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爆浆番茄2

    圣愈教会是个足够难缠的对手。财阀们给予这个组织大量的金钱支持, 火力援助,让它们在社会迅速站稳脚跟。

    越是混乱的土壤,越容易萌发出信仰的鲜芽。因为人们需要一个精神寄托, 在先是生活充满苦闷、痛苦和绝望的时候,能有一个平和的环境让他们得到短暂的喘息。

    哪怕这个环境是虚假的, 是人造的,他们也会对此深信不疑, 相信这就是真实。

    某种程度上来说, 这也算是一种自救。

    圣愈教会的理念就是今生磨难, 来生安宁。

    他们在各地开设教堂,扩展信众,宣扬教义,告诉每一个人, 这个世界虽然充满困苦, 但母神伊塔露会在天上看着你们, 她会为最虔诚的信徒降下福祉, 让他今生就可以摆脱悲惨的生活,没有得到福祉的信徒也不用失落, 因为你们只要虔诚地信仰母神,遵循教义,母神都会记住你们的德行与名字, 让你们拥有幸福美好的来世。

    这是纯粹的、赤.裸裸的谎言。

    教义是人造的, 关于母神和其他下属神的关系也是现编的,所谓的福祉不过是人为提拔的高级炮灰,分拨一些钱出去, 就能让他改头换面, 让他更加愚信, 帮教会做事。

    什么都是假的,骗来的善款却是真的。

    捐款也是表达虔诚的一种方式,教会的信徒遍布各地,可想而知他们通过这种方式非法得到了多少钱财,又用这些财款编造了多少“神迹福祉”。

    没有一个财阀家族会嫌弃自己手里的钱多。

    他们建造教会,教会反哺回去。

    通过教会进行言论洗脑,让底层的民众更加逆来顺受,不知反抗。毕竟享乐是堕落的开端,每个人生下来就是在布满荆棘的土地上行走赎罪。

    所以更加努力地工作,压榨自己的价值,才是对教义最好的诠释。

    而遍布各地的信众同样是最好最隐蔽的眼线,他们上报异常,教会派人处理那些试图挑战权威的刺头。

    财阀们从不停止这种行动,有了教会只是让过程变得更加简单方便。

    教会是压在社会上的庞然大物所暴露出的冰山一角,是它们意志延伸出的手脚,是代行者、刽子手,也是一座难以翻越的高峰。

    反抗军目前只知道教会是由财阀家族一手创建,但创建人是谁,加入者又有谁,他们一无所知。

    驱车前往黑市的路上,鹿鸣秋对燕衔川大致说了一下教会到底是什么,让她对此有些认知。

    燕衔川在车里吃她从家中带过来的菠萝派,一边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反抗军也有赞助人吗?”

    鹿鸣秋沉默,像是个零件坏了的机器。

    燕衔川舔掉手指上的果酱,抽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手,“好吧,那你能说说异能的事吗?”

    坏掉的零件突然好了,鹿鸣秋又重新开口说话:“在当前人口正快速增长的背景下,异能者的总体数量其实并不算十分稀少。联邦对异能者有额外的补贴福利,而他们也大多会加入政府,要么就是进入和我们差不多的地下组织,所以你在社会上很少见到。”

    “异能者都是二等公民,哪怕这个人以前是罪犯,是五等公民,成为异能者后也会自动升级为二等。他们会被相关部门招安,在受监管的条件下为联邦效力。”

    燕衔川随口点评道:“看来联邦比我的胃还来者不拒。”

    鹿鸣秋有点儿想笑,但忍住了,继续说道:“异能的类型也各不相同,无法归类。有人会变形,也有的会隐身,喷火,穿梭空间,施放电流,拟态,就算是都和身体强化有关的异能,也有不同之处,迄今为止,收录在册的异能没有相同的。”

    “你的异能和精神有关,对吗?”燕衔川看着对方的后脑勺,“洗脑?催眠?还是篡改认知?”

    “这些我都能做到。”鹿鸣秋说。

    “所以你那天是要对我做什么?”燕衔川伸出手勾住前面的椅背,将半个身子探过去,歪着头看向对方。

    她的嘴角微微翘起,眼中流露出好奇。这幅神情放在路边的任何一位四岁以下的幼童身上都不显违和,放在她身上却只有令人心悸的效果。

    但把双眼遮住,她瞧起来又格外纯真了。

    鹿鸣秋扭过头看她,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之前特意查阅的相关资料。

    心理变态大多有优秀的外表,行为举止正常且有礼,他们擅于控制自己的情绪,伪装出无害的外在,让人产生信任。

    每个心理变态都是他所在社交圈内最受欢迎的人,总是面面俱到,和谁都能聊到一起去。

    如果鹿鸣秋是靠异能带来亲和力,那么燕衔川摆弄的就是她灵巧的舌头。

    这一瞬间,同对方幽深的双眼对视,电光火石间,鹿鸣秋忽然明悟,对方所做的一切都是故意的,不论是否失忆,她都能假装成和从前的自己一模一样的性格,但她没有。

    她同样可以掩饰自己的异常,但她没有。

    她完全能够换一种方式进行交流,但她就是刻意在显摆自己的病态。

    对着苏虹,她很正常,对着其他人,哪怕是人来人往的电影节,她同样滴水不露,唯独面对自己,她就要露出神经质的一面。

    有人说过,当你试图搞懂一个精神病想什么,并能理解他们的时候,恭喜你,该为自己也找一个床位了。

    想到这儿,她立刻停下思考对方这么做的理由,她没有喜欢当疯子的嗜好。

    她思考的时间有点久,像是在对着燕衔川的脸发呆。

    “怎么不说话?”燕衔川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昨天敷的面膜效果这么好吗?”

    她转过身子,扭向另一边,将脸对着驾驶座的苏虹,瞳孔中森然的笑意崩解消散,她看起来和每一个关爱自己脸蛋的女生没有任何不同。

    “你觉得我需要学一学化妆吗?”燕衔川状似苦恼地说,“我知道它非常完美,这张脸不需要进行任何改动,但化个妆,偶尔换换风格,是不是也不错呢?”

    “你可以先试一试。”苏虹回答。

    “很有道理。”

    燕衔川再次把头转过来,嘴里抱怨道:“这样说话有点儿麻烦,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坐后面。”

    “差点忘了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太太。”

    她极其恶趣味地又说了太太这个词。

    “我想查看你的记忆。”鹿鸣秋说。

    一辆货车拉着长笛经过,音浪将她的话冲散,几个骑着摩托的年轻人哈哈大笑,发动机咆哮着超过前面的货车,伸出手比了个中指,又风一般地呼啸而去。

    夜色早已降临,无处不在的霓虹灯将这座城市染成炫彩的白昼。

    “我的记忆没什么好看的,不过如果你想知道哪家店的甜品最好吃,那倒是的确值得一翻。”

    不过翻了就要倒大霉,主神不会允许逃生游戏的存在暴露,同样也不会让它标记的灵魂遇上这方面的任何风险。

    有主神设下的保险,燕衔川相当于自带了一个防窥保护层,能预防洗脑等各种来自精神方面的危险。

    车子停下,鹿鸣秋拿出一张芯片递给燕衔川,“插在耳后,用来内部通讯,防止信号被拦截。”

    燕衔川接过纤薄的黑色芯片,揭开耳后的仿真皮肤,露出插口,将芯片插入。

    说起来燕衔川真的不太习惯这个世界的高科技辅助功能。比如电话短信之类的东西,好像是在视网膜上投屏一样,其他人根本看不到。

    收到信息,自己的眼前就会出现一个半透明的悬浮窗,非常像游戏的操作界面,那种给屏幕加了个边框的感觉。

    但是随时随地拉出悬浮屏这件事她倒是还挺喜欢的,一个是方便,一个是隐私。悬浮屏里的内容只有自己能看到,其他人只能看到一个半透明的屏幕,甚至视线是可以透过屏幕看到后面的景象的。

    至于耳后的两个插孔,有了这个,她觉得自己好像机器人,不像真人。

    不过在这个几乎人人都做义体改造的社会,假使真的有机器人假装人类生活,恐怕也不会有人发现。

    燕衔川重新贴好仿真皮肤,摸了摸耳钉,给自己换了张脸后,就跟着鹿鸣秋一起下车了。

    苏虹会留在车上做接应。

    “情况怎么样?”鹿鸣秋通过内部通讯问先一步到达的镜子。

    “这个义体医生在做手术,把我晾在外间了,目前为止还算顺利。”镜子用和毒刺别无二致的声音回答。

    “注意警惕。”鹿鸣秋说完,结束通讯,对燕衔川说:“我们不能在这儿傻站着,得找点儿事做,自然一点儿。”

    “那能买烤棉花糖吗?”燕衔川说着,目光追随一个走过的红发女人,对方手里正拿着一串。

    “……可以。”鹿鸣秋说。

    得到准许,燕衔川立刻就穿过街,快步走到红发女面前,在对方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坦诚问道:“晚上好,请问你这个烤棉花糖是在哪儿买的?”

    “我还以为你是来要联络号的呢。”红发女人撩了撩头发,指向身后,“看到没,有蓝色牌子那个就是,上面画着蜜蜂的。对了,别要咯吱蜂蜜味儿,我怀疑是用臭鼬做的,呕,简直难吃得要死。除了这个别的都还可以。”

    “谢谢。”燕衔川礼貌告别,看向追过来的鹿鸣秋,“我们走吧?”

    鹿鸣秋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放松,放松,放松,她只是疯子,又不是傻子。

    脑子里还有个炸弹呢,肯定不会乱来的。

    做好心理建设,鹿鸣秋才回答:“走吧。”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开口:“你下次想去做什么,要提前和我说一声,不要自己行动。”

    燕衔川看起来有些为难地拧起眉头,说:“什么都要报备吗?”

    鹿鸣秋点头,“对。”

    燕衔川:“好吧,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她俩站在店门口,燕衔川看着菜牌上的各种口味儿,“我想吃抹茶水蜜桃味儿的,可以吗太太?”

    鹿鸣秋:……?

    鹿鸣秋:“可以。”

    在店老板自以为隐晦地打量目光中,燕衔川付了钱,拿到了粉粉绿绿的烤棉花糖,当场就吃了一块。

    “好吃。”

    “黑市好像没什么特别的。”燕衔川嘴里嚼着甜蜜蜜的零食,心情指数直线上升。

    “特别的东西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鹿鸣秋一边看着对方吃东西,一边在脑海中推演撤离路线,考虑到计划执行起来可能会产生的突发风险,她决定实地走一遍。

    燕衔川自然是一边嚼一边和她一起。

    这儿的烤棉花糖也很奇怪,像奶糖一样,可以嚼很久,但是口感又和她记忆中入口即化的版本没什么区别。

    一份烤棉花糖要十五信用点,比之前那份五十信用点的烤鱿鱼实惠多了。

    撤离路线有三组,分别应对不同的状况,当然合理规划路线少不了黑格的功劳。

    自从他从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变成纯粹的数据意识后,黑格的工作明显成倍增长。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还需要睡觉,还需要吃饭,再怎么训练有素会一心多用的人,也不能同时处理几十上百件事,但变成数据体的黑格,就可以了。

    他可以在跟随博士做研究的同时,处理不同的文件,还能全天候二十四小时陪伴自己的同胞弟弟。

    白格已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但他的状态甚至不如闭着眼睛靠营养针维生的时候。

    黑格去世对他的打击很大,基地里的人轮番过去安慰他,他们每个人都失去过珍视的人,也知道只能靠自己、靠时间才能慢慢走出来。

    相比较下,白格还算幸运,起码他的哥哥还能陪着他,虽然是以另一种方式。

    把三条路都走过一遍,镜子那边也传来了消息,义体医生终于忙完了。

    这位医生的真名叫什么很少有人知道,大家都叫他黑心肝,因为他收费真的很贵,虽然和价格对应的,他的手艺也是这片区里最好的一个。

    黑心肝尤其擅长做各种整形手术,让人改头换面的技术他驾轻就熟,还认识做假身份的,可谓是一条龙产业。

    所以不少人对他死要钱的性格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冒着钱包被掏空的风险伸头待宰。

    他看起来就是个干巴巴的瘦老头,穿着袖口还沾着血迹的白大褂,一口陶瓷牙白得发亮。

    “你不会就在这儿站着等了这么久吧,快坐快坐!”

    黑心肝拖来两张铁椅子,把大褂脱下来随意一卷,坐在屁股下面。

    “我能不急吗!”镜子没坐下,她模仿毒刺说话的语气惟妙惟肖,连亲妈看了都分辨不出来。

    “面具人根本不联系我!你们他妈的到底说话算不算数,不会把我给卖了吧!”

    “别急啊,干什么发这么大火。”黑心肝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盒,打开盖子抽出一根烟递过去,“来抽一根消消气,这可是新到的好玩意儿。”

    “我哪有心思抽这个。”镜子像个困兽似的在原地转了两圈,“你们搞炸弹袭击,那么大动静!真操了,那可是市区!他们都吓死了,又连着搞了两遍审查,差点儿我就露馅了你知不知道!”

    “我要走,我现在就要走!再来一次我肯定被查出来,那时候还活个屁!还说什么远走高飞,玩儿蛋去吧!”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我也没法儿做主啊。”黑心肝很是为难地说,“我也就是个底下办事儿的,这样,我问问上面的,给你个答复,怎么样?”

    “你也冷静一下,本来没什么事儿,看你慌慌张张的,那不是一抓一个准吗?”

    黑心肝又递了递他手里的烟,“来一个?一会儿我再帮你找个女人,绝对带劲!”

    “我抽自己的。”镜子没好气地说,从衣兜里掏出毒刺惯常会吸的烟,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吞云吐雾,偌大的体格直接把椅子坐得嘎吱乱响,活像一个年迈体衰的人因为自己不堪重负的骨头发出哀嚎。

    “给我个准信。”抽完一根烟,他瞧着放松了不少,或许也因为自己正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离脖子上的利刃远了不少。

    镜子吐出最后一口烟圈,“两天,两天之内我要个消息,下个任务还是别的。”

    把手里的烟头丢到地上,镜子站起来,用鞋尖踩住还在冒烟的烟头抿了抿,“别他爹的把我当个傻子,你们要是卖了我,我也会卖了你们,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反抗军或许对付不了教会,但是对付你绰绰有余,我要是死了,你也别想好。”

    丢下狠话,从鼻子发出一声冷哼,镜子转头就离开了黑心肝的地下诊所。

    燕衔川听完了全程,发出由衷地感叹:“我觉得你们的人都挺适合去演戏的。”

    她的点评迎来身边人警告的眼神,燕衔川用手从左到右在嘴唇上划了一下,给自己拉上拉链。

    “按一号方案撤离。”鹿鸣秋说,然后关掉内部通讯,用不赞同的眼神看向正假装无辜的那人,“任务期间,还开着麦,不要说和任务无关的话。”

    燕衔川很是抱歉似的,“我第一次,什么都不懂。”

    鬼话连篇,鹿鸣秋才不信。

    她非常确定,这人就是故意捣乱,在试探她,给她找麻烦。

    燕衔川目前为止还算配合,而且她的能力十分古怪,鹿鸣秋有些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如果杀了她,她作为一个omega,还是要嫁给另一个A,那还不如维持现状。

    “下不为例。”鹿鸣秋说。

    “那我们能再去买个吃的吗?”给了个台阶,燕衔川立刻蹬鼻子上脸,“刚刚去考察路线的时候,我看到一家店在卖烤串,闻起来特别香。”

    鹿鸣秋一下就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你看我多听话,虽然很想吃,但是办正事的时候一个要求都没提。

    “可以。”

    “你真好啊,太太。”燕衔川用左脚的鞋跟为支撑点原地转了个圈,微微歪着头低笑,“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一号方案就是一切顺利时候的撤离方案,镜子独自返回毒刺的居所,黑格会全程查看监控,看有没有人跟踪。

    燕衔川几人自由行动即可,所以鹿鸣秋才会同意她的要求。

    当然她也有另外的考量,正如燕衔川在不断试探她,她也在不断同对方拉锯。

    这就像一场拔河比赛,有来有往,相互角力。

    从毒刺脑子里搜刮出的除了这个黑市接头人以外,还有个酒吧,这个小据点,鹿鸣秋派了两个非异能者成员去踩点。

    既然毒刺没有暴露,那就暂且先不要打草惊蛇,看看能不能搞清楚这个据点是什么用途。

    南津市自然有明面上的教堂,供游客参观,供信徒祷告,这样的教堂基本上都是公开透明的,没有秘密。

    教会的非法行动都在暗处,不会放在这里。

    “明天没有安排的话,我想去教堂看看。”燕衔川说。

    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苏虹已经离开。

    空旷的地底只有一辆辆造型不一的汽车摆放规整,冷气从头顶的通风口灌下来,让整个停车场的温度像是冰箱的冷藏室。

    燕衔川走得左摇右晃,像是在跳一个人的华尔兹,鞋跟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明显的踢踏声,在张开手转了两个圈后,她停下脚步,“你瞧,我来南津市这么久,竟然还没出过门参观这里的旅游景点呢。”

    “做人应该享受生活才对,怎么能不四处走走,就在家里呆着。”

    笑声在她的喉咙里滚动,凭心而论,她的声音很好听,但在刻意拿腔捏调时就不怎么样了。

    灯光跳跃在她的双眼,像是两促簇磷火。

    鹿鸣秋没法不同意她的请求,在她明显发疯的情况下。

    “去看看也好,”她语调平和地说,像是在和友人讨论天气,“南津市的教堂是这的地标建筑之一,官方说法是花费了八千万的信用点,但这不包含信徒们自愿捐款的部分。建筑很华美,教堂内部还有一座伊塔露母神的雕像,出自著名的雕刻大师米歇尔之手,的确值得一看。”

    “我们一起去。”

    “可以,我明天没有工作安排。”

    这里说的工作,指的就是影后身份的工作了。今年下半年她都没什么大事,电影节已经完毕,还剩下的就是一些杂志拍摄,很快就能结束。

    这个月是的确没有了。

    而且就算燕衔川不邀请,她也会一起陪同的,她根本不放心对方一个人走在外面。

    “太太,你真好。”燕衔川又说出这句话,用温吞到令人发指的语气。

    鹿鸣秋宁愿把开头那个词从她的语言系统里抠出去。

    午后的阳光被层云遮挡,在地上投出或明或暗的不规则斑块,教堂身前的广场养了一群白鸽,乳白石雕的侍女有着丰腴曼妙的曲线,裙摆流淌在池水里,水流从她手捧着的长嘴壶里喷出,在下坠的过程中摔成无数细小的碎块,绚烂的彩虹从每一个水花中升起又落下,白鸽的翅翼划过池水,彩虹就短暂附着在上面,为它们纯白无暇的躯体披上一层多彩的外衣。

    会在这里拍照的都是游客,而那些双手交握抵在胸前,口中喃喃自语的,就是信徒。

    彩绘的玻璃,镀金的浮雕,高耸的穹顶,庄严的壁画,这些令人为之驻足咂舌的装饰在看过伊塔露的雕像后,就成为了可以被随意遗忘的配角。

    母性的美从她的额头,她的眉眼,她的嘴唇,她舒展的手臂,丰美的身体中淋漓尽致地展现,她的双目慈悲,神态宽厚温和,一手托着教典,一手托着繁星,一手拈花指天,一手下垂指地,另外两手在胸前交握,做出祷告的姿势。

    浓密的头发松散垂落,遮挡身体,除此之外再无片缕。流彩的金纹刻进她的身体,勾勒出眼睛、藤蔓、星体等纹样,流光溢彩,华美逼人。

    看到它的第一眼,你就会觉得,母神合该如此,这就是神应有的庄严盛美。

    有不少信徒专门来到南津市,就是为了亲眼目睹母神雕像。

    美,是燕衔川的直观感受,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是很好看,这位米歇尔大师的确很有本事,可让她又惊叹又吸气,或者像那些信徒一样无声流泪,她可做不到。

    如果以给人感官冲击的程度作为评判标准,她会觉得主神才是最美的,谁见了都昏头转向。

    两位穿着灰袍的传教士站在这里维持秩序,他们的胸口都带着一个银色吊坠,没有睫毛的眼睛空空荡荡,一根麦穗从后向前穿透眼珠,填满前面。

    这是什么?

    被丰收的喜悦蒙蔽视线吗?

    燕衔川正腹诽,忽然收到一条消息,来自一个备注响尾的人。

    【新婚生活怎么样?我看你都上综艺了,过得不错啊。上次能抓到莫里安博士多亏了你,放心组织不会亏待你的。】

    【研究部最新研发了一个能模拟意识上传的小玩意儿,我都没用上呢,就寄给你这个大功臣,说让你体验体验以后在数据海中自由畅行的美好未来,到时候用了,别忘了告诉我什么感觉!】

    燕衔川:?

    又来了,这种上来就开始自说自话的场景,上一次还是燕家主,她的便宜父亲通知她联姻。

    对面继续发来消息。

    【上面也有一个新任务,东野家的宴会不是马上就要举办的吗?这个你应该知道,最近网上都是它的消息,组织上想让你带两个人进去。】

    莫里安博士……燕衔川飞速回想,总觉得似乎在哪儿听过。

    等等,这不是之前在电梯里看到的新闻,和她在同一辆飞艇上的乘客吗?

    新闻里简单介绍了莫里安博士的功绩,他曾在弧光科技公司就职,现在市面上最常见的长平一号和长平二号系列义体,都是他的研发成果。

    而绑架他的,正是机械净土。

    作者有话说:

    燕衔川:这是什么?鹿鸣秋,逗一下。这是什么?鹿鸣秋,逗一下。这是什么?鹿鸣秋,逗一下。这是什么?鹿鸣秋,逗一下。这是什么?鹿鸣秋,逗一下。

    鹿鸣秋:好幼稚(转身就走)

    燕衔川(瞪大双眼)(倒在地上)(开始打滚)(边滚边嚎)(偷偷睁开一只眼观察)(继续撒泼)

    鹿鸣秋:……

    【救命第一次知道有批量发红包的功能,之前我都是挨个点的!!等上夹那天统一一起发啦,哎嘿嘿,好快乐哦】

    第22章 爆浆番茄3

    想不到她自己这么深藏不露……竟然和机械净土有牵扯, 是个想要意识上传的狂热分子。

    而且听对方话里的意思,莫里安博士的被袭完全是她通风报信的结果,既然这样, 她又怎么会因飞艇爆炸而身死?

    应该早有准备,万无一失才对啊。

    在燕衔川进入这具身体时, 受到的最大伤害就是腰侧的切口,而且身上也没有降落伞, 该不会这么倒霉, 飞艇爆炸时, 正巧有残骸碎片受力激射,划破了她的腹部,不然燕衔川想不出其它合适的理由来说明这一情况。

    她的死亡是纯粹的意外。

    毕竟身为同伴的机械净土成员是目前看来没有蓄意加害她的理由。

    “我刚刚发现了一件很刺激的事。”燕衔川稍稍凑近对方,小声说着悄悄话。

    她的视线不可避免地停在对方素白的侧颈和圆润小巧的耳垂上。镂空花纹的耳钉坠在上面, 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的工作, 为鹿鸣秋提供虚假的面孔。

    “什么事?”鹿鸣秋侧头看过来。

    “我好像是机械净土的成员。”燕衔川说完这句话, 目光一错不错地钉在对方脸上, 想从那上面找到任何一种特别的情绪变化。

    是惊讶还是警惕?是恐惧还是了然?

    夜间互搏结束后,她们两个就好像换了人格, 燕衔川开始表情丰富起来,虽然仅限于面对鹿鸣秋的时候,后者却像是戴上了一张面具, 不论她做什么, 故意挑事也好,戏弄她也罢,都是用一副平静的脸孔回复。

    这让燕衔川觉得非常没意思。

    什么也没有, 鹿鸣秋还是那副平淡的表情, 她看了一会儿燕衔川, 口吻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详细说说。”

    同时也让燕衔川觉得更有挑战性。

    她把短信的内容发给鹿鸣秋,“这要怎么办呢?”

