摊位前拍下铜板道:“给我来一碗。”

    “好嘞!”豆苗一爪子抓了铜板清点完后放自己管着的钱袋里。

    他圆眼一弯,嘴甜招呼:“叔叔里面坐,鸡汤饭马上就来。我们的鸡汤是熬了大半个晚上,独家秘方,绝对好吃。”

    “你这小孩儿,嘴巴会说。”张武就是个直爽性子,当即张开手招摸了一把豆苗脑袋。

    豆苗被他摸得个后仰,直觉头皮都被扯到了。

    不过待站直,脸上还是甜滋滋的。

    他跑去拿了碗,夹了一小碟的咸菜,“叔叔,咸菜吃完可以夹。”

    “叔叔要来一碗青菜吗?只需要两文钱就可以。”豆苗咧出一口白牙。

    张武看着想到自己儿子,两文而已,手一挥就道:“来一盘。”

    “诶!哥哥,要青菜!”

    “来了!”

    施蒲柳不擅说话,她便给哥儿打下手。

    装鸡汤的大铁锅下炉子烧着,青菜就在里面烫熟了拿起来,口味不咸不淡,还带着一股鸡汤鲜味儿,极为解腻。

    叶以舒这边往大海碗里扣上一碗米饭,鸡肉丝儿、鸡汤煮出来的菌菇都给添在一旁。

    再从锅里舀出一大勺的鸡汤淋在上面,放上点儿枸杞。

    他手稳,径直端到桌上。

    “客人,慢用。”

    鸡汤饭、青菜齐上,叶以舒道:“桌上有葱花,要吃自己添就是。”

    张武谢过,瞧着那一碗新奇玩意儿。

    鸡汤饭嘛,谁没吃过。不就是把鸡汤倒进饭里,搅和搅和就吃了。

    但这鸡汤一点不腻不说,色泽金黄。红枸杞点缀,就连那里面的饭都扣得圆胖胖的,一看就感觉滋味儿不一样了。

    张武心里隐隐想:还行,有坑钱的样子。

    再有那菌菇,苍径县多山,谁家没吃过菌菇炖鸡。香是香,但吃来吃去就那一个味儿。

    张武秉承着能填饱肚子就成,先抿了一口汤。

    霎时,舌尖像被触动,那鲜香直往肚子里钻。馋虫鼓动,张武一瞬间就感觉到了饥饿。

    他抿抿唇,拿着勺子搅拌搅拌,用那米饭就着鸡汤想直接往嘴里倒。

    但太烫了,他又只好吃下一半。

    却是越吃越馋,越馋越想吃。无法,又怕烫了舌头,只能转而夹上几片看着平平无奇的青菜叶子。

    叶子入口,第一反应是嫩。轻轻一咬就断,又嫩又新鲜,活像刚从地里摘回来的,还沾了露水。

    第二反应是好吃。

    怎么这么好吃!

    又有鸡汤的鲜,又有青菜的清香,脆脆的,还带了一丝丝的甜。一口青菜吃完,味儿都没尝够呢就没了!

    张武看着面前这再寻常不过,可又滋味儿极好的饭菜,咽了咽口水。

    他筷子一转,落在那凉拌的白菜丝儿上。

    入口,瞬间又送出筷子夹了一筷吃。脆!辣!嘶……好生开胃,再看这鸡汤饭,下饭是再合适不过。

    张武哪里还想得到自己就是过来随意解决一顿早饭的,十七文……这滋味儿都是十七文换不来的。

    他张武也不是没下过馆子,除了琼楼没去,哪家都吃过,但唯有今儿这鸡汤饭深得他心。

    他吃得狼吞虎咽,呼呼啦啦,额头汗都出来了。

    要从前冬日里眼前吊着这么一碗鸡汤饭,哪里还不愿意早早出了被窝来吃。

    摊位前还犹豫的客人一看他这模样,早已经被香得不行了,哪里还忍得住,当即纷纷送银子。

    豆苗收银,翻过年已经十一岁的小孩算大孩子了,客人看他银子算得飞快,口齿伶俐,又是一阵惊讶。

    莫说小孩,就是他们大人算数也算不了这么快。

    几乎片刻,几张桌子就坐满了人。

    没位置的也不走,就偏要试试那味道,捧着碗蹲在后头就吃。

    客人来来往往,围着的人只增不减。

    好在鸡汤饭出餐快,不用等多久就能等到。

    施蒲柳只知道自己一直在烫菜、烫菜、烫菜……再往菜篮里一摸,没了!

    “阿舒,菜没了。”施蒲柳心里闪过一丝慌张。

    她抬头飞快往摊位前一扫,这才发现鸡肉丝也没了,连咸菜都被刮得干干净净,一点白菜丝儿都没有。

    她目瞪口呆。

    “这、这……”

    叶以舒笑着将他娘按在后头凳子上,豆苗正坐在那长凳上打呵欠。没办法,起来太早了。

    “娘啊,米饭也卖完了。”豆苗道。

    “这才多久!”施蒲柳这么个腼腆人声音都抬高了。反应过来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小心看着四方,就怕别人注意到了自己。

    叶以舒道:“娘,等客人吃完咱就收摊。一锅汤,卖了一个半时辰。”

    就这还只卖了早市都卖完了,可见多受欢迎。

    “那咱们还做吗?”施蒲柳赶紧问。

    叶以舒道:“今儿不做了。等爹来了再说。”

    说着,最后一位客人走了。

    走之前豆苗又笑嘻嘻走上去,说下次再来。

    那客人咂摸着嘴,竖起大拇指比道:“比我在馆子里吃的都好。”

    说罢,又掏出几文放豆苗手里,道:“拿着,买糖吃。”

    然后就美滋滋地捂着肚子,去街上溜达去了。

    “哥!赏钱!”豆苗手在叶以舒跟前晃了晃,财迷一般道,“我的吧,赏钱我能收吗?”

    叶以舒忍俊不禁道:“给你的就是你的。”

    “好耶!”豆苗举着手一蹦,像小黑兔子。

    叶以舒笑着弹了下他脑门,然后起身收摊。

    施蒲柳看着哥儿背影,唇角忍不住往上翘,他拉过豆苗道:“娘看你哥这生意是成了,娘之后要跟着你爹回去,你就在你哥哥这儿多帮忙。”

    “娘,我知道!我一定好好干!”豆苗脆生生道。

    小孩一身的精力,生机勃勃,看得边上的摊主都笑着感慨:“又能算账又能招呼客人,你家孩子可真行。”

    施蒲柳不好意思笑笑,道:“都是他哥教的。”

    听这话,摊主们对叶以舒更加惊讶。

    这哥儿还有这本事!

    第42章 第 42 章 发了

    之所以要卖这鸡汤饭, 叶以舒是有考量的。

    现在人生活苦累,最缺的就是油水跟糖。可要获取油水,那些个猪肉、鸡肉都不是十几文就能吃得起的。

    像村里人家, 最多过年过节能吃上一次。

    县里生活是好些, 但除了那些官家富商, 谁又能顿顿吃肉呢。所以, 要是十几文能吃上一碗有鸡肉有鸡汤有山珍的饭?

    蘑菇干卖酒楼都能卖上一斤上百文了,这般滋味儿的不进酒楼花了一二两又是哪里能吃到的。

    叶以舒对他娘的厨艺有信心, 对自己味觉也有信心。

    加上之前歪打正着进了琼楼,食材这不就有了。

    再看到人家那后厨,闻到那些个山珍海味做出来的味儿, 他这对比起来也不差。

    看今日这情况, 真生意能做。

    回到家后,豆苗急急忙忙拎着钱袋子钻屋里数去。

    叶以舒没管他, 只跟他娘一起将推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该洗干净的洗干净。

    收拾完后又饿得不行, 赶紧用剩下的鸡汤下了一碗面吃。

    他娘还特地在上面卧了个两面金黄的鸡蛋。

    “豆苗,吃饭!”叶以舒道。

    “来了来了!”屋里只将应答声,不见人出来。

    叶以舒有些疲乏地往门框上一靠, 又叫了一声。

    施蒲柳从厨房探出头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道:“这孩子, 我去瞧瞧。”

    叶以舒甩开步子跟上, 人走得慢悠悠的。

    这地方两间卧房,叶以舒睡的是小的那一间。大的他爹娘昨晚在这边休息,这边屋里衣柜桌子都齐全。

    豆苗就趴在那桌子上,拿了个空木盒将那些个铜板全倒进去,嘴上还念念叨叨地数着。

    也不知道有多费劲儿, 大冬天的,都数得额头冒汗了。

    “豆苗,怎么还不动?”

    “娘!你别说话。”

    叶以舒撑着椅背靠近,曲指敲在豆苗脑袋上。“跟娘说什么,再不吃就别吃了。”

    “哥!”豆苗委屈抱头。

    等捏着手上的银子再要数数时,忽然就忘了数到哪里了。

    “看吧,不记得了。”小孩瘪着嘴,面上的激动立马没了。

    叶以舒将他从凳子上拎起来,手掌盖在小孩脑袋上往门外推,边走边道:“吃过再数不行,钱还能长腿跑了。”

    “哥哥你不懂。”豆苗双手往后一背,学那些老学究摇头晃脑道。

    叶以舒发笑,点头道:“是是时,我不懂,我们全家就你最懂。”

    施蒲柳见他们两兄弟斗嘴,将桌上的盒子盖上,出门又拉上门。

    之前做了那小串的生意,她估摸这次赚的都不少。她虽没表现出来,但也跟豆苗一个心情。

    只她稳得住些,没像豆苗那般急吼吼地进门就数。

    今日他们起得早,蒸好米饭就洗菜。出门前随意吃了点儿煎饼垫了垫肚子,忙了那么一会儿早就肚里空空。

    豆苗还想耍赖回去数完了再来,一闻到那面的味道,哪里还记得这事儿。

    他跟刨饭一样嗦面。

    叶以舒瞥见他咬成一截一截的面条,嫌弃撇开眼。

    “娘!我还要!”刨空了碗,豆苗又走到灶台边。

    分家后,叶以舒让家里一日三餐。跟豆芽一样瘦瘦小小的豆苗走到那灶台边,好似又高了些。

    灶台能到他肩膀了。

    不过让他自己添面,还是得踩着板凳。

    叶以舒先他娘一步起身帮他,刚走到灶台,就听到敲门声。

    “你爹来了。”施蒲柳搁下筷子赶紧去开门。

    拉开门一瞧,叶正坤担着箩筐,左右两边都装得满满的。

    施蒲柳赶紧让开,叶正坤担着东西进来,边走边道:“我给宋大夫的驴车还了,从镇上做驴车来的。”

    施蒲柳瞧着他满头汗,从腰间掏出棉布帕子给他擦了擦。

    叶以舒跟豆苗两个站在厨房门口,齐声道:“爹,吃面不?”

    叶正坤蹲身搁下箩筐,接过施蒲柳的帕子抹了一把脸,被阳光晒得黑亮的脸露出一抹笑,道:“吃!我正饿了。”

    施蒲柳道:“坐着歇歇,我给你再下点儿。”

    叶正坤跟着进了厨房,在桌旁桌下。

    跟前叶以舒递过来一碗鸡汤,豆苗也亲昵的像小狗一样趴过来,直到下巴搁在了叶正坤的手臂。

    他圆亮的眼睛弯成浅浅的月牙,摇头晃脑道:“爹,你不知道,我们的鸡汤饭卖得有多好。”

    “多好?”叶正坤一路上都在担心,豆苗一问,也绷不住想知道。

    豆苗嘿嘿一笑,坐直身子飞快跑回屋子里,推开门,端着那木盒子就跑到厨房。

    他直接将木盒打开,夸张道:“爹,你看,全是铜板!”

    叶正坤满脸惊讶,嘴巴都张开了。

    “这么多!”

    “对啊对啊!我们出摊后很快就卖完了,我还有打赏哩!”说着他飞快掏了掏自己的钱袋子,倒出来五文钱给他爹看。

    小儿满眼欣喜,没有从前还没分家时在爹娘面前的半点畏怯,叶正坤不知怎么就鼻尖一酸。

    他飞快转过头,又不等豆苗察觉,蒲扇一样的大手盖在豆苗毛绒绒的头顶。

    “咱们豆苗能干。”说完也不厚此薄彼,看向叶以舒道,“大哥儿也能干。”

    汉子不会言语,夸来夸去就是厉害、能干。叶以舒看他爹都快被豆苗感动哭了,一把薅过豆苗让他坐好。

    “爹,喝点鸡汤,一路上指定渴了。”叶以舒道。

    豆苗巴巴看着他爹,还没说完呢!哥拉开他做什么。

    小孩就是这样,一被夸奖就容易尾巴翘上天上。

    叶以舒看小孩得意,笑了笑,薅了一把他头发没再多言。

    豆苗也就在自家人面前才这样,旁人面前,哪怕是自己的小伙伴面前都是个负责人的,让人家信得过的“大哥”模样。

    叶正坤也确实渴了,鸡汤温度刚好,他端着吸溜了一口。

    这些日子自家媳妇跟哥儿为了试出那最合适的鸡汤味道,做了不下十次,叶正坤也跟着喝。

    总感觉喝不腻似的,一口下去就开了胃口。

    接着牛饮一般,咕咚咕咚灌入肚子里。

    施蒲柳见了,嗔怪笑道:“慢点喝,又不是没了。”

    “好喝!”叶正坤将碗搁下,擦了嘴,如喝酒一般潇洒。

    施蒲柳再下了面,豆苗也安分坐好一起吃。

    吃完后,厨房都收拾干净了,全家人齐齐抱着盒子往屋里走。

    叶以舒把之前坐好的账本拿出来搁在豆苗面前,道:“记得记账。”

    “好!”豆苗干脆应下。

    叶以舒从边上拿出豆苗刚刚数出来穿好的两百文,揣兜里道:“爹娘,我出去订些菜。”

    今日卖得好,可以加量。

    县附近有专门的菜农,生计就是种菜。

    叶以舒找到跟上次合作的那一家,先买了两个大白菜拿回去先做了凉拌菜,然后又直接订了二十斤让菜农每日送来。

    掉头去琼楼,将今日的二十斤骨头带回来。

    这些做完,回去就能好好休息到下午。

    等晚上吃过饭把鸡汤炖上,明日寅时起来把菜洗出来,米饭蒸上,到卯时天露出一点光亮就可以出摊了。

    回到家,叶以舒将他爹娘跟豆苗还在那屋干坐着。

    他跨步进去,开口问:“数出来没,多少?”

    “一千二百九十一文,一两二钱九十一文,哥哥哥!好多银子啊!”

    叶以舒走的时候他们三人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傻坐在凳子上,宛若失了神似的。

    “是挺多,刨去二十斤三文钱一斤的骨头,五十文一斤的五斤肌肉,十斤三文一斤的菜,五文一斤的三十斤米……”

    叶以舒边说,豆苗边将账本往前面翻。

    他指着上面自己已经算完的炭笔字,手指在上面学那些老账房故作深沉地敲了敲道:

    “这些已经四百九十文了,再有调料、干菌菇一斤一百文、葱一斤十文……所有算下来也能净挣六百七十一文。”

    叶以舒摇头道:“错了,还有摊位租金,一百文。”

    “一月?”施蒲柳轻声问。

    叶以舒摇头,道:“一日。”

    “一日!行吧,那就是五百七十一文,也比我们在镇上两日都挣得多!”豆苗账本一合,摸摸脸上不存在的小胡子,脑袋摇啊摇,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

    叶以舒伸手。

    豆苗双手将账本递上。

    叶以舒细细翻看,余光见爹娘还恍惚着不知所措,叶以舒笑了笑。

    确认账目对得上,叶以舒道:“今日鸡汤饭估摸着卖了六七十份,菜能有个五十份,还算少的。”

    施蒲柳喃喃:“一日六钱,一月就是……”

    豆苗高高举起手道:“没有六钱,是五百七十一文。一月就是……”

    豆苗当即找了空白纸列他哥教他竖式计算。

    唰唰几下算完,飞快道:“一七一三零!十七两一钱多三十文!”

    “对、对……十七两……”叶正坤夫妻俩就是因为算了这笔账,一下就陷入了呆滞。

    这都半晌了,真觉从前那累死累活攒钱的样子跟现在对比起来,银子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怪不得自家做生意的妹夫家回来都能随手给上十两银子,原来做生意真的好赚钱啊!

    叶以舒将银子盘完,明日再准备多些,销量上去只会赚更多。

    他让豆苗把今日花出去的那些银子给记上,困乏地打个呵欠。

    起来太早,晚上还没怎么睡好,现在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叶以舒道:“娘,要不回屋里睡会儿吧。”

    “不睡了,娘还要跟你爹回去呢。”施蒲柳慢声道。那眼睛还涣散着,一看就是还没有回神。

    叶正坤想到回去,堪堪拉着智问:“哥儿一个人忙不忙得过来,可要帮忙?”

    叶以舒道:“忙得过来,爹不用担心。”

    叶正坤恍惚点头道:“成,爹回去多给你养点鸡鸭。”

    叶以舒眸子里浸着水,困顿道:“爹啊,也不用养多了。等我再做一段时间看看吧。到时候能稳定了,我就把房子长租下来,你们来县里帮我忙。”

    叶正坤想想也是,道:“成,爹不养那么多。”

    “还有娘,”叶以舒直接从存银中拿出来二两,递给两口子道,“你回去找阿锦再拿点药,他十五后就得上县,没现在这么好找了。”

    “娘知道了。”施蒲柳将哥儿手推回去,道,“娘跟你爹还有些,不用你的。你这边做生意手里没钱可不行,自个儿留着。”

    叶以舒听她这么说也没强塞。

    “那我睡觉去了。”叶以舒道。

    施蒲柳道:“去吧,等会儿让豆苗关门就行。”

    等叶以舒走了,施蒲柳摸摸豆苗的脑袋,才轻声叮嘱道:“娘跟爹待会儿就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身体,也多看着你哥。他脾气急,万一有个什么一定要把他拉住。”

    “县里咱家也没个什么亲戚……”施蒲柳越说越愁,眉头都皱起来了。

    叶正坤拉下她的手,道:“别胡思乱想,哥儿脾气是急了些,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哪里不知道。”

    说着说着,叶正坤也起了担忧。

    他俩不在,放两个孩子在外面这么住着哥儿再稳重都得发愁。

    他想了想,道:“真有事儿豆苗就赶紧去找宋大夫,至少他能给家里捎个信儿。”

    “放心吧爹,我看着我哥呢。”豆苗看着自家眼中满是信任的爹娘,心中忽然起了莫大的责任心。

    小孩就喜欢这样,小小年纪就被家长信任,心里定把他们吩咐的事儿看得极重。

    夫妻俩越说越多,反复拉着豆苗交代。

    豆苗都认真听着,直到他爹娘再不走就不一定有回去的驴车了。

    豆苗将他俩送到门口,又被他娘叮嘱着人在屋里要锁好院子门。

    看到大门关上,叶正坤夫妻俩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县里生意刚开始,之后还有得忙。

    叶以舒这会儿其实也需要人帮忙。但不留下他俩,一个是他娘还在养身体,要跟着他寅时起长久下来之前吃的药都白费。

    再者,叶以舒现在不能保证这生意不发生意外,毕竟有小串儿那前车之鉴。

    而且他爹娘全在这里,他奶跟小叔指定闻着味儿找过来。

    这生意还挣得多些,即便分了家,但照着他爷奶跟小叔一家的德行,不可能不想要。

    到时候就又是一顿纠缠。

    且家里还有地。开春后六亩的山地得翻,四亩的水田得犁。

    他爹之后有得累,现在早早回去慢慢做着,能做一点是一点。到时候生意万一又不成,靠着这地至少还能温饱。

    反正一家人齐心,两边都努力,就不信这日子过不好。

    城隍街这边,豆苗关了门后去他哥的门外站了站,发现没声儿了,自个儿也回屋里睡觉去。

    另一边,施蒲柳夫妻俩找到回镇上的驴车。

    人已经有三个了,加上他们两个勉强可以走一趟。

    驴车走到傍晚,堪堪到镇上。夫妻俩一下子给出去四十文钱,也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往家中赶。

    到家后,正见李四娘在院中将一盆水往他们新修的灶屋墙上泼。

    叶正坤一惊,怒声道:“娘!你在干什么!”

    李四娘吓了一跳,手上木盆直接掉下,砸在自己脚上。

    她痛呼一声,看是老大两口子,尤其是叶正坤还黑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奔进来。

    李四娘脚都顾不得,抓起盆子就往屋里跑。

    施蒲柳看着那差点被泼了水的墙面,心里直怨。

    他们都分家了,这老太太还是不让他们好过。相公也是他亲生的,到底是有多大的愁多大的怨……

    叶正坤站在被关紧的正屋门口,狠狠抹了一把脸。之前在县里的高兴顿时被他娘的所作所为给掐没了。

    他颓丧地转身回来,走到自个儿媳妇身边。

    “相公……”

    叶正坤听到施蒲柳声音里的泣声,稳了稳心神道:“没事,娘再这样,咱们就修墙,将两家隔开。”

    他声音微沉,如闷雷滚滚。

    他就是再愚孝,也被他娘种种做法消磨得没了。

    夫妻俩被这么一搅合,也没了心情。随便做了点吃食,就回屋里待着去。

    “别气了,宋大夫说憋久了气不好。”屋里传出轻轻浅浅的声音。

    “我知道,可我就是……她怎么能这么做!我们大房当牛做马这么多年,有哪里对不起她。”

    叶正坤叹道:“不是我们对不起她,是她看不过我们过得好,不听她的话。”

    施蒲柳怨道:“听了又如何!还不是又说又骂,我从前哪有一天安生过……”

    叶正坤看把人说急了,忙安抚道:“好好好,咱不说了,不说了。是娘不对,咱像阿舒说的别把她看在心上,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明日咱再去找宋大夫看看,看要不要换药。媳妇你早点把身体看好了,咱哥儿也不用那边干着活儿还要忧心家里。”

    “我晓得……”

    东边屋里油灯熄灭,屋里陷入沉寂。

    正屋,趴在门口盯了东屋许久的李四娘骂骂咧咧回到床上坐下。

    她挥手就窝在被子里的叶开粮身上掐了一下,道:“睡什么睡,你看看老大一家成日里带着大包小包东西往外面跑,我看那腌菜坛子都带走了。怕不是那小杂种又在外面……”

    “行了!你睡不睡。”叶开粮不耐烦道。

    李四娘也满脸怒气道:“睡睡睡!一天天就知道睡!你看看家里还有几个子儿,棺材本儿都没了你还睡得着?!”

    叶正坤翻身坐起,气急败坏道:“那你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就等着,明儿老大两口子要去哪儿我们就跟上,我倒要看看,他们又背着我们做什么!”李四娘恨恨道。

    当初没分家时什么都不拿出来,一分家就弄出个小串,还有现在不知道什么东西。

    他看老大一家分家就是故意的,就为了不把这生意赚的钱交给他们。

    老大也是,胳膊肘往外拐,她真是白生了这么个儿子!

    李四娘说罢,一晚上铆足劲儿就等着。快要睡着时就惊醒,醒过来赶忙趴在门口看。

    一晚上就这么折腾过去,边上叶开粮已经睡得呼噜直扯。

    忽然,见大房那边门开了。

    她眼皮下坠,掉着松垮的眼袋跟一团黑眼圈。那边门一响,赶紧跑到门缝盯着。

    却见外面天已大亮。

    都这会儿了才起来!

    她忍不住低骂一句:“老大怎么娶了这么个懒人!”

    她眼皮极重,一夜没怎么睡,跟有人扯着似的。她揉了揉干涩泛酸的眼睛,继续盯着。

    却见两口子做完饭吃了后,果真锁了门要出去。

    李四娘飞快走到床边,手劲儿极大地推了推还在睡觉的叶开粮。“起来!快点!人都出门了。”

    她急急忙忙催促,又抬手摸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随便找出一盒头油。

    以往老大还一起过时,她这头油可是没断过。现在就剩下一个底儿了还得抠搜用着!李四娘见着就气。

    她用手指随手沾了一点,越用脸越黑。

    见叶开粮还没起,她不耐烦道:“你到底起不起!”

