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高松然大怒

    看到同学们在操场上挥洒汗水, 高松然也忍不住站上篮球场,投了几个球。

    陈默当真按照高松然的指示,开始练习起嘴皮子来。

    “篮球躺在高老道的手上, 就像一位忠实的朋友一样, 准备为他创造奇迹。看,第一球离手!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砰!击中篮筐, 弹起,落入球网!多么漂亮的进球!”

    说得激情四射, 听得旁边球场上几个外班学生都来围观高松然了。

    五个球投完, 高松然微微一笑, 深藏功与名, 走下了球场。

    赵华枫也喜欢打球,混在一群男生中,除了个子矮点、拼抢和对抗差点,她的传球和投篮并不落下风。

    “卧槽, 五中三!老班牛叉!”看到高松然的优秀表现,赵华枫用她的方式表达了对高松然的敬佩。

    “高老道,5V5对抗赛, 一起打一局呗?”叫孙志亮的男生从球场另一边喊过来。

    高松然笑着摆摆手:“不了,我穿的西裤,打球打劈叉了就不好了。”

    把周围一群孩子都逗乐了。

    顾凯兴指着一个叫冯仁杰的男生,貌似一本正经:“裤子开线了, 找缝纫机啊!”

    “缝纫机”是冯仁杰的绰号,从小学就有人这么叫他。不过, 他本人对这个无伤大雅的绰号并不反感,反而觉得“缝纫机”的绰号伴随自己这么多年, 早就成了他个人身份的一部分,连带着他的社交网络账号都叫“缝纫机”。

    走到场外,高松然拿起手机,给球场上的同学们拍照。

    青春美好又短暂,来不及记录就要从指缝溜走。

    现在帮他们拍下来,十几年后,也能成为臭小子们在老婆孩子面前吹牛的资本,“照片里这个人,当年被你老公/爸爸扣了个大盖帽”。

    篮球场上拍了十几张,高松然又转向综合场地,给班里几个踢毽子、跳绳、垫排球的女孩子也拍了照。

    丁悦大笑着躲在胡小舞身后,说自己刚跑了两圈,头发乱得跟疯婆子似的,不适合上镜;

    王笛在跑道上热身,大方地在镜头前展示自己手臂上的纹身——“永不止步”;

    季满月余光看见高松然在拍照,心里有点紧张,原本连续垫了几十个排球的手忽然不稳了,球砸在胡小舞背上,引发一阵尖叫……

    银铃般的笑声立体环绕,高松然一瞬间就感受到了为人师表的无上幸福。

    和孩子们相处,心态都变年轻了。

    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秦添给自己打电话?班里那几个都是乖宝宝,不会有什么事的吧。

    难道是班里盥洗室的水管爆了?投影仪短路了?还是朱家荣的特制躺椅塌了?

    疑惑之下,高松然接起电话。

    “喂,秦添,什么事?”

    电话那头,秦添并没有立即回话。高松然能听出她有些慌乱的脚步声,心里隐隐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了。

    “喂,高,高老师,不好了。”秦添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还喘着粗气。

    紧张的情绪也好像通过电波,传递到了操场上的高松然处。

    “三楼空教室里面,有人欺负别的同学。”秦添语气焦急,“我怀疑……我怀疑被欺负的是燕子!”

    像被一道晴空霹雳炸开,高松然后脑一阵生疼。

    因为阿斯伯格综合征,何珊燕从小就是坏孩子欺凌的对象。好不容易上了高中,从黄巍到徐扬帆,再到高松然,都对她的情况格外关注。

    高松然以为,到底是高中生了,比小孩子更成熟,不会轻易羞辱他人的缺陷。班里少不了因为她动作笨拙、发出怪声而在背后嘲笑的人,倒没有人真的敢欺负她。

    又见秦添等同学热心帮忙,高松然更加放心了,压根没想到何珊燕会出事。

    而且,一个女生被锁到空教室里欺负,根本不是件小事。听秦添的描述,里面好几个都是高三男生,要是心生什么邪念……

    太可怕了!

    高松然意识到,自己当班主任乃至当老师以来的第一个大考验,就摆在面前!