    鹿鸣秋看过之后依旧冷静,语气沉稳地说:“你先回复他,就说现在和我一起住,之前的地址太远了,取件不方便,让他把东西寄到金苹果街103号,剩下的事回去再说。”

    “可我们才到。”燕衔川好像很不情不愿似的,实际上她对于这个教堂根本没有那么喜欢。

    她这样说的目的只有一个,让鹿鸣秋作出一些退让和补偿。

    ——我可以走,但你得做点儿什么。

    鹿鸣秋:“请你吃甜点。”

    燕衔川:“堆糖家的。”

    鹿鸣秋面不改色:“没问题。”

    “太太,你怎么这么好,还从来没有人给我买过甜点呢。”燕衔川状似感动极了,语气甜腻地仿佛已经喝了两斤蜂蜜。

    还好她不太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不然要是每说一句话都凑上来同鹿鸣秋耳鬓厮磨,她还真不一定能像现在这样保持一如既往的平静姿态。

    这就是她用来回击的手段。

    路上遇到变态了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绕开,躲得远远的。可这个变态已经盯上了自己,那就千万不能躲了。

    引起变态的兴趣很可怕,让她失去兴趣更可怕。

    燕衔川不是那种低劣的虐待癖,暴露狂,她是会杀人的。

    芯片的确是一重保险,但她要是处于昏迷状态呢,谁还能制止燕衔川的行动。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精神病的执行力,她必然能想出无数种办法,哪怕绕很大的一个圈子,也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为了让事态不继续严重下去,鹿鸣秋要延长对方的兴趣,让她觉得这一切很好玩儿,很有意思,让她觉得有挑战性,有动力。

    这样她才能安分一些。

    虽然这就像吃冰淇淋时,一口咬掉和慢慢舔食的区别,冰淇淋迟早有吃完的一天,而舔得太慢,它会直接化掉。

    燕衔川正高高兴兴地往回走,再没留给彩绘的教堂半分视线,她不知道从哪儿掏出半块面包,掰碎了对着鸽群用力一扬。

    “吃吧!吃吧!象征纯洁的白鸽啊!要是我得不到这文静的小姐的爱,我茶饭无心了,我活不成了,鸽子们,我要给爱情的火焰烧坏了!”①

    她用抑扬顿挫感情饱满充沛的语调念诵着,仿佛这儿不是人来人往的广场,而是金碧辉煌的舞台上,她也不是穿着半袖的路人,而是衣着考究众人环绕的戏幕主角。

    这就是让疯子高兴的下场之一。

    燕衔川无视旁人视线和指点的功力已经到达了炉火纯青、浑然天成的地步,好似她是个瞎子,根本看不见那些打量的眼光,甚至让鹿鸣秋打心底产生了一丝钦佩。

    这是一个极其自我的人,所以她注定要获得比旁人更多的快乐。

    鹿鸣秋默默往旁边迈了一步,拉开距离,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她现在还没进化到这个阶段,为了理想和信念她可以做出任何牺牲,但为了这个?还是算了吧。

    何况她念的是什么?这些词未免太意有所指。

    鹿鸣秋宁愿相信诈骗犯改过自新,也不会相信从她嘴里吐出的乱七八糟的爱语。

    燕衔川说她自己不喜欢撒谎,的确如此。

    诚实,她在某些时刻,比喝了吐真剂的人还要诚实,但仅限于她觉得说真话比说谎话更有戏剧效果的时候。

    她念完台词,扭头一看,人已经走开好一段路,“太太!”她高声叫着,“你怎么不等我?”

    现在除了她附近的人,远处的人也下意识看向声音源头——因为挨着教堂的缘故,广场禁止大声喧哗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鹿鸣秋非常想快步离去,但理智在上,如果她这么干对方一定又要作妖,反正,用得也不是自己的脸。

    她停下脚步,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燕衔川小跑过来,作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埋怨道:“你怎么自己先走了?”

    鹿鸣秋神态自若地说:“我忽然想起前面有一家卖枫糕的店。”

    燕衔川立刻接上话说:“所以你是去给我买吃的?”

    鹿鸣秋:“没错。”

    燕衔川就很感动似的,发出一连串不明所以的语气词,末了说:“我还以为,你觉得丢人所以抛下我自己走了呢。”

    鹿鸣秋目不斜视,“我受过专业训练,不论什么情况都不会觉得丢脸。”

    燕衔川半是羡慕,半是感叹地说:“哎呀,我要是也拥有像你一样的本事就好了。”

    鹿鸣秋可疑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指了指前面一家黄粉相间招牌的店,“就是这家。”

    回去的路上,燕衔川手里捧着香甜的枫糕以及一大盒点心,嘴里一直在吃东西,格外的安分,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鹿鸣秋在心里把甜品的重要性往上排了排,后面还大写加粗地标记上——相当有效的抑制安抚剂。

    当然,仅限于情况不严重的时候使用才有效。

    回到家里,燕衔川也正正好好吃光了所有的零食,心情十分愉悦地跟在鹿鸣秋身后走进书房。

    “现在可以聊一聊机械净土的事了。”鹿鸣秋说。

    “我也是才知道自己和他们还有牵连。”燕衔川说,“和响尾的聊天记录都给你看过了,就这么多,之前的内容应该被删掉了。”

    “黑格有办法恢复记录,需要你的账号密码。” 鹿鸣秋点开投影,蓝色的数据流宛若流星般滑过,在她的身前组成了一座沙漏般模样的大楼。

    圆锥般稍细的底面相互对着,中间展开一块平台,数条长链固定着上半部,像是它伸出的利爪。无数直上直下的楼宇中,它独特的样貌自然也彰显着它独特的身份

    ——属于东野家的宅邸。

    “接下来要说的,是我们近期的任务地点,也就是最近颇受关注的东野家宴会。”

    “塞拉博士是意识分离药剂的研发人,机械净土会对此次宴会感兴趣属于意料之中。”

    “意识分离药剂?”燕衔川疑惑。

    “你不知道?”鹿鸣秋怔了一下。

    燕衔川摇摇头。

    鹿鸣秋看了她一眼,解释道:“当下社会,有许多人会将自己的身体器官换成义体,有的是因为意外被迫,有的是主动换成持有武器的机械臂,不论原因,只要长时间使用义体的人,都会患上不同程度的意识紊乱。”

    “他们会出现幻觉,分不清现实与幻想,这是因为人的意识还不能和金属假肢和睦相处。没了原本的手脚,就算装了新的后,大脑依旧认为身体处于残缺状态,可这和眼睛接收到的信息不符,两相对冲下,思维就会产生混乱。”

    “严重到不可挽回的,就会变成赛博疯子,他们会无差别攻击看到的所有目标。想要缓解这一症状,就需要意识分离药剂。”

    “不过意识紊乱症只出现于用金属义肢的群体当中,使用原本身体细胞培养出的器官,并不会患病。”

    燕衔川:“应该很贵吧。”

    “没错。”鹿鸣秋眼神冰冷,嗓音轻柔,“而且这项技术是被垄断的,只有政府和东野家掌控,其他家族自然也有研究技术的成本,但他们之间彼此达成协议,只分享蛋糕,不伸手拿盘子。”

    “只有极少数人能负担得起如此昂贵的开销,绝大多数人只能选择机械义肢,这就导致分离药剂是他们必须购买的附加商品。”

    “我们的研究员发现,分离药剂里添加了一种代谢成分,这会让药效只能维持一个月。”

    燕衔川啪啪鼓了两下掌,“太优秀了,真是大奸商。”

    她记得医疗小组也是东野家的,那种钻进钱眼儿里的优质服务,的确很符合财阀公司的一贯形象——死要钱。

    鹿鸣秋伸手点了点沙漏大厦的顶层,说道:“这是东野家本部的大楼,叫华伦大厦,共有一百二十八层。上半区是他们家族成员的卧室,不过因为近些年人员凋零的缘故,不少层都空置了。下半区是各种娱乐场所,包括室内高尔夫球场,室内滑冰场等。”

    随着她手指的移动,投影出来的大厦也显露出内部结构。

    “这次宴会就在第二十六层举办。”

    “我有一个问题。”燕衔川举起手,像是在上课的学生,“所有财阀里,最有钱的是谁家?”

    “最有钱的是燕家。”鹿鸣秋补充道,“燕家主要涉及武器开发与贩卖。”

    燕衔川:地主竟是我自己。

    不过燕家有钱,和她没什么关系。她手里既没有不动产,也没有分红提成,一整个光杆司令的状态。

    “东野家这次没有邀请多少名流,虽然燕家和波洛夫家族都在受邀范围,但被邀人不是我们。”鹿鸣秋说。

    “所以我们想要进入这里,只能换一种方式。”

    燕衔川眼睛一亮,来了,超级英雄式变装潜入!

    她还活着的年代,还没有超英电影,上次一看,燕衔川惊为天人,瞬间就爱上了。

    英雄的责任、使命,他们的孤独与坚守,以及信念感,实在是耀眼夺目。以悲剧为底色衍生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另一个就是反派,反派有扭曲的思想,邪恶的目标,从来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在燕衔川朴素直白的善恶观里,公司是压榨民众的坏人,和公司作对的反抗军,自然就是好人。

    一想到自己要做好人好事,她整个人都热血沸腾了。

    对面的人忽然用直勾勾地眼神看着她,鹿鸣秋顿感不妙,可她回想一番,没发现自己说了什么特别的,能引起对方兴趣的话。

    鹿鸣秋刻意假装没看到这人灼热的视线,继续说着自己定好的计划。

    “无处不在的服务生是最好的伪装对象,黑格会拟造资料,方便人员潜入。这也是你一会儿要回复给机械净土的内容。”

    “他们对分离药剂的需求是极其巨大的,机械净土曾数次试图绑架塞拉博士,均以失败告终,他们这次想要进入宴会,绝对不只是为了实地看完全程。”

    鹿鸣秋轻轻一笑,“如果他们试图动手,场面混乱,我们就可以趁机浑水摸鱼。”

    浑水摸鱼等于大杀特杀。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燕衔川舔舔嘴唇,“我已经开始迫不及待了。”

    鹿鸣秋思考着她突然情绪高涨的原因,嘴上说道:“两天后。不过这部分任务会交给别人来做,你和我另有计划。”

    “什么?”燕衔川如遭雷击,整个人蔫了下来,后面鹿鸣秋又说了一些话,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一个字都没听,全身心沉浸在白高兴一场的失落里。

    不能做好人好事,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按照鹿鸣秋给的话术,燕衔川回复完响尾,说她自己不够格被邀请,但正好认识负责招侍者的小组长,能把人带进去。

    响尾过了几分钟回道:【干得好,这都是你的功劳,组织上都记着呢。东西我已经寄出去了,新地址,别忘了收。】

    说完他的头像就变成灰色,下线了。

    有了答复才说寄东西的事儿,分明是在拿奖励吊着她办事。

    燕衔川不是原身,没有被欲望侵蚀头脑,对于这点儿小伎俩自然是一眼看穿。

    这个自己会选择加入机械净土的原因不难猜,无非是一些现实生活不如意,就打算全身心投入网络之类的理由。

    意识上传如果成功,就会像黑格一样,变成和人工智能差不多的东西,在虚拟世界里享受无所不能的感觉。

    原身在家族中没有任何话语权,会被机械净土发展成下线很容易理解。

    和响尾的记录恢复完成,燕衔川扫了几眼,都是一些情报任务,让她去探听一些上层人士的动向。

    原身虽然不济,但好歹列表里还是挺多同阶级的人,也认识一些同样不得志的弃子,探听消息对她来说不是非常困难。

    燕衔川自己对意识上传毫无兴趣,寄过来的东西,她看都没看,直接交给了鹿鸣秋让她拿走研究。

    负责潜入宴会的是银环和金环,黑格负责网络支援,而燕衔川两人做的是接应的工作。

    接应工作,在不出意外的时候,就是干等着。

    为了防止燕衔川中途发疯,鹿鸣秋想了一个办法。

    换成普通的路人装扮,燕衔川无精打采地跟着她来到华伦大厦不远处的长街上,后者走着走着忽然停下,站到一辆有着蓝粉色喷漆的车前面,接着掏出钥匙直接把门打开。

    燕衔川抬头看了看,一个巨大的甜筒正伫立在车顶上面,还闪着彩灯,黄色绿色粉色来回交替。

    燕衔川顿了顿:“这是一辆冰淇淋车。”

    鹿鸣秋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没错,这是你的冰淇淋车。”

    啊?

    燕衔川看看车内八个装满不同口味冰淇淋的铁桶,柜台上好几排一个接一个套好的蛋卷,雪糕特有的奶香与冰爽的空气一同扑倒她的脸上。

    她的目光被粉色的草莓冰淇淋牢牢吸住,“所以,我可以在这里吃……卖冰淇淋。”

    “那你呢?”她艰难地移开视线,看向旁边的人。

    “我在驾驶座。”鹿鸣秋说。

    她关上车门,把对方一个人留在车里。

    冰淇淋车……燕衔川想了想,拿下一个蛋筒,用勺子挖了一块草莓味儿,又挖了一块芒果味儿的冰淇淋,把两个圆球摞在一起,然后舔了一下。

    水果的香气与奶油恰到好处地融化在舌尖,甜而不腻的味道从喉咙直接滑进胃里。

    燕衔川的眼里瞬间就有了非人一般的明亮光彩。

    她吃得高兴,顿时又活力满满地开始扮演一个小贩,尽职尽责地吆喝起来。

    “要不要吃冰淇淋!喂,叫你呢!”

    一个长着雀斑的、有些落寞的少年左右看了看,迟疑地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燕衔川撑在柜台上对他招手。

    “我没有钱,还是不吃了。”他走过来,脸上有些窘迫地小声说着。

    “不要钱。”燕衔川一脸正色,“我在做好人好事,不收费。”

    “你要什么口味?”

    “真的假的?”他面露怀疑,但在燕衔川的目光下,还是没忍住妥协,咳了一声说:“巧……巧克力的吧。”

    “你看起来像有烦心事,为什么不和我说说呢。”燕衔川弯下腰去挖冰淇淋,把做好的甜筒递过去,面带微笑地说。

    “我虽然是个陌生人,但陌生人有个最大的好处,我们萍水相逢,以后再也不会遇见,不论是什么,告诉我以后别人也不会知道。”

    她的声音放得很缓,又低又柔,像是经书里刻画的引诱人犯下罪恶的恶魔。

    “你瞧,我是今天心情好,才来这里赠送冰淇淋,做一点儿好事,帮你开导情绪是顺便的。”

    人好像总是这样矛盾,对于家人朋友之间难以启齿的事,在完全不认识的人面前却能轻易吐露。

    少年说出了自己的烦恼,说他总是被同班一个更壮实的人欺负,对方每天都会抢走他的零花钱。

    未成年人是不允许在脑后插入辅助芯片的,会影响大脑发育。所以他们之前的冲突,往往是单纯的□□较量。

    “很简单,我可以教你一个办法。”燕衔川说,“准备一根折叠棍,等他下次来的时候,对准膝盖抡过去。记得打之前要录像,把他怎么欺负你的全程拍下来,这就是正当防卫了。”

    “你想想,他一直勒索你,不就是因为你不敢反抗吗?如果你比他厉害,打伤了他,他还敢一直对你下手吗?”

    少年若有所思地走了,走之前还说了句谢谢。

    【你这是教坏小朋友。】鹿鸣秋说。

    【我没有。】燕衔川回复。

    【我分明是在做心理开导,他还谢我呢。我觉得自己很有做心理咨询师的潜质,帮别人解决烦恼困扰,多棒啊!我最喜欢做好事了!】

    她发自内心地这么认为,这才是让鹿鸣秋觉得荒谬的地方。

    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反社会分子,整天标榜自己喜欢做好人好事,关键是她的确在帮别人解决问题,就是过程充斥着暴力与不合法。

    鹿鸣秋眼看着好几个人都若有所思跃跃欲试地离开,一丝后悔涌上心头。

    不过随她去吧,三言两语教不出一个恐怖分子,虽然做法极端,但不得不说十分有效。

    何况这个社会,通过暴力方式解决问题才是最快捷高效的。

    琉璃璀璨的吊顶仿若摄来一片繁星嵌入,光洁如新的地面反射灯影,同样如镜般映出宾客们的衣摆配饰,硕大的钻石,流光的翡翠玛瑙,使这流淌于地上的人造的星河比天空中的那条还要光灼闪烁,摇曳波光。

    手工定制的衣衫件件不同,各有绝妙设计,既不喧宾夺主,也不夸张夺目,只是恰到好处地拱卫着它的主人,为他增光添彩。

    东野正奇走到楼梯上,他的儿子东野和敲了敲杯子,轻音脆响引来众人的注视。

    “晚上好,想必我就不用再自我介绍了吧。”

    众人十分捧场,给出善意的笑声。

    东野正奇今年已经有八十二的高龄,但在科技手段的治疗下,他看起来就像一个长着皱纹的中年男人,满头的银发让他瞧着更添儒雅气质。

    “我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大家想必对此次宴会的主题都有一份猜测。”他的双目里闪动着野心与权势的光,“塞拉博士是一位优秀的生物医学家,与我们东野家合作也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诸位都知道,意识分离药剂始终谈不上是一个完美的成品,它有缺陷。”

    “就在前段时间,博士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他已经研制出了可以一劳永逸的意识分离药剂。”

    “只需要一针,它就像是给大脑包上了一个保护膜,从此远离精神紊乱的困扰。”

    东野正奇话音一转,“不过,它需要的原料十分稀少珍贵,因此目前还不能量产。我今日召开宴会的主要目的,一是为了公布这样一个好消息,而是为了挑选合适的盟友,共同参与到药剂制作的流程中来。”

    他的目光从几位财阀成员身上掠过,一些人露出思索的表情,一些人目光了然。

    其他的各个小家族来客明显情绪上涨了几分。

    在他们看来,这是东野家单独开发亏损太大,想要找一些人注资,填充前期资金的同时,也会分一些利润出来。

    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

    “接下来,塞拉博士会为大家大致介绍一下完美意识药剂的效果。”

    宾客们矜持的掌声中,有着机械眼和两只机械臂的赛拉博士从侧面走出来,她有着圆圆的和善面庞,看着就像是邻家会熬汤烤饼干的老奶奶,家里还养着一群猫猫狗狗,最喜欢的事是在阳台晒太阳。

    她环视了一圈众人,开始介绍这款药剂,用词十分专业,都是术语,听得人云里雾里,什么也不知道。

    只明白一个,药剂需要一种叫做RT3的原料,十分难得。

    博士讲完之后就走出宴会厅了,她是个喜欢研究的人,对社交不感兴趣。

    一个异能者,三个普通护卫,一共四个人一起护送她离开。

    从宴会厅乘坐电梯下楼,几人直达停车场。

    没走两步,头顶的灯忽然熄了。几个护卫心中一紧,直接将博士团团围住,其中一个按下报警器,反馈异常,请求支援。

    有东西在地面滚动,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下一刻,滋滋的气体喷发声传来。

    “保护博士,先不要呼吸!”

    博士的身体素质可没那么好,尽管他们已经在带着她向外移动,但塞拉博士还是不小心吸进了一口气,没走两步就失去了意识。

    一个人把她扛起来,大家都端着枪对准外面,可除了刚刚的不明气体,对方再也没有发动袭击。

    就在这时,灯光忽然亮了。

    停车场顿时亮如白昼,几个陌生人正带着防毒面具站在不远处,对他们虎视眈眈。

    “干!灯怎么提前亮了!”

    警笛声瞬间划破空气,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整栋大楼。

    作者有话说:

    ①节选自莎士比亚《驯悍记》。

    燕衔川(大声吆喝):免费冰淇淋!还附赠一份心理咨询,超级划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路人甲:有人总是偷我的外卖怎么办?

    燕衔川:提前蹲守掉包,往外卖里放猫屎。

    路人乙:有个男的总跟踪还说送我回家,烦死了!

    燕衔川:电击防身棒,对着下半身招呼。

    鹿鸣秋:你……

    燕衔川:怎么啦?

    路人们:不仅有免费的冰淇淋,还提供咨询服务,她人还怪好的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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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爆浆番茄4

    敢来闯东野家大楼, 机械净土的人自然也是有两把刷子。

    他们潜入宴会的第一时间就找到监控室,把里面的黑客用物理手段干掉,确保接下来的行动万无一失。

    地下停车场向来没什么安保人员, 外来者的车辆都是交给保安由他们从秘密入口开进来,而宾客们想要离开, 也是保安提前把车子从停车场里开出来。

    只有内部人员才能在曲海大厦乘坐电梯直达地下。机械净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决定把这里当成埋伏点。

    从罐子里扔出去的迷幻剂, 就算屏住呼吸, 异能者也坚持不到一分钟。至于他们按下的警报器, 早就被拦截住信号了。

    几个人只需要在黑暗中等一等,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把博士抓住。没人能想到自家的地盘会出现危险。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已经被入侵的电力设备突然又好了,信号屏蔽也突然失效, 警铃大作, 他们的行动暴露了!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正快速往这边赶来, 几个机械净土的人彼此对视,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错愕和惊慌。

    分明应该是万无一失的计划,怎么会出了差错?

    “想办法突围!”其中一人咬牙说道, “千万不要被抓住,不要暴露基地。”

    “六点钟方向有个通风口!”耳麦里传来黑客同伴的声音,“靠!有人在追踪我, 对面的速度好快, 我要撑不住了!”

    “我把撤离路线给你们标出来了,快走!”

    说完这句话,耳麦里的声音就消失了。

    几个人闷头奔跑, 知道对方已经凶多吉少了。

    “薇儿她……”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活下去, 离开这里, 才能想办法替她报仇!”

    说话的人抹了抹眼角,跟着同伴一起爬进通风口,刚钻出去落了地,一回头,突然发现身后站着密密麻麻抱着枪正等着的守卫们。

    ……这下栽了。

    “塞拉博士没事吧?”

    东野正奇离开宴会,正站在医疗室门口踱步,脸上乌云密布,怒不可遏,“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敢在我的地盘抓人!”

    “博士很安全,没有受伤,只是会昏迷一段时间。刚抓住人,他们就自爆了。”一个秘书模样的人说,“据观察,应该是机械净土的人。”

    “又是他们。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这帮家伙,屡次三番坏我的事,抢劫药剂,杀伤护卫,想绑架博士也不是一天两天。”

    东野正奇冷哼一声,“他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他们被抓到时,身上穿着侍应生的衣服,可能是趁着举办宴会招人的时候混进来的。”秘书回答道。

    “负责这件事的是谁?”东野正奇眯了眯眼睛。

    “已经被带走审讯了,很快就能问出来。”秘书说。

    “想办法打击一下机械净土,他们有点太张狂了,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东野正奇说完,迈着步子离开,他还得继续主持宴会。

    就在机械净土和守卫拉扯的时候,燕衔川已经和鹿鸣秋接到了人,驱车远离了这里。

    机械净土的暴露,正是黑格的手笔。

    他们去监控室物理扫除障碍,前脚刚走,后脚金环两个人就潜伏过去,把螺丝样式的入侵仪器贴到了主机上,方便黑格从内部直接瓦解防御系统,留下后门。

    接着两人再趁所有人都被停车场的袭击吸引时,顺利离开。

    行动十分顺利,燕衔川坐在车厢里,十分友好地对两人打招呼,“要不要吃冰淇淋?”

    “这是新成员,目前跟我一起行动,叫礼貌饼干。”鹿鸣秋的声音从耳麦里传出。

    “你好,欢迎加入我们,我叫金环。”金环说着,抬手指了指旁边的人,“他是银环。”

    有新成员怎么没开迎新会?两人心中都有些疑惑,不过一想到最近正值多事之秋,黄雀应该有自己的考量,他们就没再深想。

    两个人各要了一支甜筒,燕衔川同样也给自己做了一个拿在手里吃。乍看上去三个人排排坐着还挺和谐的。

    同样是反抗军的成员,这两个人瞧着没什么戒心的模样,刚上车的时候还盯着她,有些警惕,等到鹿鸣秋开口后,立刻就放松下来,从她手里接过东西,看也不看就吃了。

    就因为她是鹿鸣秋介绍的人?

    他们显然相信鹿鸣秋,要高过于自己的判断。

    拐过几个路口,两个人下车,自己去安全屋,她们把车停在路边的车位上后,同样离开这里。

    安全屋是个普通的一居室,坐落在西区,这儿是四等公民聚集的地方,充满了酒鬼、瘾君子、粗俗的脏话和各种问题人士。和影后的住所相比,无疑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鹿鸣秋目不斜视地穿过街道,燕衔川跟在她身后左顾右盼,好像第一次去集上采买的小孩儿。

    安全屋在二楼,她们从楼梯上去,用钥匙打开门锁,有些破旧但还算整洁的客厅出现在眼前。

    略显杂乱的街道倒是小事,只有一间卧室才是大事。

    “你睡卧室,我睡沙发。”鹿鸣秋说着,把沙发背放倒,瞧着就像是一张单人床了。

    燕衔川看了一会儿她铺床,完全没有独自霸占大床的罪恶感,“那接下来有什么任务吗?”

    “有,我们需要找一个本地人,带我们进入塞拉博士所在的小区。”

    在安全屋内,两个人就卸下了伪装,恢复自己原本的容貌。

    单看鹿鸣秋的脸,任何人都不能说出不美的词句,但她在思考,在分析时,眼眸中跳跃着智慧的火花,这种时候,她的容貌无疑要更上一层楼。

    只因这种美才是鲜活的,而不是一个花瓶,一个摆件,也不是一个可以被随意安放的物品。

    让燕衔川真正注意到她的,不是她的这张脸,而是外表下与众不同的灵魂。

    相处越久,她越觉得对方很有意思,她的心底藏着很多想法与秘密,她的观念,她的性格,她真正加入星火到底是为了什么?

    鹿鸣秋就像是一本书,真实的内容包裹在层层外壳之下,而她想读懂。

    “那个珍稀原料,绝对不是他们口中说的这么简单。如果只是价值太高,这种问题根本谈不上问题,每一个顶层的财阀公司一个月的流水就抵得上小家族几年的资产。”

    “夜城一大半的产业都是东野家的,食品、医药、地产……几乎囊括了各行各业,他会缺钱?”