    叶开粮气得被子一掀,衣服穿好,老两口就摸索着跟了上去。

    却见两口子往后山走去,眼见着要爬山,叶开粮立在原地不走了。他甩开李四娘的手道:“要去你去,饭都没吃,走不动了。”

    “……你是要气死我!”李四娘索性不管他,找了根棍子跟上去。

    她甩下一句道:“到时候要到银子你别开口跟我要!”

    ……

    叶正坤夫妻俩是去找宋枕锦看病的。

    李四娘累死累活爬山又下山,见到前面是上竹村,脸一下子就黑了。

    “老娘还以为是什么好事儿呢,原来是来这边!”

    “我就说,舒哥儿再厉害又能有多少方子。偏你乐意受这一顿苦!”背后,叶开粮大喘气儿道。

    他到底还是跟了上来。

    李四娘眼睛一吊,吐了一口唾沫道:“我呸!他前两天天不亮就起来了,怎么可能就只是来上竹村坐坐!肯定有鬼!”

    再说叶正坤两口子走到上竹村。

    宋枕锦还在家中,见二人来,出来迎进屋。

    “伯父伯母。”他目光不经意往两人身后一转,没见哥儿的身影。

    施蒲柳敏锐,察觉到他的视线,笑着道:“哥儿还在县里,昨儿个生意好,看着是要一直做下去。”

    宋枕锦点头,请了两人坐。

    施蒲柳说明来意,宋枕锦当即给人看诊。

    叶正坤在一旁搓着手有些紧张。

    没一会儿,宋枕锦脸上露出几分笑。他道:“伯母恢复得很好,还是原来那样不要太过劳累,药我给您调整一下,继续吃着。”

    “那还有吃多久?”施蒲柳小心问道。

    宋枕锦道:“您底子太薄,照这样的进展,再有最多一年。不过即便停药了,也要一直吃着药膳,不可多劳多思。”

    “诶,谢谢宋大夫,我知晓了。”施蒲柳虽是笑着,但眼里还酿着愁意。

    她这般吃着,哥儿挣得再多……

    叶开粮跟她成亲多少年,如何看不出她想法。只暗自拍了拍他的手背,等回去再开解开解。

    他们俩,给不了哥儿好生活就罢了,最怕成为哥儿的拖累。

    第43章 第 43 章 有相公了

    夫妻俩没在宋家坐多久, 拿了药,跟宋枕锦说了几句话就走。

    拎着药包,这次没往山上那条路走。而是绕了路从大路上慢慢回。

    李四娘在山脚下远远见夫妻俩拎着药包, 等了这么久, 怒气冲天。

    “这个败家子, 丧门星!又拿药, 又吃药!吃这么久了,用了那么多银子也还不是要死不活的!”

    李四娘站在山脚下骂, 活像那银子用的是从她口袋里抠出来的,心疼得心肝都在颤抖。

    叶开粮见是白来了一趟,沉着脸不说话。

    李四娘转过头就将叶开粮不满又嫌弃的眼神, 顿时就被点燃的火药似的, 一碰就炸。

    “你瞪我干什么?!”

    叶开粮不跟她吵,转身就回。

    李四娘心气儿不顺, 偏挽着他闹。

    骂骂咧咧,叶开粮烦得不行, 脚下越走越快。

    山脚的坡地上,上竹村的人还在地里。听李四娘嗓门这般大,都看好戏一样竖起耳朵。

    一听原来是诊金娃子家夫郎的爷奶, 心里顿时看不起。

    下林村的人跑到他们上竹村来吵嚷,脑子有病不是!要没钱, 学那畜生找点草药吃吃也好啊。

    叶正坤夫妻俩并不知李四娘二人的所作所为。

    回家路上, 施蒲柳已经被叶正坤开解得差不多,到家之后她就先去把药泡上。

    不管怎么样,早点看好身体哥儿也早点放心。

    李四娘二人后回来一步,饥肠辘辘,头发凌乱。

    瞧着叶开粮脸上还有抓痕, 跟打了一架似的。

    不过施蒲柳当做没看见,等老太太走过去,才缓缓抬头盯着他们的背影。

    叶正坤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低声问:“咋了?”

    “相公,他们是不是跟着我们出去过?”施蒲柳目光落到他们的鞋上。

    鞋沾了草屑跟泥,裤腿打湿,一看就是走了远路。

    刚刚还那般眼神看着她,定是没看到她们想看的。

    叶正坤心神一凝,他闷声道:“最近咱们不上县里了。”

    施蒲柳道:“嗯,不去了。但是还是让宋大夫帮忙看着下哥儿,不然我不放心。”

    “不说他也会看着。”叶正坤嘀咕。

    那小子看他家哥儿的眼神别当他看不出来,他同是男人,一眼就知那小子的心思。

    *

    县里。

    初十过后,叶以舒日日都要去鱼灯街摆摊。一日过得像尺子比划过的一般,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有计算。

    日日如此,渐也习惯。

    客人愈发稳定,小摊上的东西卖得也愈发快。

    转眼便是十五上元节,此节为大节。那些个年轻男女在这一天被允许光明正大的出来同游。

    最热闹的还是晚上。到时候县里那些花灯各式各样,小食摊贩也最能赚钱。

    叶以舒摆过早市之后就赶紧拉着豆苗回去又熬上一锅汤。

    不过这次不是做鸡汤饭,这东西管饱,都晚上了谁还坐在摊位上吃一顿饭。

    那定是小食受欢迎。

    叶以舒在早市上买够了食材,又弄了些油纸跟签子回去。

    晚上还是要做回老本行,那小串儿的滋味一飘,保管能将人勾得口涎直掉。

    兄弟俩都困,但都知道晚上定能比白日还赚钱。

    豆苗一边打呵欠一边洗菜,叶以舒就熬汤,把需要炖软的鸡爪、鸡翅这些先煮熟。什么猪里脊肉、脆骨、鱼、鸡肉、菌子、郡肝……但凡能在早市上找到的都用上。

    反正锅大,能装。

    边准备,又把早市买回来的包子蒸上,就着鸡汤当午饭吃。

    菜备好,叶以舒又开始折油纸盒。

    油纸折到一半,豆苗撑不下去了。脑袋一点,差点栽地上去。

    叶以舒顺手托着他额头,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道:“快回去睡,养足精神晚上还有得忙。”

    “嗯!”

    豆苗闭着眼睛把头一点,回屋后爬上床不一会儿就扯起了小呼噜。

    豆苗还在长身体,叶以舒也没让他起来太早。平时豆苗白日里帮着准备东西,早上也是出摊时才起来。

    但豆苗不把自己当不知事儿的孩子,他已经十一,村里十五都要说亲了。

    他把自己当半个成人,做事也不是小孩子心性,该做就认真做。

    忙到下午未时,叶以舒赶紧回屋里补眠。

    明明很困,可一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各种琐碎碎片在脑子里转圈。迷迷糊糊是睡着了,但起来时一点整个人恍恍惚惚,头重脚轻。

    叶以舒靠着床发呆,约莫半刻钟,眼神缓缓聚焦。

    他掀开被子下床,看了一眼天色,豆苗已经神采奕奕地跑过来道:“哥,快天黑了,咱们是不是该出去了?”

    叶以舒道:“先吃饭。”

    晚上必定要忙,肯定没时间吃饭。

    叶以舒边往厨房走边问豆苗道:“想吃什么?”

    豆苗挠挠头,坐在灶前道:“哥,你随便做吧。反正除了娘反反复复教了的那几样,其他的你做的都是一个味儿。”

    都不好吃。

    叶以舒哪里听不出来他的意思,睨了他一眼,直接从篮子里掏出来两个鸡蛋。

    “那就吃鸡蛋面。”

    “哦……”又是鸡蛋面。

    早知道就随便提一个了。

    哥这几天都做了好几次鸡蛋面了。虽然他哥说鸡蛋面营养什么的,但不好吃是事实。

    也不知道他哥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做这个。

    日落远山,暮色渐近。

    吃完饭后,叶以舒跟豆苗就推着摊车往北边走。

    鱼灯街是卖菜的地方,人家看花灯的也不会去那里。

    往北出了鱼灯街,在主街进福街上,各种花灯摊位已经摆上了。

    叶以舒去卖吃食的那一溜,眼尖地找到个居善街街口位置停下。他来得不早也不晚,正街的位置都被占得差不多了。

    居善街这边都是酒楼,街顶上之前挂满了的红灯笼还没撤下。

    陆续点亮了,街道也变得朦胧。这般灯影,挺适合成对儿的小情侣游玩的。

    陆陆续续,等街道两边摆齐,自然有县里的人来收摊位银子。

    虽然只摆一个晚上,但收费也是按照一日来收。位置好的跟位置差的也不是一个价。

    叶以舒到了地方之后,也不着急。

    端了凳子放下,他跟豆苗一人坐一根,望着这灯火煌煌的街市发呆。

    他们何时见过这般场景啊。

    从前一直觉得县里穷吧,也是没见过节日的盛景。

    这会儿天边橙紫的霞光散去,暮色掩盖天际,月下人间却明亮了起来。

    各色花灯熠熠生辉,螃蟹灯、鱼灯、花灯活灵活现。

    灯下人群渐多,三两结伴,或一家全出来,街上尽是欢声笑语。

    豆苗圆眼里映出明亮的长街,喃喃道:“哥,真好看啊……”

    叶以舒点头,目光里映着星星点点。

    “哥,人好像多了。”

    “那就开始赚钱吧。”

    哥俩同时起身,叶以舒将铁锅上盖严实了的锅盖打开。

    小串儿他们在镇上已经卖过好多次,在小小镇上都能那般受欢迎,何况是在正在过节日的县里。

    锅盖移开,那霸道的味道顿时散开。

    那瞬间,豆苗仿佛看到摊位前的人群都安静了一下。只一眨眼,耳膜又被人群的喧闹声灌入。

    “老板,这是什么?”

    “怎的这么香!”

    “阿嚏!”

    豆苗清清嗓子,当场吆喝起来:“小串儿嘞,麻辣小串儿!素菜一文钱一串儿,肉串儿三到五文一串儿嘞!”

    豆苗那边吆喝收银,叶以舒卖串儿。

    不出意外,只要有人愿意吃,摊位上就一定会有回头客。

    兄弟俩配合,豆苗点串儿收银,叶以舒装菜。

    大伙儿路过见人群都围拢了,好奇一问,便有吃满意了的客人帮忙宣传。

    这样一样,豆苗那边排队的人没少过,叶以舒的手也没停下过。

    至于这上元节是个如何模样,他们是一点儿没心思看。

    只偶尔忙得神思抽离,手上还在继续捡串儿,隐隐间能听那打铁花的地儿传出几声呼啸过来的惊呼。

    寻声抬头,却也只能看到攒动的人群,跟围在摊位前眼巴巴瞧着锅里的客人们。

    “老板你别分神,快些啊。”

    叶以舒垂眸一瞧,是个豆苗那般大的小孩。一身长衫,头戴方巾,是个小书生。

    叶以舒将盒子递上,道:“欢迎再来。”

    小书生拿了自个儿的小串儿,用竹签插着入口。唇一抿,清澈的眼睛睁大了一半。

    叶以舒正要顺口问问,毕竟小孩都不太能吃辣。

    结果却见那小孩转个弯儿就排在了那队伍后,一边吃一边盯着眼前长龙一般的人群,眼中全是可惜。

    定是可惜刚刚没多要些。

    叶以舒轻声一笑。

    只听跟前一阵低呼,如海浪徘徊。

    叶以舒疑惑望去。

    就有个年轻客人腼腆着握紧拳头,激动上前来,大胆又直白道:“老板,可否在生意结束后约您长街一游?”

    人群里开始起哄,还有那些个落后一步的人纷纷后悔,紧攥衣角看着这边,就怕叶以舒答应了。

    豆苗霎时瞪圆了眼睛。

    叶以舒眼睛一眨,反应过来摇头笑道:“抱歉,成婚了。”

    人群又是一顿可惜的呼声。

    叶以舒这边把小串递出去,排到的客人是两个小女娘。她俩一边接过一边兴奋道:“老板你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好看。”

    “像天仙似的。”

    “才不是,像狐仙!”

    “像花妖,话本里那些花妖幻化的容貌才是最盛艳的!”

    “不像不像,花妖太弱。老板一看就有气势!”

    “就像,就像!”

    两人说着说着就争起来了,一看就是欢喜冤家。叶以舒目送他们走远,唇角带着几分笑意,专注捡串儿。

    不过人实在太多,叶以舒一直没停过。

    他轻轻甩了甩手,刚要继续,手腕却被握住。

    叶以舒抬头看去,就见宋大夫还是一身青衫。他一笑,煌煌灯火下,容貌盛极。

    他道:“松手,忙着呢。”

    “歇会儿,我帮忙。”宋枕锦道。

    “诶!你干嘛,老板可有相公!”有客人面红耳赤道。一看就是急眼了。

    “这不是宋大夫嘛?”

    “对,是宋大夫。”有认识宋枕锦的客人道。

    叶以舒听客人跟喊流氓似地喊宋枕锦,他回头道:“是相公,来帮忙了。”

    叶以舒又抬起手腕。

    宋枕锦松手,绑好袖子就站在叶以舒之前的位置忙。

    叶以舒走到豆苗那边把小孩儿换下来,他收着银子,让豆苗去后面叠盒子,然后宋枕锦捡串儿。

    这样一看,两人真是相配。

    一冷一热,一静一动,容貌皆是上乘,天生一对。

    余下没人再说请叶以舒同游的话了,这串儿也卖得清净。

    宋枕锦手快,叶以舒收银子就收得快。余下一半,不消半个时辰就卖完了。

    没了东西,叶以舒将盖子盖上。

    他笑着对没买到的客人们说声抱歉,大伙儿问他:“叶老板,以后还卖不卖?!”

    叶以舒只道:“暂时没想好,不过早市时我们在鱼灯街卖鸡汤饭。”

    “对对对,鸡汤饭可好吃了。”

    “那定要去尝尝。”

    “……”

    街上卖小食的人多,客人们三三两两散去,又找别的吃食去了。

    叶以舒走到摊子后头,后腰靠着摊车。

    豆苗抱着钱袋子坐在凳子上,边上是正在袖子的宋枕锦。

    “阿锦怎么来了?”叶以舒问。

    “今日来看师父,又想着你或许忙,过来看看。”宋枕锦轻声道。

    哥儿身后行人不绝,高空悬挂的花灯明亮辉煌,栩栩如生。但都没朦胧灯光下唇角带笑的哥儿吸引人。

    宋枕锦看他微垂的眼睛,就知道哥儿累了。

    “收拾收拾,早早回去休息吧。”

    叶以舒打了个呵欠,目光飘向豆苗。小孩眼睛晶亮,下午睡得足,哪里有半分的困意。

    “豆苗,玩儿不玩儿?”

    豆苗看他哥,又看宋枕锦。他道:“哥,我想逛一逛。”

    叶以舒道:“行,先把东西放了来。”

    他也不困,就是手酸而已。加上站了有一个多时辰,身体累了点儿。

    推着摊车回去,豆苗赶紧数钱去了。

    宋枕锦看着叶以舒道:“不着急,今晚一整夜都能看。”

    叶以舒道:“也没着急,你看豆苗现在哪里还记得逛逛。”

    进了厨房,叶以舒看着跟来宋枕锦道:“饿不饿?”

    宋枕锦摇头,又问:“要生火吗?”

    叶以舒点头:“嗯,洗个澡,头发上也有味儿。”

    宋枕锦没多言,坐在灶前就开始生火。

    元宵热闹,可进了一方小院儿中,就像从喧嚣中脱离。

    叶以舒洗锅掺水,盖上锅盖后就勾了根凳子坐在宋枕锦身边。他问:“你今晚不回去?”

    “嗯。”宋枕锦道。

    叶以舒问得凌乱。

    都这会儿了,宋枕锦当然不会回去。

    他闭了闭眼睛,容着有些疲乏的脑子继续指挥自己的言行。

    “阿黄呢?”

    “在家。”

    叶以舒侧头,目光混沌地笼着宋枕锦。马尾搭在身前,无精打采。“几时开始在县里看诊?”

    宋枕锦道:“明日就开始。”

    叶以舒追问道:“看了就回吗?”

    “嗯。”宋枕锦道。

    叶以舒手指点了点下巴,道:“夫夫分居久了不好。”

    宋枕锦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听哥儿拐弯抹角问了这么多,原来是想说这个。

    “那要怎么办?”他递上话。

    “你说这样好不好,你要看诊的那一日前后就留在县里,正好我这儿也能睡得下。你说好不好?”

    叶以舒闭着眼睛问的,脑袋一低,额头抵上了宋枕锦的肩膀。

    好一会儿没听到回答,他似抱怨道:“宋枕锦,没你我睡不好。”

    宋枕锦眸光泛起涟漪,笑意萦绕。他伸手顺着哥儿的头发,轻声道:“好。”

    叶以舒闻着那淡淡的药香味儿,神思安稳。

    靠着靠着,困气如排山倒海而来。不知不觉就这么打着盹睡了过去。

    豆苗数完银子,兴致勃勃跑进厨房里来。

    见灯火下依偎在一起的两人,霎时捂住嘴巴。见宋枕锦看来,他小声道:“宋哥哥……”

    宋枕锦道:“今晚兴许去不了了。”

    豆苗咧嘴一笑,像个小黑兔儿往他俩身边蹦了蹦。悄悄看了一眼他哥,就怕他被吵醒了忽然一掌给他掀过来。

    他用气声道:“我本来就是想让你俩去。”

    说完他往他哥膝前衣蹲,手捧着微微长了点肉的小脸儿搓了搓,又转头巴巴看着宋枕锦。

    “宋哥哥,你真的要跟我哥和离吗?”小孩眼神纯稚,眉头拧在一起,明晃晃地显露出自己的心意。

    宋枕锦目光垂下,羽毛一般柔和,轻轻沾在叶以舒身上。

    他道:“水烧好了,洗完脸早点睡。”

    豆苗瘪了瘪嘴。

    大人总这样,糊弄小孩子。

    可他才不是小孩子,他懂得多的呢!

    叶以舒忽然动了动。

    豆苗一惊,像被鹰盯上的小兔,耳朵高竖。也不问了,蹑手蹑脚挪走,飞快收拾完跑出厨房。

    他觉得他哥跟宋哥哥很合适,天生一对!

    他哥年纪大了,凶巴巴的没人要!

    豆苗走后,宋枕锦怕叶以舒这么睡着容易生病。他肩膀动了动,道:“阿舒,水烧好了。”

    叶以舒眉头轻轻皱了皱,往那散发着药香的颈侧钻。

    宋枕锦被哥儿挤得脑袋微抬,下巴抵着那柔顺的头发。

    “阿舒……”

    叶以舒狠狠往宋枕锦身上拱了拱,眼睛闭着,身子回正。他拧着眉道:“豆苗刚刚是不是来过?”

    “嗯。”宋枕锦应道。

    “他是不是说我坏话了?”叶以舒阴恻恻道。

    宋枕锦起身,手落在哥儿头发上轻轻顺了顺,道:“我没听到。”

    “我感觉到了。”叶以舒笃定道。

    他起身,慢悠悠跟在宋枕锦身后,打了个呵欠道:“我怎么沾着你就困了。”

    宋枕锦眼底藏着笑意,道:“我也不知。”

    叶以舒道:“你大夫你都不知道?”

    宋枕锦笑出声来,拿着盆顿步转身。他看着跟到身前的哥儿道:“阿舒,不要胡闹。”

    叶以舒拿过他手上的木盆,脑袋一偏,在宋枕锦不解的目光中,在肩上蹭了蹭耳朵。

    要不要用这么哄人的语气。

    叶以舒面无表情,蹭完顶着红了的耳朵端盆转身。

    宋枕锦问:“明日还要出摊?”

    叶以舒点点头道:“要。”

    说起这个,叶以舒也不再磨蹭,迅速洗完澡后又开始准备明日早上用到的鸡汤。

    宋枕锦在一旁给他帮着忙。

    忙着忙着又不知几时了。

    叶以舒将厨房的门关上,迅速回到自己的卧房。他脱了衣服往被窝里一钻,目光一抬,就等着关了门过来的宋枕锦。

    “明日几时起?”宋枕锦问。

    “寅时四刻。”叶以舒下巴往被子上蹭了蹭,鼻音浓重。

    宋枕锦掀开被子躺下去,只感觉肩上一重,叶以舒已经挪着将头靠过来。

    “我先睡了。”

    “睡吧。”宋枕锦给他掖了掖被角,声音平缓道。

    宋枕锦身上的药香助眠,不止如此,他周身的气场温和,挨着他的人不自觉就会平静下来。

    真要问叶以舒为什么挨着他就能睡得更好,他自己也说不准。

    睡熟了,人就自然而然窝到了宋大夫的怀中。

    兴许是分开几日,再见到宋枕锦后从前那一点点的生疏不知为何散得干净。

    此时一床被子盖着,宋枕锦没了不习惯,心中平静温和,满心满眼都是枕边人。

    叶以舒甚至也不管睡没睡着,靠了过去。

    先前清醒时还注意着距离,但现在他只想将人扒拉进自己窝里团着。

    叶以舒睡过去时还在想,他现在分开睡都不习惯了,要以后都睡不到宋枕锦……

    年前他还想得干脆,说年后提和离。可现在年后都这么久了,他却没一点想法。

    仿佛就像之前所预料的那样,两人牵扯得深了,就不想放手了。

    不过这是意识朦胧时的想法,等再醒来,便没了时间再深想这些。

    *

    寅时过半,叶以舒从床上坐起。

    他快速穿好衣服,直接下去。期间没有惊动睡眠质量极好的宋枕锦,却在开门时,听到一声“阿舒”。

    叶以舒回身,宋枕锦动了动。

    “几时了?”

    “五更天了。”叶以舒回,“你睡着,我记下就弄好了。”

    说着轻悄悄地关了门,奔往厨房。

    生火蒸米,期间门外敲响,叶以舒一听就知是菜农把菜送来了。

    他刚要去,却听见门开了。

    菜农刚笑着道一声叶老板,却发现是宋枕锦。他认出人来,忙道:“宋大夫,你怎么在这儿?”

    宋枕锦道:“我夫郎做的这买卖。”

    屋里只哥儿跟豆苗在,这么早有人上门,万一被有心之人盯上,后果难以设想。

    宋枕锦接过那些青菜,门关上,拎着菜到屋里。

    看哥儿在灶台上忙碌,他道:“阿舒,我把阿黄带过来吧。”

    叶以舒疑惑:“带过来干什么?你不是要带阿黄采药。”

    宋枕锦放下青菜,绑好袖子边道:“这里人生地不熟,阿黄带过来也可以看看门儿。我也不一定自己采药,可以在济德堂带些药材回去。”

    叶以舒想了想,点头道:“行。”

    他其实可以自己养一条狗,但阿黄已经是半大的犬,看门儿更好。而且他让宋大夫在这儿睡,阿黄是他的狗,自然得跟着自己的主人。

    手上做着事儿,时间转瞬而过。

    眼见天要亮了,叶以舒将米饭、鸡汤还有青菜这些都给装上,招呼洗漱完的豆苗走人。

    宋枕锦跟在叶以舒身边,手上是油纸包好的葱油饼。

    他刚刚才做好的,但哥儿说赶时间,还没来得及吃。

    他给了两块给豆苗,想自己推车让哥儿腾出手来,叶以舒却说他推不动。

    无奈,宋枕锦只有将饼递出去。

    叶以舒低头看了一眼,偏头咬上一口。

    宋枕锦唇角抿了抿,看哥儿吃完,又赶紧递上。到鱼灯街时,叶以舒肚子便饱了。

    豆苗才吃了两块饼,但不知道为什么噎得慌。

    他揉揉肚子,看看两人,心里一哼。

    还说和离呢,比大顺哥跟大顺嫂子都黏糊。他看才和离不掉!