    顾不上裤子开线的风险,高松然一路小跑,回到在篮球场,给退到场边观战的赵华枫布置任务:“我有急事,要回教学楼一趟。帮我关注一下,别让同学们早退就行。”

    见高松然交代得急,赵华枫按捺住好奇心,什么也不问,只果断地说:“好,老师放心。”

    高松然就喜欢赵华枫这点。这个班长平时脏话不离口,对同学拧头威胁,看似没个正形、素质极低,但真有事的时候拎得清、不多问,能指望得上。

    三中的体育场和教学楼分别在校园东西两侧,正常步速要走五分钟才能到达。高松然紧赶慢赶,两分钟就回到了教学区。

    他在教学楼外的小花园里,看到了吴震寰。吴震寰见高松然提前回班,也很意外,担心高老师误以为自己跑出来玩,连忙解释:“高老师,我……”

    “你也是出来找何珊燕的吧?秦添打电话都和我说了。”高松然难得打断别人的话头,不容置疑地对吴震寰下命令,“知道华薇和杨陶璐在哪儿吗?你去找到她们,你们都回班里呆着。”

    看到老班脸上紧张又严肃的神情,吴震寰心里没底:“怎么了,找到何珊燕了?”

    高松然没有理他的问话,只命令道:“快去!”

    让寻人小分队都回去,肯定是找到何珊燕了。但高松然这么着急忙慌的样子,吴震寰从来没见过,心里打起鼓来:不会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吧……

    高松然赶到楼梯间之前,又给秦添打了个电话。

    “你就在三楼四楼中间的地方等着,我马上上去。要是有人听到动静跑了,你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拍两张照片。”

    秦添焦急的同时,也莫名有些兴奋:有种当特工的刺激!

    高松然三步并作两步,爬到三楼。抬头一看,就见秦添站在三四楼之间,像盼到救星一样长舒一口气。

    她连忙下楼,指向了那个闲置教室。事实上,不用秦添指路,高松然已经隐约听见了那个方向传来的笑闹声。

    他是老师,还是个成年男子,必然不会像秦添一样,在接近那个教室时畏手畏脚,生怕被人发现。

    高松然板着脸,健步如飞地走到那个教室后侧的窗边,第一眼就看见了熟悉的侧脸——何珊燕。

    被好几个不同年级学生围在中间,何珊燕的马尾辫被人揪散了,红色的皮筋掉在地上。

    离窗户最近的一个高二男生,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一只脚蜷起来,踏在了桌面上。余光感觉到从窗外透进教室的光变少了,这男生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就看见了铁青着脸的高松然。

    瞥见高松然腰间挂着的教师卡,那男生一个激灵,从桌上跳下,连忙把后门打开一条缝,人像一张纸一样溜了出去。

    “这位老师,我,我们是话剧社的预备成员,在排练呢。”

    也亏得他能编出这个理由。一边说,男生一边想从外面把门带上。

    “滚一边去!”

    年轻老师凶狠的眼神,让男生莫名感到无比恐惧,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挫骨扬灰了一般。

    一脚踹开罅着一条缝的门,“哐”的一声,门弹在里侧的墙壁上,震耳欲聋。

    刚才那男生跑出去,里面一群人已经有所察觉。不过,他们早就对好了口供,若是有老师来巡查,就说戏剧社在排练。

    所以,他们只是稍稍收敛了一些,不再围着何珊燕,却也没当回事。

    没等高松然开口,里面又有一个看起来就吊儿郎当的高三男生叫道:“老师,我们演话剧呢!”

    高松然热血上涌,恨不得给这教室里除了何珊燕之外的每个人啪啪两个巴掌。

    但他知道,自己是老师,对学生怎么骂都能理解,一旦动了手,性质就不一样了。

    拽着门外男生的衣领,高松然本想用眼神示意秦添,让她别跟着进来。万一被霸凌者记住长相,后续报复怎么办?