    鹿鸣秋双臂环握在胸前,“这里面一定有别的因素,我们必须要得到塞拉博士。找出其中的秘密。”

    解密游戏,燕衔川兴致缺缺地说:“好的好的。”

    “你是一直在做指挥工作吗?”她说,“我的意思是,做做接应,不用动手之类的任务。”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就觉得稍稍有些无聊了。

    “不是。”

    鹿鸣秋在心里的评估表上,将嗜杀这个标签向上抬了抬。

    “准备一下,我们晚上就出门,去发赏金任务。”

    “去哪儿?”燕衔川问。

    “日出酒吧。”鹿鸣秋回答。

    日出酒吧位于黑雁街,招牌上挂着像水母一样的彩灯,名字旁边还贴了一个章鱼的灯饰,足肢搭在礁石上,发出一圈一圈的蓝色闪光。

    看来这家店的老板挺喜欢海洋生物。

    黑雁街和安全屋在一个街区,非常近,将安全屋选在这里,想必是早有安排。

    燕衔川跟着鹿鸣秋进到酒吧里面,从群魔乱舞的人群中穿过,来到靠里侧的一个门外贴着星盘塔罗的包厢。

    别的门都是酒红色的,只有这个是蓝黑色,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后者敲了三下门后把门推开,迎头就是一条厚厚的黑纱帷帐,宛若一条黑河,将室内挡得密不透风。

    燕衔川撩开纱帐,一个极具神秘色彩的,大约是会客室一样的地方映入眼帘。

    之所以用大约,是因为她也不能确定。除了中间黑色地毯上放着的几把椅子,那些角落堆满的书,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的星座吊坠,茶几上的水晶球,墙上挂着的罗盘、十字架等物件,把整个房间填充得满满当当,十分逼仄。

    燕衔川怀疑,椅子压着的地毯下面或许还藏着可以召唤恶魔的六芒星阵。

    一个散着长卷发的女人从内间走出来,她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深黑卷曲,坠着珍珠的银色细链从她发丝间穿过,脸上涂着蓝绿色的彩绘,金色眼线上挑,像是孔雀又宛若祭司。

    “我就喜欢像你们这样不爱迟到的客人,请随意坐吧。”

    她伸出手指向几张椅子,燕衔川注意到她的指甲也是染好的金绿色,有着猫眼石一样的流光。

    “叫我月女士就好。”她坐在唯一一张高背椅上,“你们是郝老板介绍来的客人,有九折优惠,说说看吧,想要什么样儿的赏金猎人?”

    “能带人进华伦大厦的。”鹿鸣秋说。

    “华伦大厦?”自称月女士的人挑了下眉,“这倒是有点儿难,让我想想。”

    她思索了几分钟,指尖在光屏上划来划去,看样子是在找人,“这个应该可以。”

    她把光屏转过来,打开权限,一个名字跳出来,下面还有他的联系方式。

    阿特莫尔。

    “欢迎下次再来,我这儿还提供算命服务呢。”

    鹿鸣秋付完了钱,拿着一串通讯号,在月女士的告别声中推开门。

    “是不是情报贩子都在酒吧里?”燕衔川发出灵魂一问。

    “酒吧鱼龙混杂,人流量大,消息自然也多。”鹿鸣秋说,“我先联系这个猎人,等他回复,你可以去吧台买杯酒喝。”

    “你真……”

    “快去吧。”话刚说了一半,就被鹿鸣秋直接打断了,“一会儿没有位置坐。”

    燕衔川望了一眼,只看到一个空位,她说得有理有据,但她还是怀疑这人就是不想听自己说“你真好”这句话。

    燕衔川看了她一会儿,找不到什么理由找茬,只好放弃这一举动,安分地坐到吧台前面,“要一杯酒味儿不要太浓但度数不要太低最好还带甜味儿的。”

    这种要求,在调酒师生涯里听过的所有要求中都排不上号。

    “你们酒吧的老板……”燕衔川把话说到一半,对面的人心领神会地接上。

    “就是郝老板。”调酒师说,“二楼栏杆旁边站着的那个。”

    她就说那个月女士不太像老板,神神叨叨的,老板的办公室怎么能那么小。

    说话间,调酒师把一杯淡紫色的酒推了过来,圆形的冰块在酒液里沉浮,像是一颗颗饱满晶莹的葡萄果肉。

    燕衔川端起杯子,刚要喝一口,忽然胳膊被人撞了一下,酒登时泼溅出去,洒了她一身。

    她放下杯子,将视线对准来人,声音平静,“你撞到我了。”

    那人染着一头绿毛,穿着一件印着“滚开”字样的T恤,瞥了她一眼,“哟,撞你怎么了?”

    他倚在吧台上,露出半个金属臂,张开的指尖寒光闪烁,“给我来杯地狱来客!”

    “你家里没有母亲教你,撞了人要说对不起吗?”燕衔川好像很疑惑似的,她口吻里是淡淡的好奇,可这话落在对方的耳朵里是赤.裸裸的骂人。·

    “妈的臭娘们,你敢骂我?”绿毛跳起来,呲着牙,巴掌对着她的脸就抽了过去。

    燕衔川接住这一巴掌,使力一扭,只听一声脆响,绿毛惨叫一声,胳膊软软搭在身旁,他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绿毛睁大了眼睛,捂着肩膀往后退去,色厉内荏地说:“你敢在这儿挑事,郝老板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燕衔川忽然笑了一下,猛地探手过去抓住他的头发撞向吧台,玻璃的质量很好,他的脑袋可没有那么好,“你难道不应该先担心自己吗?”

    调酒师往旁边站了站,看着玻璃上流下的血痕,像是担心又像是看戏般说:“把东西打坏了,郝老板要生气的。”

    “打坏了我会赔。”燕衔川抓着他的头又磕了一下,砰砰作响,好像在砸西瓜。

    “道歉。”

    “停手!”鹿鸣秋一直余光看着她,刚起冲突的时候她就挂掉和苏虹的通讯往这边赶,但是舞池里人太多,挤过来还是花费了一些时间。

    等她赶到,绿毛已经惨得不成人样,额头高高肿起,鼻梁断了,牙齿估计也掉了几颗。燕衔川一松开手,他就顺着吧台滑了下去,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原来晕了,燕衔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还以为他这么倔强,死活都不开口呢。

    “他先撞了我的,我让他道歉,他还骂人。”燕衔川说,瞧着无辜又委屈。

    “你看,我衣服都湿透了,手也弄脏了,酒一口都没喝到,都洒在身上了。”

    紫色的酒液在衣服上洇开,上衣裤子上都有明显的水痕,燕衔川就穿着湿哒哒的衣服,一副被欺负了的可怜样,向鹿鸣秋控诉小绿毛的恶行。

    鹿鸣秋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地上的小绿毛,胸膛起伏,呼吸微弱,还活着。

    虽然地上这人是惨了一点,燕衔川出手重了一点,但看到绿毛还在喘气的那一刻,鹿鸣秋竟然松了口气,莫名觉得很欣慰。

    挑衅的一方还好好地活在人世,鹿鸣秋实在不能要求更多。

    至于和她讲什么“罪不至此”的大道理,这种事鹿鸣秋想都没想过。

    她要是真这么干,那才是思想出了问题,该去给自己挂个号了。

    “回去给你买套新的。”

    周围的人散开成了一圈,音乐倒是没停。大腹便便的郝老板从楼上晃下来,“这是怎么了?还见红了。”

    调酒师快速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来几个人,把他拖出去扔外边,别搁这儿躺着,这不是耽误我做生意吗?”

    郝老板又看向燕衔川,笑眯眯道:“出手倒是挺狠的,不算你挑事儿,我就不计较了,但一码归一码,这个清洗费你得给我。”

    “我来付。”鹿鸣秋说着,转了一万的信用点过去,“楼上还有没有空房间,我们要换身衣服。”

    “房间有,衣服也有。”郝老板招了招手,大金链子在手腕上熠熠生辉,一个服务员走过来,“带她们去六号包房。钱不用再要,她们已经付过了。”

    “我的酒还没喝。”燕衔川说。

    “……再来一杯一样的,一会儿下来取。”鹿鸣秋说。

    包房就是很普通的宾馆配置,有床,有淋浴间,有个小柜子,唯一不算太常见的就是这里的灯光,它是粉紫色的。

    或许是想营造朦胧的氛围感。

    “你会生气吗?”燕衔川从柜里拿出一套均码的半袖加工装裤,摘掉标签,闲聊般问道。

    “你好像总是这么平平淡淡的,特别理性,你有过感性占据上风的时候吗?”

    “我是人,当然也会生气。”鹿鸣秋背对着坐在椅子上,没有回头,她说话也是平铺直叙的语气,“但很多时候,依靠感性来处理问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这衣服好丑。”燕衔川嘟囔着换好衣服,对着上面的印花撇嘴,“我不这么觉得,我就很感性啊,难道我处理过的事情更糟了吗?”

    鹿鸣秋正思考着如何绕开话里的陷阱回答问题,忽然耳侧传来一声低笑,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靠过来,而她毫无察觉。

    “你这样不觉得很没意思吗?”

    太近了,也太突然了。

    呼吸间温热的气流蹭过耳尖,鹿鸣秋只觉毛骨悚然。如果她不是凑过来说话,而是扭断她的脖子呢,她并没有放下警惕,却根本没注意到对方是什么时候凑近的。

    “按部就班的,理智的,总有规划让你依此行动,你在被俗世的法规禁锢,所以你总是慢我一步。你要做英雄,而英雄注定被普通人拖住前进的脚步。”

    音节慢条斯理地跳入她的耳膜,鹿鸣秋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和人对视,她的表情平静宛若无风的海面,“不能自我约束是低智的象征,而你永远会败在我的手里,因为你总是太情绪化,只顾着追逐对手,而忽略关键的细节。”

    “这是《萨列尔史诗》的台词。”

    “哎呀,太太的记性真好。”燕衔川直起腰,眼神比蜂鸟亲吻花蕊还要温柔,语调亲昵地发问,“那你记不记得,上次对我笑是几天前了呢?”

    “你在区别对待我。”

    房间里陷入一阵空旷的寂静,风雨欲来的寂静。

    燕衔川不承认自己有精神问题,她对“正常”的坚持已经到达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背后的原因鹿鸣秋不得而知,但她知道,如果不把这件事翻过,现如今刚好维持的平衡将被立刻打破。

    一个普通人是不会被其他人区别对待的。

    就像是走在通往悬崖的分岔路口上,她必须选择正确的一条。

    “我以为你不喜欢虚假的客套。”鹿鸣秋说。

    “我是不喜欢,很麻烦。”燕衔川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但不喜欢不代表我不需要。”

    “是我的问题。”鹿鸣秋心领神会,对着她温温柔柔地笑了一下,“换好衣服了,我们就下楼吧,你的酒还在等着你。”

    她的脸仍是那张毫无特色的、平平无奇的、毫无存在感的大众脸,有着在路上哪怕擦肩而过一百次也不会让人记住的本事。

    可她微微笑起来,眼眸弯起,嘴角上扬,这张脸就像是忽然被加了一层柔光。

    美是不被定义的,而鹿鸣秋就是美。

    燕衔川心满意足,她扯了扯身上丑丑的衣服,“联系上那个阿特莫尔了吗?我想早点儿回去,把它换掉。”

    “他马上到,再坚持一会儿好吗?”鹿鸣秋有些歉疚又怜惜地说,“你想不想吃薯条,买点儿薯条,我们边吃边等,好不好?”

    演员,这就是演员的专业素养。

    燕衔川知道她在演,鹿鸣秋知道对方知道她在演,但无所谓,她只要结果。

    何况鹿鸣秋的神态语气都毫无破绽,宛若天生如此。

    “好呀。”燕衔川就很高兴似的,比三岁的小孩儿还要好哄,“我喜欢吃薯条。”

    她快快乐乐地下楼,快快乐乐地坐到吧台前面。

    玻璃桌面恢复光洁,地上一丝血迹也没有,人群在舞池里狂欢,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的酒。”调酒师将装满酒液的高脚杯推过来,冰块在杯中碰撞,发出一连串的脆响。

    “一份小食拼盘。”鹿鸣秋说。

    “没问题。”调酒师对后厨吆喝了一声。

    油炸食品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魔力,能让吃的人感到莫名的快乐与轻松。

    “你不吃吗?”燕衔川把沾上番茄酱的薯条放进嘴里。

    “你吃吧,我不吃。”鹿鸣秋温柔地说。

    燕衔川:为什么有种被当成小孩儿哄的既视感?

    她正欲琢磨一番,旁边就站了一个金发蓝眼的男人,经典的欧美长相,皮肤冷白,说话的语气很爽朗,“总算见面了,我就是阿特莫尔。”

    “去房间说。”

    还是六号房。

    阿特莫尔单手插兜,“我收费很贵的。”

    “价格不是问题,只要你能完成任务,不出差错。”鹿鸣秋说,“带两个人进入华伦大厦。”

    “你猜怎么,我认识一个朋友,正好住在那儿,不过她不太好说话,我可以问问。不过有一点要提前说明,”阿特莫尔竖起一只手,“她的费用你们得另出。”

    燕衔川端着没吃完的小食,坐在一旁乖乖吃东西,看鹿鸣秋眼都不眨一下就同意了。

    一看就不会讲价。

    阿特莫尔的朋友叫哈珀,是个性偶。从事一些出卖身体换取信用点的工作,当然也不止这些。

    有的性偶就住在自己的工作间里,背负着高额债务,而有的,就像哈珀,她住在华伦大厦。

    通讯的全息投影让她如同真人一般出现在几人面前。

    哈珀穿着黑色的皮衣,一只脚踩在椅子上,高跟鞋尖下陷,正在给自己戴腿环,头也不抬。

    “有事儿快说,我还有生意要做。”

    她的嗓音比最烈的酒还要醇厚醉人。

    两个人看起来很熟络,阿特莫尔摊了摊手,“我就是来给你介绍生意的,带人进华伦,就这么简单。”

    涂着红色指甲的手在搭扣上停下,哈珀直起身望过来,燕衔川才看到她的正脸,这是一个如玫瑰般鲜妍带刺的女人。

    “大厦最近戒严,保安看得很紧,每次进出都要过遍安检。”哈珀的目光落到两人身上,哼笑一声,“一看就是有特殊情况,这时候你让我带人进去?”

    “知道我为什么活这么久吗?”哈珀眼神嘲弄,“因为不该碰的事儿我从来不碰。”

    “挂了。”

    场面再度陷入安静,只有燕衔川吃东西的声音。

    “放心,放心,保证能成。”阿特莫尔尴尬地笑了几声,又是一个电话过去,“钱你都不要了!这单干完够你三个月收入!”

    哈珀的声音透出清清白白地嘲讽:“我要钱,更要命,你不要命别带上我。”

    “别挂!你问都不问就拒绝,好歹也听听到底是什么理由吧。”阿特莫尔连声说道。

    “好啊,那你说说,什么理由?”哈珀嗤笑一声。

    “这个嘛……你等一会儿。”阿特莫尔轻咳一声,“她想问问你们要进大厦干嘛。”

    “找一个人。”鹿鸣秋说。“具体的最好见面再聊,网上说不太安全。”

    “酬劳方面不必担心,我会给出大家都满意的报酬。”

    “有没有危险?”阿特莫尔问。

    “你们只需要带我们进去就好,剩下什么都不用做。”

    “我考虑一下。”哈珀说,“明早给你答复。”

    加了联系号,两个人从酒吧离开,回到安全屋,点了份夜宵。

    燕衔川穿着换好的家居服坐到沙发上,慢吞吞地说:“你说见面聊是不是为了方便控制人?”

    “如果她坚持不同意的话。”鹿鸣秋说着,打开一个小盒,里面装着两个圆滚滚的大福,“给你,草莓馅儿的。”

    作者有话说:

    燕衔川(跑来跑去)(抓住一个人的衣领)是不是你偷了我的正常人生,不是?(松手)(跑来跑去)(抓住一个人的衣领)是不是你偷了我的正常人生,不是?(跑来跑去)(抓住一个人的衣领)是不是你偷了我的正常人生,不是?(抓狂)到底是是谁偷了我的正常人生!

    鹿鸣秋(路过):吃薯条吗?

    燕衔川(停止大喊大叫)(拿起薯条蘸番茄酱):薯条真好吃,嘿嘿!

    第24章 爆浆番茄5

    华伦大厦用的是内部网, 想要入侵进去,必须要有人先在大厦内部打开后门,安插节点, 放黑格进来。

    而且守卫很严密,每层都有安保人员, 监控二十四小时有人看守,很难物理潜入。

    这也是要找人把她们带进去的原因。

    鹿鸣秋计划是她进入大厦内部, 迅速解决守卫, 催眠博士读取记忆, 拿到意识分离药剂的配方。

    实地潜入有她和燕衔川两个人就足够了,警报会被黑格掐断,不出意外的话,在支援到来之前, 她们有足够的时间把活儿干完。

    鹿鸣秋不是死板的、不懂得变通的人, 为了达成目标, 她能狠下心来利用自己, 自然也不介意利用别人。

    见面聊也是为了保险,如果哈珀同意, 双方得签订一份协议,这是纸面上的约定,真正的保险是鹿鸣秋的异能, 兹事体大, 她不容许有任何消息泄密的可能性。

    如果哈珀不同意,她会直接催眠对方,让她“同意”。

    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燕衔川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并且丝毫没有戳穿的打算。

    她喜欢并且享受和鹿鸣秋之间默契的平衡, 这让她觉得很有趣。

    清晨,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挤进屋内,泼洒了一地的淡金色,它的触角爬上蓝色的塑料假花,慢悠悠照在燕衔川的眼皮上。

    很晒。

    夜城比南津市还要偏南,分明是大清早的太阳,带来的热度却和北方的中午不相上下。

    燕衔川翻了个身,她醒了,但选择把头蒙上。

    昨晚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她很少做梦,据说情感丰富喜爱幻想并且思维活跃的人才经常做梦,她的脑袋则相反,它是冷静的,空洞的。

    如果用心电图来比喻,那她的思维就如同正被除颤器急救的病人,大部分时间是一条直线,只有被电击的那一下才猛地跳动起来。

    燕衔川其实知道自己不太正常,这没什么好说的,一个任何拥有简单判断能力的人,都能轻松发现自己和他人的不同。

    她只是不想承认。

    她从小就这样,是父母先发现的。婴儿时期还不明显,等到三四岁,能对话,能走路的时候,两个新手家长慢慢觉察到了她的特殊。

    燕衔川从来不笑,也不经常生气,她就是没什么情感波动。爸爸拿玩具逗她,她总是安静地看着他,妈妈问她为什么不玩儿,是不是不喜欢,她说那很无聊。

    家里养了一只小狗,小朋友总是对小动物抱有极大的好奇心,可她没有,她绕开狗,就像绕开桌子椅子。

    父母带她去做了检查,是先天性的情感缺失,治不了,医生用怜悯的眼光看着他们,只说尽量给孩子一个友爱的环境试试看。

    晚上妈妈悄悄在被窝里抹眼泪,她不是觉得生了一个有缺陷的孩子而后悔,是担心以后燕衔川长大了,总要步入社会,她注定不合群,被人排挤怎么办呢。

    燕衔川的记性很好,她记得小时候发生的每一件事,从医院回来,父母给她买了最爱吃的冰淇淋,而且是两支,。

    幼儿的肠胃脆弱,她平常两天才能吃一个。

    两支冰淇淋甜筒,一个抹茶味儿,一个草莓味儿。

    她梦见自己被爸爸抱着,一手拿着一个,冰淇淋很好吃,冰凉的,柔软的。

    燕衔川也不懂自己为什么梦见这一幕,或许是昨天吃得太多,让脑子联想到了这件事。

    又或许是因为别的,她不想思考。

    咚咚咚,鹿鸣秋在外面敲门。

    燕衔川从床上爬起来,应了一声,去卫生间洗漱。

    洗浴间没有窗,冷白的灯光从头顶照下,她拧开水龙头,用凉水洗了把脸。

    方形的镜子清楚地映出她的脸,淡白的嘴唇,幽深漆黑的双瞳,头发长长了一些,搭在肩膀上,像是一朵散开的蘑菇。

    冷白的灯光自上而下,光照的地方太亮,阴影的部分就格外明显。

    她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了一会儿,互相觉得有些厌烦,“为什么看我?”她说,镜子里的人不说话。

    燕衔川伸出手按在冰凉光滑的镜面上,手背青蓝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她盯着对面的人,瞳仁像是画家点上去的墨痕,如同死物般一动不动。

    “来吃早饭了。”鹿鸣秋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清澈的,婉转的,宛若林中涧溪般流淌进燕衔川的耳朵,她眨了下眼睛,放下手,回答道:“马上。”

    她擦了擦手,转身走出卫生间,几道裂痕在镜面上绽开,像是冬天玻璃上的霜花。

    小笼包,豆浆,油条……好几样中式餐点整整齐齐摆在餐桌上,热气升腾,一旁的凉菜裹满辣椒油和蒜末,让人瞧着就食欲大振。

    燕衔川坐到椅子上,用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放进碗里,鹿鸣秋则是夹了一口凉菜,她使用筷子的手法同样娴熟。

    “说起来,忘记问你,你是混血吗?”燕衔川说。

    “是。”鹿鸣秋说,“我的本命叫伊诺拉·波洛夫,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波洛夫家族大多是北欧血统,我母亲是亚洲血统。”

    她轻轻笑了笑,蔚蓝色的眼瞳像玻璃一样清透,“我以为自己的长相挺明显的。”

    “不过比起本名,我更喜欢现在的这个名字,这也是我自己起的,嗯……艺名。”

    “有什么寓意吗?”燕衔川问。

    “非要说的话,秋天是丰收和凋零的季节,我喜欢秋天。”鹿鸣秋说,“没有其他的特殊含义。”

    “吃过饭我们就出门,哈珀同意见上一面。不用着急,”她说,“我预留了足够的时间。”

    这次行动苏虹并没有跟着来,所以开车的任务就落到了鹿鸣秋的身上。

    燕衔川是真的不会开车,她进逃生游戏时,刚刚高中毕业,还未成年,没到学车的年纪,家里人打算等她大学比较轻松的时候再安排她学。进了逃生游戏后,也没有学的必要了。

    车子很平稳,她坐在后排,侧过头去看旁边的车流,一个小时都没说一句话。

    这就很反常了。

    如果是她们刚认识的时候,鹿鸣秋不会觉得有什么,对方就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开口说话她才会觉得奇怪。

    但稍稍了解燕衔川以后,或者说她们两个都揭下伪装后,这人的话就多了起来,有时候甚至让她觉得太多了。

    因为她会故意找话题。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沉默。

    鹿鸣秋通过镜子瞄了几眼,她都是在看着窗外发呆。

    “要不要聊聊天?”她语气轻快地说。

    后者转回视线,“聊什么?”

    很好,起码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个心理医生,正在开导自己的病人,并且为对方不算无药可救的现状松了口气。

    留下燕衔川和杀掉燕衔川两者带来的麻烦不相上下,前者,燕衔川本身就是个潜在的变数,她可控又不可控,对于喜欢按计划行事的鹿鸣秋来说,她的存在简直如鲠在喉。

    但杀掉燕衔川,她还是要嫁给另一个alpha,对标其他财阀家族的子弟,以此产生的变化极不可控,和前者不相上下。

    不过促使鹿鸣秋选择第一条路的原因不止这些。

    这位精神病人的身上有一种很奇妙的气场,她实在是过于自我,以至于所有事物在她眼里一律平等。

    对于鹿鸣秋而言,其实是很难得的体验。她的身份,她的能力,她所从事的事业,注定别人知晓这些的时候会产生巨大的惊叹。

    “你一个omega怎么做到的?”

    “简直不可思议,一个omega还可以这样。”

    “作为omega一路走来,一定很难。”

    “太不容易了,你原本可以不这样做,毕竟你是omega。”

    omega,omega,omega……

    夸她可以,为什么都要加上这个词,任何人选择加入星火对抗公司,都是值得称赞的勇士,唯独她要被单独拿出来,就因为她是一个omega。

    或许是好心,但这种潜藏的对整个omega群体的歧视,实在让她难以接受。

    但燕衔川没有,她看她,和看其他人没有不同。

    她不觉得这件事有多稀奇,而这种“平等”,正是鹿鸣秋想要的。

    这也是她愿意尽量和燕衔川平和相处的根本原因。

    “聊聊你,聊聊我,什么都行。”鹿鸣秋说。

    “就比如,你想学开车吗?”