    第44章 第 44 章 中毒

    刚到鱼灯街, 虽是曙色方现,但菜市早已热闹了起来。

    菜农挑担来得都早,那正在往外摆的青菜上还沾了露珠, 水灵灵的, 如翠玉一般。

    猪肉摊子、鹿肉摊子也都已经开了起来, 有店面的屠夫立起幌子, 魁岸的身子立在肉案后就是个招牌。

    还有那专做杀鸡杀鸭的巷子最里,拔光毛的鸡都已经摆了一排了。

    他们租房的位置在最南边, 摆摊要从鱼灯街尾走到头。

    街尾脏污些,卖的是活禽之类,再有那杀鸡的行当。越往外, 就是卖肉的、买菜的, 然后再是卖吃食的。

    眼见着还有十来步到地方,却见自个儿那摊位面前堆满了人。

    豆苗纳闷道:“哥, 咱摊位被占了?”

    “不会,咱交了银子的。”叶以舒在人群中看到了些熟客, 还有昨儿个来买串的小书生。他道:“今日看来是能早些收摊。”

    话音刚落,就有老客见到三人推着小食摊过来,当即高声道:“叶老板, 给我来一碗鸡汤饭,加两份青菜!”

    叶以舒失笑。

    “那还请让让, 让我把这摊子放下。”

    客人从放摊车的地儿散去, 如群蜂一样成团地又簇拥回来。

    叶以舒没敢耽搁,他将东西都摆出来,宋枕锦跟豆苗帮着摆桌凳。

    不消片刻,头一个喊了的客人挤在前面,掏出早早准备好的银子往豆苗手里一塞, 道:“我先坐着去了。”

    说罢从侧边过去,顺手拿了个小碗在摊车边缘的大盆里夹了些腌菜走。

    那姿态,俨然是不只第一次来吃了。

    豆苗照旧收钱,叶以舒盛饭舀汤。再边上,宋枕锦接了烫菜的活儿,帮着叶以舒分担一点儿。

    今日客人来得早且多,后面的桌子几下就坐满了。

    有些客人脑子转得快,捧着碗去隔壁人家的桌子上坐下后又去买了人家的吃食凑着吃。

    没多久,叶以舒这一排几个摊位后全是客人。

    有那还不知道的,一看这阵仗疑惑道:“这边换摊主了,生意怎么更好了?”

    便有旁边沾了光的卖煎饼的摊主笑得合不拢嘴道:“哪里换,都是来吃隔壁叶老板家的鸡汤饭。”

    “鸡汤饭?那有什么好吃的?”

    “嘿!好不好吃,你尝尝不就是了。”

    这几家在早市头头上的铺子,租金本来就不便宜,能长久做下去自个儿也是有两把刷子。

    老摊主也是个嘴馋的,自己做的吃食好,自然也吃得出哪些好不好吃。

    不说那些客人,就是他们这条街上的摊主,谁能忍住那味道。十个有九个里都去尝过,别说,人家生意能这么好是有底气。

    那鸡汤的滋味儿就跟自己在家中炖出来的不一样。

    鸡汤饭快,客人吃完一波立马又补上一波。桶里的汤消耗得极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快见底儿了。

    叶以舒提前招呼道:“最多还能做五碗,后面的客人就别等了。”

    前头的汉子是一伙儿做工的,美滋滋地端着自己的走了,走前不忘刮干净盆里剩下那点儿腌菜。

    他们离开后,叶以舒目光一落,看着那才比摊车高一个脑袋的小书生。

    小书生道:“叶老板,还有吗?”

    豆苗好奇地盯着这个小孩。

    昨晚他也去买过小串儿,豆苗有印象。他仰头回看他哥,叶以舒道:“没了。”

    小书生小脸绷紧,肉眼可见地发蔫。

    豆苗就觉得他可怜,他问:“你一个人来的?”

    小书生点点头。

    桶里真没了,连底儿都给前一位客人掏空了。

    在前几天或许卖完了米饭还能剩下点鸡汤,但昨晚宣传了一下,几日卖得一点渣渣都不剩。

    其余客人都走了,小书生还不舍地立在摊位前。

    他想开口让叶老板帮他留一些,但却不好意思。

    豆苗道:“明日你还来吗?你来的话我们给你留一份儿?”

    小书生眼睛一亮,立即道:“来!”

    说完发现自己太过急切,有些羞赧地蹭蹭脸,冲着豆苗拱手道:“谢谢。”

    豆苗见过这样的礼,依葫芦画瓢拱手回他:“不、不谢。”

    叶以舒看着两小孩。

    那小书生小小穿着一袭白袍,上绣隐隐泛着流光的云纹。一身干净整洁,连皱褶都少见。

    小脸还带着婴儿肥,像个小仙桃。行为规矩,举止有礼,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小孩。

    再看他家豆苗,青色棉衣,皮肤粗糙,面上两团冻红。干干瘦瘦的,真跟名字一个样。

    叶以舒看着小书生离开,目光随着豆苗而动。

    见小孩抱着钱袋子坐到摊车后面来,贼兮兮的像藏东西的小松鼠似的。叶以舒哼笑一声。

    宋枕锦洗好碗回来,用帕子细致地擦着泛红的手。他走到叶以舒身侧,顺着他的目光落在豆苗身上。

    “想什么?”

    叶以舒侧头,瞥见宋枕锦手指,红得跟挨了打似的。他看不下去,上手抓住捂着,道:“想要不要送豆苗去上学。”

    宋枕锦长睫轻扇,握着的帕子松了力道,轻飘飘地盖在手心。

    叶以舒就从帕子底下托住宋枕锦的手,捏了捏,冰凉。

    “让你不要洗,回去烧了热水又不是洗不了。”

    宋枕锦看着手上白帕,看不清帕子底下哥儿是怎么抓着他手的,但他能感受到连带手背被紧紧捏住的温热感。

    哥儿手心微硬,摩擦着手刺刺的,是茧子。

    宋枕锦目中涟漪泛起,柔声笑道:“正好没事,现在洗完回去也能多些时间歇一歇。”

    “是该回去歇一歇,你中午还得看诊。”

    叶以舒说完,手一松,吩咐豆苗收拾桌子。

    宋枕锦手背温热撤开,心里也跟着一空。他目光下意识追寻哥儿的手,看着看着,失了神。

    客人吃完,收拾桌子也不费工夫。

    叶以舒这边都叫人走了,却见宋枕锦还没动。他道:“回家了,困了回去睡。”

    宋枕锦回神,看着哥儿琉璃般的眼睛,轻应了一声。

    到城隍街后,叶以舒将推车推进屋里。

    先烧了一锅热水出来,抓着宋枕锦跟豆苗让两人泡泡手。等两人擦干,就赶人进屋睡觉。

    宋枕锦不动,道:“我帮你收拾完了再去。”

    叶以舒道:“没多少,我自己一会儿就弄好了。”

    宋枕锦抿唇,等哥儿开始收拾那摊车时,他也跟上去帮忙。

    叶以舒见他这样,没好气地笑了笑。

    行吧,倔驴!

    他加快速度,将用过的那些铁锅大勺全洗干净了,又把炉子里的炉灰倒了。摊车再好好擦一擦,这便收拾得差不多了。

    弄完后,叶以舒将厨房门关上。

    回头见宋枕锦还站在门口,等他一样。他笑着走过去,抓住宋枕锦的手腕就往前拉。

    “早上起来那么早,叫你睡你不睡,小心等会儿看诊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

    宋枕锦目光轻柔,跟上哥儿的步子。

    推开门进了屋,叶以舒将宋枕锦按在床上坐着。他站在男人跟前,双手抱臂,目光笼罩在宋枕锦的身上。

    “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投脱。”眼里戏谑,吊儿郎当,活脱脱的土匪流氓。

    宋枕锦耳朵蓦地一红,转过头去,手落在自己腰带上。

    叶以舒往床柱上一靠,目光若火星,寸寸燎着宋枕锦。从那骨节分明的手看到轮廓优越的侧脸,瞥见他红了的耳垂,叶以舒唇角翘了翘。

    他们家阿锦生得神清骨秀,还会害羞。

    叶以舒目光半阖,微微一顿。

    他们家阿锦……

    叶以舒眼神幽幽,眸子黑浓。他忽然道:“阿锦,你把和离书写给我吧。”

    再不给,他真放不了手了。

    宋枕锦脸色骤白,猛地抬头看着叶以舒。他睫毛乱颤,眼里的慌乱一闪而逝。他下意识道:“阿舒,再等等吧。”

    可说完,又念及之前想过的那些。宋枕锦脱得半敞的衣服灌进冷风,整个人也发冷。

    这么狼狈地呆坐着,目光发怔。

    叶以舒轻轻一叹,垂眸勾着自己衣服脱了,又拉着宋枕锦衣服一扯。

    他翻身上床,按着宋枕锦也躺下,整个人一滚,趴在他胸口闭眼。

    “为什么要等?”

    宋枕锦身体被棉被捂住,渐渐回暖。

    他尽量从刚刚叶以舒忽然给他的那瞬冲击中回神,智地分析。

    刚刚是他失言,他不该这样说。

    他闭了闭眼,声音含着微不可闻的一丝颤意道:“好,我写。但阿舒现在不要拿出来,我们成亲的时间太短,再等一等较好。要是之后有人问起,便说是我的原因。”

    叶以舒听他说得平静,但明明手掌下的身体绷得那么紧。

    不情愿还装大度,谁有他这么呆。

    叶以舒翻身趴在宋枕锦身上,双手撑在他脑袋两侧,盯着他脸看。披在肩上的长发落下来,蹭着宋枕锦脸。

    宋枕锦脸色微白,冲着他扯出一个牵强的笑来。

    看着还算淡然,可眼里分明是不舍得。

    “这次不写,以后就没机会写了。”叶以舒提醒。

    宋枕锦心中抽疼,目光描摹哥儿的脸,他根本藏不住自己的心。

    叶以舒算是看明白了。

    他身子往旁边一歪,人又重新躺下来。

    他脑袋往宋枕锦颈子上蹭了蹭,手脚缠绕上去,心里没半点伤心。他嗅着医郎身上的药香,叹道:“别写了,以后也别写了。”

    敢写他就敢撕。

    他这早就提醒过了,以后宋枕锦后悔他也不会放人。

    他叶以舒就是这么霸道。

    宋枕锦心脏怦怦跳动,像落入海浪中的人,刚刚差点被淹死了,却忽然又因为叶以舒一句话被卷出水面。

    宋枕锦手动了动,到底是没抬手。

    他闭了闭眼,下巴抵着哥儿的额头轻轻蹭了蹭,动静轻得叶以舒几乎感受不到。

    阿舒……阿舒。

    睡一觉起来,因睡得过于舒服,叶以舒脑中空白。

    他睁开眼睛,难得见宋枕锦是侧身对着他的。他不知怎么枕在了宋枕锦的手臂上,双手不老实地解开了男人衣服,搭在他胸口。

    整个人好似嵌入宋枕锦怀中,腰上搭着男人的手,双脚搁在他小腿中间。

    叶以舒眨眼,意识归拢。

    他拱了拱身子,往上些许。目光流连着,看着掌心压着的胸口、锁骨沿着脖颈往上,扫过垂下的双睫,高挺的鼻梁,落在那唇上。

    叶以舒忽然觉得口渴。

    之前那么多次像被下了迷药似的,看一次便不自在。现在明白了,他明明是想亲。

    叶以舒想便做了,他挪过去,往那微红的唇瓣上一贴。凉凉的,怎么会这么软呢。

    叶以舒睫毛扇动,忍不住想咬一咬,却见宋枕锦睁开了眼。

    “阿舒……”

    自个儿的名字还没被他叫完,叶以舒又凑上去抿住了那红润的唇瓣。

    宋枕锦瞳孔一缩,僵立不动。

    叶以舒好奇地舔了舔,抽身躺下,脑袋往宋枕锦颈侧蹭了蹭。

    “相公,你是不是该去医馆了?”

    宋枕锦只觉魂都离体了,连他叫什么都没听清,脑中反反复复都是哥儿刚刚亲他的样子。

    墨画的睫毛低垂着,试探着贴上来。像小狐狸,贴了还轻轻咬一下。

    宋枕锦这辈子头一次被哥儿亲,冷白的皮自胸口直接红到脸。

    叶以舒半晌没听到回答,仔细一瞧,噗嗤笑出声来。

    “抱歉,没忍住。要不你亲回来?”他真诚反问,宋枕锦润着一双眸子看来,活像被欺负了一般。

    “阿舒,不能……”

    “不能亲?”叶以舒抿了抿唇,追问。

    宋枕锦察觉到他在看自己的唇,眼皮一跳,侧头别开他的眼神。“不是……”

    “那就是能亲。”

    宋枕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道:“阿舒,你是哥儿,你会吃亏。”

    叶以舒摇摇头,看宋枕锦那眼中泛水,面红如桃花的样子。他道:“我俩对比,你才像吃亏的那个。”

    “阿舒……”宋枕锦无奈。

    “再说我再亲。”叶以舒手抱着他脖子,蛮横不讲道。

    宋枕锦不说话了。

    因为他知道照着哥儿的性格,他是真敢。

    叶以舒精神饱满地起床穿衣,已经巳时过半,宋枕锦午时就要去看诊。

    叶以舒赶紧烧火做饭,豆苗进来就叫他摘菜。

    屋里只剩下宋枕锦一个人,叶以舒走的时候他是什么姿势,现在就还保持着什么姿势。

    目光望着床帐,眼神虚幻。

    宋枕锦活了二十二年,无论是成亲前还是成亲后,他都没想过自己还能被一个哥儿占便宜。

    偏偏始作俑者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睡觉前才被哥儿说了要和离书,睁眼就被亲了。任谁也不能保持平静。

    宋枕锦闭眼,深吸了几口气,好歹将这股慌乱压了下去。

    他起身坐起,穿上衣服出去。

    厨房,叶以舒见他来了忙道:“饭菜马上好了,你吃完饭再去济德堂。”

    宋枕锦点头。

    他上前,叶以舒就自动将掌勺的位置让出来。他去烧火,豆苗就自己玩儿。

    “你今晚在这边休息一晚,明日回去的时候顺便多带几身衣服来。不然这里没有换洗的。”

    宋枕锦应下,不敢看哥儿的眼睛。

    叶以舒察觉到,唇角悄悄扬起。

    算了,还是给人留一点空间。免得惹急了跑了,他可没地儿找去。

    吃过饭后,宋枕锦就去医馆了。

    叶以舒带着豆苗先送他去医馆,然后再往琼楼拿了留下的骨头。在县里溜达着,见过几个书生打扮的人从面前走过,叶以舒又想起了豆苗读书的事儿。

    他道:“豆苗,哥送你去读书,想不想去?”

    豆苗挠挠脸道:“我走了,谁帮哥忙。”

    叶以舒道:“你可以读书回来帮我忙啊。”

    豆苗鼓了鼓腮帮子,情绪不怎么高道:“为什么要去念书,念书要很多银子。”

    叶以舒道:“银子的事儿你不用发愁。你还是个小孩儿,成日里跟着我出摊也不是个法子。你这个年纪,就该念书。”

    叶以舒也不需要小孩儿给他考个功名出来,只让他进学堂多读点书,增长学识顺带交几个朋友,好好过个童年。

    豆苗仰头看着他哥,道:“总得跟爹娘商量一下吧。”

    叶以舒弹了下他脑袋道:“那肯定的,爹娘巴不得你能念书呢。”

    豆苗道:“行吧。”

    “还行吧……你不情愿?”叶以舒揉着小孩脑袋,笑道。

    豆苗两手一背,小大人似的摇头晃脑道:“念书哪有那么容易,不过哥让我去,我去就是。”

    叶以舒道:“那就辛苦我们豆苗了。”

    豆苗叹声,脑袋耷拉道:“不辛苦,不辛苦啊。”

    叶以舒瞧他这样儿,人都快气笑了。

    跟谁学的,这么多花样。

    豆苗念书的事儿还得跟他爹娘商量,现在还说不准。只把生意好好做下去,攒点银子。

    十五过后,日子就过得极快。

    叶以舒租房只租了半个月,因着生意能赚,到期的前一天,牙人上门。

    叶以舒干脆地续租了半年。

    长租比短租便宜,按月算,一月七钱银,比按日租几乎便宜了一半。

    生意稳定下来,每日能赚个小一两银。抛弃房租、摊位费等等,算上以前买了摊车后剩下的八两银子,叶以舒现在手上一共有二十六两银子。

    转眼二月,又是春耕时。

    叶以舒从初十就待在县里,忙到二月,手上存银有个三十两了,他也打算回家里看一看,顺带跟爹娘商量一下豆苗上学的事儿。

    这边前一日卖鸡汤饭时给来的客人说了声歇日几天,卖完之后就等着宋枕锦一起回家去。

    可等啊等,都快天黑了也不见人回来。

    叶以舒知道知道今儿是多半走不了了,他锁了门,带上豆苗去济德堂找人。

    到了之后,药童笑声迎接。知他是找宋枕锦的,便拉过人在一旁,小声道:“宋大夫还没回来,县里姚记酒楼出了事儿,全县大夫都去了大半了。连县太爷都惊动了。”

    叶以舒面上诧异。

    “什么事这么严重,现在还不见人回。”

    “都吃死人了……”药童说着也皱起眉头,他叮嘱道,“那里乱得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豆苗也别带去了,听说死了不只一个。”

    叶以舒拧眉道:“行,我就在这里等。”

    自从宋枕锦又跟他哥住在一块儿后,豆苗来济德堂也来得勤。这会儿医馆快关门了,不接待客人。

    他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就跟着药童去后头炮制药材去了。

    叶以舒就在济德堂里等,这一等就是半夜。

    叶以舒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肩膀上轻动,他反手抓去,警惕抬头。

    宋枕锦晃了晃被捏住的手腕,道:“别着凉了。”

    叶以舒知道自己力气大,提了提他的袖子查看自己刚刚抓过的地方,瞧着红了,心疼地揉了揉。

    “才看完?”他边揉边问。

    宋枕锦声音浅缓,掩饰不住疲惫道:“才看完。”

    叶以舒道:“我还说今日一起回去呢。”

    宋枕锦知道他说的是回哪里去,之前哥儿就跟他提过。他刚想说一声抱歉,叶以舒目光落在他唇上。

    宋枕锦瞬间懂了哥儿的意思,抿了抿唇,别开头去。

    叶以舒看他耳根泛红,轻笑一声。

    知道他也忙了一下午加大半晚,叶以舒有些心软,手贴了贴茶壶,见是温热的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他道:“先润润喉。”

    环顾一圈,又问:“豆苗呢?”

    “睡着了。”宋枕锦示意屏风后的床。他端起杯子沾湿了唇,又缓缓喝尽。

    叶以舒见了再给他倒上一杯。

    宋枕锦便慢慢喝,喝得喉咙舒服了,才放下茶杯。

    叶以舒道:“回去吧,也累了。”

    “嗯。”宋枕锦起身。

    叶以舒把豆苗叫醒,一行回到了城隍街。

    豆苗回去就躺下了,叶以舒烧了点水让宋枕锦洗洗,自个儿在被子里等着他。

    他打了个呵欠,眼角带出些泪花。

    听屏风后传来的水声,叶以舒心里踏实,躺着躺着滚到宋枕锦的枕头上,嗅着淡淡的药味儿昏昏欲睡。

    宋枕锦洗完出来,就见哥儿蜷缩在他睡觉的那一边,半个脑袋埋在枕头上,只露出黑绒绒的头发。

    他眼神一柔,吹灭了灯油靠近。

    叶以舒动了动,滚到里面去。

    待宋枕锦躺下,又摸索着窝回他胸口,脑袋抵着他肩膀整个人缠上去。他喟叹一声,这才舒服了。

    “那姚记酒楼出什么事儿了?”叶以舒鼻音浓重,含糊问道。

    宋枕锦摸着哥儿后背,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压严实了才道:“吃了一种东西,中毒了。”

    “药童说死了几个。”

    “嗯,很严重。那姚记酒楼出的新菜色,前头挺多人吃,但今日却吃出了问题。”

    “新菜色?”叶以舒咕哝,额头蹭了蹭,贴上宋枕锦颈侧。

    他很喜欢蹭这一块,细细滑滑的,像暖玉一样舒服。

    宋枕锦由着他,等哥儿调整好了才道:“嗯,是从外面传来的东西。”

    “先前怎么就没中毒?”

    宋枕锦望着哥儿熏得泛红的脸道:“暂且还不知。”

    “说得我都想看看了。”叶以舒道。

    “我带回来几个,明日给阿舒看。快睡吧。”宋枕锦放轻声音,被哥儿枕着的手上铺满了柔顺的头发。

    叶以舒轻哼一声,迷迷糊糊就沉入梦中。

    宋枕锦脑袋微低,下巴在哥儿额头轻轻贴了下,这才安心闭上眼睛。

    第45章 第 45 章 小破孩

    次日一早。

    细雨微朦, 天色昏暗一片。

    吃过早饭后,一行人准备回村子。叶以舒跟豆苗要带回去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这会儿豆苗在跟阿黄玩儿抬爪, 宋枕锦还在屋里收拾。

    叶以舒懒散靠在桌边, 问道:“昨日你说的那个有毒的, 放在哪儿?”

    “药箱里, 用布包着的。”宋枕锦道。

    叶以舒起身将药箱拿来,打开后见到宋枕锦说的那布, 手摸上去,圆圆滚滚的。

    叶以舒将打开,一下就愣住了。

    “是这个啊……怪说不得。”

    宋枕锦叠好衣服, 问道:“阿舒认识?”

    叶以舒道:“见过。”

    宋枕锦提着收拾好的包袱走到桌前, 看哥儿手指捏着那东西又凑近了细看。他伸手,手背贴着叶以舒额头将他推远些。

    “别靠太近, 有毒。”

    叶以舒道:“发芽了,是有毒。”

    宋枕锦眼中骤定, 半晌道:“原是发芽导致的?”

    叶以舒看着宋枕锦,笑盈盈道:“我猜的啊。”

    宋枕锦道:“嗯,阿舒猜的。”

    叶以舒虽然对蔬菜没有偏爱, 但许多年没吃过这东西了。他问:“这东西还有多的吗?”

    宋枕锦道:“阿舒想要?”

    叶以舒道:“想。”

    宋枕锦道:“恐怕不行,这东西被衙门收缴了。”

    叶以舒将这些个土豆包好, 重新放回宋枕锦的药箱里。他起身道:“应该不只这家酒楼有, 我们出去找找。”

    “现在?”宋枕锦问。

    叶以舒眉梢一扬,提起宋枕锦放在桌上的包袱往肩上一甩,道:“就现在。正好现在发芽了,拿回去让我爹多种一些。家里山坡上的那些沙土正适合种这个。”

    “阿舒懂得这般多。”宋枕锦提起药箱,跟在哥儿身后。

    叶以舒道:“还行, 没有宋大夫知道的多。”

    宋枕锦只当哥儿之前研究过这些东西,毕竟大邱朝与外通商多年,对外面传来的那些东西感兴趣的人不少。

    他们县里能找到的有限,但要是到府城去,那就不足为奇了。

    回去坐的是驴车,豆苗跟阿黄待在车厢,宋枕锦穿着蓑衣驾车。

    现在还是早上,他们也没急着赶路。

    叶以舒去县里之前买过辣椒的铺子打听。

    那老板姓名章,章老板一听叶以舒要那奇怪道:“这东西你们还收来做什么?别怪我没提醒,昨儿个姚记酒楼都吃死人了!”