    没想到,秦添一脸激动,好像故意会错了意一般,紧跟着就想往门里钻。

    无奈,高松然让秦添进来,从里面把门关上。

    原本,何珊燕是背对门口的。听见门口的动静,她第一时间也不敢回头,怕又是这群人招来围观自己的。

    “燕子!”秦添一出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听见熟悉的声音,何珊燕这才迟疑地回过头。她的眼神呆滞又惊惧,像冬日雨夜里一只孤独的小狗。

    “来,一个个的,把名字班级都报给我。”高松然气得浑身发抖,却又要强压下怒气。

    走到坐在地上的何珊燕身边,把她轻轻拉起,拉到自己身边。秦添一把抱住身体僵硬的何珊燕。

    他还要把每个人的名字记下来。否则,要是他们分头跑了,自己连这些人是哪个班都不知道,找起人来大海捞针。

    发现这个老师似乎不相信排戏的谎言,为首的高三男生小声“切”了一声,说道:“高三9班,周晨昊。”

    他报完名字,高松然敏锐地察觉到,躲在后面的一个女生嘴角蠕动,像是在憋笑。

    见领头的男生开口,他身边的小个子也跟上:“高三13班,胡士达。”

    云淡风轻,成竹在胸,丝毫没有犯了事的畏缩。

    之前出了门的男生赶快接上,好像先报名字有奖励一样:“高二1班,陈猛。”

    都是千年的狐狸,跟谁玩聊斋呢?看到事大了就编个假名字,还准备让哪个无辜的同学背锅?

    高松然把手机交给秦添:“用我手机拍视频,保证这里的每个人都有正脸。”

    秦添站到教室角落,保证没有人处于镜头死角。

    他又转向刚才报了名字的三个人:“嗯?你们说得太快了,刚才没记下来,再说一遍。”

    却见三人脸色难看起来。录了视频就不一样了,高二高三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几个班,等面前的老师找各班班主任逐一核查,发现自己敢报别人的名字说假话,肯定罪加一等。

    见高松然的目光盯着自己,为首的男生这才不情不愿出声:“高三10班,包宇昆。”

    接着是小个子:“高,高三8班,李成。”

    “高二2班,徐晟东。”

    ……

    一个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从耳边划过,何珊燕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遭受重创的大脑渐渐苏醒过来,眼神重新聚焦。

    她看到,高松然背着光,站在教室窗口,神色冷峻。

    窗外夕阳洒进来,为他的剪影镀上一层灼热的金辉。

    第27章  记得给我打电话哦~

    确认每个人都在录像里报了名字, 不怕他们跑了,高松然这才开始教训人。

    “你们这群畜生不如的东西,怎么敢的?”高松然声如雷霆, 在偌大的教室里形成回音, 震得一群人心惊胆战。

    “来,告诉我,谁起的头?谁把这么多不同年级、不同班级的混蛋聚在一起欺负人玩的?你们干这种事有多久了, 还欺负了哪些人?”

    没人敢做声。看到“傻子”直接被这个老师带来的女生搂进怀里安慰,这群人再蠢也知道, 他们惹了大麻烦。他们欺负的是这个老师的学生, 还被逮了个正着。

    “怎么, 有胆子欺负人, 没胆子承担责任吗?”高松然怒目圆睁,声色俱厉。

    还是没人说话。包括领头的包宇昆在内,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哼,真以为法不责众, 挺着不说话,就拿你们没办法了?给你们脸了!

    “唷,不说话啊。怎么, 这时候知道要讲义气了?”高松然冷笑。

    本来都不是一个班的学生,甚至都不是一个年级的,只是因为一起欺负人才在聚成一堆,这样的乌合之众能有多少凝聚力?

    分化、瓦解, 激起他们的内部矛盾,并不会太难。

    “哦?不想当面背叛好兄弟?没关系, 可以私下告诉我。告诉我的人,算个污点证人, 学校处分的时候,我会帮你求个情。至于坚决不交代的,怎么跟教务处添油加醋,可就任由我发挥了。你们中有的人也高三了,冲刺的关键时刻开除,大概是谁都不想看到的吧。”

    高松然又在教室后方的黑板上写下一串数字。

    “对了,这是我电话——尾号8899,多吉利啊。以你们这个年纪的记性,很容易记的。”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弄的轻佻,一切尽在掌握。