    “我应该学一下。”燕衔川想了想。

    “其实很简单,一个辅助芯片就搞定了。”鹿鸣秋说,“你现在只插着一个内部通讯的芯片,正好还有一个空位。”

    “我不太喜欢芯片。”燕衔川拒绝。

    “那我可以教你。”鹿鸣秋说。她踩下刹车,把车停在路边,“来,你来副驾驶坐。”

    燕衔川不太想动,但妈妈教导过她,尽量不要拒绝一个释放善意的人。

    她吐出一口气,像是叹气一样下车,拉开副驾驶的门。

    “开车不难。这是方向盘,油门,离合,表盘,这个是喇叭……”鹿鸣秋边说边指,“而且每辆车都有辅助开车系统,稍微贵一些的还有自动驾驶,很容易就能上手。”

    她踩下油门,车子重新启动,“不过开飞艇要比开车刺激多了,你或许会更喜欢那个。”

    说到飞艇,好巧不巧,又是一架医疗小组的飞艇从前方上空飞过。

    “好像只有医疗小组的飞艇可以飞。”燕衔川望着红白涂装的飞艇打着响笛,在空中横冲直撞呼啸而过。

    “有飞行条例,但医疗小组可以不用遵守,因为人权至上,人命关天之类的。”鹿鸣秋笑了一声,意味不明,“但能买得起保险的,能支付医疗小组救援一次费用的,只有三等公民以上的居民。”

    “也有直升机可以飞,当然,这就是财阀家族的标配了,数量稀少,平时看不到也正常。”

    鹿鸣秋淡淡点评道:“飞行条例,不过是财阀们拿来彰显高人一等的东西。”

    普通人根本买不起直升机和飞艇。

    “你有直升机吗?”燕衔川问。

    “以前有,但我不能生育的事传出来后,家族没收了大部分赠予的财产,就没有了。”鹿鸣秋说,“不过组织里还是有几架飞艇的,你想开我可以教你。”

    一架飞艇造价两亿,而且从鹿鸣秋轻描淡写的口吻里不难看出,这所谓的“几架”飞艇,应当不算什么贵重物品。

    “看来组织还挺有钱的。”燕衔川若有所思。

    “应该比你想象中要有钱一点。”鹿鸣秋弯了弯眼睛,“到了,就是这儿。”

    车子一个甩尾挺住,燕衔川迈出车门,环视了一圈。

    很难想象繁华的夜城还有如此荒凉的地方,废弃的加工厂,肉眼可见能拿走卖钱的东西通通不见,就连大门也消失了。

    破烂的海报半截泡在水洼里,另外半截沾满泥土,依稀能辨认出智能冰箱的字样。

    这不仅没人,连鸟都见不着一只。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鹿鸣秋说,“等一会儿吧。”

    燕衔川嗯了一声,垂着眼,看见几只蚂蚁从不远处的前面爬过,她走过去蹲下来,默默盯着蚂蚁,像是一个自闭症患者。

    这下鹿鸣秋彻底确认,这人的确出了点儿问题。

    “你在发呆吗?心情不好?”她问。

    “你的提问是错误的,我是个情感缺失的疯子,不会心情不好。”燕衔川声音淡漠。

    这就很不好了。

    鹿鸣秋斟酌着,轻轻走到她身边,一同蹲下,“你只是个有点儿小毛病的正常人,这是你亲口说出的话,忘了吗?”

    燕衔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毫无情绪,有一瞬间,鹿鸣秋动了引爆芯片的念头,但她遏制住了。好在这人并没有突然暴起,而是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话来,“你有父母吗?”

    真是好问题,谁是没有父母就出生的,人造人技术还没有这么先进。

    这显然不是字面意思。

    鹿鸣秋思考了一会儿,说:“我的母亲,是个不折不扣的,符合当下对omega印象的模板o,她漂亮,柔弱,听从家里安排,被送上了波洛夫家主的床,做了他的情人。”

    “她的脑子里充满了对爱情的幻想,家主的第一任妻子去世后,她曾以为自己会成为他的正妻,事实总是不尽人意,他另娶了一个续弦。”

    “她哭了好几日,然后原谅了他,因为她只是个小家族的女儿,并不能给波洛夫带来助力,不是波洛夫的错,问题出在她自己身上,是她没有足够的能力帮助自己的爱人,又怎么能怪对方选择了更优秀的人呢。”

    燕衔川:“她的想法很奇怪。”

    鹿鸣秋忽然笑了一下,“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她徐徐说道:“我七岁的时候被带回家族,才知道自己有十个兄弟姐妹。父亲只有每月一次的学业检查上能够看见,他第二任妻子死后,又娶了一个,依旧不是我的母亲,也不是我这些兄弟姐妹中任何一个的母亲。”

    “所以我有父母,其实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你真惨。”燕衔川轻声说道,她的眼中慢慢浮起一层同情,像是海面上的薄雾,风一吹就会散去,“你真惨。”她重复。

    “当你出生于这样的家庭,就会习惯这种氛围,谈不上惨不惨。起码我吃饱穿好,能接受最顶尖的教育资源,在物质生活方面挑不出任何差错。”鹿鸣秋像是自嘲般说,“比起流浪者们,我还是很幸运的。”

    “你会想他们吗?”燕衔川问。

    “谁?”

    “你的父母。”

    “会,我经常想起他们,但不是思念的那种想。”鹿鸣秋说,“大多数时候,我想着怎么解决掉自己的父亲,并同情自己的母亲,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过得不好。”

    “……我昨天梦见他们了。”燕衔川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林间最胆小的松鼠,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它迅速跑掉,“梦见爸爸把我抱在怀里,给我买冰淇淋。”又像是幽暗森林中吸饱水汽的苔藓,湿漉漉地长在嶙峋的黑石上。

    “这很奇怪,五年了,我第一次梦见他们。”

    鹿鸣秋沉默着,对方并不需要她答话,而她正为这段话里透出的信息而迷茫。

    燕家主并不是个温情的好父亲,可以说这些财阀家族的掌权人都是冷漠薄情的代表,像一条流水线上的产品。

    把孩子抱在怀里这种事,比最荒诞的笑话还要可笑,起码笑话里的事有可能发生,而前者毫无可能。

    五年前,这个被单独拎出来的时间节点明显具有特殊含义。鹿鸣秋回想着,但什么也想不出来。

    要论燕衔川被家族放弃的时间,那应该从她的第一次课业检查开始算起。

    摩托车的轰鸣由远及近,要等的人来了,鹿鸣秋停下思考,把这份疑惑放在心里。

    好消息是话疗有点儿效果,燕衔川站起来,脸上有了表情。

    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她这点儿表情完全是装出来的,但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她愿意让自己瞧着像个正常人。

    鹿鸣秋心情有些复杂,真没想到她有一天会主动关心起精神病人的心理健康来了。

    阿特莫尔坐在前头,他是开摩托的那个人,那后面坐着的一定是哈珀。

    后者不像之前视频的时候穿的那么暴露且有特色,她仍旧涂着红唇,蜜色的皮肤像是阳光下的麦子,显出勃勃的生机来。

    她猫一样的眼睛扫过两人,“来的挺早,说说吧,最好别有什么隐瞒,我知道这事儿不简单,如果你们不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为不明不白的危险买单的。”

    “我们要见的人是塞拉博士,前两天的新闻你们应该知道。”鹿鸣秋说。

    “怪不得最近这么严。”哈珀低声咒骂了一句,是句俚语,“你们找他,多半不是为了谈心,对吧?”

    鹿鸣秋笑了下,没说话。

    完美版本的意识分离药剂被研发出来,消息一出,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但许多像哈珀这样的底层民众并没为此多兴奋。

    她早就知道公司的套路,这玩意儿的价格,绝对不是普通人消费得起的,他们只有乖乖买之前的版本,给公司当韭菜割的份儿。

    哈珀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纠结之色,但只过了一会儿,她就猛地看向两人,眼神像是淬了火,“我答应你们。”

    “给公司狗找麻烦,我再乐意不过。”

    阿特莫尔像是想到了什么,看着哈珀,欲言又止。后者瞪了他一眼,“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他家里细说。”

    “唉,为什么去我家……”阿特莫尔嘟囔着,眼看着哈珀的巴掌已经举了起来,他连忙举起双手,讨饶般说:“我家太合适了,就适合谈生意!”

    燕衔川全程未发表任何意见,她就像是个跟屁虫保镖,鹿鸣秋说干什么,她就去干什么。

    摩托车在前面引路,鹿鸣秋开车跟在后面,没走多久,就来到阿特莫尔住的地方。

    他身上穿得衣服不算便宜,是个小名牌,瞧着也很注重自己的形象,他还给自己喷香水,瞧着非常不像是会住在贫民区的人。

    两室的房子,屋里还算整洁,沙发上没有乱丢的衣服,茶几上摆了许多啤酒可乐罐。

    燕衔川非常有正事地拿起一罐可乐,再拿起一盒曲奇,坐到旁边安静啃饼干。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行动?”哈珀问。

    “越快越好。”鹿鸣秋说。

    “华伦大厦一共七十层,我住在四十二层,不知道这个博士在哪儿,不过肯定比我更高。每个楼梯走廊都装了四个摄像头,前面两个,后面两个,楼梯间也是,公共区域基本上是没有死角的。”

    哈珀边说边画出一个长方形,并在上面标点,画得很简单,也很灵魂。

    “我能带你们进楼,用客人的身份,毕竟我的登记的是性偶,带客人回来是常有的事儿。”

    提到自己工作的时候,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反倒打量了一下两人,“不过你们得准备一个清白的资料用来登记,还得演得像一点儿。”

    哈珀扬着下巴,“就是要那种尴尬又不好意思,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神态。”她夹了下眼睛,不怀好意地揶揄,“谁让我还是耍鞭子的呢。”

    “你们最好再找一个黑客,帮忙覆盖监控,不然两个可疑人士在楼里乱晃,会被保安通报。”

    “我们需要知道监控室在哪儿。”鹿鸣秋面不改色地说。

    “监控室在五楼。”哈珀说,“黑客的人选有了吗?没有的话,我认识一个。”

    “我们有认识的黑客。”鹿鸣秋说,“这方面不用担心。”

    “绑架完博士,还需要一条安全的撤离路线……”哈珀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鹿鸣秋打断。

    “我们不绑架她。”

    “哈?不绑架?就聊天?”哈珀明显不信,但也没说什么,“那也需要一个撤离路线。”她给了阿特莫尔一肘子,“到你了,别磨磨唧唧的。”

    “公司有自己专门培养的安保部队,而且如果事情暴露,搜查队的人也会赶过来。”阿特莫尔笑眯眯地说,“所以你们要准备足够的武器,免得到时候真打起来了没家伙用。”

    “如果你们被安保围住,逃不出来的话,丑话说在前面,我是不会冒着必死的风险去救的。”

    燕衔川把饼干嚼的咔咔响,不知道这个人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燕衔川(做梦了)(暴躁)(暴躁):决定了,今天毁灭世界!

    鹿鸣秋(温温柔柔):要不要聊聊天?

    燕衔川(想了想放下武器)(决定过会儿再继续)

    鹿鸣秋(叹气):唉其实我好惨,爹不疼娘不爱,兄弟姐妹都排挤我。

    燕衔川(眼泪汪汪):呜,好可怜,决定了,不毁灭世界,先敲碎波洛夫家主的脑壳。感谢在2023-06-04 15:55:26~2023-06-08 15:4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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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爆浆番茄6

    制定好计划, 几人约定晚上九点在这儿碰头。

    中间空余的时间是用来做准备的。

    燕衔川全程无所事事,既不用她参与制定计划,也不用她准备武器工具。她只要待着听指挥就行。

    如果她们两个是相熟的普通朋友, 计划一起出去旅游,鹿鸣秋绝对是那个订好机票酒店, 制定旅游路线,还会把所有景点介绍都背下来的全能型大佬, 而燕衔川, 是那个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乖乖掏钱跟着走的笨蛋。

    她们没准备太多武器, 毕竟身为一个“嫖客”,是不应该随身携带□□的。

    而且如果计划顺利,也并不会起剧烈冲突。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四人会面, 一起驱车前往华伦大厦。

    大厦底部门口就站着四个保安, □□就别在腰上, 见有车辆停下, 立刻把视线投过来。

    阿特莫尔没下车,剩下三人走出车内, 哈珀走在中间,两人分开走两边,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过了一道安检门, 来到前台, 坐着的一个小哥扬声说道:“请来登记一下。”

    哈珀伸出手,让他对着手腕上带着的光脑扫描,随口说道:“这两个是我的客人。”

    前台小哥扫了她们一眼, 打趣道:“一次两个?”

    哈珀哼笑一声, 充满女王般的得意和游刃有余, 她抬手轻轻搭在小哥的手背上,用指腹缓缓摩挲,“你也可以来试试。”

    她的眼神比最热切的玫瑰还要勾人,前台脸红了一下,被烫伤般把手抽了回去,摇摇头说:“还是不了,我受不了那个刺激。”

    燕衔川和鹿鸣秋挨个上来扫描,机器显示她们是两个信誉良好的三等公民。她俩都没开口,但用一种又是害怕又是期待的狂热目光追随着哈珀,像是早就被驯服的动物。

    前台在心里咂舌,再一次深切感受到了哈珀在这个圈子里的地位和魅力。

    电梯一路直达四十二层,哈珀领着两人来到自己的住所。这是一个充斥着黑红色调的,充满高傲与压迫的空间。

    哈珀指了指客厅天花板的左下角,“通风口在那儿。”

    鹿鸣秋从衣兜里拿出两个银色的圆形纽扣,敲了两下,忽然从纽扣边缘探出八条细细的足肢,撑着它像蜘蛛一样站起来。

    她操控着两个小机器人,沿着通风口爬行飞奔,来到五层的监控室。不算大的房间,里面坐着四个人。

    其中一个纽扣蜘蛛喷出无色无味的透明气体,没过两分钟,四个人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工位上。

    纽扣蜘蛛跳下通风口,八条腿点着地面,爬到机箱上面,抬起两个前肢拧开螺丝,把外壳掰出一个小缝钻了进去,下一刻,黑格的声音在脑海中出现。

    “连上了,正在覆盖画面,大约需要五分钟。”

    “塞拉博士在哪儿?”鹿鸣秋问。

    “在六十九层,东野正奇把这一整层都清空了,只住塞拉一个人,其余房间是她的保镖。”

    “她的房间没有监控,等下,我在入侵电视。”过了一会儿,黑格继续说道,“好了,看到了,她正在客厅和人打电话,是个背影,转过来了,是东野和。”

    “你们最好听听这个。”

    他说完这句话,两个人的聊天内容便传了过来。

    东野和的声音听起来正隐含怒火:“什么叫等一等,他看起来还能再活二十年,难道要我再等二十年吗!”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绝对没问题,你只需要照做就好了,这是你好我也好的双赢局面不是吗?”

    另一个能听出上了年纪的女声接道:“用来当挡箭牌的小家族还没选出来,你至于急这一天两天的吗?等这周末合同都签完,我就让东野正奇来实验室给他注射药剂,到时候整个家族还不是你说了算。”

    “你说得对。”东野和深吸了一口气,“是我太激动了,抱歉博士,刚刚语气不太好。”

    “都是小事,只要实验室安排到位就行,毕竟这是双赢,你说的。”

    音频在一阵笑声中结束。

    燕衔川:“嗯……听起来像是父慈子孝的剧情。”

    鹿鸣秋:“再正常不过的事,细数各个财阀家族的权利更迭史,你会发现,几乎每一代家主都是先杀兄弟姐妹,最后处理自己头顶上的那个。”

    “东野和已经四十六了,再过几年放在其他地区会被直接归类为中老年人,和他同龄的一代人都已经早早坐上了家主的位置,只有他还当二把手,会产生这种想法不足为奇。”

    他和塞拉博士合作这点倒是挺令人惊讶的。

    东野家族一直致力于医药行业,和东野正奇本人的经历挂钩。他年轻时也是在同辈的数个竞争对手中杀出重围,被人下过毒,换了个机械肝,而且他年纪越大,各个器官的毛病越多,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会老,老病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

    再好的医术也不能让人永生。

    东野正奇的梦想正是这个,既然□□会老化,那换成机械的不就好了?金属的使用寿命可比人体长多了。不得不说,这和机械净土的目标简直不谋而合。

    而换成义肢又要面临另一个问题,意识紊乱,所以他要比其他人更迫切地得到意识分离药剂的最终版本。意识分离药剂也是在他的大力支持下,塞拉博士才研发成功的。

    体验过站在世界顶端说一不二的日子,他就爱上了这一切,不愿意拱手让人,哪怕这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东野和呢,亲眼看着他说一不二,而自己就站在台阶下方,距离那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步,他等了不知道多少年,而且眼看着还要继续等。

    他从其他继承人手里抢夺财路,不是为了看别人在脑袋顶上发号施令的。

    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这是个机会,鹿鸣秋猛然间抓住了逸散的灵光。

    东野正奇倒台,东野和上位,掌权者更替定会导致整个家族经历一番动荡,属于东野正奇的心腹,儿子必然一个不留。

    鹿鸣秋轻轻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按捺下浮动的心思,这些过会儿再想,行动在即,她不能让自己受影响。

    “塞拉博士的房间里只有一个保镖,门外守着六个。”黑格说着,传了一份实时影像过来。

    “能看出谁是异能者吗?”鹿鸣秋说。

    “看不出来。”黑格说,“监控覆盖完毕。”

    “好。”鹿鸣秋说,“开始行动。”

    在监控室的人都被麻醉昏迷的前提下,仍旧要把监控盖掉,是为了不让追查的人抓到尾巴。

    而没用相同的手法弄昏走廊里的保镖,则是因为这里的空间太大,麻醉气体会迅速扩散,失去药效。

    两人乘坐电梯来到六十九楼,电梯门刚一打开的一刹那,还没等里面的人有所反应,属于鹿鸣秋的异能便如同无形的闪电,随着她的视线蔓延跳跃到每个人身上。

    只发出一声音节,守在门外的保镖们就一齐倒下去,而燕衔川则趁机快速冲到他们面前,拦住他们向后摔倒的躯体,将人尽量安静地放倒在地上,而不是直挺挺地砸下去,发出响声惊扰到屋内的人。

    鹿鸣秋摇了摇头,意思是这里没有异能者。

    那就是在屋内的那个。

    燕衔川收到眼神示意,一脚踹开房门,鹿鸣秋紧随其后,就要使用异能击晕屋内的两人。

    异能者保镖反应也很迅速,他立刻站到塞拉博士身前,张开嘴,无声的尖啸如同水波席卷而来,两个异能相互作用下,在场的除了塞拉博士,剩下三人齐齐吐血。

    “是超声波。”鹿鸣秋忍受着大脑的轰鸣,体内器官不合常理的高频震颤,勉强说道。

    异能者保镖也是晕头转向七荤八素,扶着沙发背才能强行站稳。

    塞拉博士脸色大变,以从来没有过的敏捷跑向卧室,一边向外发送警报。

    燕衔川的状态要比鹿鸣秋好多了,她的身体素质要强过对方许多,在她大口吐血,面色涨红的时候,燕衔川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抹了抹嘴角的血迹,从腰间摸出几把小刀来,对准保镖的脑袋就掷了过去。

    保镖看到这一幕连忙弯腰趴在地上,滚到沙发后面,燕衔川松开扶住鹿鸣秋的手,抄起小刀健步如飞就追了过去。

    她没有枪,不代表别人没有。保镖缓过神来,手忙脚乱地从枪袋里掏出枪,还没等扣下扳机,腿上就传来一阵剧痛,让他眼前一黑,无法瞄准。

    他惨叫一声,低头一看,燕衔川一只脚正踩在上面,鞋尖又是一拧,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再次响起。

    保镖疼出一身冷汗,愤怒把他的双眼烧得通红,他张开嘴,又是一段无声尖啸。

    燕衔川像是没事人一样,她一个纵身扑向对方,接着体重的压势将手肘直接砸向他的腹部,接着手里握着的小刀狠狠刺中保镖握枪的手腕,向上一挑,鲜血立时喷溅而出。

    保镖的手软软垂了下来,血液汩汩流出,顺着手掌滴在地上。挑断手筋后,她去势不停,反手扎向对方的脖颈,逆时针一扭。

    离得太近,气管被堵住的咯咯声中,血液从喉咙里喷出,好似被割断的水管,直接盖了她满头满脸,如同来了一场红色的淋浴。

    燕衔川抹了把脸,一时间分不出身上的血是对方的还是她吐出来的。

    就在她刚要起身去找塞拉博士时,一声枪响,子弹从身边擦过,她猛地回头,就见塞拉博士缓缓倒在地上,手里还握着一把□□。

    鹿鸣秋扶着墙,脸色暗红,“你没事吧。”

    燕衔川把沙发布扯下来在脸上胡乱擦了擦,无视闷痛的胸腔和刺痛的脑袋,“没事。”

    她走过去拎住塞拉博士的一条胳膊,把人拖到鹿鸣秋面前,“你还好吗?”

    “还能行动,我读一下记忆,三分钟。”鹿鸣秋说着,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搭在塞拉博士的额头上。

    属于塞拉博士的记忆飞速闪过。

    她的父母是四等公民,她出生后自然也被贴上了四等公民的标签,但塞拉从小就极有野心。她脑袋聪明,家里人也支持她学习,为她支付高昂的学费,塞拉不负众望,经常拿下专业课第一。

    意识分离药剂是她的一个设想,一次期末设计,她的理念说得天花乱坠,被东野正奇看到,于是他开始资助她研究。

    有了资金补充,许多买不到的器材和材料都能拿到手里,这就是有钱的好处。

    塞拉偶尔会在心里埋怨自己的父母,埋怨自己为什么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因为没有地位,没有钱,还有着绝佳的成绩,被公子哥们视作眼中钉。

    她被学校的同学们排挤。

    这些蠢人自以为是的手段,塞拉从来不放在眼里,但进实验室的机会一次又一次被别人抢走时,她不得不开始怨怼。

    虽然她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竭尽所能地供养她,她心里也很感谢,高昂的学费几乎拖垮了整个家,父母也没有怨言,他们一心希望自己出人头地。

    所以塞拉才更想往上爬,只要有钱,什么都会有,别人的尊重,社会地位,她想要的一切。

    意识分离药剂就是钱。

    东野正奇给钱很大方,可他的话太多了,要求也太多了,催促她,对她大发雷霆,给她无尽的压力,让塞拉感到无比厌烦。

    他是个刚愎自用的人,不允许任何人违逆,对东野和这个继承人,他也向来没有好脸色。

    东野和的存在就是他眼中的一根刺,只有他死了,继承人才会上位,这个儿子就是来催他早死的。

    所以东野正奇经常斥责他,当着手下的面,丝毫不给他留面子,让东野和下不来台。

    这是多么好的合作伙伴,他比自己还想要东野正奇去死。

    塞拉需要一个不指手画脚的资助方,东野和需要一个能结金蛋的摇钱树,两人一拍即合,开始制定计划,要东野正奇的老命。

    记忆读取完,鹿鸣秋脸色极差,“真是畜生,她在做非法人体试验。”

    燕衔川刚抬起脚,想把人踢到一边去,忽然看到她耳后皮肤忽然高高胀起,皮下闪动着不详的红光,“你看这个……”

    鹿鸣秋转动视线,瞳孔瞬间紧锁,用力拉了她一把,“趴下!”

    话音刚落,嘭地一声,塞拉博士的脑袋就像高空坠落的西瓜,碎得满地都是,有的肉块甚至粘到了天花板上,再稀稀拉拉砸下来。

    燕衔川:“……我的衣服。”

    她只来得及转过身挡一挡,本来只是前面糟糕,现在后背也一塌糊涂,鹿鸣秋倒是被挡在后面,没沾上什么东西。

    鹿鸣秋的脸色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似曾相识的一幕就出现在不久前,那个叛徒毒刺的身上。

    这是圣愈教会的手段,她早该抱有这方面的警惕,财阀和教会有着牵扯不断的关系,东野正奇不可能没在她的身上放点儿保险。

    “快走。”她喝道,“快撤离!”

    果不其然,随着塞拉博士的身死,警报声忽然大作,黑格在通讯里迅速说道:“有搜查队接到警报,正往这边赶过来,楼里的保安也全都动起来了。”

    哈珀的通讯立刻拨了过来,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焦急,“快出来,我们在楼下等着!”

    燕衔川把地上躺着的两个人手里的枪拿了过来,分给鹿鸣秋一个。

    黑格还在不停地实时通报保安的动向,燕衔川想了想说:“其实我们可以跳楼。”

    这个高度摔不死她。

    鹿鸣秋用一种你疯了的眼神看过去,她们可没带任何防护措施。

    “我已经好多了,他们想要快速赶到,就不会切断电路,把从电梯上来的敌人解决,我们直接坐电梯下去就可以。”

    “我的异能需要看到目标才能使用,你掩护我,解决掉可能存在的漏网之鱼。”

    燕衔川被瞪了一眼,咽下了嘴里的建议,却依旧在小声嘟囔,什么跳楼真的很快之类的话,被鹿鸣秋又用警告的眼神看过去,才闭上嘴。

    她现在整个人像是从血池里打了个滚儿再被捞上岸一样,头发湿淋淋地贴在额头,被她向后捋了捋,鲜血湿润黏腻地渗透衣衫,背后更是不堪入眼,红的白的夹杂着细碎的肉块挂在衣服上,血腥气比屠宰场还要浓。

    她眨了眨眼睛,一滴血珠沿着睫毛抖落下来。

    “哎呀……”她说,“我想洗澡。”

    鹿鸣秋决定假装没听到。

    三台电梯几乎是同时上楼,因为塞拉博士住在这儿,东野家又增派了不少人手,电梯门一开,十多个人一起冲了出来,手里都捧着枪,向前瞄准。

    燕衔川把沙发罩团成一团,对着走廊使劲一扔,密集的枪声响彻楼道,鹿鸣秋趁此机会,以蹲着的姿势,悄悄探出头,精神力沿着空气的波纹蔓延,保安们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地摔在地上。

    “解决了,快走。”

    燕衔川手速飞快地扒下他们身上的防弹衣,扔给鹿鸣秋一件,还顺手抓了几颗□□。

    电梯在二楼停下,她们跑出来,燕衔川把拉掉保险栓的□□顺着楼梯扔下去,爆炸声中,二人冲向走廊的窗户,燕衔川在前面撞窗开路,鹿鸣秋紧随其后。

    楼下是花坛带,灌木丛做了缓冲,按照以往的训练,两层楼的高度对鹿鸣秋而言并不会造成伤害,但她受了异能者保镖的一击,内脏受损,下坠的冲击让她又是吐了一口血出来。

    鹿鸣秋踉跄了两步,差点儿摔到地上。

    燕衔川一把捞住她的胳膊,才止住她向前倒下的趋势。

    阿特莫尔在街上按着汽笛,燕衔川甩手把人背在背上,就冲着路边跑去,她甚至还有余力吐槽,“你的腿有点儿太长了,你看,我们差不多高,这时候就很不方便。”

    “我后背上沾了好多东西,现在全蹭你衣服上了,你有洁癖吗?好像是没有,但好脏啊,我想洗澡,她的脑子是臭的,不想让它在我的身上待,万一传染我怎么办呢?”