    叶以舒道:“吃死人是什么原因相信官府那边很快就会查明出来。再说,我买来也不吃。”

    宋枕锦立在叶以舒身旁,老板见劝不了,又对宋枕锦道:“宋大夫,你昨日也是去医治过的,怎么能由着叶老板胡闹。”

    宋枕锦道:“倒也不是胡闹。只不过我家夫郎本就是做吃食的,对这些感兴趣,便想找来看看。”

    章老板半信半疑。

    他道:“这东西都是上头那些个老爷们跟有钱人才能吃到,我们这里可接触不了。那姚记能卖,走的是自个儿的商路。”

    “您番椒都有,那这个应该也有门路。”

    章老板摇头,叹道:“有门路又如何,在事情还没清楚前,这东西我也不能卖给你。到时候要给你了,我自己还要担罪。”

    叶以舒看向宋枕锦。

    宋枕锦道:“确实如此。”

    叶以舒遗憾:“那只能等了?”

    宋枕锦点头。

    这便没有办法,叶以舒只好跟宋枕锦上驴车。

    宋枕锦看哥儿有些低眉耷眼的,道:“我去一趟医馆,跟周大夫说一声。若真查出是发芽的问题,应该能要些。”

    叶以舒道:“章掌柜可说了,这东西是有钱人才吃得起的。买得到是一回事儿,能买多少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阿舒想要很多?”宋枕锦问。

    叶以舒只道:“这可是好东西。”

    宋枕锦道:“那到时候若查清情况,我让周大夫留意一下。看能不能收一些回来。”

    姚记被收走的马铃薯有几百斤,姚记酒楼做生意吃出人命肯定是跑不掉的了,但那些马铃薯应该算作赃物,兴许也不好买回来。

    叶以舒脸上飘了几点雨,他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道:“若这东西几亩沙地就够一家人饱腹一年呢?”

    宋枕锦道:“阿舒怎知?”

    叶以舒往车厢上一靠,看着宋枕锦的背影,脚轻轻踢了踢一旁出神的豆苗。

    帮他想个解释。

    豆苗默契道:“因为大哥上辈子孟婆汤没喝干净,记得……唔!”

    豆苗被叶以舒捂了嘴。他飞快眨巴眼睛,疑惑:这样说不对吗?

    叶以舒抬手敲了一下小孩脑袋,跟宋枕锦说:“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豆苗瘪嘴。

    他听爹娘说过,他哥就是孟婆汤没喝干净。小时候发烧生病带道观里去才给看好的。这话还是人道士爷爷说的。

    宋枕锦听到车厢里面是个什么动静,被雨丝沾凉的面上微微柔和。

    阿舒自来与寻常哥儿不一样,小时候见他时,眼神也非稚嫩。细细想来,也不是不可以这般归结。

    他便回道:“若真如此,是老天偏爱阿舒。”

    叶以舒道:“你还是大夫呢,怎么能相信这些。”

    宋枕锦笑笑,便不说话了。

    他不是相信,他只是偏向于他的阿舒也得到偏爱。

    行至济德堂,宋枕锦停下马车。

    叶以舒跟豆苗就坐在车上不跟他一块儿下去。两人在外面等了没多久,宋枕锦就出来了。

    紧接着,就见几个大夫匆匆忙忙提上药箱,往县衙里去。

    叶以舒问:“这么着急干什么?”

    “人命关天。”宋枕锦道。

    “这东西没被了解透彻,故意跟无意下毒判罚自然不一。那姚记老板自来是个乐善好施的,县里那养济院还是他们出了一半银子盖的。周大夫他们急去,也是帮县衙早点结案。”

    “那不是还没验证嘛。”

    “县衙当堂验证岂不是更有说服力。”

    叶以舒想想也是。

    但这到底是让人丢了性命的大事儿,就看县衙那边怎么说了。不过不干自己,他们也就说上一说,便也抛之脑后了。

    县里的事儿弄完,他们掉头出城,往丰年镇上去。

    不管是从县里回去还是过来,这一路上都是煎熬的。要足足坐驴车坐得快两个时辰,人都被颠散架了,也好似一路望不到头。

    行至一半,已经中午了。

    三人就着水壶里的热水吃下两个包子,稍作休息就继续赶路。

    肚子里填得半饱,那困意就洪浪一样涌来。

    这会儿雨停了,叶以舒在车厢里颠得难受,干脆出去坐在车辕。脑袋一歪,就靠在宋枕锦的肩膀上打盹。

    宋枕锦侧脸擦过哥儿的墨发,手上一滞。

    他侧眸看着哥儿道:“车厢里睡去,外面凉。”

    叶以舒脖间拢着兔毛围脖,半张脸藏在里面。他闭着眼睛道:“才吃完东西坐里面是会吐的。”

    “以前怎么没见你吐过。”宋枕锦怎么不知哥儿胡搅蛮缠,就是耍赖。

    叶以舒给他来了一句“今时不同往日”。

    宋枕锦眼底笑意微闪,只能跟他说着话,别让人睡着了。

    豆苗抱着洗得干干净净的阿黄,下巴抵着阿黄背上,一人一狗目光看着时不时掀开的帘子外。

    豆苗小声凑在阿黄耳边嘀咕道:“阿黄,你说我哥怎么不进来睡?”

    阿黄耳朵抖了抖,脑袋后腿弯曲端坐,前腿伸得笔直。

    它要能知道就好了。

    下午,驴车终于驶入丰年镇。

    二月的镇上不比正月里热闹了,今日非集日,长街空旷,不见几个人影。

    从镇上过时,宋枕锦问:“阿舒,可有什么要买的?”

    叶以舒懒洋洋地用脑袋在宋枕锦肩膀上蹭了蹭,道:“不买,东西都在县里买齐了。”

    于是宋枕锦直接往村里走。

    先把豆苗给送去叶家,阿黑给拉到院子里去,丢了草又装点水来让他歇一歇。

    宋枕锦帮着叶以舒提上买回来的东西,随他进门。

    叶家东边的门紧闭,门口上了锁,一看人就不在。

    叶以舒道:“豆苗,去地里找找爹娘,拿钥匙回来开门。”

    “诶!”豆苗屁股都坐痛了,这会儿让他跑腿儿,早一溜烟地就跑没了影。

    叶以舒拉着宋枕锦去屋檐下站着,他目光往对面西厢房一扫,屋门没锁,里面有人。

    正屋那边也同样有人,但听到动静也不乐意出来。

    叶以舒巴不得他们如此。

    没多久,豆苗拿着钥匙回来了。他爹娘也跟在后头,背着背篓,里面装满了青嫩的春草,手上锄头沾着泥。

    “阿舒回来了。”

    “宋大夫也来了啊。”两口子笑脸迎上来,豆苗赶紧给开了门。

    叶以舒看着他娘背着的那草,问:“娘,家里养了多少牲畜啊?”

    “鸡五对,鸭子五对。”

    “二十只,这么多。”叶以舒眉心蹙了蹙。

    叶以舒随着他娘去圈里看鸡鸭,宋枕锦就被叶正坤请进屋里喝茶。

    灶屋已经干了,家里已经用上。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木柴充足,虽不及他爷奶用的那个宽敞,但一家四口也够用。

    灶屋后头一个屋是猪圈,也围了后头院子用来养鸡鸭。

    除了鸡鸭,还见着两头猪。

    叶以舒道:“这还叫少养些,两头猪都够累了。”

    施蒲柳听哥儿抱怨,脸上笑意不减道:“哪里多了,还怕你回来不够吃呢。”

    她走到院里,将那些青草倒出来。听到动静的鸡鸭顿时拍着翅膀冲过来。

    半大的鸡鸭,瞧着一个个油光水滑的,就知道他爹娘养得仔细。

    回头见施蒲柳面上含笑,眉眼轻松,叶以舒又放弃劝说。

    养就养吧,只要他爹娘高兴。

    喂完鸡,叶以舒随着施蒲柳进屋。

    他将带回来的两个大包袱打开,里面是四身春衫。施蒲柳一瞧,道:“又花这些银子做什么,家里又不是没有衣裳。”

    叶以舒道:“有什么衣裳?娘你找一件没打补丁的出来我看看。”

    “你这孩子!”施蒲柳啐他。

    瞧着宋枕锦还在这儿呢,这般打趣他们。

    “时辰不早了,快跟宋大夫回宋家去。”施蒲柳赶人道。

    叶以舒道:“别叫宋大夫了,叫阿锦吧。”

    施蒲柳目光打量哥儿一圈,面露怀疑。“你这是……”

    叶以舒道:“以后跟你们说。”

    把县里带回来的吃的穿的都交给他娘后,叶以舒叫上阿黄,跟宋枕锦一起回了上竹村。

    才刚走到门口,就听院子里小孩呼呼啦啦的声音。隔着门口一瞧,崔定这小孩舞着木棍,一个人自娱自乐。

    宋枕锦推门进去,前脚踏入门槛,后脚那小孩就收了木棍,转身就跑。

    “等等。”宋枕锦道。

    崔定不敢不听。他顿在门口,双手护着他自个儿打磨得光滑的木棍,低头转过身。

    宋枕锦道:“人都不会叫了?”

    崔定声若蚊蝇道:“兄长。”

    宋枕锦目光划过他护得极紧的木棍,冲着他招手道:“过来。”

    崔定飞快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挪步走到宋枕锦身前。娘说过,在这个家里,他必须听兄长的话。

    就算娘不说,他也不敢不听。

    兄长虽然不凶,但很吓人。

    正胡思乱想着,手上一重。崔定被宋枕锦递过来的东西塞了满怀。他不解地仰头。

    宋枕锦道:“送你的,回去吧。”

    崔定心中一喜。

    没有哪个小孩不喜欢收到礼物。

    他一下就觉得他这个兄长不可怕了,他急匆匆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飞快抱着东西回自己屋里。

    叶以舒套了阿黑过来,看宋枕锦立在院中,目光还望着那崔定那边早已经关上的门。

    “你喜欢这小孩?”

    宋枕锦回头,接过哥儿手上的包袱跟药箱往自己屋走去。他道:“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

    叶以舒道:“阿锦只是觉得作为他名义上的继兄,该尽尽兄长的责任?”

    宋枕锦道:“这样说也没错。”

    这样说来其实是有些冷漠了,但宋枕锦就是这么个性格。

    能让他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用尽心思对待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么一个。

    叶以舒在宋枕锦的书桌前坐下,下巴搁在椅背上,看宋枕锦收拾包袱里的东西。

    慢条斯,有条不紊的。

    先弄完自己的,再收拾他的。

    叶以舒看着他将自己的衣服叠好也往他自己的柜子里放,唇角扬了扬。

    “那小孩都来村子里这么久了,就没个朋友?”

    宋枕锦道:“不知。”

    “他娘也少见得往外走。”叶以舒想了想道。

    这母子俩跟他们家老头老太太似的,总窝在家里。不过老头老太太是懒,周艾却是对这地方融不进去似的。

    宋枕锦道:“我爹好像在家。”

    叶以舒道:“嗯,所以呢?”

    宋枕锦放完了衣服,将柜门一关,走到书桌边坐在另一根凳子上。他道:“他们我爹操心就行,阿舒不用管。”

    “我又没管。”叶以舒犯懒道。

    这边说着话,就有病人找上门来。原是宋枕锦进村时就有人瞧见了,这还没歇上一口气,就又得看病。

    叶以舒也不打扰他,问了宋枕锦后,自个儿提了锄头去屋后的竹林里挖笋子去了。

    春日万物生,那春笋淋了几场雨,已经冒出个尖尖。

    锄头刨开竹叶,沿着被春笋顶出来的土包刮了刮,找到根部一挖,胖胖的笋子就滚了出来。

    上竹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竹林,不是在屋前就是在屋后。春日挖笋子去卖,也是家里的一个进项。

    叶以舒挖得兴起,忽然见房子后头另一边走出来个小孩。

    手上拿着小木剑,一进林子就开始胡乱挥打起来。竹子被他敲得砰砰响,叶以舒隔着几丛竹子看着,忽然笑了一下。

    “小孩儿。”

    崔定一惊,反手将木剑藏在背后。

    他拔腿就要跑,叶以舒道:“你想学武吗?”

    跑了几步的崔定猛地停下,险些撞在竹子上。看他僵立在原地,叶以舒道:“你过来。”

    崔定握着木剑犹豫了一下,绕过丛丛竹子,往叶以舒那边走去。

    与叶以舒隔着两米的距离,他站定。他直接问:“你教我?”

    叶以舒道:“我没空教你。”

    “那你……哼!”崔定脑袋一垂,转身就匆匆跑了。

    叶以舒扬眉。

    脾气这么大?

    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他话都还没说完呢。

    他每次见到这小孩不是在玩儿弓箭就是在玩儿木剑,今儿又拿个棍子挥得虎虎生风。

    看他这体格,是个适合学武的。

    不过学武又苦又累,周艾这么宝贝这个儿子,多半舍不得。

    仔细想想,他要不还是别瞎掺和了?

    挖了十几颗笋子,叶以舒拎着篮子回去。晚上的菜有着落了,让他家宋大夫给炒些鲜笋子来吃。

    这会儿病人走了,叶以舒拎着笋子去灶屋。

    他坐在小马扎上,拿着刀剥笋壳。闻着笋子的清香,手上速度愈发的快。

    “你教我这个。”

    边上忽然出声,叶以舒平静看过去一眼。是崔定那小孩儿。

    他蹲在门口,怀里还抱着刚刚的那把木剑。叶以舒刚开始剥笋时他就已经在了,不过悄悄摸摸的没出声。

    叶以舒道:“你还挺不客气。”

    崔定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他在他娘那里要什么,开口要就是了。

    在门边观察了一会儿,见叶以舒并没有驱赶他,崔定又挪着蹲到了叶以舒身边三尺外。

    叶以舒余光看着小孩,见他跟猫一样,试探着越离越近,最后蹲到了篮子边。

    “你教我。”他重复道。

    叶以舒道:“让人帮忙是要说请的,你这跟白要似的,我凭什么教给你?”

    小孩显然被他问住了,一脸迷茫。

    叶以舒道:“你娘没教过你?”

    崔定摇头,“我要什么我娘都给。”

    叶以舒了然。

    “但这样不对,你刚刚那样说,换做生你养你的娘肯定会教,但我跟你非亲非故,为什么教你?”

    崔定眼里迷茫更甚。

    想来想去,他将手里的木剑往前一送。

    “我跟你换。”

    “可我不想要。”

    “那你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

    小孩被难住了,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办法,最后气得抓起笋壳往地上一扔,抱着木剑匆匆跑了。

    叶以舒看着小孩跑远,心里一叹。

    又是个问题小孩。

    宋枕锦正好找过来,眼瞧着崔定抓起笋壳扔地上,他道:“站住。”

    崔定愣在原地,手指不安地扣着木剑,低下头不敢言语。

    宋枕锦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崔定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既然说不出口,就知道刚刚做的那事是错的,回去道歉。”

    崔定下意识看向自己睡觉的那屋。

    果然,就见他娘急匆匆地跑出来。一手抓住他的手,赔着笑对宋枕锦道:“孩子还小,不懂事。快去,给你哥夫郎道歉。”

    崔定甩开他娘的手,不情不愿地走到叶以舒身边。

    叶以舒看清小孩眼里的不服气,手臂一抱,往后退了退。果然,就见小孩抬脚一踹,篮子翻倒,白白嫩嫩的笋子在地上滚过几圈,沾满了灰尘。

    叶以舒看着小孩忽然咧开的嘴角上。

    他没动,隔着那妇人,与宋枕锦对视上。

    他无声问:可以收拾人吗?

    宋枕锦头一点。

    小孩转身想跑,叶以舒手臂一伸,抓住小孩衣服。小孩蹬腿挣扎,挥手来抓。

    周艾喊道:“你敢!”

    叶以舒手一放,小孩冲出去,趔趄往地上一滚。

    叶正坤听到动静出来,就看崔定抄起地上的木剑冲着叶以舒挥去,周艾在那儿拦着,却被木剑打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

    等那小木剑刺到叶以舒身前,他抬手捏住小孩手一折,再稍稍使劲儿,便将他反手按在地上。

    周艾捂住刚刚被打过的腰侧,看着自己儿子这般,气得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你放开我儿子!”

    “怎么了这是,儿夫郎,菜头这是?”

    叶以舒曲指,直接在小孩脑袋上敲了两下。

    “服不服?”

    “不……”崔定憋红了脸,使劲儿挣扎。叶以舒稍稍用力,他就疼得眼泪汪汪,小兽一样爬都爬不起来。

    宋枕锦慢步进来,立在叶以舒身边,摆明了这事儿他站在叶以舒这边。

    宋仲河对儿子愧疚,周艾又怕宋枕锦,一时间无人敢动。

    只有叶以舒,松手放了小孩,又看他闷头如牛犊一般冲过来要继续跟他打。

    叶以舒抬手抵着他脑袋,小孩就打不到他。

    如此来来回回数个回合,小孩累得气喘吁吁,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叶以舒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说:“继续。”

    崔定嘴巴一瘪,嚎哭出声。

    周艾那叫心疼的啊,他养儿子养到七岁,就没见他哭得这么惨过。顿时,他看叶以舒的目光里的恶意遮都遮不住。

    宋枕锦眉头缓缓皱起。

    周艾察觉到被他盯上,匆匆低头,转眼又是对着宋仲河委屈得默默垂泪。

    可惜宋仲河根本没看她。

    叶以舒道:“小破孩子,欠教训。”

    崔定抹了一把脸,又往叶以舒跟前冲。叶以舒后退一步,就见小孩扑通一下坐地上抱住他腿,道:“你教我,你当我师父!”

    叶以舒道:“不教,我才不当你师父。”

    “你必须当!”崔定红着一双眼睛倔强道。

    叶以舒不雅地翻了个白眼,道:“凭什么?”

    一时间,周艾跟宋仲河都愣了。不是,刚刚不还打着呢,现在怎么就成这样了?

    唯有宋枕锦目光落在哥儿身上,眼底敛着笑意。

    阿舒真要收拾人,菜头现在就该趴在他娘怀里闭门不出了。这是摆明了是看不过,要拉这孩子一把。

    第46章 第 46 章 豆苗上学

    周艾想将自己儿子带回屋里去, 但崔定一身蛮力,她险些被带得摔倒。

    叶以舒目光扫过地上滚落的竹笋,崔定注意到, 立马跑过去捡起来装进篮子。

    叶以舒道:“脏了。”

    小孩儿又巴巴地去洗。

    周艾看叶以舒像遛狗似地遛自己儿子, 心有气闷, 但不敢言语。

    叶以舒目光闲闲地扫过她, 不怎么喜欢地收回神。

    崔定撸起袖子从缸里舀水,衣袖也不提, 就这么洗。周艾看不过去,匆匆走到孩子身边拉开他道:“娘给你洗。”

    崔定就站在一旁,看着他娘给他洗完。

    叶以舒轻叹, 起身拍了拍手, 出了灶屋。

    宋枕锦走在他身边,垂在身侧的手忽然一痒, 他一瞧,是哥儿的小拇指勾着他的手指。

    宋枕锦半边身子发麻, 随着哥儿进屋。

    眼见哥儿关了门,后背靠在门上,勾着他的手指一抬, 将他整个手掌都扣住。

    宋枕锦目光躲闪,耳根子红了个遍。

    叶以舒捏了捏掌心的手, 却见宋枕锦不自在地往回抽。叶以舒跟流氓似的在他掌心挠一挠, 宋枕锦瞳孔一颤。

    叶以舒目光在宋枕锦脸上逡巡,手上逗弄着,眼中含着几分笑意。

    “阿锦,这小孩还没歪透。”

    宋枕锦手心痒痒的,轻轻抽手又会被叶以舒拉回去。他俩一个靠着门, 一个笔直立在门前,手握着手,保持这般别扭的姿势说着话。

    宋枕锦稳了稳心神道:“阿舒想管?”

    叶以舒道:“我很闲吗?”

    宋枕锦答:“不闲。”

    “那就是了。”

    崔定等着他娘洗完竹笋,转头一瞧却不见了叶以舒。他抬腿跑到他门前,直接将门敲得咚咚响。

    “我洗好了,你教我。”

    叶以舒望向宋枕锦道:“他又不是没有娘,我瞎掺和什么,你说对不?”

    宋枕锦自然应着哥儿的话。

    “跟我回去。”周艾匆匆过来,拎着小孩就往屋里去。偏偏崔定从来都是被顺意的那个,蹬着腿推开他娘,又要跑过来。

    宋仲河见状,道:“回屋里去。”

    崔定还想拗劲儿,却被宋仲河拎着就送到屋里。周艾匆匆跟上,心中对叶以舒更是不喜。

    都嫁到宋家,平常不着家帮着操持家中的事儿也就罢了,回来居然还欺负他儿子。

    真当他周艾是吃素的,她定是要叶以舒好看!

    崔定被关进屋里,倔劲儿犯了,冲到门口又被拉回来。

    要求不被满足,他在屋里发了一通脾气。将他娘的东西噼里啪啦摔了满地。

    宋仲河守在门口看着,周艾一时间脸臊得不像话。

    “行了!”周艾气道。

    崔定半分不怕她,闹着要出去。

    越是这样,周艾越难堪。她干脆一摸脸,坐在床上就哭了起来。

    崔定视而不见,要往外跑。

    宋仲河抓住他,沉声道:“我让你母子俩来宋家,不是来捣乱的。我儿子跟儿子夫郎日子过得好好的,要是闹得家宅不安宁,我就放你们回家。”

    “你说什么!”周艾假哭一收,震惊不已。

    宋仲河眼中冷漠至极。

    他无声看着女人,将小孩拦在门口。

    “我宋家,不欢迎搅事的。当初答应让你进来是看你孤儿寡母可怜,但看你儿这样子,也不像是当初那可怜样。”宋仲河道。

    周艾大骇,一把抓过崔定。无论小孩怎么挣扎,都抓得他死死的。

    “娘,我要学武,我要练武!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你给我闭嘴!”周艾一巴掌打过去,崔定一惊,顿时嚎哭。

    宋仲河始终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当初他喝醉了,被这女人带进屋里。醒来后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还被她家里人看到。

    他宋仲河自己糊涂搞得家破人亡,早没了找伴儿的心思。

    偏偏周艾抓着他声泪俱下,说着他在家中如何难过。当时的崔定也怯生生的,衣不蔽体,瞧着是个乖巧的。

    他同意女人进门,只是看在自己儿子回来了,家中没人操持。

    他给他母子一口饭,女人每每问他要银子他也给了。他可以稀里糊涂地养着他们,但如果让他儿子不顺心,让他儿子夫郎不如意,他必定让他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他宋仲河已经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前妻,不能对不起唯一的儿子。

    周艾顿时明白了男人的想法,死死搂紧崔定,这次是真心实意地掉着眼泪。

    叶以舒等了一会儿,门外没动静了。

    今日奔波劳累,没怎么睡好。他抓着宋枕锦的手一拉,自个儿也往前一步,脑袋抵着他肩膀,整个人在他怀里趴下。

    像犯了懒的猫,骨头都软了下来。

    宋枕锦僵立。

    叶以舒双手搂着宋枕锦的脖子,蹭了蹭道:“放松点儿,硬邦邦的不舒服。”

    说罢,宋枕锦抿着唇,真就放松了身体。

    叶以舒唇角翘了翘,安分下来,闭眼思索刚刚的事儿。

    在县里时,他就已经想通了。宋枕锦他不放手了,反正在外人眼里也成了亲,继续过日子也没差。

    那这样的话,他便是宋枕锦的夫郎。宋家的事儿,他多少都得沾点儿。

    周艾这人小心思多,养个儿子也不好好养。叶以舒拧眉,额头抵着宋枕锦脖子,道:“阿锦,你多久去府城?”

    宋枕锦闻言,面色一白。

    他低眉看着怀中柔顺倚着的哥儿,手虚虚环绕着人,指缝中划过微凉的墨发。

    他抓不住,也不敢抓住。

    “最迟明年。”宋枕锦每个字都说得艰难。他声音不知怎么哑了,怕哥儿听出来,只能尽量放轻声音。

    “明年……”

    “家里呢,不管了?”