    说完,高松然看到,低着头的这群人中,有两人悄悄抬头,盯着黑板上的一串数字看了好几秒。

    又有些做贼心虚,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四下打量着,害怕有人发现自己偷偷记数字。

    这两人眼神在半空中交汇,瞬间发窘,连忙重新低下头去。

    ……老尴尬了。

    呵呵,就这塑料兄弟情,高松然已经可以坐等晚上接电话了。

    像是没玩够,高松然心头再生一计:“你们都转过身去,朝向前方。”

    众人不明所以,却慑于高松然的怒火,纷纷照做。

    余光一扫,高松然却差点破功,只能无奈地给秦添和何珊燕打手势:你们不用转啊!

    “来,刚才谁第一个报名字的,你先回头。”

    几分钟前还神气活现的包宇昆转身,此时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不敢与高松然对视。

    “把黑板上的号码大声念一遍。哦不,一遍不够,三遍吧。”

    没见过这么玩的,包宇昆声音都颤抖起来:“1……123……456……78899……”

    念完三遍,高松然又说:“很好,转过去。来,下一个报名字的。我记得,叫李成是吧。哎呀,就喜欢这种好记的名字。你也转过来,念三遍。”

    等所有人都念完三遍,高松然却忽然像没事人一样,走到教室前方,摆摆手:“好,今天就到这儿,大家走吧。记得给我打电话哦~”

    最后那句“记得给我打电话哦”,放在花前月下的浪漫场合,完全可以说是男女朋友之间卖萌撒娇。被高松然在这个情境下说出,却无来由地让人心惊。

    以包宇昆为首的一群人离开了教室,心里那块石头却一直没落地。高中两年多,他闯过的大祸小祸也不少了,从来都是当面警告、记过、通知家长。

    处理事情这么邪性的老师,却还真没见过!

    趁一群人作鸟兽散之前,包宇昆警告加威胁:“他也就吓唬吓唬我们,玩心理战呢。你们谁也别着了他的道。谁也不许给他打电话,否则,被我知道了,小心后果。”

    这次霸凌高一“傻子”同学的事件,倒不是包宇昆牵头的,而是他高二的小弟姚泰组织的。但是,作为这个霸凌小团体的首脑级人物,他也不想被当成牵头者被记过,这才警告大伙不要声张。

    霸凌者各怀心思,秦添和何珊燕却肉眼可见轻松了不少。

    高松然看向何珊燕,声音温柔,“燕子,想聊聊吗?”

    何珊燕本来平复了一点的心情又激动起来。激动的时候,她话就说不太清楚,嘴里一边“呃呃”,一边点头如捣蒜。

    “秦添,今天谢谢你。要不是你关心她,可能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她不见了。”高松然郑重地表示。

    弄得秦添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哎呀没事的,我们班热心同学还是挺多的。吴震寰、杨陶璐,还有华薇,他们一听我说燕子不见了,就义无反顾一起找人了。”

    “嗯,放心,我也会表扬他们的。秦添,今天最后一节下课,我可能就不到班了。你和赵华枫说一下,点清人数就让大家放学吧。”

    交代完事情,高松然领着何珊燕走向办公楼。

    见秦添一个人回到教室,吴震寰,和被他召回教室的杨陶璐和华薇,都一股脑涌上来问。

    秦添不知从何说起。

    “坏消息是,燕子被一群高年级的学长学姐围在一个空教室里霸凌。他们让她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什么‘喊爸爸’之类的。”

    听到这儿,围住她的三人心一揪。

    “好消息是,高老道天降正义,把燕子解救出来,还把那群人的长相、姓名都给记下来了。而且……”秦添也把高松然之后让霸凌者念电话号码的奇怪事迹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啊?”杨陶璐云里雾里,“他为什么不直接找到这些人的班主任和家长?能开除最好,再不济也让他们家长骂一顿啊!”