    鹿鸣秋的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把这个归功到谁的头上,她闭了闭眼睛,“……再坚持一下,回去就洗,好吗?”

    这一刻她好怀念那个发病时不爱说话的燕衔川,而不是现在这个逐渐兴奋起来的话痨版。

    背了个人,燕衔川速度丝毫不减,还比她们两个分开跑的时候要快上几分。车门早已打开,她把鹿鸣秋往后座里一扔,自己也钻进去,屁股还没坐稳,阿特莫尔就踩下油门,轮胎急速转动,发出巨大的摩擦声。

    护卫队的人见状连忙跳上车紧追不舍,一排车在街道上横冲直撞,完全视交通法于无物。

    “根本没甩开,你会不会开车!”哈珀看着后视镜里一直跟着的黑车,在副驾驶骂道。

    “我油门都踩到底了,人家的车比我的车好,没办法啊。”阿特莫尔辩解。

    “车里有枪吗?”燕衔川问。

    “有,后座下面就是。”阿特莫尔说,“你不会是想打回去吧,我没带那么多子弹啊!”

    燕衔川弯着腰伸手掏了掏,掏出一支□□,架在椅背上瞄准身后的车流,她目光专注,神态严肃,一副顶尖狙击手的架势,前排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闭上嘴巴。

    砰!

    一枪,只有一枪,哈珀紧紧盯着后视镜,生怕错过了精彩镜头,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追击的车依旧在开,窗户都没碎。

    哈珀:?

    燕衔川推了推鹿鸣秋,“还是你来吧。”

    自己和对方都在动,中间还有其他车辆阻挡,这种高难度狙击有点儿超出她的实力范畴了。

    她瞄是瞄准了,车子一晃,子弹就不知道歪到哪儿去。库存不够的情况下,也不能大面积扫射,这种时候只能让训练有素的鹿鸣秋来。

    鹿鸣秋的状态实在称不上好,衣襟上暗红一片,都是她自己的血,正软着身子歪倒在座位里,额头布满冷汗。

    自从她割掉自己的腺体,身体状况就一直很差,本该好好休养,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期间出了任务,又高强度使用异能,这无疑是雪上加霜,就算用了总部送来的特效药,仍是没好全。

    那个异能者的超声波攻击,就像是撕掉伤口上刚刚结好的痂,让之前所有的恢复全部化为乌有。

    鹿鸣秋深深吸了两口气,打起精神,握住枪柄,低声说:“我没什么力气,你扶着我。”

    她的手脚发软,但扣在扳机上的手却绝不颤抖,眼神沉静如渊。

    燕衔川从背后揽着她,不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的小毛病像是忽然消失了。

    这人的睫毛好卷,她忽然发现。

    她们有过很多次对视,两个人也算是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但燕衔川之前从不注意对方身上的细节。

    她的确是经常凝视鹿鸣秋的脸,在拍摄综艺的时候,可画面只停在眼里,根本没进入大脑。

    她觉得鹿鸣秋这个人很有意思,很矛盾,有很多值得挖掘的东西,比起她的外表,燕衔川更在意她的内在。她也知道鹿鸣秋长相很美,不过这一刻,燕衔川才恍然间觉察到她美在哪儿。

    两个人都戴着面具,鹿鸣秋明亮的蓝瞳也变成了棕色,只有卷翘的睫毛像是舒张的花瓣,静静躺在脸上。

    鹿鸣秋扣动扳机,后坐力将她的身体撞进燕衔川的怀里。

    在车辆打滑的骚乱中,她再次调整好姿势,做出瞄准的架势。

    再一枪,子弹精准穿透了驾驶员的脑袋。车子打横堵在路上,把后面的部队拦了下来。

    “干得漂亮!”哈珀大声笑道。

    鹿鸣秋放下枪,把自己塞回座位里,“搜查队的人也在赶过来,我们要躲开道路监控。”

    “小问题。”阿特莫尔吹了个口哨,“你枪法也太准了吧!”

    “还好。”鹿鸣秋说着,眉头因痛楚而皱起。

    她偏过头,对上燕衔川的视线,只因这个人的目光已经强烈到无法忽视。

    她的眼睛越来越亮,嘴唇张开。

    糟了……鹿鸣秋想着,下一刻,燕衔川以极其饱满的情感念诵道:“它在静待霜降的日子,一旦北风吹起,便披上鲜艳的泰尔紫。”

    “造物主!我可以开花吗?”①

    鹿鸣秋深深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前排的两个人互相对视,眼神奇异,有点儿想问,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显出一种大写的尴尬。

    不应该自暴自弃,放任自流,鹿鸣秋这样想着,她重新睁开双眼,眼见着这人又要说些什么,立刻打断说:“回去要不要吃布丁?”

    燕衔川即将出口的诗歌立刻换了词,“要!”

    效果显著,燕衔川不再诗朗诵,而是开始报菜名了,一连串的甜点从她嘴里溜出来,布丁蛋挞司康慕斯蛋糕……

    末了用一种等待夸奖且洋洋得意的目光盯着鹿鸣秋,后者心领神会,说道:“多亏有你,此次行动才这么顺利,想吃什么都行,我请你。”

    燕衔川就高高兴兴地坐回去,不再用热切到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她了。

    反馈,鹿鸣秋又抓到了一个和这人相处的窍门。

    对方需要积极的正向反馈,需要夸奖和称赞,这能有效地稳定住她的情绪。就像是一个锚点,将她固定在正常人的范畴内。

    从她以往的观察来看,燕衔川是个不会在意别人眼光和看法的人,她要是在意,就不会堂而皇之地不分时间地点去诗朗诵,去胡言乱语,这样的表现也符合她的病情。

    这是个极其自我的人。

    那她想要得到正向反馈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鹿鸣秋越看她越觉得她身上有着很大的谜团,这点不合理不是一句简单的失忆和精神变态就能解释的。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狄金森《我要开花》,大意就是称赞坚定自我,不在意旁人嘲弄和阻拦,大胆开花做自己的人天然高贵。

    鹿鸣秋(制定计划)(制定计划)(制定计划)

    燕衔川(睡着了)(忽然醒过来)(擦擦口水):什么?出发了吗?

    鹿鸣秋:你这样这样,然后我这样这样,你再这样这样,明白了吗?

    燕衔川(点头):知道,我是个肉盾打手!

    *曲海大厦*

    燕衔川:野兽冲撞!彻底疯狂!!

    第26章 爆浆番茄7

    撤离路线是阿特莫尔制定的, 作为常年混迹在夜城的赏金猎人,他对这座城市的了解就如同一个人熟悉自己的胳膊腿一样。

    哪儿有地道,哪儿是检修路线, 哪儿没有监控摄像,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中途还换了两辆车, 确保车牌号不被追踪。

    新车后座有好几套衣服,挡板升上, 两人换上干净的外套, 把假发摘掉, 和脏衣服一起扔进袋子里,起码从外表看上去不像是刚在血堆里打完滚儿出来。

    “靠,前面设了路障。”阿特莫尔锤了一下方向盘。

    再往前开就是西区,被称作下等人的老鼠窝, 赏金猎人、流浪者家族还有一些小□□聚集的地方。东野家在这儿设关卡, 真有种鱼塘撒网的感觉。

    燕衔川透过车窗看过去, 路口被横着拦上, 十来个人守在旁边,手里都抱着武器, 每辆车都被拦下来审讯一遍才放过。

    “他们有权利拦截市民吗?这应该是违法的吧。”燕衔川仿佛一个遵纪守法的友好市民般发出疑惑的声音。

    “在夜城,东野家就是法,政府的人不过是他们的走狗。”阿特莫尔嗤笑一声, “别说设路障, 就是把西区整个炸了,搜查部的人敢放个屁吗?”

    “我们已经被看到了,现在倒车立刻就会被视为有嫌疑, 监控没拍到, 他们不知道是谁干的, 大家稳住,不要露馅。”

    阿特莫尔放慢车速,缓缓停住,车窗摇下,他把胳膊肘搭在上面,好奇似的问道:“这不是希尔队长嘛,好久不见,你怎么还干起拦路的活了。怎么了,又出什么事儿了?”

    一个留着黑色短发,穿着紧身作战服的女人垂眼看过来,干练得如同漫步的猎豹,“例行检查。”

    “你刚刚去哪儿了,我要看行车记录。”

    “送个货,赚点儿外快。”阿特莫尔伸手在显示屏上点了几下,调出行车记录,大大方方地给人看,一双眼睛深情又挑逗地凝视着对方,低声说,“有没有时间,要不要约一次?就喝点儿小酒,我保证。”

    希尔的视线从车上的另外三个人身上略过,警告式地看了他一眼,“不约。”

    她直起腰,对后面的人摆了下手,横杆升起,“少干点儿违法的事。”她说着,手从车上移开,向后退了一步,去审查下一辆。

    前面后面的车都是车门大开,后备厢也被检查一通,他们就只是简单看两眼,这都不能用放水来形容,简直是泄洪。

    几人还没问,阿特莫尔就自己开口解释道:“人脉,这就是人脉!”

    哈珀哼笑一声,嗤之以鼻的态度一览无余。

    安全屋是阿特莫尔的一个据点,一个两层的小楼。一楼堆满了各种杂物,翻倒的椅子,汽车发动机,各种乱七八糟的修理工具摆了一地,简直像个仓库,哈珀见状翻了个白眼,“男人。”

    “嘿!我可听到了。”阿特莫尔在前头高声说道。

    “现在安全了,来说说怎么搞成这样的,不是说不会闹出大动静吗?”阿特莫尔搬过来几个椅子,唉声叹气地说,“路障都设到西区来,估计全城都在戒严了。”

    “塞拉博士脑袋里的芯片自爆了。”鹿鸣秋说。

    “本来按照计划,哈珀会带你们出去,假装无事发生,现在凭空少了两个人,东野家一定会查到她头上。”阿特莫尔还要继续说,话却忽然被哈珀打断。

    “无所谓,反正我也赚够钱了,早就想离开这儿,就是一直没打定主意,现在正好。”哈珀耸了耸肩,像是不在意的模样。

    阿特莫尔又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他拍拍衣服站起来,“反正你自己有主意就行,我去买点儿饭回来,风头没过之前,你们就先在这儿待着,尽量别到处乱走。”

    “我们去洗个澡。”燕衔川说。

    鹿鸣秋如同屋檐下摇摇欲坠的风铃,脚步虚浮地走进卧室。

    “你需要治疗。”燕衔川提醒道,“有药吗?”

    “据点有,已经通知金环送过来了。”鹿鸣秋坐在地上,后背抵着墙,呼吸是勉强的平稳,“你去洗澡,我待一会儿就好。”

    脆弱。

    她像是一只从树上掉下来的雏鸟,绒毛沾着露水,正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还要保持平静不露怯,不让自己被掠食者发现。

    燕衔川望了她一会儿,抬脚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从花洒里流出,浇在她的头顶,干结成块的血痂被热水融化,沿着身体淌向地面。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回想起在车上的一幕,属于鹿鸣秋的身体重重撞进她的怀里,带着血腥气、火药与枪油的味道。

    她很瘦,也很轻,演员的身份让她严格控制自己的体型,平时给燕衔川买的甜点,她一口也不动。

    就是这样看似娇弱的躯体中,迸发出令人侧目的坚韧信念,她瞄准时那样专注,眼神里透着淡淡的杀意,更多的是一击即中的自信。

    就像是一株吊兰,有着柔弱无害的外表,实际根须蔓延,将花盆的所有空间都侵占。

    她思考鹿鸣秋的时间有些太久了,燕衔川猛然惊醒过来,皱了皱眉。

    她在怀念什么,那连半个拥抱都算不上的触碰?只有高情感需求的人才会喜欢肢体接触,喜欢与同类进行亲密的互动。她不喜欢,也对此不感兴趣。

    燕衔川思索了一会儿,试图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太长时间没有接触其他人的身体,心里觉得异样并且不经意地回想是正常现象。

    就像是一个人总是不晒太阳,突然中午出门逛了一圈,觉得不适应一样。

    下好结论,她继续清洁身体,对着镜面嘴角上扬,还哼着歌。水声和歌声一起穿过隔音不好的磨砂玻璃门,钻进鹿鸣秋的耳朵里,唱歌的人音准极好,她不用费力就辨认出,这是《卡门》的调子。

    看来今天的场面让她很高兴。

    精神变态很容易对一成不变的平静生活感到无聊。鹿鸣秋有时候会在心里把燕衔川当成被圈起来的肉食动物,对方野性尚存,饱餐一顿会让她平静顺从,但谁也不知道这份饱足感能持续多久。

    如果她失去兴趣呢。

    燕衔川洗完自己,换上干净衣服走出浴室,鹿鸣秋依旧在地上坐着,垂着头,像是睡着了。

    她走到这人脚边,蹲下身子,歪着头去看。

    “金环到了,你去拿一下药好吗?”鹿鸣秋忽然开口。

    “可以。”燕衔川说。

    为了不被外面的人发现,她从窗户跳出去,轻巧落在地上。内脏受的伤对她而言无伤大雅,在远超常人的自愈能力下,现在只剩闷闷的异样感。

    她走到路口,从戴着帽子的金环手里取回一个小盒。

    “黄雀还好吗?”金环说,面上很担忧。

    “应该还可以。”燕衔川想了想说,“还活着。”

    金环的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忽然又想起黄雀之前给他们打过预防针,说这位叫礼貌饼干的新成员,脑回路有些奇特,她说的话一律不用放在心上。他脸色复杂,“你……算了,让她好好休养。”

    “谢谢关心,你也是。”燕衔川说。

    金环转过头,沿着来时的路离开。

    燕衔川沿着排水管爬上二楼,顺着打开的窗户钻进屋里,鹿鸣秋抬起头来看她,她的脸色无比苍白,像是在雪地里冻了三天三夜。

    盒子里是一支针剂,燕衔川去洗了下手,“这要扎在哪儿呢?”

    鹿鸣秋把胳膊摊开,轻飘飘的话逸散在唇边,“这儿。”

    她的皮肤很白,淡紫色的血管躺在皮肤下面,如同攀爬在墙上的紫藤。

    燕衔川用酒精擦了擦那一小块皮肤,左手握上她的胳膊,右手拿着针管,将针尖对准血管缓缓刺了进去。

    药液被全部推入体内,燕衔川把空掉的针管重新放回盒子里,看了一会儿重重喘息的人,她说:“我可以帮你洗澡。”

    呼吸声停了一瞬。

    “你身上的血都干了,”燕衔川说。

    “谢谢你,我自己可以。”鹿鸣秋扶着墙站起来,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她的喉咙里,但她最后只吐出来两个字,“谢谢。”

    她慢腾腾挪去浴室,燕衔川默默盯了一会儿她的背影,确定这个人的确不需要自己帮忙,她才躺到床上。

    亏她今天心情不错,又不怎么介意碰一碰别人,对方还不愿意,明天可没有这种好事了。

    燕衔川翻了个身,拉开光屏上网。夜城忽然戒严的事已经闹了起来,众说纷纭,胡乱猜测事情真相。

    有人说他看到在环西路上有人当街上演急速追击,或许和这事有关,也有人说是西区的帮派捅了娄子,犯到东野家手里,也有人说是上次宴会袭击的后续。

    但没有一个人对官方搜查队也下场帮东野家找人这件事产生任何异议,看来他们土皇帝的地位早就深入人心了。

    上次机械净土绑架塞拉博士,进去的几个人全军覆没,他们体内都装了自爆炸弹,见状不妙直接自裁,没给敌人抓住审讯的机会。

    这次行动失败,责任归不到燕衔川头上,响尾倒是又发来几句宽慰的话,让她不要放在心上,被燕衔川嗯嗯啊啊糊弄过去。

    机械净土的人对她这个下线成员倒是挺上心,就是不知道当他们发现这是个二五仔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

    她又往下翻了翻,一行字挂在热搜尾巴上——影帝谢初晓身败名裂宣布退圈。

    燕衔川:好耳熟的名字。

    她点进去一看才想起来,这是那个一起参加综艺的虚伪男,虽然没过几天,但燕衔川早就把这人抛在脑后了。

    除了这些没什么特殊的,大多是一些八卦新闻,塞拉博士身死的消息还没传出来,想必是东野家把这事压了下来。

    他们正想着要靠意识分离药剂赚大钱,塞拉博士是项目负责人,这时候她死了,对东野父子两人来说都算不上一件好事。

    过了一会儿鹿鸣秋洗完澡回来,状态看上去好多了,或许是药剂发挥了效用,又或许是热气熏腾,她的脸上终于带了点血色。

    “开个线上会议,我把此次行动得到的情报说一下。”鹿鸣秋说,“别扭头,你也要参加。”

    开会的地点在分部基地,她们是以全息投影的方式过去。

    此次会议并不是所有人都来,只有参与这件事的人,博士,还有一个做了身份模糊处理的人,他看起来就是个人形的柱子,是男是女,高矮胖瘦,一概不知,就连声音也是处理过的假声。

    “我搜了塞拉博士的记忆,得到了意识分离药剂的制作流程和配方,稍后会把具体内容传给博士。需要特殊说明的是,他们此前提到的特殊材料,是由人体内提取的一种激素,被塞拉博士命名为安静因子,十个人体内才能提取出来一份,制作一支药剂。”

    鹿鸣秋声音沉肃,“而这种激素需要人受到极大的生理折磨才会分泌,因此所有人在试验过后无一例外全部死亡。”

    “这才是东野家想要拉其他小家族入伙的原因,他们原材料供给不足,一个地区失踪太多人说不过去,所以要扩大范围。”

    “另一件事,就是东野和与塞拉博士合作,想要秘密杀掉东野正奇,不过如今塞拉博士已死,他原定的计划应当会做出调整。”

    “最后一件,东野正奇与圣愈教会有勾连。”

    三件事说完,会议室陷入一阵安静,有的在震惊,有的在思索,而燕衔川在发呆,并决定给对面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起个外号,就叫他模糊人。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只有模糊人开口说道:“监视东野和的动向,如果他动手,我们最好趁机控制住他。黄雀,你去催眠,等局势稳定下来,再扶持一个傀儡上位。”

    鹿鸣秋只垂眸思考了一瞬,就点头应道:“好,我会安排。”

    “其他的事,你处理就好。”模糊人说完这句话就下线了。

    “博士,意识分离药剂制作的事就交给你,我需要一份成本报告。至于完美版的药剂,塞拉博士的实验室里必然留有样品,我会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拿到它。”

    “黑格,监视的事由你负责。”

    “金环银环,你们去查东野家旁系的资料,看有没有合适做傀儡的人选。”

    “还有其他意见或者建议吗?”鹿鸣秋环视一圈后说。

    “有。”金环突然开口,“我们都想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

    鹿鸣秋的神色缓和下来,“休养两天就好,不用担心。白格还好吗?”

    黑格的声音从播放器里传出来,“不好,他不肯和任何人交流,也不和我说话,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哪怕是电子音也能听出他语气里的疲惫和忧虑。

    “需不需要我去看看他?”鹿鸣秋说,这就是要动用异能安抚的意思了。

    黑格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暂时先不用,他会挺过来的,他一向很坚强。”

    “有需要随时通知我。”鹿鸣秋语气柔和,“这段时期先静观其变,大家注意隐蔽,保证自己安全,散会吧。”

    退出全息投影,鹿鸣秋揉了揉额角,坐上床的另一边。

    “我突然发现,你好像地位很高,一直在发号施令。”燕衔川侧过身子,微微仰着头看她,眼神透着惊奇。

    “我是负责人。”鹿鸣秋说,她对上人的视线,又补充了一句,“总负责人之一。”

    “哇。”燕衔川发出惊叹的声音,“好厉害。”

    “没什么厉害的,我只是想得多。”鹿鸣秋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人,还想着如何处理失控的你。

    咚咚咚,门被敲了几下,阿特莫尔的声音从门后透过来,“出来吃饭了。”

    “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和希尔聊了会天,没饿坏吧。”阿特莫尔从保温袋里一个接一个向外掏餐盒。

    “她是东野家的人。”鹿鸣秋看了看桌上的四菜一汤,荤素都有,排骨裹满酱汁,西红柿在汤里沉浮,热腾腾的包子摞在一起,瞧着不像速食。

    阿特莫尔挨个发了一次性筷子,才坐到椅子上,闻言只是挑了挑眉,“希尔是安保小队长。”

    几个人都没有要问的意思,他就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说起我和她怎么认识的,那可真是一段超级浪漫的往事。”

    “对,毛贼被抓住的往事。”哈珀翻了个白眼,很是无语地说:“这点儿事你恨不得见一个人就说一遍。”

    “你懂什么,这叫罗曼蒂克!”阿特莫尔一副不和人一般见识的表情,清了清嗓,“有一次我去赚点吃饭钱,也不知道怎么,竟然抢到公司头上了,发任务那小子根本没说和东野家有关系,害得我被十几号人追,差点儿没把脑袋给追掉了!”

    “我能吃这哑巴亏,转手就把货给卖了,白嫖了一波手续费,你猜手续费赚了多少?”

    燕衔川非常捧场地问:“多少?”

    阿特莫尔伸出三个手指头,“三万!不过那狗东西可把我坑惨了,我可是被安保队追了整整一个月才消停,除了希尔,其余人都放弃了,她还锲而不舍地抓我。”

    “我偷偷跟踪过她,发现她周末会去福利院做义工,还给这些小孩儿捐款。你们这是什么表情,都不惊讶的吗?这可是公司的人,竟然有这种善心,就跟一只猫和一群老鼠生活在一起一样离谱。”

    “然后我想了个办法,托了点儿关系,让这笔钱最后的显示是流进童心福利院里,所以她抓到我以后,还是把我给放了。”

    “所以你没捐。”燕衔川说。

    “童心福利院是洗钱的地方。”阿特莫尔耸了耸肩,“只是表面看起来像个福利院。”

    他卷曲的金色头发像是摘下丰收时的稻穗造就,阿特莫尔堪比电影男主角般帅气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不解敬佩和得意混杂在一起的复杂表情,“真没想到这世道上还有好人,她不知道就算捐款,这笔钱也到不了那些小孩身上吗?”

    “她要是知道这么多,还会放你走?”哈珀吐出一口烟圈,“早一枪崩了你了。”

    “也是。”阿特莫尔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吃过饭哈珀就站起身拍了拍衣服,“走了,我自己有地方,不在你这儿呆。”

    “路上小心。”

    阿特莫尔也跟着她一起走,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我们不回据点吗?”燕衔川问。

    “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再走。”

    她们两个想离开要容易得多,只要给自己换张脸就好了,只是鹿鸣秋光吃饭就已经是勉强打起精神,如果要走,她恐怕没走出几米就会直接睡过去,还不如就在这儿好好呆上一晚。

    “好吧,都听你的。正好两间房,我们一人一个。”燕衔川说完这话,就去了左手边的空房间,把之前待过的那个留给了鹿鸣秋。

    因为之前的床已经铺好了,省的她再动手。

    这时候燕衔川又很体贴了,鹿鸣秋敢打包票地说,这人虽然有精神问题,但绝对要比大部分正常人要讲礼貌得多。

    她甚至垃圾只扔进垃圾桶里。

    平静的一夜过去,对于许多人来说,今晚是个不眠之夜,而造成这一切的几人却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正准备走,阿特莫尔就过来了,手里还拎着两袋早餐。她是一番好意盛情难却,两个人只好又坐下来吃了顿早饭。

    末了鹿鸣秋说:“谢谢你,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你们要走?”阿特莫尔反问道。

    “对,我们在西区也有安全屋,继续呆在这,万一出事容易牵连到你。”鹿鸣秋说。

    “你们不是普通佣兵吧。”阿特莫尔冷不丁开口,盯着两个人一齐注视的目光,他忍住头皮发麻转身就走的冲动,“一般的佣兵不敢找公司的麻烦,也没有你们这样的情报网。”

    “别动手,我不是挑衅的意思。”他两只手举过头顶,示意自己毫无威胁,“我是想加入你们。”

    “我知道如果我猜对了,把话挑明,这条小命很有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但我有一定要这样做的理由。”阿特莫尔面露恳求之色,“拜托了,给个机会好吗?”

    “那说说看吧,你的理由。”鹿鸣秋重新坐回椅子上。

    “我是流浪者家族出身,不算大的一个家族,只有十来号人,就在夜城旁边的曲塘镇。有一天我跟着大人们去拾荒,回来的时候聚点已经空了,我的哥哥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整个聚点就剩他一个人。”

    阿特莫尔说得很慢,像是边说边回忆,又像是撕开过往伤口般不忍开口,“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一队穿着安保服的人把所有人都抓走了,他打伤了其中一个,就被他们揍了一顿,扔在这儿等死。”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上去说不下去了,“其中一个人说,你把人打死了,还差一个怎么交差。另一个说,再抓一个不就行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财阀的人从来都不把我们这些下等人当人看。”阿特莫尔眼里跳动着惨然的恨意,“我们在他们眼里就是牲口,是物件,是能利用的垃圾!觉得烦了就赶到一边,发现有用了就抓几个走,是死是活他们根本不在意。”

    “我恨他们,恨他们每一个人。可我一个人有什么用?连公司的大门都进不去,当清洁工都没人要,想要报复东野家,就连做梦都不切实际。”

    阿特莫尔扯了扯嘴角苦笑,语气决然,“所以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只要是给财阀对着干,那就足够了!我要加入,真的,让我做什么都行,除了你们,我再想不到还有什么机会。”

    燕衔川一直凝视着鹿鸣秋,后者看起来没什么表情,但她知道,这人心里一定很动容。

    反抗军的一大部分成员都有着差不多的过往,她不会拒绝阿特莫尔。

    想到这儿,燕衔川的思维逐渐发散起来,她又没有悲惨往事,为什么当时鹿鸣秋会同意呢。

    咦……?