    宋枕锦目光微恍,声音缥缈:“我打算给我爹留下一笔银子,他现在有周姨。”

    能回来这几年,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了。

    他见到他爹,想到的就是已经去世的爷奶。对宋仲河,也没多少父子情分。

    “她看着也不怎么靠得住啊?”叶以舒道。

    宋枕锦闭了闭眼睛,想到离开,那时候必定已经与哥儿和离。宋枕锦手直颤,五指虚虚拢着哥儿后背的头发,不敢用力。

    他道:“靠不住又如何。”

    “那就给他找个靠得住的啊,免得走了之后你还要担心家里。”叶以舒道。

    宋枕锦满脑子都是他走了,会离开怀里这个人。但叶以舒却想的是离开必定得无后顾之忧。两人操心的就不是一件事儿。

    而且,宋枕锦此时根本就没有心思操心其他。

    “我看你这个继弟还不错,能培养培养。”

    叶以舒既然把自己当宋枕锦的夫郎了,定是得为他考虑。崔定这小孩儿现在跟着宋家,好生掰回来,也不是没希望。

    宋枕锦头微低,下巴轻轻落在哥儿头顶,细节处尽是不舍与爱护。

    也是他这般纵容,叶以舒才能顺着杆子往上爬。

    他道:“阿舒有什么建议?”

    叶以舒道:“送他去学武。”

    宋枕锦几乎没有犹豫,就道:“好。”

    “这就好了?”叶以舒抬头,鼻梁擦过宋枕锦的侧颈,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里。

    看清他眼中的血丝,叶以舒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他伸手贴在宋枕锦的额头,“不烫啊。”

    哥儿近在咫尺,眼里的担忧他看得清清楚楚。

    宋枕锦心绪混乱,哪里注意到哥儿心中早已经有他。这会儿被人盯着眼睛,害怕被察觉到自己心思一般,匆匆别开头。

    叶以舒眉心紧拧。

    他勾住人的侧脸转回来,直直地打量着宋枕锦。

    不仅眼睛红了,唇还绷得笔直。整个人看着丧气,一点都不像在跟他说闲话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

    “你在想什么?”

    宋枕锦敛下眼睫,遮住眼底的神色。他尽量平静道:“没想什么?”

    叶以舒捻着他耳垂道:“你别唬我,你不正常。”

    宋枕锦拉下哥儿的手,轻声道:“阿舒说的对,我给他找个师父,让崔定去学。”

    叶以舒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他现在又说不上来。

    不过既然宋枕锦都这么说了,叶以舒便不再执着于宋枕锦的问题,而是道:“必定要找个好的,正直的,能把小孩从歪路拉回来的。”

    “嗯。”宋枕锦道。

    他调整过来,叶以舒再看不出异样。

    叶以舒只当人今日赶车回来累了,加上昨晚睡得又晚没休息好,拉着人解了衣裳推到床铺,让他睡上一觉。

    宋枕锦躺下却不闭眼,目光细细地落在叶以舒身上。

    叶以舒不解:“不困?”

    宋枕锦道:“一点点。”

    “那里看着我干什么?睡啊。”叶以舒道。

    宋枕锦抿唇不语,拉着被子转过身。这样子活脱脱像要求没满足的猫,背过身去不人。

    叶以舒想了想,脱了衣服就爬上去。然后拉开宋枕锦的手窝在他胸口,拍了拍掌心紧弹的胸膛道:“我陪你就是了,睡吧。”

    宋枕锦微愣,反应过来是哥儿会错意了。

    但怀里充实的感觉极好,他下巴抵着哥儿的头顶,闭上眼睛。

    珍惜眼前吧,不知还能跟哥儿在一起待多少日子。

    叶以舒哪里知道之前说的不和离了宋枕锦没听进心里去,一心还想着之后会分开。

    睡了一觉起来,差不多也该做晚饭了。

    晚饭吃完,又过一日。

    第二日清早,晨光熹微。叶以舒迷糊醒来,手脚都贴在宋枕锦身上。他动了动,看宋枕锦也醒了。

    想到今日的打算,两家都不能厚此薄彼,他道:“你们家种地吗?”

    宋枕锦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却还是回道:“没地。都被卖了。”

    “这样……那我今日回去帮帮我爹,明日再留一日,后日就回县里。”

    宋枕锦听哥儿的安排,道了一声好。

    看见叶以舒脸上沾的头发,他伸手,轻轻将那一缕别在哥儿耳后。手指蜷了蜷,又没忍住,轻轻顺着那一头黑亮的长发。

    叶以舒被他摸得舒服,眯了眯眼睛,懒洋洋道:“该起了。”

    “嗯。”宋枕锦不舍地缓缓停下。

    叶以舒感觉到了,他弯了弯眼,忽然勾着宋枕锦脖子往前一扑,压着人往那唇上亲了一下。

    然后趁着宋枕锦没反应过来,飞快起身,穿好衣服出门去。

    宋枕锦愣了一瞬,缓缓抬手摸了摸唇角。

    他唇角扬起又绷直抿住。

    “阿舒……”宋枕锦轻叹,无奈又纵容。

    早饭时,周艾红着眼睛带着崔定出来吃饭。

    叶以舒看桌上气氛不对劲儿,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目光转向宋枕锦,他也只摇头不知。

    吃完饭后,叶以舒先回叶家去了。

    宋枕锦坐在屋里没动,看崔定那小孩立在院子里,手握紧了小木剑还巴巴地望着已经没了人影的院外。

    他将人叫过来。

    小孩听话地立在宋枕锦跟前,叫了一声“兄长”。

    宋枕锦眼里没什么温度,叶以舒不在,他惯来如此。这也是周艾母子怕他的原因。

    宋枕锦不言语,崔定便越来越紧张。他胡乱动着的手渐渐绷紧,扣着木剑整个人僵直。

    宋枕锦这才问道:“你想习武?”

    崔定猛地抬头,又被宋枕锦脸上的冷意吓到,小脸绷得紧紧的。他道:“我想。”

    “我可以送你去。”宋枕锦道。

    “送我去!”崔定迫切道。

    屋内,时刻观察着外面的周艾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只看宋枕锦愿意跟自己儿子交流,昨日被宋仲河激起的慌乱被浅浅抚平。

    就是这样,只要讨好了宋枕锦,她们母子才能好好在这个地方待下去。

    宋枕锦道:“习武很累,我只送你去一次,如果你坚持不下来,就没有第二次机会。”

    “我能坚持!你快送我去!”

    宋枕锦看着小孩的眼睛,里面尽是兴奋迫切,还有对他现在没立刻顺着他的话去做的不耐。

    “你需要自己说服你娘。”

    “我现在就去说!”崔定抛下这一句话就往屋里跑,才跑到屋檐下就喊,“娘,我要去习武!”

    话音刚落,门一下子被拉开。

    好似周艾一直等在门口静静窥探着外面的一切。

    崔定冲得急,一下子撞在周艾的身上。也不顾他娘捂着肚子呼疼,直接道:“娘,兄长说要送我去学武。我要去学!”

    “不行!”周艾想都不想道。

    她变了脸色,手紧紧抓住崔定的手臂。

    “不行,娘不同意你去!你还小,怎么能吃那样的苦,听娘的话,咱不去。”

    “我要去!我偏要去!”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屋里有些混乱,周艾将小孩拉进屋里之后直接关上了门。

    宋枕锦端坐堂屋,只听了一耳便没了兴趣。

    最后能不能说服周艾是崔定的事,他已经七岁,早该知事。而不是还像两三岁小儿一样,什么都要撒泼打滚才求得来。

    宋枕锦了衣摆,看向趴在门口的阿黄。

    他起身,侧脸落在阳光下,也依然泛着冷意。他道:“阿黄,走。”

    阿黄尾巴摇动,站起来跟在宋枕锦后面。四条腿轻快地跑着,不一会儿就跑到了宋枕锦的身前。

    下林村。

    早春天依旧还冷,也就出了太阳后才算暖和。

    坡地边,叶家的地里。

    叶以舒跟着过来帮忙翻地,豆苗跟他娘拔草。边上一行土里,叶正坤使着锄头,不一会儿就翻完了一行。

    叶以舒道:“爹,我在县里发现个好东西,坡地你留几亩出来,等我下次把种拿回来你种。”

    “成,爹给你留着。”叶正坤不问是什么,反正自家哥儿提了,他都没不应。

    叶以舒就喜欢他爹这么爽快,脸上含了几分笑,又道:“爹,我想着咱把豆苗送去学堂好不好?”

    “去学堂?”叶正坤手一下就松了劲儿,放下锄头看来。

    豆苗蹲在地里,脑袋直点:“爹,不是我说的哦,是我哥想要我去。”

    农家人哪个不想把自家子孙送去念书,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只有念书才能摆脱泥腿子的身份,才能过好日子。

    叶正坤自然也想送豆苗去,他一脸难色道:“可豆苗都已经十一了,我听人家说念书要越早越好,三四岁都得送去开、开那什么?”

    豆苗道:“是开蒙了爹。”

    “对对对,就是这个。”

    叶以舒道:“十一也不算大。咱家也不需要豆苗考个功名,再说,豆苗行吗?”

    “我怎么不行了!哥我都没去呢你就说风凉话,你还是不是我哥!”豆苗不乐意揪了一把草道。

    叶正坤自动忽略豆苗,道:“让豆苗读书,爹巴不得呢。可是咱家里现在才好过些,你那边又忙,你娘还在吃药呢,豆苗再念书又是一大笔开销……”

    叶以舒道:“爹,我这不是在赚钱嘛。再说了,豆苗要念不了就回来,到时候他想去也不送他去了。”

    豆苗深以为然地点头。

    他只跟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他哥开始认字算数,那些考功名的书却从来没看过。

    他哥让他去试试他就去试试,不喜欢告诉他哥就是,他哥难道还会强迫他念?

    定然不会!

    豆苗跟屁虫一样跟在叶以舒身后长大,太了解他哥了。

    “好,就让豆苗先去试试。”叶正坤道。

    他想着家里再添些牲畜,到时候卖了也能多点进项。鸡鸭已经抓回来快半个月,已经养精神了,趁着天气开始暖和,再去买些回来。

    叶正坤盘算着,没跟哥儿说。就怕哥儿不让。

    叶家叶以舒是挣钱的主力,家里也大多听他的。

    豆苗念书的事儿就确定下来,等这次回去的时候,叶以舒就给他找私塾。

    “但豆苗走了,你那边没个帮忙的……”叶正坤又犯了愁。

    “那么个小摊子,我一个人就成。”不过累点而已,不是什么难事儿。

    宋枕锦从坡上的路走下来,正巧听到他们在说摊子的事儿。他道:“我帮着阿舒。”

    叶以舒抬头,阿黄从腿边蹭过,沾了一腿的露水。

    叶以舒踢了踢狗屁股,让它远些。又对宋枕锦道:“你做你的大夫,这个不用你操心。”

    “是,宋大夫也不闲,哥儿那边你有空能搭把手就成。”叶正坤道。

    “哎呀!”豆苗叹道,“我念书又不是从早到晚都得念,我下学了就能帮哥的忙了。”

    叶以舒道:“你顾得过来嘛。”

    豆苗下巴一扬,结果被阿黄一屁股带到土里。他吃了一嘴的草,呸着推开大黄起来,嚷嚷道:“哥你小看我!”

    叶以舒笑道:“我小看你?我不过是知道你几斤几两而已。”

    “要不,娘去帮你?”施蒲柳道。

    “家里还有这么多活儿呢,您走了爹干完地里回家没饭吃。”叶以舒道。

    施蒲柳想想也是,一脸为难地看着叶以舒。

    叶以舒道:“放心,我要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就找人帮忙。”

    叶正坤道:“成,你先试试,不行就跟家里说。”

    *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叶以舒在家留了两天,之后又带着豆苗县里。

    小摊重新开起来,客人一如既往的多。

    叶以舒早上忙着摆摊,中午回来睡一觉,把第二日要用的食材收拾出来。下午便出去打听私塾。

    县里送子孙去念书的人家不少,一打听就能知道那些个私塾情况。

    叶以舒对比之后找了个口碑好的。

    私塾的夫子姓陆,本县人,定胜五年的举人。正巧,私塾就开在城隍街东边。

    与叶以舒租住的西边不同,东边的房子靠近县学了,房子好些,租住的人也都是县学里的夫子和学生。

    豆苗过去,走路也就不到一刻钟的事儿。

    私塾二月开学。

    叶以舒将豆苗带过去,陆夫子考较一番就把豆苗给收了。

    之后就是准备束脩,带豆苗去拜师。

    叶以舒每日生意不落,带豆苗去拜师的那一天,专门空了一天没做生意。

    他换上一身干净黑衣,春衫渐薄,腰带勒出了一把细腰。双腿修长笔直,身体薄削。

    宋枕锦看得蹙眉,他道:“多穿一些,早上还是很凉。”

    叶以舒拉上宋枕锦的手让他试了试温度,道:“我又不冷。”

    宋枕锦手指轻握,确实跟平日一个温度。他稍稍放心,手摊开,看着哥儿抽手离去。

    大清早,豆苗也自己起来收拾整齐。

    早餐上桌,三人坐在桌上。

    豆苗今日穿的是一身长衫,是叶以舒照着之前见过的那小书生身上的衣服买的。不过豆苗有些黑,这颜色穿在身上有些不自然。

    吃完早饭后,宋枕锦与哥俩同去。

    就几步路过去,宋枕锦跟叶以舒手上都提着东西,豆苗背着书袋,大步在前面带路。

    叶以舒盯着小萝卜头问:“你就不紧张?”

    豆苗反过来问:“为什么要紧张?又不是第一次见夫子了,他长得又不吓人。”

    “行。”叶以舒一巴掌搁在豆苗肩头,拍了拍道,“稳得住,是个成大事的。”

    “大哥,疼……”豆苗瘪嘴委屈。

    宋枕锦在后头看得浅笑。

    比起夫子,豆苗更怕他哥。想起小时候他哥考校他功课,他两腿发软,生怕做错一个题惹他哥嫌弃。

    他要跟着他哥混的,怎么能惹大哥不喜呢。

    豆苗想着想着嘿嘿两声,叶以舒弹了下他脑瓜子道:“傻笑什么呢,快到了,准备好。”

    “早就准备好了!”豆苗道。

    城隍街东边,街道干净整洁,连路面都好似跟东边不一样。地面没脏污,路上还时不时见一两个书生路过。

    县学二月开学了,这边也比先前热闹些。

    陆夫子名叫陆长苑,瞧着四五十岁,留着长长的胡须,乍一看身上带着一股跟金甲,也就是他小婶的爹那样的古板气质。

    不过人家一笑,目光温和,脾气是出了名的好。但教学生,也是出了名的严厉。

    他们到了之后敲门,然后被小厮给带去屋里。

    等了一会儿,陆夫子就出来了。

    今日陆家那些学生还在上课,陆夫子到了之后,小厮送茶上来。

    叶以舒两人落座,就见豆苗肃整神情,跪拜在地。高声道:“夫子,请受学生一拜。”

    叶以舒看着豆苗的神情微微恍惚,好似看到了自小开始,光着屁股追在自己身后叫哥哥的小屁孩。

    转眼,都这么大了。

    看豆苗绷着的小脸,叶以舒眼神渐渐柔和下来。

    小孩儿拜完,双手送上茶。

    陆长苑见他如此,心中满意,结过茶喝了一口,才慈声道:“叶以展,夫子望你今后勤学多思,修德于身,去骄惰,知静敬。不求官居人上,但求君子仁爱。如若当真有一天有能力登高位,更不忘本心,便不愧夫子今日收你为徒。”

    “弟子谨记于心。”豆苗再拜道。

    “起来吧。”

    第47章 第 47 章 蔗糖

    等到拜师完毕, 豆苗直接留在这里开始上学,叶以舒和宋枕锦回去。

    出了陆家,往西边走。

    才过几家人, 就见门中忽然跑出来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孩。

    乍一眼, 就跟那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胖萝卜似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 小脸白里透红, 跟着步子一颤一颤的。

    叶以舒眼看人要摔,一把捞起。

    “叶老板!”小孩瞬间抱住叶以舒胳膊, 笑得乖得不行。

    叶以舒仔细一瞧,笑道:“原来是摊上的老客了。”

    “圆柏,你给爹回……”书生模样的青年人追出来, 一见门口是叶以舒跟宋枕锦, 忙稳住步子,笑着拱了拱手道, “见笑了,叶老板, 宋大夫。”

    他拉住小孩,无奈叹声道:“小儿今日一早起来就念着你家那汤饭,偏偏我说了你们不开张, 他不信。”

    说完他又点了点小孩脑袋,道:“瞧瞧, 叶老板就在这儿, 爹是不是没骗你?”

    圆柏眼如葡萄,长睫忽扇。他仰头望着叶以舒,瘪着小嘴道:“为什么不开,圆柏想吃。”

    宋枕锦跟人回了礼,立在叶以舒身侧不言。

    叶以舒道:“因为要送豆苗见夫子。”

    “可是陆夫子?”肖世延问。

    叶以舒点点头。

    肖世延笑容略大了些, 道:“那以后豆苗跟圆柏便是同门师兄弟了。”

    叶以舒低头。

    小白萝卜仰头,露齿一笑。

    “嘿嘿……”

    叶以舒闷咳一声,唇角忍不住扬起:“那以后圆柏就多多关照一下我们家豆苗。”

    “嗯嗯!”圆柏自个儿也乐,他又问,“叶老板什么时候出摊啊?”

    “明日。”

    “好!那我明日再来。”说着挥挥手,人就扑进了他爹怀里。

    *

    全了豆苗念书的事儿,叶以舒这才有心思做其他。

    陆夫子学费收得不贵,一年二两。贵的是书本、笔墨那些个费用,一月恐怕都要二两。

    开销大了,叶以舒赚银子的心就更加迫切。

    早市的摊子现在有稳定的客流,不过也比正月那会儿少了一半。

    县里效仿叶以舒做这汤饭的人也多了起来。好在他们没有琼楼这门路,做鸡汤的成本高,起来不少,也倒了不少。

    就现在的早市上,鸡汤饭就有三家。

    叶以舒捉摸着再卖点什么,走着走着有些出神。

    跨门槛时,趔趄一下,还没等他稳住,手臂就被边上的宋枕锦托住。

    “小心些,走路别走神儿。”宋枕锦松手道。

    叶以舒手追过去扣住他的手掌,脚勾着门一关,摇了摇宋枕锦的手道:“我在想再增加点儿什么吃食。”

    宋枕锦目光划过被钳制的手掌,无奈道:“你现在都已经忙不过来了。”

    “这个可以提前在家里做好。”

    “做什么?”

    “酒酿汤圆。”

    之前说过,现在的小摊的生意要想好做,不是要有油水,就是得沾一个甜。

    叶以舒现在又做着早市,早上来一碗热乎乎的甜水那再好不过。

    叶以舒打定了主意,当场就执行。

    他驾着阿黑去了一趟粮铺,直接买了二十斤的糯米跟五十斤的糯米粉。

    酒酿汤圆离不了醪糟,也就是将糯米发酵,跟做米酒一个意思。

    驴车停到院子中,宋枕锦听到动静出来帮忙。

    叶以舒看他穿的宽袖长袍,手臂勾着人的窄腰将人别开,道:“远些,我自己来就行。”

    他力气大,宋枕锦只能顺着他的劲儿往后退。然后就见哥儿一手一袋米,轻轻松松提回厨房。

    宋枕锦看了一眼车厢里,将余下的枸杞跟糖拿出来。

    叶以舒道:“县里的糖也贵,一两二十文,一斤两百文。都快赶得上半石米了。”

    “糖是贵,咱们县里不产糖,这些都是从更南边儿运过来的。”宋枕锦道。

    叶以舒放下东西,又倒了五斤糯米先泡上。

    “要是有那糖甘蔗,倒不如自己做呢。”说着,叶以舒搓米的手一顿。

    宋枕锦看哥儿这般模样,就知道他真想自己做。

    “甘蔗倒是有卖的,不过都是去年的存活了。”也正因此,现在的甘蔗价钱便宜了。

    叶以舒米洗好,泡好,当即拉着宋枕锦出门去。

    宋枕锦虽诧异,但还是跟在哥儿身边。

    “真要自己做?”他问。

    叶以舒目光明亮,道:“试试。”

    他不是个厨艺好的,连这鸡汤饭都是跟他娘学了好些次,每次按照比例放那些东西才不会出错。

    他这手艺,也没打算做一辈子的吃食。若能走别的路子能挣钱,他自然要试试。

    这个季节,县里还能见到几家卖甘蔗的,不过都放得久了,有些发蔫。

    叶以舒挑挑拣拣买了一百斤的青皮甘蔗,拿回来后先没动,而是拉上宋枕锦一起把午饭给做了。

    吃过饭后,推着宋枕锦进屋休息一会儿,他待会儿还要去济安堂坐诊。

    自己则把甘蔗洗净,去皮,切块。

    做糖说简单也简单,不外是把甘蔗榨汁后放锅里熬煮,一直熬到出糖。但说难也难,一百斤的甘蔗光是去皮都能花费半个时辰。

    皮还没去完呢,宋枕锦就睡醒起来了。

    叶以舒看他出来,道:“锅里有热水。”

    宋枕锦看院中堆积的甘蔗皮,“瞧着不怎么容易。”

    叶以舒坐在马扎上,反手抵在他腹部推了推道:“快去洗把脸,你该去济安堂了。”

    宋枕锦眼中闪过一抹红。

    他忽然拉住哥儿的手,一瞧,掌心一条红痕,皮都掀开了。

    他眼神发沉,“受伤了。”

    “就破了点皮,多大点事儿。快去洗脸,不然那边该来人催了。”

    宋枕锦不言不语,回头去拿了个药瓶出来,蹲在叶以舒身侧,抓着人的手就开始上药包扎。

    叶以舒想说不用,可看到宋枕锦抿直的嘴角,也就没动。

    至于这么生气?

    他看着宋枕锦的侧脸,唇角忍不住往上翘。

    “还笑,等我回来再做。”宋枕锦憋着气。

    叶以舒晃了晃被他包扎好的手道:“没剩多少,快了。”

    宋枕锦眼黑如墨,唇都抿成直线了。

    他说不过哥儿,只得匆匆洗了脸,走路带风般背着医箱出门去。

    叶以舒瞧着他背影,纳闷:生气了?

    也是少见,原来生气是这般,跟小孩儿一样只生闷气。

    想着他一笑,捉摸着晚上可能得哄哄人。

    又费了一会儿时辰将甘蔗去皮切断,却在榨汁这里犯了难。思来想去,叶以舒跑了一趟木匠那。

    药房制药需要用很多工具,榨汁机就是其中一种。这种工具跟甘蔗床相似,就是一根长木横在长凳上,尾巴上翘,往下压,汁水就能从凹槽出来。

    这东西叶以舒曾今在那木工铺子看到过。

    再大一点的制糖工具就是糖碌了,这东西由两个圆柱形石头即碌碡外加一个石盆组成。

    碌碡中间有方形孔,方便插入木楔做轴承转动。通过将甘蔗插入碌碡的缝隙,碌碡在转动中挤压出汁,通过石盆中的凹槽流下。

    这东西极重,要靠牛来拉,一般是制糖工坊才有。

    碰巧铺子里有现成的榨汁器具,叶以舒买了一个,顺带去拿了明日要用的鸡骨回来。

    整个下午,叶以舒跟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一百斤的甘蔗逐渐被榨出汁水,用滤布再过滤一次装入大铁锅中,接着就大火煮。

    熬煮半个时辰后,锅里的汁水少了一半。

    叶以舒呆坐在灶孔前打了个个呵欠,手撑着脸,眼睛半阖。

    腿边,阿黄早就背靠着他的脚蜷缩起来,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叶以舒脚推了一下狗屁股,阿黄纹丝不动。

    好累啊……

    又是削皮又是榨汁,现在又看了这么久的火,他人都快废了。

    又半个时辰,锅中水渐少,叶以舒慢吞吞地起身。

    这时候人就不能坐着看火了,汁水里的糖分已经析出来,要一直搅拌着,不然就会糊。

    叶以舒一会儿看火,一会儿搅动。

    渐渐的,水烧干,要搅出糖沙,糖水滴在冷水中摸起来是硬的,这才成了。

    叶以舒将蔗糖舀出来,也没弄个什么模具,直接倒碗里。冷却后,便会凝固。

    这时候,天都快暗了。

    听到脚步声,他转头。看宋枕锦闷不做声地走进来,那脸色也看不出好赖。

    叶以舒迈着沉重的腿靠近,抬手往人身上一趴,闭上眼睛不动了。

    宋枕锦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清甜的香味儿,知道哥儿多半是做成了。

    他进屋找人,本来还想着哥儿的手有些急切跟不高兴,结果刚进来就被哥儿扑了满怀。

    宋枕锦站着不敢再动。

    看人跟没骨头似的,眼见要往下滑,他手圈紧哥儿的腰防止他摔地上。

    两人就这么抱着,宋枕锦越过哥儿头顶,与灶孔前睡饱了正撅着屁股伸懒腰的阿黄对上视线。

    看阿黄精神饱满地过来迎接他,再对比怀里累得手指都不想动的人,宋枕锦一叹,取而代之的是心疼。

    “忙了一下午?”