    吴震寰没说话,不过看他的样子,也很迷惑。

    秦添说出来就是想听听大家是怎么分析的,结果谁都没明白,只能继续说:“燕子跟老班去办公室了,她今天肯定受惊吓不小,估计得做点心理辅导。”

    众人点头。的确,惩罚肇事者是之后的事情,当前最紧急的是安抚受害者。

    发生了这件事,他们的心情也都很低落,听完了秦添的故事,也没有一个人回到座位上。

    四人只低着头,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感叹何珊燕可怜。

    华薇突然说了一句:“咦,我可能猜到老班那么做的原因了。”

    “哦?”剩下三人齐齐看向她。

    “这些人能进上锁的空教室,在老班刚出现的时候还能迅速反应,两个人都编出了排戏的谎言。我猜,他们把受害者带到空教室里霸凌,肯定不是第一次了。”华薇抽丝剥茧。

    “没错,肯定是惯犯。”杨陶璐附议。

    “既然是惯犯,之前做出类似的事情,肯定至少被发现过一次,也被惩罚过。他们预先想好了应对策略,编出那个排戏的谎言,还在整个团体里通过气,我猜,是痛定思痛的结果。”华薇说得头头是道,“那么问题来了,之前就被处罚过,还敢继续这么做,说明什么?”

    “说明……惩罚力度不够?只是警告,却没有记过、留校察看?”秦添小心翼翼地问。

    “还有呢?”华薇引导听众思路。

    许久没说话的吴震寰开口:“还有可能,在他们看来,就算被处罚,也不会产生严重的后果。”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华薇重又接过话题,“说人是非不好,我没有恶意,就举个例子哈。比如正坐里头的曹毅,他从来不好好上课,不是打游戏,就是下棋,那么多个老师收他手机,还通知他家长,却一点没有收敛。为什么呢?”

    “他家有钱,收一部手机再买十个!”杨陶璐说。

    “对,本质上是他有人撑腰。有句话叫什么,‘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收了手机,他有备用机;通知了家长,家长也不愿意多管。霸凌者估计也差不多,学校可能觉得他们的行为还不至于直接开除,而开除之下最严重的,就是通知家长,让家长骂他们。但是他们的家长不管,所以才屡次肆无忌惮。”

    “这道理我懂了,可这跟高老道的行为又有什么关系?”秦添不解。

    华薇觉得听众都上道了,很满意,故作高深地说了一句:“外部力量无法阻止,那就从内部击破。”

    她说了这句,又没声了,放剩下三人静静地站原地思考。

    看着三人的表情似乎又有所感悟,华薇才接着分析下去。

    此前来自师长的警告不光没让他们收敛,反而在他们的对立面施压,让这群已经形成小团体的人,产生某种“同仇敌忾”的心理。

    所以,即使面对高松然的威压,他们也没一个站出来回答高松然的问题。一方面,是抱着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另一方面,则是这该死的义气。

    但高松然也没有强行逼问,还向他们明确表示,愿意私下里向他交代的,自己会说好话,从轻处理;而不交代的,可能面临开除。

    开除什么的,不管高松然有没有这个本事,也这些人信不信吧,但至少也能做个测试,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铁板一块。

    当时,秦添忙着安慰何珊燕,没有看到高松然留下电话后其中两人偷偷记号码的样子,自然也没和华薇说这个细节。

    但华薇全靠脑补,居然也分析出了这一点,若是让高松然听到,肯定要对这个学习成绩并不突出的团支书另眼相看了。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回来。秦添向赵华枫转达了高松然的话后,收拾了桌上的书本。

    “丁悦,今晚上我不跟你们一起吃饭了。我去趟办公室,看看老班那边的情况。”秦添对自己的饭搭子说。

    第28章  这层躯壳脆弱无比,随时都有可能崩塌

    丁悦身后坐着想找高松然聊天的温云茵。今天高松然没来给大家放学, 她有点失望,还打算自己去办公室找高松然呢。

    听了秦添的话,温云茵说:“我也想去找老班聊天!我想让他帮忙进行职业规划。秦添, 一起去吗?”