    “理由是挺充分的。”鹿鸣秋说,表情沉静从容,“那么你第一件需要知道的事,就是我们的组织叫什么。”

    “什么?”

    竟然这么容易?阿特莫尔有些不敢置信地重复道。

    “反抗军。”鹿鸣秋说。

    阿特莫尔顿时睁大了双眼,“真的假的?!不是,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说出口了,不需要再问点儿什么,也不用考验一下我吗?万一我是个间谍呢!”

    鹿鸣秋忽然笑了一下,语气柔和,“没关系,你现在要是想动手就死定了。”

    作者有话说:

    组织招新啦!

    鹿鸣秋(盘问)(盘问)

    燕衔川(在一旁看戏)(突然反应过来):怎么当时没问我这么多问题,好奇怪啊。(戳一戳鹿鸣秋)太太,你为什么招我进来?

    鹿鸣秋(面不改色):因为我们组织需要一次能吃光十二寸蛋糕上所有奶油的人才!既然你发问了,那我就不得不告诉你,奶油星人就要入侵地球了,对付他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吃!

    燕衔川(惊喜交加):什么?没想到我还可以抵挡外星人入侵,这一件得顶多少件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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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爆浆番茄8

    “哈哈哈!”阿特莫尔大笑几声, 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可鹿鸣秋一点儿神色变化都没有,就噙笑着看他, 他笑了一会儿就断断续续停下来了。

    阿特莫尔咳嗽了几声,“我真不是间谍。”

    “我会判断。”鹿鸣秋说。

    自从毒刺的事过后, 鹿鸣秋对自己的异能其实产生了一些不信任。长久以来,她依赖异能, 就像人依赖手脚, 她也从未想过异能会有不管用的一天。

    但毒刺给她敲了一个警钟, 也给组织上了一课。从他脑子里挖出的装置经过测试得出,这是一个记忆伪造仪。

    人的记忆其实很主观,假使一个人被催眠,灌输进不属于他的记忆, 让他潜意识里相信自己有另一段经历, 那他脑海中的画面也会随之改变, 大脑会编织出一段符合想象的记忆。

    可判断一个人是否说谎, 除了读取记忆这个最简单方便的方法以外,还有许多手段。

    这世上可不是人人都有异能。

    测谎仪已经发明了几百年, 而微表情观察几乎是每个刑侦专业的学生都会学习的课程。

    鹿鸣秋自然也学过,她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后来仔细回想,毒刺的表现的确有异常之处, 可她当时太过依赖异能, 信任它的判断,忽视了眼睛接收到的内容。

    阿特莫尔搓了搓手,“好吧, 那加入你们还需要什么吗?有特长?”

    鹿鸣秋注视着他的双眼, 语气依旧温和, “说说你的特长吧。”

    “市面上流通的枪械我基本上都能用,枪法还可以。对夜城很了解,有一定的人脉,嗯……我想想,还有,还有,”阿特莫尔沉吟着,“我的车技很好,摩托车汽车不管什么型号都能开,一些简单的家具都能修,车也能修,对了,我还会做饭。”

    “还有!这个,会打牌算吗?扑克麻将我都挺厉害的,朋友说我靠打牌都能赚钱糊口。”

    “我们可以一起打牌。”燕衔川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语气诚恳,“如果你一会儿还活着的话。”

    阿特莫尔表情复杂,“谢谢你,我努力一下。”

    “尽管你可能有一定的心理预期,但我还是要重复说明一下,你要知道,假如你加入我们,就意味着你要与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一波人敌对。”鹿鸣秋说,“反抗军没有退休的成员,只有牺牲,你明白吗?”

    阿特莫尔倒是很洒脱地笑了笑,说:“这个我从不担心,人迟早都要死的,那我宁愿这条命死的有价值一点儿。而且干赏金猎人也不是个轻松活,赚得多,仇家也多,因为眼力不好惹错人死的简直数都数不清。”

    他半是感慨地叹气,“毕竟这个世道,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了。”

    这话说的不对,燕衔川在心里反驳,起码上层人的命还是很金贵的。毕竟为了东野正奇长生不死的野望,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他一个人身上背负的命,少说也得有几百条。

    “还有一个条件。”鹿鸣秋轻声说,“你的脑子里要被放入一个精神烙印,如果你背叛组织,我会知道,你会死。”

    “你是异能者?”阿特莫尔吃惊地反问,喃喃自语道,“怪不得你们两个人就敢闯华伦大厦。”

    “你不会也是吧?”他转过头看向燕衔川。

    “不是哦。”燕衔川支着下巴,“我和你一样,是个没有任何特殊的普通人。”

    鹿鸣秋:……

    她是不是不知道有个词叫欲盖弥彰,还有个词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阿特莫尔露出一种不是很信但姑且信一下的表情。不过对方的确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不论是一个还是两个都没区别,普通人在异能者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可以,我没问题。”他说,“这个要怎么放?我是要睡一觉还是怎么,看个会摆动的表之类的?”

    “已经放完了。”鹿鸣秋眨了下眼睛。

    “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阿特莫尔反射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在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鹿鸣秋的眼里流露出笑意,“你现在就是反抗军的外围成员了,有一段考察期,什么时候通过了,我会告诉你的。”

    第二次见面……那不就是在之前说见面聊的废弃加工厂吗?他竟然什么都没发现!

    阿特莫尔张大了嘴巴,脸上是茫然和难以置信的真实写照,“等等,”他忽然反应过来,“那哈珀她也?”

    鹿鸣秋点头,“只是为了防止你们泄露消息,并不会对她造成实质性伤害。等哈珀离开夜城,我会把烙印收回。”

    阿特莫尔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吸气又吐出,像是在平复心情,最后还是没忍住低声说道:“异能者,真是很厉害,防不胜防。”

    鹿鸣秋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见状脸上带着歉意说:“我要向你道歉,未经允许就……”

    “没关系,可以理解。”阿特莫尔摆了摆手,“毕竟你们,不对,现在应该是我们了,也是为了任务的安全性考虑。”

    “哎,要是我也是异能者就好了……”

    “那你们还是要走吗?”阿特莫尔揉了揉脸,刚刚一瞬间的沮丧被他揉开,重新化作振奋的精神状态。

    “没错。”

    临走前鹿鸣秋提醒说:“最近不会很太平,小心一点儿。”

    两个人离开这间二层小楼,顺着街往里面走去。路上燕衔川问:“就这么直接走,把他放在外面自由活动?”

    “黑格在监视他,而我也不是简单只放了一个烙印。”鹿鸣秋说,“我说过,如果他泄密,就会死。”

    “这也是你异能的一个用法?”燕衔川说着,感叹道,“真是很好用。”

    “说起来,你是什么时候觉醒异能的?”她好奇地发问。

    路上的行人不算多,西区有一半人只喜欢在晚上活动,薄雾轻飘飘地弥散在空中,雾里带着淡淡的机油味儿,以及巷口早餐铺中传出的食物香气。

    她们两个并肩走着,闲适地就像是早起约好一同散步的友人,氛围融洽。

    “在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法律规定,omega17岁成年,正好是高中毕业的年纪,大多数o在这时候就会定下婚约,到20岁就结婚。”

    “我在学校有一个朋友,她不想嫁人,或者说,不想太早嫁人,但是家里不同意。”

    鹿鸣秋半垂着眼,说话的声音比身边的晨雾还轻,“我去了她的订婚宴,第二天,又参加了她的葬礼。”

    “她的家人说,她是失足坠楼,但我不信。我动用了家里的关系,把那个订婚对象抓过来,问清了她的死因。”

    “她死在床上,死于性虐。”

    “我很抱歉。”燕衔川说,带着关心。

    鹿鸣秋忽然笑了下,摇了摇头,“不,你才不会。”

    她抿了抿唇,轻飘飘地说,“其实我们的关系没有那么好,她是三等公民出身,因为穷,在学校里有些受排挤,我偶尔会帮她几次,仅此而已。”

    “但就是那一瞬间。那个男人,那个alpha,他一点儿悔恨都没有,叫嚣着她是他的所有物,想干什么都行,她家里人也收了钱,默认了这个说法,叫我不要多管闲事。”

    “我看着他,心里就想,怎么不去死呢?”

    “我猜他死了。”燕衔川说。

    “没错。接着我发了烧,医生看过说是受了惊吓,实际上是觉醒了异能。”鹿鸣秋说,“很突然的过程,也没有预兆。”

    或许是她那一瞬间的渴望太过强烈,又或许是她积压着的数不清的质问与不甘燃烧了她的灵魂,那火焰足够旺盛,才凝聚出能满足她野望的利刃。

    燕衔川并没有发表什么观点,反而停下了脚步,在卖汉堡薯条的快餐店买了两个草莓甜筒,递给鹿鸣秋一个。

    “吃甜食会让心情好一些。”她说。

    “我看起来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吗?”鹿鸣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粉色冰淇淋球。

    “看起来不像,但提到逝去的人,人总是会感到心情沉重。”燕衔川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仿佛也很忧愁似的,“可怜的人,愿她下辈子可以有自我选择的权利,有一段美满幸福的生活。”

    冰淇淋充满着劣质香精味儿,甜的腻人,鹿鸣秋却把它一口口吃光了,她淡淡道:“希望吧。”

    虽然她不觉得说这话的人是在真心替逝者感到惋惜。

    但她的确很体贴。

    “为什么我们这么多据点啊?”

    站在一个新两居室里,燕衔川由衷地发问。

    “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有。”鹿鸣秋难得发自内心地弯起眼睛,“这是其他成员负责的任务。”

    说完这句话,她后知后觉地反应到,最近几次真心想要笑出来,都是和眼前这人有关。

    说是为了安抚对方情绪,但自己似乎也有些过于放松了,怎么什么隐私都往外说。这些往事,她连苏虹都没告诉过,组织里的其他人更是没有,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燕衔川身上好像有一种魔力,正是因为她什么都不在乎,自己才松了口。就好像人喜欢对陌生人倾吐心事,不正是因为如此吗?

    只是,她看着正四处走动,像是在巡视新领地的人,看她拿起空的饼干盒摇晃,看她试沙发的柔软程度,升起来的警惕心,忽然又缓缓消失了。

    她心里藏的事太多太多,像是一汪沼泽,拉着她的脚下坠,有一个能倾诉的人,而且她还不会胡乱点评,这种体验实在难得。

    “我的事不要告诉别人。”鹿鸣秋还是这样说了一嘴。

    “我很有诚信的。”燕衔川做了个拉拉锁的手势,“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作为交换,我是不是应该说个我自己的。”她一脸郑重地说,“互相持有对方秘密的关系才是最稳固的。”

    “那你有什么秘密?”鹿鸣秋眼神微动,状似随意般问。

    “我……”燕衔川张了张嘴,忽然卡壳了,我了半天,最后憋出来几个字,“……我不知道。”

    “我是个光明正大的人,没有秘密。”她像是给自己发奖杯一样下出结论。

    鹿鸣秋:……

    “正常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你怎么会没有呢?”鹿鸣秋徐徐善诱,“你再仔细想一想。”

    “你说的很有道理。”对方的话深深打动了她,燕衔川思索一番,“我有秘密,但我得想一想。”

    她不是原主的这件事不能说,虽然这是实打实的秘密,但燕衔川宁愿说一点儿和自己密切相关的事物。

    什么被称作秘密,不为人所知的,哪怕最亲密的友人与爱人,哪怕留着相同血液的父母都不曾知晓的东西。

    严格意义上来讲,她没有友人。当然,她有一些“朋友”,但那是对方自顾自认为的,她可不承认。

    爱人,那就更没有了。

    至于父母……

    “我的确有一个秘密。”燕衔川说着,又点了点头,“谁也不知道这件事。”

    “邻居家有个男孩,总是执意找我说话,在我明确表示过拒绝的前提下,依旧非要我陪他玩,很幼稚,很讨厌。他的父母也纵容他,说一些小孩子就应该彼此亲近的蠢话。”

    她用平淡无波的口吻说,“他就像一只池塘里的青蛙,只知道呱呱大叫,所以我把他推进了池子里。”

    “放心,他没死。”燕衔川勾起嘴角,心情很愉悦似的,“附近有成年人,我过去叫了人,说他失足掉进水里了。”

    “真可怜啊,被捞上来的时候他浑身发抖,哭嚎得像是快死的小耗子。”她啧了一声,“爸妈带我去看望他,然后我偷偷和他说,要是再来烦我,下次我可不叫人来救了。”

    “之后他再也没来找过我。看来这人也不是听不懂话。”

    父母明确告诉过她,故意伤害别人或者小动物都是不对的行为,所以这件事她瞒着两人,还因为做了好事得到一顿夸奖,和一顿大餐。

    “唉。”燕衔川感叹道,“我真喜欢做好事啊。”

    她说的真心实意,也没有编假话的痕迹。

    鹿鸣秋同样相信她不会在这件事上造假,那么话里的内容就很值得推敲了。

    抛开她经典又单纯的恶意外,邻居?燕家怎么可能有邻居。

    燕衔川不是私生女,她从小就生活在燕家大楼里,能被称之为是邻居的恐怕只有窗外的云彩。

    而且她不是失忆了吗,一个失忆的人,会如此精准地回忆起小时候的事吗?

    如果她是燕衔川,这些事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她臆想的?多重人格患者的不同人格会有各自的经历,可她根本不是。

    如果她不是燕衔川,DNA对比结果却显示是同一个人。

    鹿鸣秋望着这个人,突然有种念头,想大声质问她说,你知道自己的话漏洞百出这件事吗。

    两人视线碰撞,她忍下了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疑问。

    “现在我们扯平了,一人一件。”对方瞧着很高兴似的。

    她绝对不是因为扯平而高兴,而是因为找出了一件正常人都该有的秘密,证明她“普通”而高兴。

    鹿鸣秋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她强行让自己忽视掉那些不合理的细节,她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想有一个能肆意倾诉秘密的对象。

    “我突然想起来,你有一件答应我的事没做。”燕衔川坐在沙发里仰着头看她,眼巴巴的。

    “什……啊,请你吃甜点对吗?”鹿鸣秋说,“但是西区没有高档甜品,这里的原料廉价,做出来的东西并不如外面的好吃。不然等一等?”

    “可我现在就想吃。”

    可以,现在她彻底像是在撒娇讨糖的幼童了。

    有种说法是,精神病患者会比普通人更加纯粹,也许是因为少了一些东西,所以剩下的性格更加突出。

    因为认识了燕衔川,鹿鸣秋最近一有时间就在阅读这方面有关的书籍,脑子里装了许多理论知识点,而这人就是她的实践教学对象。

    燕衔川盯着人,可怜兮兮的,嗷嗷待哺的,她知道自己做出什么表情来更惹人怜爱。当做错事时,或者想要得到什么,她就摆出这幅表情,无往不利,百发百中。

    这次也是如此,她没摆上一分钟,对面的人就妥协了。

    “走吧,带你出门。”鹿鸣秋说。

    两个人都换了一张脸,不是之前入侵华伦大厦的面容。投影装置里面存了三张脸,全是按照她们的五官骨相设计出来,最贴合最完美的长相,而且拥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平平无奇。

    长得漂亮引人注目当然是好事,可对于她们这样的特殊工作者来说,就是大大的坏事了。

    两人步行走出西区,主街上的路卡还在,那位有着锋利气质的希尔队长正站在路旁,盯着手下人挨个检查过往的车辆人口。

    她俩自然也被检查了一番,两人没带武器,新的身份底子干净,很快就被放走。

    走出西区,那种弥漫不散的隐约臭味儿才从鼻尖消失。

    燕衔川都闻习惯了,差点儿忘了干净新鲜的空气是什么味道。

    她不能指望流浪汉和醉鬼们讲素质,懂礼貌,也拦不住他们每一个人吐在路边,或是转身对着墙排出体内多余的水分。

    走在逐渐明亮起来的街道上,燕衔川深吸了一口气,“我们不能换个据点吗?就回之前的房子。”

    “可以换出西区。”鹿鸣秋说,“但不回之前的地方,再换一个。我们去见阿特莫尔的时候没有遮掩身份路线,之前的据点已经不安全了。”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随地解决问题,不觉得很没素质吗?”燕衔川忍不住抱怨,“他们自己也在西区住,就不能爱护一下环境?上过小学的人都知道不要随地大小便。”

    “他们没上过学。”

    “啊?”

    “学费很贵,四等公民中只有很少一部分会选择供自己的孩子读书,而哪怕只有一个人,学习的费用也足以拖垮一个家庭。学校的教材是要买的,虚梦装置也要指定款,定制的校服,专门的食堂,每一样的价格都抵得上他们一个月的收入还要多。”

    鹿鸣秋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语气淡漠,“越学不到知识,就越走不出原有的环境,他们只能重复父辈的生活,一辈子在底层打转,要么拾荒,要么偷窃,要么加入□□做点儿违法乱纪的勾当。”

    “基础教育不是免费的吗?”燕衔川有些不解。

    她活着的时候就是这样,额外的兴趣班需要家长花钱,但基础教育是免费普及的,甚至要求适龄儿童都要去读书识字,掌握一定量的知识。

    科技更发达的这里,反倒没有了这项规定。

    “免费?”鹿鸣秋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她的语气并不激烈,只是很轻的嘲讽,“你知道最好控制的人是什么样的吗?蠢人。”

    “再无用的知识也能开拓人的眼界,知道的越多,思想就越成熟。掌权者不需要聪明人,他们做聪明人就够了。”

    鹿鸣秋目光漠然地说:“他们只需要蠢人,只有蠢人才最听话。”

    “所以尽管人被分成了三六九等,底层的居民也不会觉得不公平,他们只会抱怨为什么自己运气不好,出生在下层。同样不会觉得财阀们掌控金钱权势有什么不对,上层人拥有这些不是应该的吗?他们的生意遍布各行各业,有钱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财阀的钱是用底层人的血换来的。”

    “这个世界真糟糕啊。”燕衔川说,“好在东西还是很好吃的。”

    鹿鸣秋失笑,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喃喃道:“是啊,真是个操蛋的烂透了的世界,有时候真想一把火直接烧干净。”

    “你说脏话!”燕衔川惊诧地扭过头,像是瞧见了飞在半空的羊,“你竟然说脏话?”

    “人都会说脏话。”鹿鸣秋说,“这件事这么让你惊讶吗?”

    “可你说脏话。”燕衔川用充满新奇的目光看向她,比第一次见对方还要惊奇。

    “你再看我不看路,就要撞到路灯上了。”鹿鸣秋无奈地说。

    直到两个人坐在温馨明亮的甜品店里,坐在暖黄色的沙发上,面前还摆着一份提拉米苏,燕衔川还时不时看她一眼,用那种盯着会飞的羊的目光。

    “你不吃了吗?”鹿鸣秋叹气。

    “吃,我吃。”燕衔川说着,还是看个不停。

    “不然我们还是走吧,我看你也不是很想吃东西的样子。”鹿鸣秋说。

    燕衔川立刻扭过头,盯着桌上的甜品不动了。

    作者有话说:

    鹿鸣秋:今天我们来交换秘密,我先说,我有瞪谁谁嘎的超能力

    燕衔川:好,那我也说一个,我有手动让人嘎的超能力

    鹿鸣秋:我能一次做三百个俯卧撑

    燕衔川:我能憋气十五分钟

    鹿鸣秋:我不信你的

    燕衔川:我也不信你的

    于是两个人开始做运动,一个把脑袋浸水盆里,一个疯狂做俯卧撑,鹿鸣秋做了四百个,燕衔川憋了二十分钟,最后这场比赛以双方都昏倒在地告终,完美。

    第28章 爆浆番茄9

    过了一会儿, 燕衔川慢吞吞吃着甜点,又碎碎念般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说脏话。”

    鹿鸣秋:“……我会用十五种语言说去死吧傻逼,你要听吗?”

    “真的吗?”燕衔川噌地扭过头, 双眼亮晶晶的,像是吃了兴奋剂, “你能不能教教我,唉, 我就不会说脏话, 时常因为太有礼貌受人欺负, 别人骂我,我都没办法还嘴。”

    通常情况下,恐怕那人也没有骂第二句的可能了吧,虽然不会还嘴, 但会还手是吗?

    鹿鸣秋忍不住腹诽了一番, 摇了摇头, “好孩子是不会说脏话的, 有礼貌是一件好事,如果下次有人骂你, 你可以告诉我。”

    燕衔川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反倒是思考了一会儿说:“如果骂回去,是不是就不能动手了?”

    “那要看事情发展成什么样儿。”鹿鸣秋回答。

    “那还是算了。”燕衔川把最后留下的樱桃放进嘴里, 因着酸甜可口的味道眯起眼睛, “不能拔下他的舌头,我会很难过的。”

    真是教科书般的完美回答,鹿鸣秋想着, 没做任何点评。

    “你真的不给自己点一份吗?”她咬着叉子说, “你平时的运动量那么大, 吃点儿高热量食物是完全没问题的”。

    “不吃,我是易胖体质。”鹿鸣秋说。

    “哎,明明自律的人比疯子更可怕。”燕衔川说。

    甜品店的空凋给得很足,在室外温度几乎能烤熟鸡蛋的情况下,室内凉爽的如同初春的清晨。

    蜂蜜奶油的香甜气味儿环绕鼻端,连地板也是软软的米色,角落里一丝灰尘也看不到,衣着整洁的侍者端着餐盘,轻声细语地给客人送上餐点。

    明亮洁净的玻璃窗外,往来的行人亦是穿着考究,妆容精致,撑着伞将火辣的阳光挡在外面。

    东区与西区只隔了一座跨江大桥,却像是天上地下两个世界。

    她们昨天还住在西区的破烂出租屋里,今天就坐在高档甜品店内,享受着一份价值数百上千信用点的蛋糕。

    鹿鸣秋给服务生划去一份小费,得到了对方更加灿烂的笑容。

    ——能享受这些,最根本的决定因素就是钱。

    所以她们即便没穿名牌成衣,也会被人误以为是手工定制款。同样的装束,在西区是邋遢,是破烂,是便宜货,在东区是不羁,是自由品味,是体验生活。

    鹿鸣秋早就见惯了这一切,也过了因此愤世嫉俗,把一切不满都摆在脸上的年纪,只是,她望着身旁人高高兴兴的脸,又觉得起码有钱也是一件好事。

    她面前摆着一杯奶茶,和半杯凉开水,前者是旁边的人点的,后者是她自己要的。

    鹿鸣秋鬼使神差的,拿着吸管喝了一口,半透明的金褐色小料沿着吸管落进嘴里,牙齿咬过,是一种微甜的柔软弹性。

    其实,是挺好吃的。

    “好不好喝?”燕衔川注意到了这一幕,做贼似的凑过来。

    鹿鸣秋点头。

    “偶尔吃一点儿有什么关系,这么美味都不尝一尝,岂不是白活了嘛。”燕衔川抬手招来服务生,指着桌上的悬浮屏菜单,在上面又点了四五样小蛋糕,“每个都要两份。”

    “我吃不了那么多。”鹿鸣秋无奈。

    “剩下的我可以吃。”燕衔川说。

    对方就不再说话了。

    鹿鸣秋是个极其自律的人,燕衔川有限的生涯里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的人。

    逃生游戏里什么都有,最不缺的就是疯子,但鹿鸣秋,要怎么形容,她对于自我的控制简直达到了一种非人的地步。

    她有一张计划表,每天固定时间锻炼,她不吃高热量,重油重辣的食物,学习、阅读,她把自己从早安排到晚,连放松时间也是固定好的。

    重点不是这张表,而是她每天都照着上面的计划执行,没有休息,没有放假。

    燕衔川自己绝对做不到,她不是一个有计划的人,更爱随心所欲的行动。在完成某些事时,她也可以做出计划,但要她像鹿鸣秋那样,恐怕第三天她就会直接把提出这个要求的人干掉。

    像个机器人,真不明白是什么支撑她几年如一日地坚持。

    燕衔川搞不懂她,也搞不懂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就像是她脑子里少了一个处理器,不能理解。

    为什么把人推进池子里是错的,为什么指出话里的逻辑错误是错的,为什么拒绝别人要道歉,为什么伤心时要安慰人,什么是伤心,几句话而已,到底有什么魔力,难道说了以后死去的人就能复生,已经发生的事就能倒退?