    “唔。”

    “回屋休息休息,我来做晚饭。”

    “不。”

    “阿舒……”

    “呼噜呼噜。”叶以舒挂在他身上耍赖,就不想动。

    宋枕锦等了一会儿,才托着哥儿的后背跟腿弯将人横抱而起。

    叶以舒全程任由他摆动,手软脚酸,眼睛都不想睁一下。

    等察觉到被放在床上,叶以舒挣扎着坐起,睁开泛红的眼睛道:“身上脏……”

    宋枕锦立在他身前,摸了摸叶以舒的头发。

    “自己把外衫脱了。”说罢,就匆匆出了门。

    正巧碰见豆苗回来,他张口就喊“哥”。却见宋枕锦目光扫来,下意识闭嘴,小声问:“宋哥哥,我哥呢?”

    “忙了一下午,屋里睡觉。”宋枕锦道。

    豆苗不敢喊了,迅速将自己的书袋放下,换了衣服就出来帮忙。

    他见他哥的卧房关着门,拐个弯儿去了厨房。

    宋枕锦正在洗锅,豆苗鼻子动了动,然后找到那气味的来源。

    看那棕红色的东西,豆苗道:“红糖?”

    “嗯。”宋枕锦道。

    “我哥还会做这个!不愧是我哥!”豆苗道。

    宋枕锦想到叶以舒,目光渐暖。看豆苗的神色也和缓了些,他问:“在夫子那儿可还习惯?”

    “习惯习惯,就是夫子说我识字儿了,给我换了个班。”

    “嗯。”

    宋枕锦应了声,便不再多问,专心做饭。

    豆苗闲不住,想帮忙烧火,但看宋枕锦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就有些犯怵。他张了张嘴,又扣着手默默闭上。

    等饭好了,天已经黑透。

    宋枕锦点燃油灯,去叫叶以舒吃饭。

    油灯放在桌上,隐隐可见被子里鼓起一团。他压低脚步声靠近,只看得见被子边缘露出毛绒绒的黑发。

    “阿舒……”宋枕锦轻轻唤道。

    叶以舒动了动,将被子拉高,直接将自己整个盖住。

    宋枕锦眼中笑意一闪,如寒冰化水。目光落到握住被角的手上,他伸手抓过来,看那松松垮垮的布干脆取下。

    正要细看伤口,却被哥儿反手一抓,一股大力扯来,宋枕锦直接往床上倒去。

    他怕压着人,赶紧伸手撑在被子上。

    却被叶以舒抬手圈住脖颈一拉,整个人隔着被子趴在了叶以舒身上。

    叶以舒从被子里拱了拱,钻出来,然后脑袋往宋枕锦颈窝上蹭。

    迷迷糊糊的,像狐狸崽。

    “阿舒,用饭了。”宋枕锦静看着人,感受到颈侧温润的皮肤,撑着被子的手渐渐紧握,眼神从半露的光滑肩上移开。

    叶以舒“唔”了一声,贴在人颈侧缓了大概半刻钟,眼神清明后,才松开护食一般的手。

    他拢着被子刚坐起来,肩上就披来了衣服。

    叶以舒打量着宋枕锦的脸,发现他耳根微红,但面色平和,叶以舒稍稍放心。

    看来自己把自己哄好了,不用他再哄。

    穿好衣服下床,跟豆苗一桌上吃饭。

    叶以舒问了下小孩今日在私塾的情况,就怕小孩因为自个儿年纪大跟一群小孩启蒙,怕自尊心受不了。

    结果小孩却告诉他夫子直接让他换了个班,叶以舒心中松了口气。

    看来以前教的那些也不算白教。

    豆苗这边一旬一日假,早上辰时就要去学堂,那会儿天才刚亮。下午黄昏前回来,吃饭时天就已经黑了。

    每日如此,并不像豆苗畅想的那样还能常回来帮他哥。

    豆苗跟叶以舒说了之后,人都蔫儿了。

    小孩一心想做生意,奈何自家哥哥说正是上学的年纪。就是学不走,也得念到十五岁去。

    这跟在他爹娘面前说得完全不一样!

    豆苗也知道上学时为了自己好。

    他哥还给了银子,他不学点东西出来岂不让他哥赔本儿!

    吃完饭后,豆苗回屋。

    叶以舒看他在温习今日夫子讲过的课业,叮嘱他一声早点睡觉,就又去厨房把鸡汤熬上。

    宋枕锦明日不用坐诊,试图让叶以舒去睡觉,自个儿在厨房守着火。

    但叶以舒不愿意,往宋枕锦身边一坐,盘着阿黄脑袋一起守。

    他捏着阿黄嘴筒子,下巴正要往他脑门上一搁,却直接贴在了温热的掌心。

    他目光左移,看着伸手的人。

    宋枕锦手指微蜷,指腹却碰到了哥儿的侧脸。他收回手,指腹紧紧压在掌心,道:“阿黄脏。”

    叶以舒低头。

    阿黄两个棕黄色的圆眼睛也往上看,露出一点点眼白。无辜极了。

    叶以舒闷笑道:“阿黄说你讨厌。”

    宋枕锦忍不住拉下哥儿握住阿黄嘴巴的手,他撑开哥儿掌心,就着火光看着他手上的红痕。

    叶以舒身子一歪,靠在他肩膀道:“就是被甘蔗皮划了一下,血都没怎么流。”

    “不疼?”宋枕锦冷眸扫过他。

    叶以舒眼睛一亮,趴过半截身子压在宋枕锦身上,手托着他侧脸微微扬起。“再扫我一眼?”

    宋枕锦闭了闭眼睛,无奈充斥着胸腔,完全跟哥儿生不起气。

    “阿舒……”

    “在呢在呢。就是刚刚那样子,再看我一眼?”

    叶以舒知道宋枕锦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但偏偏他自己却极少见到这一面。他也不是变态,就只是喜欢逗弄人而已。

    “再看一眼,阿锦?相公~”

    宋枕锦何时见过哥儿这般模样,狐狸爪爪都踩在身上来了,那双水润的眸子就指着你看,眼里碎了一片的星光。

    宋枕锦脸悄悄红了。

    他听着哥儿耍赖,却不应他,转过头去只当拒绝。

    前头十几年就没这般亲近的人,被哥儿缠着贴着,点点渗入生活,一退再退。无措得都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叶以舒攀着他的肩膀,上半身跟着侧过去,歪着脑袋试图看清他的脸。

    宋枕锦目光慌乱,手却虚虚托在哥儿身子,耳朵都红了个透。

    “害羞了?”叶以舒眼含笑意,有些恶劣地问。

    宋枕锦僵着身子不动,半晌看哥儿还如此,只得将手掌贴在他眼上。

    “别盯着我看了。”

    “为什么不能看?”

    “阿舒……”

    “你就只会叫阿舒。”叶以舒望着吐露出自己名字的唇,口有些干,他抿了下唇角坐直。

    “阿舒。”这次喊得语调又轻了些。

    叶以舒从他叫自己的声音都能判断出他此时的情绪,他道:“我又没生气,用不着这么小心。”

    宋枕锦侧坐,又见哥儿将手搭在了阿黄头上。他动了动,还是忍不住将叶以舒的手拉下来。

    叶以舒晃了晃手道:“你现在别动我啊,我保不准对你做出什么事儿来。”

    宋枕锦道:“它许久没洗澡了。”

    “也才半个月而已嘛。”叶以舒手往下滑,攥住宋枕锦的手指。

    他安分了下来,又靠上宋枕锦的肩膀,打了个呵欠,懒散下来,守着熬这一锅汤。

    半个时辰后,汤放上炉子加木炭继续熬。

    两人才回去睡觉。

    次日一早,寅时起来又得准备出摊。

    豆苗不能再跟去帮忙,跟叶以舒一起吃过早饭后就去了私塾。叶以舒将摊车推到鱼灯街,然后开始做生意。

    今日豆苗不在,宋枕锦跟来了。

    叶以舒不让他来,他还绷着脸不说话,就一双眼睛跟着他转。

    叶以舒心软,只能答应他来帮忙。

    早市热闹,买菜的人都得来这一条街上。

    叶以舒摊子摆好,不到一刻钟就卖出去十几份。好不容易等客人少些,他能缓一缓,忽然又来了一堆人。

    都是些婶子跟婆婆,手上挎着个篮子,带着儿孙来买菜的。

    几人瞧着也不认得,在摊位前等着,也就聊起来了。

    其中一个小孩四五岁的样子,不停地流鼻涕。带他来的老太太给他擦了擦,又听小孩咳嗽两声。

    边上有人道:“这孩子上次见时就没好,现在还咳呢?怎么不带去医馆里瞧瞧。”

    “哪里用得着去医馆,县里去黄婆子那里看看,喝点水就好得差不多了。”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婆婆道。

    “你是说咱县里新来的黄神婆吧?”

    “可不是,春日里好多小儿有咳疾,不都在她那里看好的。”

    “对对对!她不止看咳疾,还会看小儿夜啼。我家小儿子之前每日晚上到点儿就哭,走了几家医馆不行,就去了黄神婆那一次就好了。”

    后边的人听得不对,道:“这小儿生病,还是去大夫那里,怎么能着神婆看。”

    “我们又不是没看过大夫。”

    叶以舒目光微微移向一旁专心烫菜的宋枕锦。

    这里还有个大夫呢。

    宋枕锦听了一会儿,察觉到一道目光,转头看是哥儿看着自己。

    他问:“怎么了?”

    叶以舒轻声道:“这种的你都不劝一劝?”

    宋枕锦抬眸看了大伙儿一眼,徐徐道:“也不知为何,最近县里都在说这人,先前医馆收了好些病人都说是在黄婆子那里来的。”

    他话没遮掩,前头的人听得真切。

    可听到了又如何,他们只相信自己认定的。

    果真,宋枕锦说完,那几个人又反过来劝说。

    “黄神婆哪里是寻常神婆,人家有师承的。”

    “就是就是,你没看过不要胡说。”

    有客人看不下去,道:“他可是宋大夫,咱县里有名的好大夫。”

    “好大夫?那些个大夫看一次不得几两银子,明明就是坑钱的,说什么好大夫。”

    “走走走,不吃了不吃了。大夫都不好好当,又跑来做生意,没见哪个大夫这么往钱眼儿里钻。”

    叶以舒皱眉,看着几个人结伴挤出人群。

    “真要出了问题,到时候哭都哭不出来。”

    “就是,宋大夫你别听那老婆子的。我们可都知道,这是你夫郎的摊子,你就是来帮一帮忙的。”

    宋枕锦目光淡然,冲着帮他说话的客人点了下头。侧头见哥儿盯着他,这才展了颜道:“无事,不用多虑。”

    客人们挤眉弄眼,偷偷笑起来。

    瞧瞧瞧瞧,宋大夫也是个眼里只有夫郎的。这般冷冰冰的性子都能化开,可见对自己夫郎多欢喜。

    第48章 第 48 章 种土豆

    早市散去, 两人收摊回家。

    叶以舒看厨房里的柴火不够,又出去了一趟,花了几十文买了一车回来。

    宋枕锦帮着把木柴搬进屋里。

    搬完之后, 将阿黄唤进院中来, 将门关上。

    想起昨日带回来的东西, 宋枕锦道:“阿舒, 县衙那边姚记酒楼的事儿已经查清楚了,你要那东西我买了些回来。”

    “在哪儿?”叶以舒将木柴垒好, 问道。

    “车厢里,还没拿出来。”

    宋枕锦话落,哥儿就如一阵风从跟前飘过, 直直地冲着就搁在棚子里的车厢去。

    他几下将麻袋拖下来, 打开一瞧,都是些发了芽的。

    看个头, 都是些大的。品相也好,无怪姚记酒楼拿出来当特色。

    叶以舒估摸着有个七八十斤。

    “谢谢。”叶以舒放下麻袋, 转身冲着宋枕锦感激一笑。

    宋枕锦眸色温和道:“谈大人说这东西既然能管饱,就收缴上来拿去试种。不过到底是吃出了人命,能拿出来的只有这么多。”

    “也足够了。”叶以舒道, 他直勾勾地盯着宋枕锦问,“花了多少银子?”

    “没花什么银子。”

    “真的?”

    “真的。”

    叶以舒半分不信。

    不过既然宋枕锦不说, 他也就不追着问。夫夫一体, 大不了以后种出来分他一半。

    叶以舒将土豆先提到屋里放着,嘴里念叨:“那我还得回去一趟,摊子那边还得提前说一下。”

    宋枕锦道:“我帮着带回去就好。”

    叶以舒道:“咱俩一起回,我顺带看看爹娘。”

    转眼二月过半,豆苗放旬假。

    假期只有一日, 所以假日的前一日下午,豆苗回来之后叶以舒就跟宋枕锦赶着夜路回去。

    次日一早,宋枕锦留在上竹村,叶以舒就回下林村种地。

    老头子给他爹分的地是离村子最远的,就在山脚下。

    山坡边的地人来往少。这会儿正是早上,杂草上都挂着露水。一家三口拎着种,扛着锄头从家里过来。

    叶正坤挥起锄头挖坑,叶以舒就在后头把裹了草木灰的土豆块儿扔进坑里埋好。

    山坡这边的地是沙土,轻轻一挖就是一个坑。土质疏松,正适合用来种土豆。

    一上午的时间,几块地就种完了。

    叶正坤抹了把头上的汗水,有些不确定道:“种这么多,哥儿是要用来做生意?”

    叶以舒道:“有这个想法。不过就算不卖,留在家里吃也可以。”

    “能好吃?”叶正坤不确定道。

    叶以舒笑道:“大酒楼都用这个做菜呢。”

    叶正坤一脸正色点头:“那定然好吃。”

    村子里,豆苗难得回来一次,这会儿正跟自己的好朋友玩儿。

    田里、河沟里、竹林里,几个小孩撒欢够了,才回到叶家休息。

    豆苗将带回来的糖块儿分给自己的朋友,七岁的喜哥儿跟饺子坐在一块儿,捧着糖慢吞吞地舔着。

    糖块儿不小,但两个小家伙舔一口眼睛畅快地眯起来,就是舍不得吃完。

    包子跟豆苗一般大,挨着豆苗坐着。

    他小名虽然叫包子,但却长得如瘪了的油条一样瘦长。全身皮包骨,比以前的豆苗高些。

    但豆苗现在吃得好了,人不仅长了个儿,脸上也有肉。

    包子黝黑的手仔细将糖收拾起来,打算带回去敲碎了慢慢吃。

    坐了一会儿,包子双手往后撑着凳子,仰头望着碧蓝的天空忽然问道:“念书好玩儿吗?”

    回来时,豆苗就告诉自己的朋友他现在在上学。但当时包子也只是对他笑笑。

    豆苗拧着两根眉毛仔细思考了下,道:“也不说好玩儿吧,我还是喜欢帮我哥收钱。”

    “那应该也比在家里好玩儿。”包子眼里映照着蓝天白云,眼底是深深的向往。

    豆苗挠挠头,看着自己朋友的侧脸,心里有些不舒服。

    包子的家原本跟他家差不多,但因为哥哥,所以他才能念书。包子的爹很想送他去私塾,但家中没钱,也只是时常在包子的耳边念叨。

    豆苗揉了揉闷堵的胸口。

    他看得出包子的眼里有对读书的渴望,不像他,他哥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你想不想挣钱?”豆苗问。

    包子坐直身子,另外两个小哥儿也舔着糖眼巴巴地看来。

    喜哥儿立马道:“豆苗哥,你有办法?”

    豆苗话出口就抱住脑袋。

    他也没办法,只是忽然冲动,这话就说出口了。

    包子道:“想啊,怎么不想。”

    做梦都想。

    包子与豆苗一样,十一岁了。再过几年家里都该说亲了,但包子始终觉得这辈子要像他爹一样在田里刨食没意义极了。

    他向往山外面,知道豆苗能去县里,他羡慕不已。

    可他去不了。

    不说其他,就是驴车费他家都出不起。

    豆苗挠挠脸,道:“你们让我想想办法。你们自己也想想办法。”

    几个小孩面面相觑,小嘴一抿,绷着脸使劲儿憋主意。

    叶以舒回来时就看到屋檐下四个小孩面色沉沉,活像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

    叶以舒好笑。

    “被什么难住了?这么苦大仇深的。”

    “哥!你可算回来了!”豆苗啪的一下站起来,直往叶以舒身边蹦去。

    “阿舒哥哥。”另外三个小孩齐声叫。

    叶以舒放下东西,洗干净手被豆苗拉到小孩堆里。后头递过来凳子,叶以舒怀疑地看了豆苗一眼,直接坐下。

    他道:“说说吧,我看看能不能帮忙?”

    “是这样的哥!包子跟喜哥儿他们也想挣钱,哥你有什么主意?”豆苗眼巴巴道。

    叶以舒手指在膝盖上点了点,目光从四个小孩的脸上划过。

    都是些朴实孩子,眼睛干干净净,就是那期许,让人不忍叫他们落空。

    “赚钱啊……”

    “嗯嗯!”几个小孩小脑袋直点。

    叶正坤跟施蒲柳回来,见被围着的自家哥儿,会心一笑。这么大了,还喜欢跟孩子混在一起。

    叶以舒有些犯难。

    他道:“挨个说说你们喜欢什么,会什么?”

    豆苗让开,拉过旁边的包子。

    包子也不怕,站得笔直道:“喜欢小爹爹做的面,喜欢抓鱼,喜欢爬树……会、会……”

    叶以舒拍拍小孩肩膀,道:“那我再换一种问法,想学什么?”

    包子立即道:“学认字,学算账,学画画!”

    叶以舒目光移向另外两个小哥儿,喜哥儿腼腆道:“学一门手艺,娘说能养活自己就好。”

    饺子摇摇头,鼓起腮帮子道:“不止要养活自己,还要养好自己。要穿新衣服,买新头绳,给爹爹也买糖。”

    叶以舒心中一叹,目光幽幽转向豆苗。

    豆苗一怂,讨好地冲他哥拜拜两下。

    “哥~你想想办法嘛。”

    叶以舒挠挠脸,做出了与豆苗同样的动作。

    难。

    很难。

    几个都是小孩儿,没有力气,又什么都不会。叶以舒目光转啊转啊转,最后落到了角落里堆着的没用完的土豆上。

    小孩做不了,但他家大人可以做。

    但前提是,人家得同意。

    叶以舒道:“这样,你们家里还有空余的地不?”

    包子摇头,喜哥儿也摇头。

    家里的地最是宝贵,是爹娘的命根子。开了春后,地里早早的就被种上了东西。

    那这条路就行不通。

    叶以舒看着豆苗,豆苗盯着他哥。

    叶以舒一巴掌糊在小孩脑袋上,他站起来,道:“法子是有法子,不过现在不到时候。”

    “阿舒哥哥你说就是。”包子道。

    “一个是挖半夏,那是一种草药,咱这地方随便一块地里都是,不过要秋天才行。一个是捡蝉蜕,这个也得等到夏天。”

    “谢谢阿舒哥哥!我们记下了!”包子眼睛极亮,半点没因为还没到时间露出沮丧的表情。

    叶以舒手扣在豆苗脑袋上起身,拍瓜一样拍了拍豆苗,道:“趁着有时间,还不如教你的小伙伴几个字。积少成多,以后没准儿有用。”

    豆苗道:“我知道了哥!”

    说着,就把几个小伙伴拉到一旁去了。

    但包子不动,又继续问:“阿舒哥哥,你刚刚问地是想我们做什么?”

    叶以舒道:“呐,种那个。”

    “大的山药蛋子?”几个小孩围拢过去,拿起来细看。

    “不是山药,长得像马铃铛,所以可以叫马铃薯。”叶以舒道。

    “家里没地,但我们可以找边边角角种。可以开荒!”论起地里,包子就懂得多了。

    叶以舒看向豆苗。

    豆苗问自己小伙伴:“你们确定要种?”

    “确定!”包子点头。

    他别的不懂,但知道跟着阿舒哥哥混,有汤喝。

    叶以舒道:“行,那这些你们挑些回去自己试试。我教你们怎么种。”

    他招手,几个小孩就跑过来围着他,一个比一个听得仔细。

    叶以舒也不知道小孩对挣钱是不是一时乐趣,不过他思来想去,确实没什么合适他们做的。

    这事儿说完,豆苗就跟几个小孩带着东西走了。

    叶以舒不抱什么期望,转而进灶屋里帮他娘干活儿。

    进了灶屋,叶以舒鼻尖动了动,忽然道:“娘,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烧纸的味道?”

    施蒲柳道:“是烧符水。金宝前些日子病了,你奶请了神婆来。”

    “这能治好?”

    “不知道。你二婶心里着急,又送人回娘家了。”

    叶以舒点头。

    明日豆苗还要继续上学,吃过午饭,就该回去了。

    叶以舒这次走的时候给他娘留了几两银子药钱,又叮嘱他爹好好种那土豆,然后才带着豆苗离开。

    他们先往上竹村走。

    见院子里,宋枕锦站得笔直,身边崔定默默跟在他一侧,手上拿着小包袱,看着是要跟着一起走。

    叶以舒问:“磨了这么久,他娘答应了?”

    宋枕锦点头。

    回来是三个人,离开多带了个小孩儿。

    宋枕锦给崔定找了个习武师傅,镖局退下来的人,开了个武馆专门招想习武的小孩。

    他事先跟崔定说好,跟着去了,就不能事事靠着他娘。一旦反悔,之后他再不送小孩去。

    约法三章之后,这才带着小孩离开。

    赶路一下午,傍晚才到县里。

    叶以舒安排崔定跟豆苗一个屋,小孩难得不吵不闹的,乖乖听话。

    厨房里,炊烟腾升。

    叶以舒烧着火,看着灶台前忙碌的宋枕锦道:“阿锦,明日送这孩子去武馆吗?”

    “嗯。”

    “那他之后是住武馆还是住这儿?”

    “住武馆。”

    “你身上银子够吗?”叶以舒说着想起之前要还给宋枕锦的彩礼银子,一共二十两,他现在也攒够了。

    他打算跟宋枕锦过日子,但这银子本就被他爷奶坑过来的,该还还是得还。就当是给他家阿锦私房钱。

    叶以舒这般想着,睡觉前就把银子拿出来塞到宋枕锦手上。

    宋枕锦却是不收,将银子放回叶以舒手里。

    “之前说好了要还,不要?”

    “不用,阿舒留着。”

    “真不要?”

    宋枕锦笑容缓下来,转过身去脱了衣服上床。叶以舒瞧着他像是又生了闷气,将银子一收,扯了衣服就钻进被窝。

    宋枕锦已经习惯性地张开手臂,让叶以舒滚进来。

    “你自己不要的啊,别说我不给你零花钱。”

    宋枕锦拢着被子闭眼,道:“我不缺银子,阿舒收就好。”

    “那咱们家是我管家?”