    “唉, 不是的。你的事情要是不急,还是改天吧。”秦添叹了口气。

    今天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而且, 秦添也不想到处宣扬何珊燕的遭遇。

    秦添简短补充道:“燕子遇到了点问题,老班在帮她解决。我去找老班也不是为了私事。”

    何珊燕情况特殊, 需要额外照顾, 这点温云茵也明白, 便豪爽地说道:“没事, 不急,那我过两天再找他聊。”

    却说高松然这边。

    进了办公室,高松然看到教外班英语的吕老师在场,先把何珊燕带到了她面前。

    吕老师38岁, 家里有个上小学的女儿。高松然想,吕老师肯定会帮女孩子扎辫子。

    吕老师欣然同意,用自己随身带的小梳子, 把何珊燕凌乱的头发梳整齐了,又利落地把马尾辫重新盘好。

    何珊燕破涕为笑。

    坐下后,高松然没有像以往一样,等着学生先开口。

    他告诉何珊燕:“今天那群人, 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卢浩打架都能背两个处分,这群人至少得人手一个处分, 等我查出带头的是谁,我会争取让他开除的。他们, 或者其他学生,有这样对待过你吗?”

    何珊燕回忆起了小时候,因为上课无法控制自己发出怪声,连老师都嫌弃她。对她重拳出击,对欺负她的同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初中,学校校风更好,但她也是班里被嫌弃的对象,三年从来没少了捉弄和嘲笑。吴震寰擅长调整心态,与嘲笑声共存,但何珊燕本身就不擅长社交,每每被人笑话,她的心态也会受到严重打击。

    由于情况特殊,学校允许她带手机来学校。上初二时的一天,班里的坏孩子偷偷藏起了她的手机,还关机了。

    放学后,她不知所措,也没有求助老师,而是一个人在整个校园里疯了一样寻找手机。

    她的妈妈联系不上她,班主任老师同样打不通她的电话,两人也像疯了一样在学校里找孩子。

    而那些藏起她手机的孩子,却像看笑话一样,围观着在校园里前后奔走的三人。笑话看完了,再把手机丢在公共走廊垃圾桶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那一天回家,无论是何珊燕还是她的妈妈,都身心俱疲。

    何珊燕被妈妈痛骂了一顿,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而何妈妈骂了女儿一顿后,也痛哭了一整晚。

    何珊燕无法理解妈妈的行为,高松然却很能共情。

    她家条件一般,为了给她看病,父母更是倾其所有。何爸爸在厂里上夜班,很少照顾到家里;何妈妈白天上班,下班后还要面对这个有缺陷的孩子。

    阿斯伯格是自闭症谱系上的病症。

    比起那些自理能力都没有、甚至会无缘无故打人的自闭症孩子,何家已经很幸运了。

    但是,陪伴一个谱系孩子的所需的精力,比陪伴一个正常孩子高出太多。

    何妈妈知道,这件事里女儿一点错都没有,要说错,也怪自己和何爸爸基因不好。

    可她的压力也需要释放。而何珊燕又恰如其分地,成了母亲宣泄情绪的对象。

    事后,何妈妈大概也后悔不已,这才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这么多的挫折,依然没能阻挡何珊燕考入三中的脚步。高松然想,要是她的身边没有那么多杂音,依她的聪明才智,能取得多么了不起的成就啊!

    何珊燕发音不准,尤其在说到激动处,还前言不搭后语。但高松然一直保持着百分之二百的耐心,静静聆听她说的每一个字。

    五点半,何妈妈终于下班。看到手机上的短信,她赶紧回拨过去。

    她最害怕的,就是孩子在学校被欺负。

    在电话里确认孩子无恙,何妈妈感谢了高松然,表示自己正在赶往学校的路上。

    刚挂掉何妈妈的电话,又是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高松然心思一动,点了通话录音。

    “老,老师。我,我是高二7班的张晓伟。”打电话来的男生声音发颤。

    这个名字他记得,是那群坏孩子里的一个。

    高松然嘴角微微勾起,果然有人上钩。

    “今天出现在教室里,一起欺负您班上的同学,是我不对,我向您道歉,也麻烦您转达我对那位女生的歉意。”张晓伟这会儿说得好像挺诚恳,“是高三12班那个叫符元磊的同学给我发了短信,说那间教室里有傻子唱戏,我才去的。我真不知道是谁领头的。老师,也许在背后告密,他们会看不起我,可我觉得自己有点冤。我真的只围观了一下,也没有主动欺负她。”