    不明白。

    她记住这些规则,就像记住一加一等于二。

    看到人流泪要说我很抱歉,你还好吗,拒绝团体活动要说抱歉我有安排,有人遇到困难要提出帮助,做出成绩要夸,失败了要鼓励……

    她对着镜子练习自己的表情,得到父母的认可,再用这些规则融入进人群中去,就像她和其他人并不不同。

    哪怕再过一百年她也无法理解,但是,糖霜在舌尖融化的滋味一如既往,她喜欢甜食。

    两个人吃光了桌上的所有东西,准确来说,是燕衔川一个人把它们都解决完毕,正准备要出门的时候,一个服务生走过来,递上两把遮阳伞,“外面太阳很晒,请带上它吧。”

    多么贴心周到的服务,服务员挂着礼貌可亲的笑容,把遮阳伞放到她们手里。

    物理遮阳永远是最有效的方式之一。

    两人撑着伞在路边站了一会儿,鹿鸣秋抬手招停一辆出租车,报了个地点。

    新的安全屋和之前的几乎没什么区别,精装修的样板房,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可能是新租的,也有可能是新买的。

    两个卧室,一人一间,燕衔川选了小一点的,没有自带卫生间的次卧。

    她大可以选择主卧,鹿鸣秋不会不同意,或许是处于习惯,出于她对社会规则的合理运用,燕衔川几乎没有犹豫就选了现在的房间。

    尽管车内有空调,她并没有暴露在太阳底下多久,但高温还是让燕衔川出了一身汗。

    她去浴室冲了凉,家居服也是新的,正挂在衣架上,被她拿下套在身上。

    燕衔川踩着拖鞋,把自己摔在柔软的床上,偏过头透过窗户去看外面的云彩,翻滚的,雪白的,像是一团团棉花糖。

    不同的世界,天空似乎都一样。

    她在床上滚了两个来回,又爬起来,溜到客厅打开电视,搜鹿鸣秋的电影看。

    平静的,安稳的,一成不变的生活过了两天,成功把燕衔川过成了一个躺在沙发上眼神空洞的咸鱼,并以每天十遍以上的频率问房子里的另一个人,还没消息吗,什么时候行动,且讽刺东野和是个不敢下手的怂货加文盲,不知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典故,怪不得一直被东野正奇压在下面出不了头。

    鹿鸣秋默默评估着她的精神状态,心里正考虑要不要带她出门溜溜弯,放放风,顺便解决掉几个作恶的违法分子,好让这人打起精神来。

    然后她就收到了一条短讯。

    鹿鸣秋走到人旁边,唇边露出一抹笑容,“要不要出门逛逛?”

    燕衔川回了一个不感兴趣且毫无波动的眼神。

    “阿特莫尔说他接了个任务,正好让我们去看看他的身手。”鹿鸣秋声音温柔地说。

    “什么任务?”燕衔川抬了下眼皮。

    “好像是对付小帮派之类的,如果你不想去,我就回绝了。”鹿鸣秋说着,抬起手就要在悬浮屏上打字。

    “去!”燕衔川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我要去!”

    “记得带把枪。”鹿鸣秋提醒道。

    燕衔川矫健得如同峨眉山的猴子,噌地从沙发上窜起来,拉开抽屉拿了把枪,又给鹿鸣秋递过去一个。

    安全屋自带代步工具,有汽车和摩托车两个选择,这次她们选了后者。

    鹿鸣秋坐在前面,给车打火,燕衔川坐在后面,搂住她的腰。

    很细。

    急速行驶带来的风吹散了热度,也将鹿鸣秋身上的味道吹到她的鼻端,是洗发露的香味儿,和她在南津市闻到过的一样。

    一个普通安全屋是不会准备专门牌子的洗发水,这必然是鹿鸣秋特意要求的。

    说起来,她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燕衔川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只闻到过一次信息素,是谈义远的太太身上的。她接触过的几个omega,都是在拍摄综艺时,他们都注射了抑制剂,不会让自己散发信息素。

    而平时生活里碰到的人,应该要么是beta,要么alpha,但这两个她都分不清,久而久之,要不是和鹿鸣秋之前聊到omega的事,她都忘了这是个性别复杂多样的世界。

    她从内部通讯里对鹿鸣秋说:“腺体摘掉之后,还能产生信息素吗?”

    鹿鸣秋的声音很平静,“不会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突然好奇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燕衔川说,“那你能闻到别人的信息素吗?”

    “理论上来说可以,但是会很不明显。”鹿鸣秋轻笑了一下,“至于我的信息素,非常普通,怎么形容呢,嗯……刚烤好的面包?”

    “那很好吃呀!真可惜。”燕衔川砸了咂嘴,又重复道,“真可惜。”

    “我的信息素抑制剂好像要到期了。”她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一片平滑,什么也没摸出来。

    “晚上我让人送过来。研发部出品,一次能管半年。”鹿鸣秋说。

    这点也很奇怪,这个社会还是推崇自由自主的,按理说信息素是人体自然的一部分,但不论a还是o,都会选择把它隐藏起来。

    为了让自己更有人性?所以把更像动物的一面隐藏起来。

    燕衔川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她永远也别想搞懂这些人。

    阿特莫尔给出的地点在西区的最左边,低矮的楼房将这片空间挤得密不透风,最底层的一楼都是商铺,挂着各种各样的招牌。

    因着是白天的缘故,灯管没通电,锈迹斑斑的金属框看起来就格外明显。几个穿着破烂的流浪汉横七竖八地睡在硬纸壳上,彼此抱着对方的臭脚,黄白相间的呕吐物就躺在不远处的地上。

    燕衔川看了一眼,干呕了一下,连忙把头转了过来,“应该戴一个防毒面具过来的。”

    鹿鸣秋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个口罩递了过去。

    燕衔川连忙把它戴在脸上,过了一会儿她说:“虽然我很想谢谢你,但有时候嗅觉太好也不是一件好事。”

    根本没用,她还是闻得一清二楚。

    倘若是在副本里,这点儿环境上的困扰根本不算问题,干尸张嘴吼出的口气,腐败的身体,比这要惨烈一千倍,她照样能面不改色地迎面打回去。

    但这不是副本,是现实世界,燕衔川也在一点点找回一个普通人应该有的行为表现。面对脏污感到恶心是正常情况,所以她皱起眉头,露出嫌恶的表情。

    “我看到阿特莫尔了。”鹿鸣秋说。

    燕衔川立刻转移了注意力,紧皱的眉头也松开,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阿特莫尔正在一家修理铺外面来回踱步,嘴巴快速张合,脸上浮现出一层怒火。

    “他在打电话吗?”燕衔川问,她不会读唇语。

    “他在问候对面人的族谱。”鹿鸣秋说,“现在在关心对方的身体健康。”

    她们走过去,燕衔川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对,你就让人干烂屁股吧,没种的孬货 !”阿特莫尔呸了一声,怒气冲冲地转过身,瞪着莫名其妙盯着他的两个人,“看什么看,没见过骂人吗?”

    “是我。”鹿鸣秋言简意赅地说。

    不一样的脸,但是同样的声音,阿特莫尔骤然反应过来,“你们换了个脸?这么快?”

    “一个小装置。”鹿鸣秋回答,“等你转成正式成员也会有的。”

    “大组织就是福利好。”阿特莫尔不由得感叹了一句。下一刻他回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眼神立刻飘忽起来,战术性清嗓,“我刚是和一个垃圾打电话来着。”

    提到这儿,他的脸色又忿忿起来,“真是一到关键时刻就能看出来这些人到底是什么货色,个个跑得比家里着火了还快,指望他们能讲情义,我都如不指望路边的野狗张嘴说人话。”

    “是这么一回事,我认识一个朋友,她平时是给血鸽帮运货的,不是什么危险性很高的东西,运的是吃的。”阿特莫尔补充道,“她是开快餐店的。”

    “血鸽帮你们应该也知道,我就不介绍了。但他们上个月截了老头的一批货,老头是西区专门管娱乐场的。具体是什么货我也不知道,他们一个强龙一个地头蛇,争抢地盘也就算了,挨不着我们。可老头的人把小林抓走了!”

    “就因为小林和血鸽帮的一个成员是恋爱关系,他们拿血鸽帮的人没办法,就把小林抓走出气,要把她强制改造成性偶!”

    “被老头抓走的人,没一个能活下来的。我见过他们那儿的人,没日没夜的接客,赚不到什么钱,没几个月就把身体熬坏了。”阿特莫尔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段话来。

    “而她那个混账男朋友,连屁都不放一个,我去找他,他直接就说和小林分手,他俩没关系了。”

    阿特莫尔咬牙切齿,一拳头砸在了墙上,“真是畜生!我早瞧他不顺眼了。”

    “你要去救那个小林是吗?”燕衔川歪了下头。

    “对。”阿特莫尔深深呼吸,让自己稍微平静下来,“其实我都打通好关系了,知道小林被关在哪儿,她就是个普通姑娘,也不会有几个人看守。”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半个真心的苦笑,“要是太麻烦,十万火急,我发的消息就是求救了。”

    “有个废服装厂,被老头改造成诊所,他们有自己的义体医生,专门把掠来的人改装成性偶。”阿特莫尔指了指北边,“我们边走边说。”

    “服装厂平时没什么人,也没有不长眼的小混混过去找麻烦,这儿的人都知道那是老头的地盘,没人嫌自己命太长。”他说。

    “小林过段时间就会被送过来,医生要先治好她身上的伤,因为这帮王八蛋肯定会对她动手,然后才开始进行改造,植入芯片。”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燕衔川问,“你很在乎她。”

    “认识一年多了。”阿特莫尔说,把手揣进兜里,一头金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做的炸鸡和别的店卖的就是不一样,我总去她那儿吃饭。”

    燕衔川又等了一会儿,才说:“没了?”

    “没了。”阿特莫尔说,“我们是朋友啊,这个理由就足够了,和认识多久没关系。”

    “不像某个人渣,他们在一起三年,据说都要领证了,垃圾,比垃圾还垃圾!”

    燕衔川:“垃圾之王?”

    鹿鸣秋抿了下唇,忍住不合时宜的笑意,给她递了个眼神,叫她不要乱说话。后者闭上了嘴,眼神无辜。

    “你确定一会儿不需要帮忙吗?”她说。

    “真的不用。”阿特莫尔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侧腰,“我是有备而来的,而且我也不是喜欢逞能死要面子的人,就把这个当考核吧。主要是没有考核,我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你自己决定就好。”鹿鸣秋说。

    “放心,我很有分寸。黑市医生那儿平时只有一个助手,就算他们运人过来,最多也就只有两个人,这几个我完全能搞定。”阿特莫尔自信地说。

    “把小林救走以后,你打算怎么安置她?”鹿鸣秋又问,“惹了老头的人,你又要怎么办,他们听上去就不像是好说话的帮派。”

    “那要看小林怎么选,如果她想离开夜城,我能找到门路送她走,其实换个地方安家也挺好的,她有吃饭的手艺,在哪儿都能过好日子。夜城……”阿特莫尔语气讽刺,摇头说道,“夜城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如果她不想走,我也认识能帮人整容换脸的医生,这样她就只能顶着新脸生活了。”他说,“不过总比再被报复一次,丢了命要强。”

    他想得很周到,而且把选择权留给了小林自己,不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去替她做决定。

    “就是那个服装厂。”阿特莫尔冲街尽头的灰黑色建筑扬了扬下巴,“我们先在这儿等一会儿。”

    他带头走进了一家卖虚梦卡带的店。

    店面不大,摆放得也有些杂乱,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带着耳机的年轻男人,双手在光屏上一通乱按,几乎要按出重影来,头也不抬地说:“想买什么自己看,后面有机器,免费体验三分钟,超时必须买。”

    阿特莫尔当然不是来买东西的,所以他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拉了个矮凳坐着,观察路过的每一辆车。

    燕衔川倒是很有兴致,她就看过一次虚梦,体验很差,不过后面又研究了一下,虚梦的内容很广泛,不只包括真人视角录入的视频,还包括虚拟场景,比如火星,月球,中世纪。主神真应该学学,不要总搞一些游乐场、医院、山村、古堡之类的,真是没有新意。

    “虚梦有双人的吗?”燕衔川问。

    “有,不过这种都是单纯场景,没有真人视角的。”鹿鸣秋说,“目前的技术只能支持一个人浸入式体验。”

    “我以为市面上流通的和实际的水平差得很远。”燕衔川拿起一个包装盒上写着《圣徒游记》的卡带,看到上面印着一个几乎可以说是不着寸缕,敞着灰袍的年轻男人正面色潮红地躺在林地里,她立刻就把它原样塞了回去,还在裤子上擦了擦手。

    “军用和民用的确有区别,但双人模拟还有一些技术上的问题没突破。”鹿鸣秋看到了这一幕,但她假装没看到,解释着之前的问题。

    “啊……”燕衔川就很失落似的,“我还想和你一起看电影呢。”

    “不过血鸽帮是什么?”她接着说,“我不知道它。”

    “血鸽帮是黑市的掌控者,大部分城市里的黑市都是他们的产业,是官方默认的灰色地带话事人。而他们的头领很聪明,深谙明哲保身和装聋作哑的学问,谁来他都交易,从不偏向任何一方。”

    鹿鸣秋点评道:“与其说是一视同仁的公平,不如说是墙头草。”

    “赏金猎人大多数也是挂靠在黑市名下,所以论起帮派人数和规模,血鸽帮无疑是最大的。”

    “我们也比不过?”燕衔川问。

    “我们走的是精英路线。”鹿鸣秋说。

    “来了!”阿特莫尔低声呼喊道。

    她们停下交谈,顺着窗边看出去,一辆黑色面包车停在服装厂前面,从车上下来两个人,打开后备箱,扛了一个人进去。

    看不清脸,但她褐色的长发垂了下来,正随着身体摆动。

    作者有话说:

    燕衔川(滚来滚去):想看电影想看电影想看双人电影!

    鹿鸣秋(叹气):说了现在没有这个技术

    燕衔川(捂住耳朵)(继续滚来滚去):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聋了

    鹿鸣秋(掏出杀手锏):是吗,那这份抹茶巧克力旋风爆炸无敌美味冰淇淋,就是我的了

    燕衔川(突然从地上窜起来把冰淇淋抢走了):嗯嗯,香香!

    鹿鸣秋:……你不是说你聋了吗?

    燕衔川(理直气壮):宝看到,宝想要,宝得到!

    【改了一下名字啦,谢谢评论区的宝贝提供!但是驯化不让用,真可恶啊,想了想那就进化吧!就是说,怎么不算进化呢?还有就是最近真的很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阴暗比不适合生活在夏天,,也有可能我太正常完全揣摩不了燕子在想什么,也有可能没活在赛博世界无法原地飞升阻碍了我放飞思维。但日不了六也会日三的,发誓!坚决不断更,断更就罚我吃猫屎!()要不换一个惩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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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爆浆番茄10

    等那两个人走进去, 阿特莫尔立刻从兜里掏出一个头罩戴上,让自己脖子以上的所有部位都被黑色布料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燕衔川眼看着他像个壁虎似的, 沿着排水管爬到了二楼,趴在墙外面朝里面看, 不由的问道:“外面没有监控吗?”

    鹿鸣秋扫了一眼,“可能是太过自信, 觉得不会有人敢触他们的霉头。”

    “所以我们不动手。”燕衔川突然说。

    鹿鸣秋自然再一次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听出她对于杀戮的渴望。

    如此高频的嗜杀欲望, 她从前是如何满足自己的?

    她幽深漆黑的瞳孔,宛如两个小小的黑洞,吸附了所有的光线。忽视掉耳麦里阿特莫尔的实时播报,鹿鸣秋说:“你也听到了, 他说要自己行动。”

    “是啊是啊, 尊重个人意愿。”燕衔川垮着脸小声抱怨, “我就是太有素质了。”

    “你的确是我认识的人里, 道德素质最高的人。”鹿鸣秋语气真挚地说。

    “真的吗?”燕衔川一下高兴起来。

    “真的,我看起来像是会骗你的人吗?”鹿鸣秋说。

    “嗯……像。”燕衔川说, “你是个非常会说谎的人,非常会。”说完她还颇为赞同似的点了点头。

    阿特莫尔在通讯频道里说着:“那个臭不要脸的医生去拿芯片了,我要行动了!”

    在窗户破裂和被处理过的枪声中, 鹿鸣秋转过身子, 凝望着对方的双眼,“那么从今天起,希望我们可以达成一个约定, 不再对彼此说谎。”

    “我保证自己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她说, “身份注定了我们两个要被捆绑在一起, 那么友好相处就显得尤为重要,怎么样,要不要答应?”

    “好啊。”燕衔川眨巴着眼睛,“我最喜欢诚实了。”

    “正好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解决了!”阿特莫尔略带喘息的声音继续传来。

    他先是从二楼跳窗下来,直接砸到一个人身上,清楚地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又就地一滚躲开子弹,反手反击,最后一枪解决掉黑医生,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堪比电影里的画面。

    小林正躺在手术台上,他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关掉仪器,把身上的连接线各种个乱七八糟的管子都拔掉,抱着昏迷的她走出这里。

    正高兴与自己行动的完美,既无形中展示了自己的人脉力量,又有形地展示了自己的对敌能力,然后就看到特意叫来的组织前辈正面对面聊天,谁也没看他。

    阿特莫尔:……

    阿特莫尔:“哈喽?行动结束了。”

    他的视线从一个人身上挪到另一个人身上,就看到平时不怎么说话的那位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阿特莫尔心里有种毛毛的感觉,往后退了一步。

    另一个人这时也转过头来,口吻温和地说:“很顺利,我们该走了,她看起来需要好好休养。”

    阿特莫尔松了口气,咦?为什么我要松口气……他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但时间紧迫,义体医生的助理回来后一定会报告给老头,支援的人很快就到,他们此刻最要紧的就是离开这里。

    “我的车在前面。”他说着,抱着小林就跑了起来。

    燕衔川两人跟在后面,来到之前约好的地点。阿特莫尔拉开路边的一辆黑色面包车门,把小林放在了后座。

    车里只有两排车座四个位子,鹿鸣秋去了副驾驶,因为燕衔川几次坐车都爱坐后面。

    小林是个面容清秀的女人,汗水将她的头发沁湿,一缕缕贴在鬓边。她的脸上还算干净,可鼻翼边缘还沾着血迹,应该是被人简单擦拭过,身上看不出什么伤,脸色白得宛若透明。

    车子启动,她靠在椅背上的身体软软倒下来,在碰到燕衔川的前一秒被她用手抵住,推了回去,正好一个减速带,车子颠簸了一下,小林的脑袋磕到玻璃上,发出砰地一声。

    前座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一个担心小林,一个担心燕衔川不要惹祸。

    燕衔川使唤着眉毛,让眉头稍稍扬起,眉尾就垂下来,摆出一副狗狗眼的无辜姿态,还反问了回去:“嗯?怎么了吗?”

    阿特莫尔的眼角眉梢流露出些微一言难尽的复杂,他可是通过车内后视镜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小林和她们毫无关系,指望一个无关的人照顾自己的朋友本就是错误的。“车座可以放平,侧边有个扳手,能不能拜托你帮忙把它放下来,让小林躺着,省得被外面的人看到。”

    “没问题。”燕衔川伸出手把车座放倒,小林也平躺下来,脸蛋不再和车窗做亲密接触。

    鹿鸣秋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笑容。

    燕衔川回了她一个坦然的微笑。

    车子最终停在了之前她们来过的小二层楼下,小林被阿特莫尔抱上楼,又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重影渐渐消退,她才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以及旁边正表情担忧的人。

    小林张了张嘴,声音迷茫又虚弱:“阿特莫尔?”

    “对,是我,你感觉怎么样?”阿特莫尔回道。

    “怎么样?”小林露出一个疲惫的苦笑,“没缺什么零件也没多什么,应该还可以。”

    她转动眼珠,看到两个陌生的女人站在窗边,“赵聪呢?”

    阿特莫尔的嘴唇张合了几下,咽回了更激进的脏话,“他说你们分手了。”

    小林怔愣地笑了一声,她的声音太轻,以至于这根本不像笑,反而像是一段叹息,濒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

    她闭上眼睛,房间陷入安静。

    ——片刻安静,因为燕衔川张开了口。

    “而我终究在这里明白了我对你的爱,我全看见了,它就像这黄昏一样完整。”

    “你是召唤,我便有回应。

    你是愿望,我便去实现,

    你是夜晚,我便成白昼。

    还需要什么呢?只你和我,已经足够完美。”①

    末了,她喉咙里滑出一个轻飘飘的,含着讥讽温柔的词,“爱情。”

    她还想继续,却被鹿鸣秋拦住了,给了她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燕衔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噢……抱歉。”她扭过头,对鹿鸣秋说悄悄话,“不合适是吗?”

    鹿鸣秋点点头。

    燕衔川继续咬耳朵,“我看她好像也不难过啊。”

    鹿鸣秋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我的确不应该难过。”小林睁开眼,一滴泪水从眼角落入发丝间,她眼眶微红,眼神嘲弄,“我的人生不值得为了一个人渣难过,三年,我们认识了三年……”

    “谢谢你,阿特莫尔,谢谢你来救我。”

    阿特莫尔摆了摆手,“不用谢,我们不是朋友嘛。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不知道。”小林轻轻吸气,长长吐出,“我需要想一想。”

    “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告诉我就行。”阿特莫尔说,“这期间你就在这儿先把身体养好,剩下的事都不着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不过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做。”小林说,眼神发冷,“我要把赵聪阉了。”

    燕衔川啪啪啪鼓起掌来,清晰地巴掌声在整个卧室回荡。

    鹿鸣秋又无奈又想笑。

    阿特莫尔被她这一打岔差点儿咬到舌头,“挺好的,挺好的。”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有事儿给我打电话就行。”

    他从床边站起来,鹿鸣秋跟着他,燕衔川跟在鹿鸣秋身后,三个人一起走出卧室,来到一楼。

    阿特莫尔卸下脸上轻松关怀的笑容,烦恼和为难爬上他的面孔,让他的脸像是橘子皮一样皱起来。

    他深深叹了口气,“真难啊,好好活着真难。”

    燕衔川盯着他的脸,说:“为什么不报警,他们随便抓人不是犯法的吗?”

    “啊?”

    阿特莫尔露出一个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的表情,“报警?”

    燕衔川理直气壮地看回去,“对啊。”

    真是难以置信,三个人里竟然只有她是遵守法律的三好市民,想着报警解决问题。

    阿特莫尔的神色一言难尽,“搜查队的人不会管的。在他们眼里,我们西区的人都是蛀虫,是社会渣滓,影响治安也影响市容,巴不得全死了干净。就算上报了,他们也只会口头答应,根本不干事。”

    “自从那天起,我不知道找了多少次搜查队的人,他们只会回复我正在调查,正在调查,后来我就放弃了。”他低声说,“没用的,他们只看人办事。”

    他的家族十有八九是东野的人抓走去做实验。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逝去,而流浪者们的死亡是最不起眼的其中之一。

    没人在意这些拾荒者到底是死是活,是多是少。而搜查队的人更不可能找东野家的麻烦。

    让阿特莫尔来评价搜查队,他能想出几十句骂人话,排在第一的就是财阀走狗,他再也不会相信搜查队。

    至于网上的好评?看看那些都是谁说的,是谁在享受联邦的服务,反正不是他们这些四等公民。

    “我要去买点药给她。”阿特莫尔说。

    “你还有钱吗?”燕衔川问,不管是找人帮忙还是购买武器,都不是一个小数目,他还要托关系安置小林的后路,要花的钱就更多了。

    “有。”阿特莫尔露出一个笑容来,配合他闪闪发亮的金发,像是墙上贴的明星海报,“混了这么多年,我好歹也有点儿存款。”

    室内的监控已经托认识的黑客干扰好,在场的目击者也全部处理完毕,老头的人不会知道是他做的。

    小林是个开餐馆的,认识的人很多,挨个推关系也找不到他头上,退一万步说,哪怕怀疑是他,老头也不会动手。

    大家都是灰色地带的人,做事要讲规矩,老头想报复血鸽帮,通过赵聪的关系抓走小林,不能算不规矩,只能说不道义,没品。但他们本来也不在乎名声,早就烂透了。

    可没有证据,老头也不会大张旗鼓地找阿特莫尔的麻烦,他同样不是什么小喽啰。

    怎么抓住赵聪倒是后续最麻烦的事,医生死了,他们肯定要招一个新的。老头吃亏,小林被救走的事儿注定瞒不住,赵聪用脚想都知道这事必然是他做的,再加上他们不欢而散的通话。

    这个墙头草要是不跟冬天的老鼠一样四处躲藏,他把头拧下来当球踢。

    托关系找赵聪的老鼠洞,又是一笔开销。

    阿特莫尔已经看到了自己钱包飞速瘪下来的未来,不过他完全不觉得后悔。钱可以再赚,但朋友却不会像游戏人物一样复活,这笔买卖十分划算,两者完全没有比较的必要。

    两人站在门口目送他开车离开。

    日头逐渐西移,可热度却分毫不减,空气似乎燃烧起来,荡开热浪上升的波纹,路上的行人都少了不少,没人想冒着鞋底被马路烫化的高热出门。

    燕衔川站在门口狭窄的阴凉处,望着汽车远去的背影,“我们没车。”

    鹿鸣秋看了看天色,说:“是的,车停在刚来的地方了。”

    “好热。”燕衔川的脸又重新垮下来,“好无聊。”

    “你刚之前说有个问题要问我,是什么?”鹿鸣秋问。

    “我忘了,好热,太阳把我的大脑晒化了,它已经停止工作了。”燕衔川把头一歪,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似的,直愣愣的。

    鹿鸣秋尝试着提出解决办法:“那我去把车取回来,你在这儿等我?”

    燕衔川眼也不眨一下,看样子是要将伪装进行到底了。“可你不是说,我们要形影不离,你去哪儿,我跟哪儿吗?”

    鹿鸣秋:“……那你和我一起去。”

    燕衔川:“可是好热啊。”

    鹿鸣秋嘴角上翘,温温柔柔地说:“你说要怎么办呢?”