    宋枕锦不带犹豫地“嗯”了一声。只要他跟阿舒在一起一天,家就给他管。

    次日。

    早饭过后,宋枕锦送崔定去了武馆。

    小孩刚进去,见那陈列在堂上的大刀长剑,眼里冒着光。看他如此,宋枕锦跟他的习武师傅说了几句,小孩就催促他快点离开。

    他跟他娘说过,要秋收时学不出个模样,就要回去继续跟着他娘。光阴宝贵,他不想浪费一丝一毫。

    宋枕锦看了眼兴冲冲拜师的小孩,眼中没有任何情绪,看他起身叫了一句“师父”,才转身离去。

    他已经将人送来了,能学成什么样,就看他自己的了。

    *

    早市快要收摊,叶以舒却不见之前那个馋他家吃食的小孩。

    这几日家里的酒酿已经做好了,今早他就给摊子上添了一道甜食。

    他本来留下几分给摊子几位小书生的,其余的都来了,就只有圆柏那个三岁的小孩没来。

    等到收摊了,依旧不见人。

    叶以舒只好自己把剩下的那一份解决了。

    一路推着摊车回去,路过的客人见了他就道:“叶老板,明日的酒酿圆子可得准备多些。”

    “对,今儿个来得晚了,就只能闻闻味儿。”

    顾客这么热情,叶以舒自然笑容以待。

    “好,明天多做些。”

    “你那圆桶起码得两桶才够。”

    “是极是极。”

    叶以舒满脸笑意地回,路上遇到带兄弟迎面过来的张武,就是那在县里做了十几年包工头的中年汉子。

    他一看到叶以舒,脸上笑容顿时没了。

    “叶老板,收摊了啊?”

    “是啊,今日卖得快。”

    “我还说带兄弟伙去你家尝尝味儿呢,看来是来晚了。”

    叶以舒笑笑道:“是,我一个人忙,量也多不了多少。只能明日请早了。”

    张武搓了把手,只能招呼兄弟另找地方。

    酒酿汤圆的生意开门红,叶以舒回家之后看醪糟不多,当即又买了米做了两盆。

    这东西需要时间发酵,但做法简单。这边叶以舒将米泡好,接着看着不剩多少的红糖犯愁。

    买甘蔗来熬,费人。

    直接买红糖,费钱。

    两个都不好办,但醪糟汤圆又必须用这个。叶以舒将自己关进屋里细想。

    宋枕锦归来,就见哥儿趴在床头,拿着笔在纸上戳戳画画。

    叶以舒顺着亮光看去,将毛笔一搁,道:“相公,我有个主意。”

    宋枕锦被他的称呼险些闪了舌头。他面色浮上醉人的红,别开眼,沉了沉气才问:“什么主意?”

    “我想建个制糖工坊。”

    宋枕锦低眉沉思。过了一会儿,他细细问道:“若像阿舒之前那样制糖,不一定赚钱。”

    “不那样,我自然有大批量压榨的办法。”

    宋枕锦又道:“咱们这边现在没多少人家种甘蔗,糖都是从东边跟再南边一点的地方送来的。”

    “很贵?”

    “极贵。”宋枕锦静静注视着哥儿,“因为甘蔗是商队走陆路,一次运送就耗费人力马匹,县里也只有家境稍好些的人家吃得起。”

    “那咱们这边可以种吗?”

    “可以是可以。”宋枕锦小时候见过,“但如果种甘蔗,农人交的税更多些,而且咱县里的情况一般,买的人少。加上路途不方便,也难运出去卖。”

    “咱不是有码头?”走河运的话,岂不是更加方便。

    “没修好。已经搁置很多年了。”

    上一任县令为了政绩召集人修建,不过修了不到一半,人就因为贪污被抓了。后头下来的这位县令只有案子了才审一审,尽完本职就好,不做揽功的旁事,也自然不管码头修建。

    叶以舒:“能种就好一点。”

    叶以舒拉过宋枕锦的手,将自己沾了墨的爪子蹭上去。瞧着玉白的手指也黑了,笑着与他十指扣拢。

    宋枕锦觉得手心发烫,稍稍不自在地转头不看。

    “阿舒要想做,试试也好。”

    “我也是这么个打算。这个不着急,我慢慢筹备,那些压榨的工具都得找原料,请石匠打上几个月才能成。”

    “银钱够吗?”宋枕锦问。

    叶以舒道:“我再挣个半年就差不多了。”

    宋枕锦任由哥儿拉着,一动不动。心里却想着今年的月钱也存下来,也能支持哥儿。

    至于家里,他先前给了宋仲河不下五十两,有他这些年来的积蓄,也有后头回来赚的。暂时不需要再给他爹银子了。

    叶以舒行事很快,深思熟虑了三日,确定想做这个工坊,就每日空闲时跑出去调查。

    糖价贵,有杂质的红糖都卖得不便宜,更何况是精细白糖。百文一两,那是有钱人才吃得起的。

    除开市场卖价,再有原材料。

    叶以舒打听了许多,最后了解到县里其实还有些人家种植甘蔗的。不过也就一两丛,种着自家人吃。

    叶以舒回来之后跟宋枕锦商量了下,想先把今年的甘蔗订上。绞尽脑汁,费尽口舌,还专门去了一趟衙门把签了的契约盖章,农人才放心同意。

    甘蔗订好,农人就趁着春日开始下种。

    叶以舒也找了石匠,让他们做开制糖工坊要用到的工具。

    这一来二去,转眼就是一旬过去。

    豆苗放假归家,帮着叶以舒在搓汤圆。

    他两个手沾了糯米粉,从早上搓到现在,手上熟练,但眼神已经麻木了。

    叶以舒看着他笑道:“叫你去休息休息。”

    “不去。”他要给之前没干的活儿补回来。

    宋枕锦今日不坐堂,在家帮着叶以舒熬红糖。

    没法子,这东西要买的话价钱贵,他们做这酒酿圆子生意太好,已经快超过鸡汤饭了。

    单买红糖太贵,还不如自个儿做。辛苦是辛苦,但做一次够用半个月,做得越多越剩钱。

    到现在,甚至有客人都问他家红糖卖不卖。无疑是品质太好,有客人吃过几次就盯上了。

    叶以舒正好趁机打广告,说年底的时候可能会做出来卖。不过怕有以为,他没敢把话说得太死。

    家里这会儿三个人都在干活,院儿里全是香甜的甘蔗汁味。

    “有人吗?叶老板在吗?”

    有人敲门,豆苗看向正在榨汁的叶以舒。

    叶以舒道:“来了。”

    他将门一打开,就见豆苗夫子的邻居肖世延气喘吁吁地立在门前。瞧着他眼下青黑,面露苦色,一看就是出了什么事儿。

    豆苗看来,见了人忙起身行了个礼道:“肖伯伯,圆柏怎么样了?”

    叶以舒一惊,原是生病了。

    怪不得,最近这些时日都没见小孩来过早市。

    肖世延一听,眼眶发红。

    他拱手,飞快道:“冒昧打扰,实在是迫不得已。我家小儿近来感染风寒,几次不好,这会儿念着叶老板家的酒酿圆子,这才登门。”

    叶以舒一听,马上端起豆苗搓的那些个圆子就进厨房。

    宋枕锦将人迎进来,道:“几日了?”

    “十日。”

    “对,圆柏病了很久了。夫子都念他没去学堂。”豆苗也焦急道。

    “没看大夫?”

    “看、看了。”肖世延声音颤抖,突然捂住脸,泣不成声。

    豆苗一看,瞬间慌了。他急切问:“肖伯伯,圆柏怎么了?”

    宋枕锦暗下眸子,道:“走,我随你去看看。”

    叶以舒在厨房里道:“快去,别耽搁。我做好了就送过来。”

    肖世延急匆匆来,又带着宋枕锦离开。跨过门槛时,人都踉跄了。

    第49章 第 49 章 黄神婆

    宋枕锦跟豆苗一起去到肖家。

    肖家看着也是富裕人家, 这院子还是两进的,收拾得干干净净。

    进了肖家后,肖世延直接领着宋枕锦去了圆柏的院子。还没等进门, 宋枕锦就跟豆苗同时捂住口鼻。

    院子里烟气缭绕, 中间放着张桌子, 桌子上正中间搁着个巨大的香坛。里面插着三根半人高的香, 青烟腾腾升起。

    而香案跟前,一老妪穿着道袍。手上举着把桃木剑, 吱吱呀呀跳大神。

    院子四角,纸钱熊熊燃烧,乌烟瘴气。

    而屋子里, 还能传出小孩儿激烈的咳嗽声。

    豆苗一看, 心惊得怔在原地。

    “肖叔叔,你就是这么跟圆柏治病的?”

    宋枕锦眼神淡漠。

    肖世延抹了把脸, 看着虎视眈眈守在那老妪身边的亲娘,道:“家母荒唐, 我根本拦不住。”

    “先去看看圆柏。”豆苗飞快道。

    肖世延立马将宋枕锦往里面请。

    才走到肖圆柏的门口,肖世延的娘立马匆匆过来。她拦在门口,一脸愤懑看着自己儿子:“你这是干什么, 娘说了,黄神婆一定能看好圆柏的。”

    “娘!你都请了多少次了, 让宋大夫进去看看吧。”

    “不行, 黄神婆说了,谁都不能打扰。”

    宋枕锦眼色凉如冰,扫过这老太太。

    肖老太被他看得缩了缩脖子,想罢又张开手始终拦在门前。她厉声道:“要进去,就从老太婆身上踏过去!”

    里面小孩疾咳, 伴随着拉风箱一般的喘息声。宋枕锦对肖世延道:“再不治,你儿兴许就没命了。”

    “你这个庸医!胡说什么。”

    “娘!”肖世延狠狠心,抓住他娘往边上一拉。老太太奋力挣扎,肖世延却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宋枕锦。

    宋枕锦往里走,肖老太一看不成,转头一巴掌冲着自己儿子脸上扇区。

    豆苗震惊得僵住,看他要去拉自己哥夫,立马抱住人手臂。

    肖世延见状,红着眼睛去帮忙。

    偏偏黄神婆一看,冷笑着提醒道:“我说了,但凡有人打扰,这场法事就不成了。你孙子,我无能为力。”

    “你乱说!你就是骗钱。”豆苗道。

    黄神婆转身收拾自己的东西,肖老太看见也不拦肖世延了,飞快跑去将黄神婆抓住。

    “黄神婆,是你说的可以救的,我十两银子都给了。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黄神婆叹息,故作高深道:“仙家不应,我既损了道行,也无法再行沟通。”

    再说这屋里。

    小小孩子的房间处处贴着乱七八糟的符纸,房间门窗紧闭,黑黢黢的。

    圆柏躺在床上,咳得止不住。

    再看身边,正是春日,边上还放着还没烧完的火盆。屋里全是烧过的纸灰,看得宋枕锦气压极低。

    “开窗,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撤走。”

    他话落,豆苗飞快端走火盆。

    肖世延慢了些,眼中含泪撕掉床上的符纸,又匆匆跑去将窗户打开。

    屋里一下明亮了起来,宋枕锦瞧着小孩烧红的脸,又让肖世延脱掉他身上跟冬衣一样的厚实的衣服。

    他一声不吭,几针下去先给小孩儿止咳降温。

    又迅速号脉,问清楚情况,从药箱里拿出个瓷瓶,倒出来一粒漆黑的药丸捏着小孩口服下。紧接着,他开了药方直接给肖世延道:“伤到了根子,要尽快。”

    “能治?”肖世延犹如抓住救命稻草,眼底青黑,一脸希冀。

    “要早点,早就治好了!”豆苗他气不过,说了一句。他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小人,明明才十天不见,人都瘦脱相了。

    宋枕锦不语。

    这样的病人,县里不知道几起。

    他目光透过门看着外面已经匆匆要走的神婆,“扰乱县里,该送衙门。”

    这边肖世延越过拉扯中的两个老妪,赶紧叫小厮去抓药。

    正在门口,看到拎着食盒过来的叶以舒,立马将人请进去。

    路过黄神婆时,她却道:“县里的大夫,有几个能治病的。”

    肖世延没心情跟他说话,但叶以舒却招了豆苗来,将食盒放他手里。

    “小孩吃糯米不好克化,让他沾沾汤底的甜味就行了。”他叮嘱豆苗。

    说罢,又看着那黄神婆。

    “圆柏就是你一直在看的?”

    “自然。”

    “那为何都一旬了,还不见人好?”

    黄神婆气定神闲道:“自然是缠着小儿的阴邪太强,要费些神。”

    叶以舒转头又看着肖世延,问:“我相公可说圆柏是个什么情况?”

    肖世延哑声道:“伤了根子。”

    他看着他的娘,手都在哆嗦。

    “娘,我不是写信告诉过你去请大夫,你为何端端要信这神婆。要是我今日不回来,你、你是不是都让我父子俩……”

    “胡说什么!”黄神婆道。

    叶以舒道:“圆柏他爹,我劝你还是先把人扣住送去县太爷那里。也不知她从你娘手里骗走了多少银子,还耽搁了圆柏的治疗。等圆柏好了,这事儿再慢慢算一算。”

    “你这个小哥儿胡咧咧什么!我黄神婆在县里混出名堂的时候,你人都不知道在哪儿呢!”老妪一听官府,眼神闪烁,急声呵斥。

    叶以舒没多纠缠,只看肖世延恨不能将黄媒婆活剥了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儿过不去。

    他转身入里,看宋枕锦坐在床前看着小孩儿扎针。衣摆落在身侧,身姿挺拔,目色如入定般沉静。

    “哥?”豆苗轻轻道。

    带过来的食盒放在桌前,小孩睡着了,没吃。

    这时候确实也不适合吃。

    叶以舒看着床上面色发黑的圆柏,没想到才几天,那个年画娃娃一样的小孩子会被折腾成这个模样。

    “怎么样?”叶以舒靠近,轻声问。

    宋枕锦抬头,道:“伤了根本,治好了以后怕是也体弱。”

    肖世延那边强硬地叫了门房绑了人,走到门口听到这话,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他跟妻子青梅竹马,可惜她诞下孩儿早逝,他把孩子当心头宝,一点点养这么大。

    就因为这次出了趟远门,回来就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他就是再孝顺,对自己的母亲也生气了怨念。

    他后悔不已,几乎时刻在想,当初在知道母亲去听那黄神婆讲经的时候就应该阻止。

    宋枕锦见人来,问:“药呢?”

    肖世延一抹眼泪,又忙乱转身出去。

    对,药忘了!

    小厮来去很快,到了家后肖世延赶紧熬上。

    时辰差不多了,宋枕锦将银针取下。接着药送过来,肖世延赶紧哄着圆柏喝下。

    小孩迷迷糊糊,被半抱着醒来时看到自己亲爹回来了,猫崽似的细弱叫了一声“爹”,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委屈地抱着他爹脖子直哭,哭着哭着眼看要咳。宋枕锦立即道:“快喂药。”

    “好。”肖世延慌忙,摸着小孩后脑勺使劲儿哄,“宝儿乖,宝儿乖。爹爹回来了。别哭了,咱们喝药,喝了药就好了。”

    哄着求着,小家伙也听话。

    抽抽噎噎看着叶以舒几个,咕噜噜配合着把药喝完。

    人蔫巴巴的,喝完细声细气说了一句苦,然后依恋地趴在他爹肩头不动了。

    宋枕锦等了会儿,不见小孩将药吐出来,眉头才慢慢松开。

    不知怎的,外头现在没了吵嚷声。

    肖世延蹭蹭自己儿子瘦得没肉了的小脸,抱着他轻拍着后背,终于冷静下来问:“宋大夫,您说的伤了根本,能养得回来吗?”

    宋枕锦道:“暂不确定。”

    肖世延听得心颤,摸了摸小儿的软发,暗自咬牙。

    “那什么黄神婆,我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叶以舒道:“也是奇怪,近来早市开摊,总能听到他黄神婆的名头。”

    宋枕锦道:“最好查一查。”

    肖世延道:“我定查个明白。”

    他泥腿子出身,考了功名之后就在县学里教书。本来买了房子,想接他娘过来跟着过好日子,但是他娘说县里苦闷,成日里往外面走。

    县里既然待不下去,那还是回村子里安生。

    他的圆柏,之前好好地被他养到三岁。现在看着就剩下一点点皮,遭了大罪了。

    想到这里,肖世延眼眶绯红。

    他当时去叶以舒那里要酒酿圆子,是到家就发现儿子一直喊着说饿。他害怕极了,因着先前一直病恹恹的,这会儿有了精神怕是回光返、返……

    回来后找了几个大夫,可都不行,他都已经抱着陪儿子一起去了的念头了。

    好在,好在宋大夫能救。

    肖世延低头沉默,轻轻将儿子放在床上。肚子上盖着小被子,转头砰的一下跪在地上。

    宋枕锦起身往边上一让,压着眉头道:“起来。”

    “宋大夫,若不是你……”

    叶以舒赶紧让豆苗去拉。

    宋枕锦道:“医者本分,无关其他。”

    豆苗也慌道:“肖伯伯你快起来吧,圆柏还睡着呢,咱别闹出这么大动静。”

    叶以舒挪到宋枕锦身边,小声问:“小孩儿还没脱离危险?”

    “嗯,还要看一段时间。”

    也怪不得宋枕锦没走。

    肖世延一听,哪里顾得其他,慌忙又坐在床头,抓着自己儿子的手守着。

    叶以舒看了一会儿,只留下宋枕锦在这里,拉上豆苗出去。他还要开工坊,明日必须开摊挣钱,得回去准备了。

    快傍晚时,宋枕锦背着药箱回来了。

    到家得第一件事,先把诊金交到叶以舒手上。

    叶以舒掂量了下,沉甸甸的一个钱袋子。

    “这么多?”二十两是有了。

    宋枕锦道:“推迟不过。”

    叶以舒问:“圆柏没事了?”

    “平安度过今晚就没事。”

    叶以舒推着他进屋,帮他将药箱拿下来。将人按在凳子上,走到他后头帮他揉着肩膀。

    “辛苦宋大夫了。”

    宋枕锦捏住他的手,不习惯地侧着身子躲。

    叶以舒双手捧着他脑袋,严肃道:“别动,按着舒服。”

    “阿舒……我不累。”

    “坐好!”

    宋枕锦一顿,只得安分坐好。

    “黄神婆那件事肖家是怎么处的?”

    “肖世延说要多找些被黄神婆骗了的人,送她进牢房。”宋枕锦道。

    “早该这样了。”叶以舒道,“之前听人家说她能看好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几分本事。”

    “不是。”宋枕锦道。

    “你怎么知道?”

    “我在肖家发现之前肖老太喂给那小孩吃的药,是黄神婆拿的,检查之后发现是一种能安神的药。”

    叶以舒捏着宋枕锦的力道不免大了,宋枕锦肩膀一颤,抓住哥儿的手。

    “阿舒,可以了。”

    叶以舒松手,“可舒服些了?”

    “嗯。”还有些疼就是了。

    三日后。

    叶以舒出摊时,又听到客人在说那个黄神婆。

    他问了一句,后头桌边坐着的客人立即道:“叶老板还不知道吧,这个黄神婆就是咱县里最出名的一个神婆,现在被县太爷抓了。”

    “对,先前好多人家看病不去医馆,就去那黄神婆那里。说拿上一副药就好了,可现在被发现那药是迷药,被人告上衙门了。”

    “怎么处置的?”

    “关大牢,要关十年呢。”

    旁边有人听了道:“黄神婆那么大把年纪了,关十年是不是太久了?”

    “你知道什么!她骗人在她那里治病,人家好好的孩子没治好,还因为耽搁了时间,人都烧傻了。”

    “真的假的?”

    叶以舒眉心一跳。

    总不会是圆柏吧。

    “那还有假,快十岁的孩子,爹娘都认不清了。”

    桌旁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摊位前的好些个人还在拍着胸口庆幸,好在自家的没出事,那要是给在外的儿子儿媳知道了,家还不得散了。

    “所以啊,有病还是找大夫去吧。济德堂是贵了些,但咱县里那么多医馆,又不只是济德堂一个。再不济,那些散医也比神婆好啊。”

    “可不就是。”

    客人们就这这事儿讨论起来,说着又扯到了县令。

    叶以舒听了一耳朵,都是夸县令好的。

    又想起宋枕锦之前说的那码头的事儿,低声问道:“县令大人既然这么好,那码头利民的事儿怎么不修?”

    “哎呀!这不是咱县里穷嘛,叶老板你可不知道,上一任县令在时,咱路都没一条好的。这还不是县令组织了徭役给填平的。”

    “对,那修码头自然要人要钱。人咱虽然有,但钱可没有。”

    “可不是咯,听说县里面捕快的银子都是咱县令自掏腰包。”

    “你怎知道?”

    叶以舒听到一声清脆嗓音,看了一眼,发现是吃着酒酿圆子的小书生。

    “我舅母家儿子的朋友在那衙门里当差,自然知道。”

    “咱县衙也还好。”小书生道。

    “你小孩哪里知道?”

    叶以舒收回目光,眼底笑意闪烁。

    没准人家就是知道呢?

    黄神婆的事儿在县里闹了几天,不过也像风吹一样就散了。

    圆柏在家休养了半个月,期间肖世延几次送去济德堂让宋枕锦给看了看。

    小孩现在成了药罐子,不过怕伤身,宋枕锦给换成了药膳。

    肖世延现在把老母亲送回了乡下,专心照顾儿子。家里也专门请了个厨娘给儿子做药膳。

    他又在县学那边申请了,每日上课也带着儿子去县学。

    豆苗依旧按部就班地上课,叶以舒天不亮起来买吃食,偶尔宋枕锦帮个忙,多数时候叶以舒还是让他去治病。

    转眼三月。

    春花烂漫,正是踏春的好时节。

    叶以舒累得人瘦了些,不过好在还精神。

    临近清明,叶以舒打算回家一趟。豆苗那边夫子也给放了假,连着寒食节放,一共四日。

    快一个月没回,豆苗归家心切。

    叶以舒套上毛驴,先一步跟宋枕锦上车。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豆苗出来,叶以舒催促:“豆苗,还在干什么呢?”

    “马上马上!”

    豆苗快速将自己给小伙伴买的东西收拾好,摸了一把边上阿黄的脑袋,包袱往肩膀上一挂,飞快锁了门道:“阿黄,走!”

    他跑,阿黄就追着他。

    豆苗爬上驴车,叶以舒唤着狗子道:“阿黄,上。”

    金黄面包一样的半大狗子往驴车上轻松一跳,随豆苗一起钻进了车厢。

    为了多一点时间留在家中,照旧豆苗放学后的下午出发。

    回去要赶夜路,叶以舒先驾了一会儿,然后换宋枕锦。到了天黑,阿黄又跑出来挤在车辕上端坐,竖着耳朵注意着四处。

    到家时,已经很晚了。

    叶家没多的地方住,两人先把豆苗给送去叶家。之后在回上竹村。

    休息了一晚上,第二日天还没亮,叶以舒缠着宋枕锦,听到门外的动静脑袋往他颈窝藏了藏。

    宋枕锦被他蹭醒,看了一眼门外,隐隐见到是周氏。

    叶以舒憋着气道:“谁在外面?”

    “崔定他娘。”

    叶以舒瞬间撑起身子,瞪大眼睛看着宋枕锦道:“咱是不是忘了点儿什么?”

    哥儿领口宽大,宋枕锦躺着,一眼望到肚脐眼。

    他眼睛一烫,立马拉着被子给哥儿拢住,道:“没忘。”

    “那崔定那小孩儿呢?”

    “他师傅只放他两日,我托了人,让人今日捎带他回来。”

    叶以舒身子一软,掏开被子,直接趴在宋枕锦身上。两人几乎没什么阻隔,宋枕锦甚至能听到他砰砰作响的心跳。

    “起了吧?”叶以舒问。

    “嗯。”宋枕锦声音有些哑。

    总不好让周艾一直在门口晃着。

    两人穿衣起身,叶以舒开门,周艾红着眼睛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我的菜头呢,你们把我的菜头还回来!”