    燕衔川直勾勾地看着她说:“不知道。”

    很好,这就是故意找茬了。不过她对表达不满的发泄如果仅仅是通过语言进行,那鹿鸣秋甚至觉得挺简单,也挺好处理的。

    “那听我的,走吧。”鹿鸣秋说着,去街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两个遮阳帽,上面印着紫色的牵牛花,像极了田园踏青的款式,然后把其中一个扣在了燕衔川的脑袋上,又给她买了一块雪糕。

    雪糕外面裹着一层冰块,一口咬下,冰块碎开,和里面包裹着的奶油冰淇淋夹心一同落入口腔,像是给舌头做了一次冰敷。

    鹿鸣秋自己没吃,她拎着装了两瓶冰镇纯净水的塑料袋子。

    走在被大楼遮挡出的阴影处,避开阳光直射,多少也缓解了一些酷暑的燥热。

    而燕衔川,一直保持一副蔫巴巴的状态,像是脱了水的萝卜,一直到她们坐上摩托,回到拥有空调的安全屋室内,仍旧没有恢复原状。

    症结根本不在高温,鹿鸣秋在心里暗暗猜想,假使现在告诉她要去杀人,哪怕要在桑拿房里用汗水游泳,恐怕她都不会犹豫一秒。

    没有办法,随机挑选幸运儿处决,可以是可以,但难道每次都要这样吗?胡乱行动迟早会被搜查队的人注意到,而无止境的纵容她的欲望,放纵她的病态,只会将阈值调高,让她越来越难以满足。

    “要不要玩儿游戏?”鹿鸣秋问,“拼图,来吗?”

    “什么拼图?”燕衔川看了她一会儿,慢吞吞地回答。

    然后她就看到面前的人拿出一个方形的大盒子,将包装安置好的零件倒在茶几上。或如蟹壳青、或如鞠衣黄,镂空的小窗画着金纹,一颗宛若月白的玉石眼珠滚到茶几边缘,将要掉下去时被燕衔川捞在手里。

    它虹膜里青鸾飞过,留下道道彩纹。

    鹿鸣秋又从盒子里拿出一个小投影仪,按了一下,一个楼船模样的3d投影出现在上空。

    梭子般顺滑流畅的身形,金银织纹的巨大羽翼贴在两侧,船头一颗巨树投下阴影,顶端悬挂这一颗玉眼,照出银辉。

    “仙舟。”鹿鸣秋说。

    燕衔川有时候觉得,这人像是随身带着什么百宝袋一样,要么就是会读心术,考虑到她有精神异能,后者的可能性瞬间飙升不少,要不然她怎么能总是抓住自己的心思。

    简直稀奇,要知道她们认识也才一个月。

    “看完了吗?”鹿鸣秋问这个默默坐直了的人。

    “什么?”燕衔川反应了一下,意识到她问的是模型,于是又扫了几眼,“看完了。”

    鹿鸣秋伸手关掉投影,指了指桌上的一堆零件,“可以拼了,拼好我们就吃晚饭,定了天海阁的位置,希望不要太晚到。”

    燕衔川拿起一个带凹槽的弧形零件,摸了摸上面的银色喷漆,“好简单的激将法。”

    “有用吗?”鹿鸣秋问。

    “有用。”燕衔川回答。

    她把零件都摊开,粗略一看差不多近千个,大大小小各不相同。这很考验大脑的空间想象能力,也考验记忆力,尤其她完全不知道内部构造,只能靠猜的。只看了几眼最终成品的样子就直接组装,无疑是一件难事。

    她不喜欢交朋友,讨厌虚假的人际关系,也讨厌看智商低下的同龄人在她面前发表愚蠢的言论,所以她的童年大多在家里度过。

    适合小孩子打发时间的游戏,必然有拼图的一席之地。

    但燕衔川的确很喜欢玩儿拼图,她享受自己思考的感觉,也喜欢做一些具有挑战性的事。

    ——虽然她现在已经不太动脑了,毕竟身边有一个聪明人。

    解决一个难题,完成一次挑战,带来的成就感和愉悦感是难以被取代的,何况她还能得到来自父母的夸奖和赞叹。

    这是双赢。

    鹿鸣秋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安静地凝视了一会儿对方组装零部件的模样。她在动手之前,明显是脑子里想过,然后才开始拼装,几乎没有装错的时候。

    不过组完底壳,里面的船厢让她陷入长久的思考,照这个速度,怎么也能让她消停几个小时。

    这段时间,鹿鸣秋也没闲着,拉出光屏,继续看之前没看完的犯罪心理学课程。

    阳光逐渐黯淡下来时,鹿鸣秋收到一段视频,来自黑格,后面还附带一句话,【东野和要动手了。】

    她点开视频,画面明显是通过客厅的电视摄像头拍摄的。

    东野和正在沙发上坐着,对面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西装,一个做了机械义体改造,两只胳膊都被装了许多武器,枪口明晃晃露在外面。

    “股东都控制好了吗?”他问,手里夹着雪茄,烟气袅袅上升。

    穿西装的人点头回答道:“都解决好了,但朱明一直不同意,不过老板放心,他最近出车祸了,出席不了几日后的股东大会。”

    “你办事,我一向很放心。”东野和说,又看向义体改造男,“事情成败就靠你了。”

    “我父亲身边原本有一个形影不离的异能者,不过他和塞拉那个老女人一起死了,现在还没招募到第二个。”

    “就算那天之前他找到人也没什么好怕的,他不会信任新人,肯定不带他出入隐私场合,我们谈话的时候,他会让这人回避,这样就只剩下一个保镖,也是改造人。”

    东野和身体前倾,手肘拄在膝盖上,“你有信心吗?奥利尔。”

    改造人奥利尔的机械眼里亮起蓝色的光,“这双胳膊上的武器都是最先进的军用款,老板,我这辈子都没这么有信心过。”

    他说话也人声夹杂着电子音,十分古怪。

    “很好。”东野和扬起一抹笑,伸出手点了点他,“保持这个状态,事成后少不了你的。”

    视频到这儿就结束了,黑格的消息又发过来几条。

    【那个西装男是东野的助手秘书,叫金在顺,跟了东野和十多年了,他很信任他。】

    【改造人奥利尔,五等公民,因连杀十三人入狱,刑期未服满就被东野和以表现良好的理由捞了出来,替他处理一些不见光的事。】

    【东野和嘴里说的时间,我还不清楚,他的网络信号是加密过的,和大楼用的不是同一个端口,只能推断出他和东野正奇私下约了时间见面。】

    鹿鸣秋思索了一会儿,【持续关注他。东野正奇最近有什么异常吗?他有没有联系圣愈教会的人?】

    【没有,但机械净土有人找到了他,问他愿不愿意就完美意识分离药剂展开一些合作。东野正奇答应了,他正愁实验材料不够。】

    黑格继续说道:【没了塞拉博士,他发了很大的火,把房间里的东西砸了大半,塞拉组内的实验助手没一个有她的实力,配制药剂的时候笨手笨脚,我听他骂了半天,说材料损耗又要增加。】

    看到这种言论,鹿鸣秋只想冷笑,一条条人命,在他的眼里,不过就是可消耗的材料,会增添的成本,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作者有话说:

    ①摘选自D.H.劳伦斯《在亨内夫》

    燕衔川(大哭大叫打滚)(耍赖三连击):我好无聊我好无聊我好无聊我好无聊我好无聊我好无聊!!!!

    鹿鸣秋(一把捂住她的嘴):不,你不无聊。

    燕衔川(试图上下移动躲开脸上的手)

    鹿鸣秋(跟着上下移动始终糊在她脸上)

    燕衔川(最后因太久不呼吸晕过去了)

    鹿鸣秋(露出欣慰的笑容):年轻真好,说睡就睡。

    第30章 爆浆番茄11

    【除此之外, 他和之前来参加宴会的一些小家族联系,应该是达成了合作。】

    鹿鸣秋:【几个大家族呢?】

    黑格:【目前没有什么动作,宴会结束后就离开了。】

    那就意味着他们要么猜出来里面有猫腻, 要么对此心知肚明,两者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默认。

    鹿鸣秋:【时刻监视他们父子, 尝试弄清楚他们见面的时间。那个意识上传模拟器,研究出名堂了吗?】

    黑格:【还在破解中。】

    鹿鸣秋:【有结果通知我。】

    对话结束, 燕衔川毫无察觉, 还在摆弄手里的舷窗。

    鹿鸣秋回忆起东野宴会的宾客名单, 波洛夫家族也来了人,吉娜伊达·波洛夫,按辈分算是她的姐姐,一个把野心摆在眼里的人, 一个alpha, 一个干掉所有竞争者的私生女, 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家主继承者。

    在东野正奇发表演讲时, 她是那个微笑注视,目光了然的人之一, 她旁边的人就是燕明景,燕家主的长子。

    燕家的竞争要比波洛夫家激烈多了,这一辈的人除了燕衔川, 都很有本事, 掌控军火生意的家族,培养出的子嗣后代也带着硝烟弥漫的味道。

    兄弟姐妹们动不动就遭受袭击,如果不是新闻被压着, 恐怕热搜整天都是他们的家务事。

    鹿鸣秋收回思绪, 继续看没看完的视频课程, 没过一会儿,金环又发来消息,他之前被鹿鸣秋安排去翻东野家旁系的资料,找出一个合适的傀儡继承人,现在看来是找到了。

    他发过来一张照片,一个中年男人,搂着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男孩,坐在跑车里探出半个身子。

    他的眉眼和东野和有五分相像,但多了一股意气风发的自信,是那种没有忧虑,每天享受生活的松弛。

    不像东野和,在父亲的全方位打压下,神态间是萦绕不散的阴郁戾气,像是欠了一屁股债。

    金环发消息说:【这是东野和的弟弟,叫东野航,今年35岁,有个儿子在夜城第一高中念书。他是东野和名下公司的挂名股东,平时什么都不管,就靠分红活着。】

    【他们一家不涉及东野家的生意,年纪也正好合适,其他的要么太老要么想法太多。】

    【可以。】鹿鸣秋回复,【时刻关注他的行程,很快就要用到他,不要到时候找不到人。】

    她对手下人的办事结果还是挺有信心的,金环加入星火之前,是从军事学院毕业的优质人才,对搜寻资料分析线索这件事足够熟悉。

    处理完工作,鹿鸣秋抬头看了一眼,燕衔川还在拼仙舟模型。

    真的很难,她不是学建筑设计的,燕衔川压根都没上过大学,也没坐过这种传统中式木船,根本不知道船舱里是什么样儿。

    人要怎么凭空想象出一个从未见过的事物。她拿着零件,对着仍旧只有一个底板的仙舟发呆。

    她小的时候,拼图还没这么花哨,大多是平面拼图,少的十几二十块,多的五百一千块,两千块那种还是后来她大一些才出的。

    燕衔川常活动的客厅大部分地区都铺了毯子,只有专门的游戏区域没铺,她经常坐在软软的坐垫上,在矮桌上摆弄这些益智玩具。

    和同龄人相比较,她无疑是非常省心的小孩儿,可以自己安安静静地玩儿上好几个小时。

    曾经拼图可以让她静心,让她专注,现在却不行了。

    燕衔川放下手里的零件,直白地说:“我拼不出来。”

    鹿鸣秋关掉视频,坐到她身边,“我来帮你。”

    她把垂落下的头发别在耳后,目光快速扫了一遍所有的零部件,两只手快速拼装出一个船厢来,然后把它安在底座上,“是这样的。”

    她说完话,对方却没应,鹿鸣秋侧过头去看,就见这人在盯着她,目不转睛。

    她歪了下头,眉毛轻轻扬起,眼神疑惑,“怎么啦?”

    燕衔川收回视线,伸出手照着她刚刚的动作,也拿起相应的模型零件,“没什么。”

    就是,那一瞬间有种奇怪的感觉。

    上次有人和她这样坐在一起,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是什么时候呢?

    仙舟很好看,船身用青色带着金线勾出云纹,两端的翅膀像是从孔雀身上偷来尾羽拼接而成,每一根羽毛都带着五彩的眼睛,高耸的建木遮天蔽日,通上电后,树冠顶端的玉眼便照射出一片濛濛青光。

    燕衔川看了它一会儿,说:“这只眼睛是不是在偷窥?”

    鹿鸣秋:“……”

    “它是在光明正大地看,怎么能叫偷窥呢。仙舟是来自一部文学作品,里面的智慧种群领导者死去后,他们的意识会被送入玉眼当中,成为意识集群中的一部分,统领整个族群。”

    燕衔川明悟道:“所以他们所有人都是喜欢偷窥民众的变态。”

    鹿鸣秋失笑,“对,你说的也没错。走吧,去吃晚饭,我点了你喜欢的虾。”

    又是相安无事的两天过去,一个寻常的午后,燕衔川正趴在窗台边上,看楼下两个人打架,黑格忽然发来消息,东野正奇和东野和见面了。

    没在外面的什么地方,就在曲海大厦,他们东野家自己的地盘。

    还是东野和的客厅,清洁工和仆人都被命令离开,在场的只有四个人,东野和,东野正奇,他们二人各自的贴身保镖,都是机械义体改造人。

    正对沙发的超大液晶电视内里的摄像头无声启动,静静地拍摄着这幅画面。

    起初两人的谈话内容还很正常,都是一些商业活动策划和季度盈亏分析,儿子报告,父亲倾听。

    东野家除了盘踞夜城外,产业遍布整个联邦所有二级以上城市,富人的钱、穷人的钱他都要。只一个义体技术就让他家赚得盆满钵满,更别提住院看病更是利润巨大的产业。其他的公司和小型医院,只能喝喝汤,根本不是他们家族的对手。

    钱越多,赚钱就越容易,从东野和嘴里说出来的都是某某地区又赚了多少多少,和上个季度相比是多还是少了几个百分点,真正意义上的亏损是没有的。

    反抗军自然也有这方面的产业,价格更亲民,主要是给三等以下居民一个其他选择,让他们不必因天价医药费倾家荡产,利润自然比不过东野家。

    这个社会,有数量众多的平民死于延迟救治和被医院赶出去后的医疗终止。

    教育的费用和治病的费用,说不上哪个更高。何况医疗保险也是有钱人才买得起的东西,医保最多能减免百分之九十的费用,没有医保,看病只能支付高昂的原价,这对于病患家庭来说无疑是一次雪上加霜。

    想要买医保,首先要有六个月以上的长期工作证明,而诸多岗位优先要求的是受过教育的人,只有一些完全不需要脑力的工作,才招没上过学的苦工。

    没有钱,怎么去学知识,没有知识,怎么赚更多的钱,一代又一代人都困在下层,这就是恶性循环。

    而这,只是财阀们操控民众的手段之一罢了。

    两个人嘴里说的金钱单位都是上亿的大数目,听久了燕衔川差点儿忘记钱到底多贵。

    而且交谈全程,东野和都是站着的,东野正奇坐在沙发上,两个人不是面对面,所以东野正奇要斜着眼看他。

    斜眼看人通常被放在不尊重的行为里面,在这对父子之间倒像是习以为常的事。

    生意报告结束,东野和又说:“实验进度明显慢了下来,原料方面,现在的人数已经不够用了,需要等待那些加盟的家族运货过来,预计最快需要两周时间。”

    提到这个,东野正奇的脸色明显难看了几分,那个异能者保镖跟了他十几年,是心腹中的心腹,要不是塞拉博士最近过于重要,他也不会把人派过去,没想到就那么死了,而且凶手竟然到现在都没找到。

    东野正奇对本市搜查部的部长还发了好大的脾气,勒令他赶紧把人找出来。是个人还是组织,总得有个抓捕对象。

    但事实就是,无数的人马,平时的精英人物,找了几天,什么都没找出来。

    东野正奇的眼睛微微眯起,冷哼了一声,“都是废物。”

    他瞥了一眼右前方站着的儿子,对方原装的健康身体落在他眼里,鲜活的,充满活力的躯体,富有弹性的皮肤,因保养得宜而没有丝毫老态的外表,简直比正午的太阳还要刺眼,“你也是废物,明惠医药公司为什么还没倒闭,这么大的竞争对手和我们抢夺生意,今年比去年的利润降了两个百分点,你都不知道处理的吗!”

    “收购股份,挖核心员工,派商业间谍,杀了掌事人,这种事还用我教?我怎么生出你这个扶不上墙的儿子!”

    按照以往,此时东野和应该默默垂下头,向自己道歉,承认自己的错误,他再责骂一顿窝囊废然后消气。

    但没有,东野和站直了身体,直视着他的父亲,这个辱骂他的人,这个一家之主,用一种说不上愤怒还是冷淡的目光,静静看着他。

    如此以下犯上的举动,让东野正奇火气更胜,“你这是什么眼神?想造反吗!”

    “我有时候挺好奇的,父亲。”东野和语气讥讽地说,“到底什么样的人在你眼里才是有用的人才,我为东野家付出这么多,医院新开了十多家,利润每年都在上涨,这些功劳在你眼里通通一文不值!”

    “噢,我知道了,塞拉博士才最有用对吧。”他微微倾身,轻飘飘地说,“因为她能让你多活几年,这才是关键。”

    “你看看你,这些年,全身上下有哪个器官是没换过的吗?你知道别人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他拿腔捏调地模仿道:“你说东野正奇啊,一个老不死,看看他的脸,真让我觉得可怕,你知道他刚包养了一个情人吗,才18岁,啧啧啧……”

    “你好大的胆子,敢这么说我!”东野正奇一拍沙发,猛地站了起来,瞪视着自己向来顺从懦弱的儿子。

    “我为什么不敢,我有什么不敢的!”东野和同样不服输地瞪回去,“你这些年有把我当一个人看吗?我是你儿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你当着下人的面骂我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我也是个有尊严的人!”

    他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像一只暴怒的鬣狗,“他们在背地里怎么笑话我的你知道吗!我四十了,还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像畜生一样训,难道我不要脸面吗!”

    “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怒气从东野正奇的脸上消失,他坐回沙发上,目光如鹰。

    “父亲啊父亲,我真喜欢你这幅胸有成竹的样子。”东野和忽地大笑几声,一边摇头,一边鼓掌。

    东野正奇注视着他,像是看着一个不自量力且自讨苦吃的人。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低频的嗡嗡声,是什么机器启动了,紧接着砰地一声,东野正奇皱着眉头,愕然发现他请来的保镖正倒在地上。

    无独有偶,东野和身后站着的机械改造人同样摔倒,将地板砸得嘭嘭作响。

    “你开了电磁脉冲?”东野正奇霎时间反应过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好像他说了什么笑话,东野和笑得直不起腰,仿佛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书房的门被推开,秘书金在顺从里面走出来,捧着一支手.枪。

    东野和拿起枪,枪口对准他血缘上的生父,兴高采烈地说:“当然是杀了你了,父亲,你能想象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吗?我被你骂得抬不起头,骂得体无完肤,从来没想过能有反抗的一天。”

    “后来我发现了你和塞拉博士的事,哈哈哈哈哈,原来我无所不能的父亲,竟然就是个怕死的小丑。”

    “你真应该看看自己现在的表情,唉,我真该把这一幕录下来反复欣赏才对。”

    他啧了一声,“不过我没有留把柄的习惯,再见了。”

    “等等!我可是你亲……”东野正奇目眦欲裂,惊骇地举起手,试图说点儿什么话拦下他,可还没说完,东野和就扣动了扳机。

    子弹出膛的声音是如此动听,血花绽开的画面是如此美妙。东野和看着这个压迫他几十年的人如同一块烂肉摔倒在地上,溅出的血染红了身下昂贵的手工编织地毯。

    “恭喜老板。”金在顺说。

    “也恭喜你升职。”东野和只觉神清气爽,他长呼一口气,把枪递回给自己的秘书,“去把那个保镖也解决了。”

    他之前说的什么靠改造人奥利尔的话都是假的,两个保镖对拼,然后接受完全无法预测的后果,要是赢了还好,输了呢?东野和才不是傻子。

    他直接打开电磁脉冲,让两个人都失去行动力,东野正奇身上从不带武器,他也不需要带。没了保镖,他就是粘板上的鱼肉,待宰的羔羊,只能伸头等死。

    至于电磁脉冲会扩散整个大区,这有什么的,回头发个公告,就说哪儿哪儿又故障了,相关人员正紧急维修中,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奥利尔,事先没通知你,不会怪我吧?”东野和正了正西装领带,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说,“我也是临时起意才决定的。”

    “怎么会呢老板!”被沉重的胳膊坠在地上起不来的奥利尔连忙摇了摇头,“这个方法更好,老板还能亲自动手,恭喜老板!”

    “回头给你发红包。”东野和春风得意,嘴角的笑就没落下去过。

    “谢谢老板!”奥利尔也跟着笑起来,极其真诚。

    又是一声枪响,被身上的机械改造义体连累,倒在地上动弹不了的东野正奇保镖结束了他的生命。

    恐怕他也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死掉。

    地上躺了两具尸体,血腥臭气逐渐扩散,东野和自然不会在这儿待着,吩咐秘书金在顺把这儿处理好,关掉电磁脉冲后,他走走出了房间,临走时又一次笑出了声。

    “怪不得底层那帮人总想着给我们找麻烦,造反的滋味儿,真爽啊。”

    电磁脉冲开启的那一刹那,电视的摄像头就停止工作了,后面的画面转播几个人都没看到,不过想也知道,东野和必然得手。

    他不会做毫无把握的尝试,因为一旦失败,东野正奇可不会留下他,财阀家族,没有血缘亲情。

    燕衔川看了一半的吵架,觉得没有楼下打架的场面刺激,可等她再回到窗口探出头,那两个人已经被别人拉开,嘴里正不干不净地骂着,关心对方的身体健康和亲朋,但的确是不再动手了。

    真可惜,没看到结尾。

    燕衔川恹恹地坐回来,支着下巴看鹿鸣秋发号施令,她瞧着比东野和还要意气风发。

    双眼亮晶晶的,里面闪烁的是阳光还是初心呢?

    她真是搞不懂这个人,她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是大义还是希望?亦或是理想?反正都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几个词不管哪个燕衔川都无法理解,她甚至都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更别提搞准别人的脑子了。

    真奇怪啊,理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有这么大的魔力,让一个人,让数不清的人敢于抛却生命,只为了它有实现的一天。

    反抗军想催眠东野和,可没有电磁脉冲帮忙,要是不顺利,引发警报,后果可比捅了马蜂窝严重多了。

    他们就好像全然没考虑过似的。

    断掉通讯的鹿鸣秋一打眼就看到了对面人正在盯着她发呆,这幅场面最近几天发生过太多次,她已经见怪不怪。

    “吃饭吗?”她说。

    对方果然点头,“吃。”

    想对付东野和,当然不能像他对付自己亲爹一样,在曲海大厦下手。整个曲海驻扎的保安能把整个楼围上三圈,趁他外出时动手才是正解。

    东野正奇的死亡原因对外通报为多日劳累导致的猝死,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没来得及救治,人就走了。

    新闻采访时,东野和说起他们父子之间的事,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几次泣不成声,缓上好一阵才能继续说话。

    说他小时候父亲如何如何养育他,教导他,说他长大了父亲如何信任他,鼓励他,真是好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

    他眼眶通红,面上满是哀戚,好像他们父子感情多好似的。

    主持人也是很感动很动容的样子,开始介绍东野正奇的贡献,东野家的医院开了多少间,里面的环境设施多么好,服务多么体贴,只字不提价格多么贵,

    甚至还搞了几个路人采访来夸东野正奇。不明就里的人一听,还真以为是什么大慈善家呢。

    末了他又说,会给东野正奇举办葬礼,就定在三天后。最后看向镜头说:“当今社会许多人不把自己的身体健康放在心上,就像我父亲,总是熬夜工作,一次两次没什么,时间久了,身体就垮了。”

    “我深感世事无常,所以想要举办一次慈善募捐,将所获得的善款都用在医疗方面,为饱受病痛折磨的人,提供一些帮助,我率先捐助八千万。同时东野家旗下的医院,也将会推出一些优惠折扣,减少医疗费用,增添的成本全部由东野家买单。”

    这段话结束,他光辉的形象停留了好几秒,背景传来主持人鼓掌的声音。

    八千万,乍一听好像很多,对月工资数千信用点的普通阶层来说,可能几辈子都赚不了这么多钱。

    但别忘了,燕衔川这个燕家的废物,每个月还有几千万的零花。

    八千万的价格,估计也就是东野和客厅里的一个花瓶。

    新闻还在继续播,燕衔川却不想看了,她从板板正正坐着,到中途歪在沙发里,最后上半身躺下来,把手举过头顶,双手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妈见答姿势。

    “我们要在葬礼上抓他吗?”她问。

    “葬礼人很多,安保力量也足,不是动手的时机。”鹿鸣秋否定了她的问题,“等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开始庆祝的时候,更方便动手。”

    “不过倒是可以去葬礼上看看。”鹿鸣秋垂下眼看她,“东野和会请很多人来表演,就像是开演唱会,还挺热闹的。”

    燕衔川:“有钱人的思维我真不明白啊。”

    鹿鸣秋就笑了,“没关系,我也不明白,所以要去吗?就当放松一下。”

    燕衔川:“你说了算。”

    作者有话说:

    东野和(捂脸呜呜呜哭):我好爱我父亲,我的爸爸,是他教会了我做人的道理呜呜呜

    还是他,(放下手):谁哭了,我没哭,我要开演唱会!我要庆祝我爹死了!哈哈哈哈!!快,接着奏乐接着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