    叶以舒捏住她的手拉开道:“他师父只放他两日,今天下午或者晚上才能到家。”

    “他一个人!”周艾惊叫。

    “怎么可能。”叶以舒道。

    周艾这才神色恍惚地离开。

    崔定不在,以往把崔定当做主心骨的周艾像没了魂儿一样。现在看看宋家,院子里鸡屎鸭粪到处都是,也不见收拾。

    叶以舒抓过一旁的扫帚就开始打扫。

    宋枕锦后他一步出门,瞧了院子一眼,看周艾坐在她那房门的门槛上,呆呆地望着院门口。

    他别开眼,走到叶以舒身边。

    “阿舒,早上想吃什么?”

    “你随意做就是。”

    “好。”宋枕锦绑了袖子进了厨房。

    叶以舒将院子打扫干净,扫帚一放,插着腰缓了缓。都这个点儿了也没看到宋枕锦他爹,多半又是不在家。

    看周艾坐在门口吹风,头发还乱糟糟的,叶以舒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他问:“想儿子想疯了?”

    周艾恨恨道:“你又没儿子,你懂什么。”

    还能怼人,那就说明没事。

    叶以舒道:“那小孩在县里学得好呢,你要不是不放心,也可以去县里看啊。”

    周艾手上又不是没银子,宋仲河出手又是个大方的。

    周艾动了动,眼珠转过来盯着叶以舒。

    “去县里?”

    “不然呢?你要是实在想儿子,就没想过去看看?”脑子是不是被阿黑给踢了。

    “送崔定去学武是他自己乐意,我们又没强迫他。而且银子都是我相公给的,你这是什么表情。”

    周艾狠狠瞪了叶以舒一眼。

    “不关你的事!”

    搅事精。

    说着她进屋,将门一关,不想看到叶以舒这一张脸。

    可坐在床上,想着叶以舒的话,越想越觉得自己是糊涂了。

    都一个月了,她怎么就没想到去县里看一看儿子。

    周艾看着门口的人影没了,还是不怎么待见地呸了一声,自个儿待在屋里。

    用过早饭,宋枕锦留在上竹村,有病人找来就看病。

    叶以舒则回下林村。

    刚到家门,就看见叶家那院子里修起来一堵墙,直接将他们家与正屋跟西厢房隔开。

    叶以舒瞧着那不怎么好看的墙,推门进去。

    “哥!你回来了!”豆苗起身迎接,热情得像几天没见叶以舒似的。

    叶以舒手抵着他脑袋,防止一手泥巴的小孩靠近。

    “你在干什么?”

    “洗菜啊,爹娘知道你要过来,打算中午给你杀一只鸡,做顿好吃的。”

    “这墙是怎么回事?”

    “这个?”豆苗偏头,手背蹭了下痒痒的鼻子,“爹娘说是爷奶让修的,定是家里的鸡鸭吵到他们眼睛了。”

    叶以舒笑:“看不惯就看不惯,什么吵到眼睛。对了,金宝之前不是生病了,怎么样了?”

    “好了。不过在他外公家里,听娘说,不怎么回咱们这边了。”

    “爷奶都不闹?”

    “闹啊。不过之前请神婆那事儿差点也给金宝害了,在金宝外公那边没脸呢。”

    “该。”叶以舒道。

    叶以舒先进屋给他爹娘打了一声招呼,又听他爹说起地里土豆的事儿,打算出去看看。

    他招呼豆苗:“去不?”

    “去!”豆苗回屋洗了手,唤上大黄,跟在叶以舒身后。

    土豆下种一个月,地里已经冒出了绿叶子。

    叶以舒一块地一块地看去,正高兴呢。可当看到靠山的一块地被翻拱了大半,眼前一黑。

    豆苗指着那脚印道:“哥,是野猪。”

    第50章 第 50 章 房子塌了

    被翻出来的土豆已经被吃完了, 叶以舒想补种都没有种。

    他回去找他爹娘说情况,豆苗却道:“哥,我去看看包子他们那边的。”

    “去吧。”目送小孩走远, 叶以舒赶紧回家。

    野猪最会找食吃, 能来第一次就能来第二次。他家地里的土豆很有可能种不出来。

    “爹、娘。”

    叶家大房这边的院子单开了院门, 叶以舒进屋里找人, 他爹正在外面杀鸡。

    没养多久的鸡,肉没多少, 但嫩。也就他爹娘舍得杀了。

    “匆匆忙忙的,怎么了?”施蒲柳听了哥儿喊,从灶屋里跑出来。

    “咱家山坡那边的地被野猪拱了。”

    “什么!”叶正坤惊得站直, “昨天去看不还是好好的。”

    他放下鸡要走, 匆忙道:“吃了多少?”

    “没多少,半块土。”

    “还没多少!”叶正坤心疼得不行。

    他跟施蒲柳道:“我出去看看。”说着就擦干净手, 急忙往山坡那边的地里去。

    没多久,叶正坤回来了。

    施蒲柳紧张问:“都吃没了?”

    “没了。”叶正坤摇头, 进灶屋里把刀拿出来继续给鸡破肚。他叹声道:“趁着还能播种,咱再补种点儿什么吧。空着也是可惜。”

    夫妻俩就此商量起来,叶以舒道:“爹娘, 野猪来了一次还会来第二次。”

    “呸呸呸,说什么呢。”施蒲柳不赞同地看了一眼自家哥儿。

    叶以舒:“我实话实说嘛。”

    他想了想道:“这样, 我在咱们地边设下陷阱, 你们注意着点儿,别踩到了。”

    说着叶以舒进屋拿起自己好久没摸的捕猎工具,跟他爹娘招呼一声,就又去地里了。

    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将陷阱做好,收尾时, 豆苗跑来。

    “哥,回家吃饭了。”

    叶以舒头也不抬道:“马上。”

    “哥,这能抓到吗?”豆苗蹲在他身边,帮他盖在陷阱上的草。

    “能不能试试才知道,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叶以舒道。

    陷阱布置完,叶以舒和豆苗一起回家。田间小路上,米粒大小的蓝紫色花随风飘摇,纤细惹眼。

    叶以舒问豆苗:“你朋友他们种土豆种活了吗?”

    “种活了,长得很好呢。”豆苗喜气洋洋道,“他们说那个拿回去之后,他们爹娘直接开了一小块荒地种的。”

    “荒地还能长得好?”

    “自然是仔细照料着。”豆苗道。

    走到大路,叶以舒揉了揉小孩的脑袋瓜子道:“要是能种出来,咱们小摊可以再添一道生意。”

    “土豆?”

    “嗯。”

    “可是这个不是很贵,只有酒楼才卖得起。而且我们才种几块地,够吗?”

    叶以舒道:“你可不要小看它的产量。”

    拿回来的那些土豆都有巴掌那么大,全是好种,叶以舒有七成把握,土豆能丰收。

    “既然这样,那得让咱爹好好看着地里。”豆苗瞧着比叶以舒都紧张。

    能挣钱的东西啊,想想才发芽就损失了半块土的,豆苗心疼不已。

    “我这不是来布置陷阱了。”

    “要万无一失。”豆苗强调。

    叶以舒笑:“总不能让咱爹一天到晚就在地里蹲着。”

    这个时节,地里都是活儿。田里要育秧苗,地里要种菜点豆。还得看着地里三天一疯长的草。

    “那咱想想其他办法。”

    “你想。”叶以舒把问题抛给豆苗,自个儿美滋滋地回家喝鸡汤去了。

    下午,两口子又要出去打草回来喂牲畜。

    豆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没了影,叶以舒一个人待在家里,发呆。

    他现在不在家住,自己那屋豆苗回来了在睡。叶以舒就坐在屋檐下晒太阳,昏昏欲睡。

    隔着院子中间的那道墙,叶以舒听到他爷奶那边的动静。

    可能以为这边没人,就站在那墙边冲着东厢房骂。

    “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娘真是养了个白眼狼!自己吃鸡,老娘吃糠,也不怕折了寿数,早死见阎王。”

    叶以舒眉心蹙起,掏了掏耳朵起身。

    “一个二个都不孝顺,还带坏老幺。养这么大还不敌养条狗挺好。我李四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这么不孝顺的儿孙。”

    叶以舒高,那墙也就在他脖颈处。他走过去,隔着墙往下望。

    “奶,清明节好啊。是不是缺银子用了?要不我给你烧点纸钱?”

    李四娘吓了一跳,惊叫一声险些撞在墙上。

    看墙顶支着个脑袋,跟断了脖子似的。她认出是叶以舒,叉腰就骂:“你个小兔崽子,你敢咒老娘死!”

    叶以舒:“我可没说啊。虽然咱们分家了,但我还是想孝顺孝顺奶的。正好清明,孙儿给您送钱来。”

    “我呸!”李四娘在叶以舒这里吃的瘪够多了,不敢跟他纠缠。步子慌乱急匆匆就走。

    叶以舒提高声音问:“奶啊,真不要?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滚!”李四娘直接将门撞得轰隆响,可见气得不轻。

    叶以舒轻嗤。

    他又回去坐在屋檐下,掌心朝上,接着金箔一样的阳光。

    没他爹娘给叶家当牛马,老太太看着日子没以前好过了。人瘦了,头发白了些,头油也不抹了。

    但还是原来那么刻薄。

    听她骂人,还扯到二房。

    也是活该!

    二叔那个德行以前捧在手里当个宝一样,现在看看,这是宝还是吸血的水蛭。也不知道二老后不后悔把他小叔护得那么紧。

    叶以舒在屋檐下坐了一会儿,等时辰差不多,就去做饭。

    刚把精米混着糙米蒸上,豆苗就带着他那些朋友来了。

    “哥,我想到办法了!”

    叶以舒:“什么办法?”

    “就是看着地里没野猪的办法啊。”豆苗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哪里想到他哥都忘了这事儿。他眼神控诉。

    叶以舒瞧着跟在他身边的小伙伴,道:“进屋里坐。”

    几个大小孩子涌入屋里,自己找了凳子坐下。豆苗才道:“哥,包子他们在村子里也没事做,要不让他们守着?”

    几个小孩点头。

    喜哥儿道:“阿舒哥哥,我们可以帮忙看着。”

    叶以舒道:“好几个月呢,总不能天天去。再说,包子他们不给家里干活儿吗?”

    豆苗挠挠头。

    “也是。”

    叶以舒道:“我明天进山一趟。”

    “进山干什么?”豆苗警惕问。他哥都不打猎了,要进山被爹娘知道了,怕是又要着急。

    叶以舒道:“抓野猪。”

    “斩草除根,咱们与其被动地等它出现,不如主动找到它解决了。这样不就行了。”

    “对啊……”几个小孩点头。

    豆苗却巴掌一拍,黑着脸道:“可是山里野猪那么多。”怎么见得那就是去了他们地里的野猪。

    叶以舒道:“外面有吃的,它肯定会再来。没准还在附近转悠,找找不就行了。”

    叶以舒也当了几年猎户,自然知道野猪的习性。

    “阿舒哥哥,那个东西,种出来是吃的吗?”包子一个人抠着手琢磨了许久,才鼓起勇气问。

    叶以舒道:“能吃也能卖。”

    “很贵吗?”饺子睁着水汪汪的眼睛问。

    叶以舒道:“物以稀为贵,你们可以去街上试试。要是卖不掉的话,我以后也收。”

    “谢谢阿舒哥哥。”包子道。

    快傍晚,施蒲柳跟叶正坤回来了。

    叶以舒跟他们吃完晚饭,又要回上竹村。想到豆苗大了,他跟他娘道:“娘,我那屋子以后就给豆苗住吧,反正我也有住的地方。”

    施蒲柳听了却是拉着他的手,悄声问:“怎么,不是说要和离的?这都多久了,还没个动静?”

    叶以舒反手握住施蒲柳粗糙的手道:“娘,不和离了。”

    施蒲柳惊讶:“不和离了?!”

    叶以舒笑着点头:“对,娘你没听错。不和离了。”

    施蒲柳又喜又惊,她忙追问道:“你俩是处出感情来了?”

    叶以舒道:“差不多。”

    “那他爹?”

    “他爹虽然喝酒,但现在不会惹事儿。而且他以后要去府城继续学医,不会留在上竹村。”

    “那你岂不是也要跟着去。”施蒲柳脸上笑意收敛。

    叶以舒拍拍他娘手背道:“娘,就是不跟着他,我也要去府城。等生意做大了,以后我就接你们到我身边,咱不在下林村憋屈。”

    哥儿这样一说,施蒲柳心里那点要离开哥儿的酸涩一下子就被抚平了。

    她道:“你有这个心就好。娘就是怕你脑子一热,跟着他去个陌生地方要是出了什么事儿,爹娘都没处找去。”

    “娘放心,我有主意。”

    施蒲柳道:“你这么想,那宋大夫那边?”

    刚问完,院子外一道青色身影越来越近,不是宋枕锦是谁。

    叶以舒忍不住扬起笑,低声问施蒲柳道:“娘,你以过来人的眼光来看,他宋枕锦到底对我有没有意思。”

    “你这哥儿!”施蒲柳手快,一下子拍在哥儿手臂。

    谁家哥儿这样不矜持。

    “娘,你快说,他要过来了。”叶以舒催促。

    施蒲柳瞪他一眼,目光扫了一眼宋枕锦,看他那满心满意全是自家哥儿的模样,心念微动。

    “如何不是。”

    早之前,他爹就跟她说,哥儿这婚事最后怕是能成。这才过去多久,哥儿自己就先变了态度。

    回想之前哥儿信誓旦旦说以后要和离的样子,施蒲柳就好笑。她戳了下哥儿脑门,“你啊,好好过日子。别欺负人家。”

    话落,宋枕锦走到跟前。叫了人,目光移到叶以舒身上。

    不知道哥儿刚刚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叶以舒冲他娘一笑,道:“娘,我走了啊。”

    “走吧。”施蒲柳摆手,看着两人,眼里尽是慈爱。

    叶以舒走出屋檐下,立在宋枕锦身侧。

    “相公,回吧。”

    宋枕锦耳根子一红,冲着施蒲柳告辞,随后提着灯笼带着哥儿离开。

    他俩走后,叶正坤从屋里出来,看两人的背影面色发沉。

    施蒲柳道:“早预料到的事儿,怎么不开心?”

    叶正坤瓮声瓮气:“谁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将咱哥儿骗了过去。”

    施蒲柳啐他:“胡咧咧什么。”

    要骗也是他家哥儿骗别人。

    这会儿天还没黑透,离了村子,叶以舒手指勾着宋枕锦的宽袖将手悄悄探入。

    肌肤相触,细茧剐蹭皮肤,泛起绵密的痒意。

    宋枕锦瞳孔颤动,灯笼直接掉在地上,慌忙按住作乱的手。求饶似的道:“阿舒。”

    叶以舒无辜抬头:“相公叫我?”

    宋枕锦探进袖子,拉着叶以舒的手背往外。灯笼熄灭,昏天黑地,不远处还有扛着锄头回家的农人。

    叶以舒反手揪住宋枕锦的手,往前了一步。

    两人距离拉近,宋枕锦呼吸微屏,飞快别开头又捡起地上的灯笼。

    跑在前头的阿黄见两人没跟上,又摇着尾巴跑到两人跟前。回头看着他俩,溜圆的眼睛光芒闪烁。

    像是不明白两人怎么不走了,它叫了一声。

    宋枕锦抓起灯笼挪开步子,跟叶以舒隔了有一米远。

    叶以舒故意道:“相公,离我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宋枕锦不看他,拎着已经熄灭的灯笼沉默。

    逗弄过头了。

    叶以舒深刻地反省,然后道:“对不起,我错了,我不逗你了。你别生气?”

    宋枕锦抿了抿唇,眼底无奈划过。

    “没生气。”

    “那你离我这么远干什么?”

    “没有。”

    “虽然天黑,但宋大夫的眼神也不至于这么不好……嗯?”

    腕子上温凉,手被宋枕锦抓住。他没看叶以舒,手腕却虚虚环着,带着人往前。

    “再不走,天黑了就看不见了。”他声调轻慢,带着叹息与纵容。

    叶以舒听得耳朵痒,手指一麻,咧开了唇角挨凑过去。

    “我叫你相公,你怎么不应我?”

    宋枕锦耳根子红得像火烧一样,他倒庆幸这会儿天黑得差不多了,不然一身的窘迫要被哥儿看个透彻。

    “没有不应。”

    “相公?”

    宋枕锦羞赧,喉间跟堵住似的,半响出不来声。

    “看吧,你就是不应我?”叶以舒道。

    “阿舒……”宋枕锦被逼得无可奈何。

    “叫阿舒没用,除非你叫夫郎。”叶以舒眼珠动了动,眼中狡黠一闪,“或者叫相公也成,我都不介意。”

    “阿舒。”

    “阿舒阿舒,怎么只会叫阿舒。”

    要不是天黑,宋枕锦真想松了手就走。

    哥儿怎么这么能折腾人呢。

    他都被逼得额头出了细汗。叶以舒自然也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掌心湿润。

    叶以舒怕弄得人太狠了他不自己,偷笑了下,身子一偏半挂在宋枕锦身上。就安安静静当个挂件,不说话了。

    他安静了倒好,但宋枕锦心里满是纠结。一边护着人,还悄悄看哥儿是不是生气了。

    看人懒狐狸一样,他总算是松了口气。

    阿黄看两人继续走了,爪子哒哒哒地跑在前面带路。

    他们回去走的是大路,绕了些,比山林胜在安全。

    走到上竹村,都这个点儿了,天已黑透。但见村中火把燃烧着,乍一看还以为谁家被火烧了呢。

    “怎么了这是?”叶以舒手臂挨着他家宋大夫,小拇指在宋大夫宽大的衣袖中轻轻勾着人的手指。

    他鼻尖动了动,闻到一股血腥味儿。

    那边围着的人注意到他们俩,立即有人冲过来道:“诊金回来了,快去看看,杨大被野猪给拱了,血流不止呢!”

    宋枕锦听完,刚想跟叶以舒交代一声,叶以舒就松了手推着他胳膊道:“你快去,我去给你拿药箱。”

    说完便跑,一下没了影子。

    宋枕锦跟着人快步去杨家,经过那一堆举着火把的人,听人道:“咱们村里进了野猪,已经撞到了不少人家的篱笆。好几个受伤了,诊金你快去瞧瞧。”

    宋枕锦听了一耳朵,赶紧跟着人去杨家。

    杨老大家也在村子里头,宋枕锦进去之后,听他家老人女人都围着床在哭。

    跟来的宋山拉开几人,道:“快点让开,诊金来了。”

    几人一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个劲儿地道:“诊金,诊金你看看你杨叔。他腿被野猪拱了,骨头、骨头都看得到。”

    “别说话,诊金来了你家东西准备好没。热水呢,干净帕子呢?”宋山沉着脸道。

    都是些撑不起的,就这么一下就慌了神。

    宋枕锦先按着人穴位止血,他将人裤腿剪下来,看着那鲜血淋漓的伤口,眉头轻皱。

    “能行吗?”杨家人不在了,宋山这会儿也露出忐忑。

    宋枕锦道:“试试吧。”

    他又问:“野猪呢?”

    宋山:“发狂了,跑你家屋里去了。”

    “我家!”宋枕锦心脏一跳,噌的一下就站起身来。

    宋山按着他肩膀忙道:“没事,你家被村里的汉子都围着呢,就是房子塌了,药箱得找找。你夫郎身手好,定没事儿。杨家一条人命,家里支柱,好歹看看。”

    宋枕锦沉下眼道:“我药箱没拿。”

    说着就要往外,正巧,叶以舒拎着药箱来了。

    “拿来了,出来干什么,快干活儿。”叶以舒将药箱往他怀里一塞,宋枕锦上上下下看着叶以舒。

    “愣着干什么。”叶以舒扒着他肩膀转个弯,推着他进屋。

    “没事吧。”宋枕锦握住哥儿的手。

    “我以前是猎户,能有什么事儿。”看了一眼屋里那人的伤口,叶以舒手指发麻。

    他反手捏了捏宋枕锦的手,道:“有麻药没,给我几包?”

    宋枕锦下意识掏给他。

    叶以舒拿了,道:“我回去看看,你安心治病。”

    “小心。”宋枕锦疾声道。

    “知道了。”说完,叶以舒匆匆就走。

    知道叶以舒没事,宋枕锦悬起的心落下。他面容沉静,开始给人治疗。

    而另一边,叶以舒回到宋家房子。

    村里的成年的汉子几乎都来了,举着火把,将宋家的房子映照得红彤彤的。

    不过这房子已经不能称之为房子了。

    野猪从山上下来,村里几个人见着是肉,大着胆子去抓。结果野猪没抓到,自己倒伤了。

    那杨老大就是这样。

    后头野猪发狂,横冲直撞,撞倒了不少人家的篱笆,现在冲进宋家。那茅屋本就破烂,禁不起撞,这一下,屋就塌了。

    野猪还在里面哼哼唧唧,不知道拱食着什么。

    叶以舒走到人前,看周艾抓着今天下午才回来的崔定抹泪。

    这下好了,房子没了,好不容易有的安身之所又没了。

    火把噼啪,村里族老过来正在商量怎么把野猪抓住。那是头公猪,有尖长的獠牙,体型硕大,起码五百斤。

    这会儿猪在房子底下,要抓得把它引出来,不然黑灯瞎火的撞到人,很可能就是一条人命。

    “要不用炮仗吓。”

    “不成,那猪本就受了惊吓,用炮仗岂不是会直接冲出来。”

    “用竹竿儿敲?”

    “也不成,那么长的竹竿,都不好使劲儿。”

    “用吃食引呢?”

    叶以舒走过去,问:“村里有猎户吗?”

    族老看是叶以舒,见他家房子如此,只能宽慰两句。又回他道:“咱们村没有猎户。”

    叶以舒:“弓箭呢?”

    “这个……”

    “我家有!”

    叶以舒道:“拿来看看。”

    野猪的皮厚,平常弓箭根本射不穿。除非是眼睛这些地方。

    没多久,年轻人回来。他递上弓箭,叶以舒掂量了下,道:“太轻了,不成。”

    这弓箭就是庙会上卖给人玩儿的。

    “刀子呢,长刀。要极锋利的那种?”

    “这个有!”人群里传来声音,好几个人呼啦啦地回家。

    “诊金夫郎,你要刀做什么?”谭老头子紧张道,“那野猪可不是随便什么个东西,你可不要轻举妄动。”

    叶以舒:“不动你们就这么一直僵着?”

    老头气得吹胡子,“这不是在想办法!”

    “刀来了,谁要刀!”

    没一会儿,叶以舒跟前噼里啪啦摆了五六把刀。里面还专门有杀猪的刀。

    叶以舒挨个拎起来试了试,选了一把顺手的,其余的也全拿上。

    众人还在商议怎么处野猪,叶以舒却将药包拿出来细细密密把刀刃抹上。

    在人还没反应过来四时,他踩着倒了的篱笆进去,边上的汉子一见,忙上前惊叫道:“你拿刀杀猪!你一个人去怎么成!”

    “就是,你快出来!”

    大伙儿可是亲眼见到那杨大几人怎么被野猪弄伤的,现在地上都还是血淋淋的。

    众人犯怵,哪里敢像叶以舒那么大着胆子靠近。

    叶以舒摆了摆手道:“我有分寸。”

    说罢,他压低脚步声靠近。

    有人去拉他,却忽然听到茅草底下野猪哼唧,即可闪躲跑远。

    叶以舒听声辨位,掂了掂手上多拿的那一把刀,沾满了麻药,忽然投掷过去。

    野猪惊叫。

    围着的人撒腿就跑。

    叶以舒躲在坍塌的房子侧边,沾了麻药的刀一把一把地扔。

    最后野猪受不住疼,晕晕乎乎拱出来。叶以舒拎着手上最后一把,颠了颠,趁着他反应变慢,直接瞄准了的它脖子,飞身一割。

    得手之后飞快闪退,野猪愤怒得高亢嚎叫,下意识挣扎,但脖子上血流不止。

    只几步,就轰然倒地。

    手上这把杀猪刀,麻药的药量才下得最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