    听着张晓伟替自己辩解,高松然都觉得好笑。不过,既然他跳反了,还是第一个跳的,高松然也会遵守自己的承诺。

    “谢谢你的坦诚,我心里有数,处分的时候会和教务处那边说的。我只希望你记住,在这样的恶性事件中,即使旁观,也是助纣为虐。”

    高松然一字一顿,像一把小锤子,敲在张晓伟的心上。

    高松然接电话的时候,何珊燕掏出了作业,大大咧咧的摊开,快把办公桌占满了。高松然哭笑不得,却也没打扰她。

    何珊燕妈妈是和秦添一起走进办公室的。看到何珊燕旁若无人地写起了作业,两人都愣在了当场。

    按照以往的经验,何妈妈以为,女儿受到了这么大的刺激,肯定会嚎啕大哭,几个小时停不下来。

    怎么就能这么平静地写作业呢?

    “燕子!”秦添管不着这么多,冲了上去,差点打翻另一个老师靠过道放着的一杯咖啡。

    何珊燕有些木讷地抬头,第一眼看见秦添,第二眼看见妈妈,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给高老师说了小时候的好多事情!我不难受了!”何珊燕声音突然很大,把不远处备课的吕老师吓了一跳。

    何妈妈泣不成声,向高松然和秦添表示感谢:“高老师,秦同学,真劳你们费心了……”

    “秦添的确是个好孩子,她是班里少数真心实意关心燕子的同学。这次要不是她发现得早,我根本不知道燕子受欺负了。”高松然压根没提自己,只在何妈妈面前为秦添表功。

    他又用眼神示意秦添,先把何珊燕带到一边去,私下里对何妈妈说:“把燕子培养成这样优秀的孩子,给她温暖又安全的生活,我知道,您付出了很多。我想告诉您,您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一切。”

    听到这儿,何妈妈擦了擦泪水,说道:“唉,我也希望孩子爸爸能帮我分担一点。可他也没什么学历,别的工作不好找。在工厂里好歹稳定,待遇不算差,最大的缺点就是要倒夜班,而且厂子在县城,公交车要坐一个多小时。”

    发现何妈妈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高松然又道:“我明白,您夫妻二人都不容易,尤其是您,一边上班还要一边照顾孩子,更辛苦。我想说的是,10班是一个大家庭,我作为班主任,也是您的支持者。如果您感到压力太大,随时可以和我沟通,我们一起寻找办法。谁都有脆弱的时候,给您自己一些喘息空间,能交给学校的事情,都可以交给我办。”

    从前,所有老师和她沟通时,从来都以何珊燕为中心。

    毕竟,女儿是最需要帮助的。

    可面前这个年轻老师,却毫不掩饰地提到她时常被忽略的付出,也毫不留情地点出,作为母亲的她,心理压力巨大,需要舒缓的空间。

    何珊燕需要帮助,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女儿都这样了,作为母亲,她没有时间示弱,更无人言说。

    只能把疲惫、脆弱、焦虑、痛楚,通通揉成一团,胡乱塞到那层名为“故作坚强”的躯壳之下。

    却没人看得到,或者看到了也不说,这层躯壳脆弱无比,随时都有可能崩塌。

    不知怎的,被说中心思的何妈妈忽然觉得踏实了不少。就好像孤军奋战多年的勇士,终于找到了一个,或者一群,志同道合的战友。

    何妈妈点头:“好的,谢谢老师。我会记住的,关爱自己同样重要。”

    母女俩踏出办公室的一瞬间,系统又来提示了。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何珊燕]对你的信任度大幅提升,获得春雨点50点。】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何珊燕]的家长对你的信任度大幅提升,获得春雨点100点。】

    家长也能给自己赚点数?

    高松然瞬间觉得自己富有了起来,差点一冲动跑出去对何珊燕开天眼。

    不过他忍住了,秦添还在这儿呢。

    上次和秦添谈话后,“高老道”的外号传遍全班,这一次要是当面跑了,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改名“神行太保”?

    再说了,春雨点在手,也不急着一两天的事。不过,他的确在考虑,提前开天眼,找到适合何珊燕的未来发展道路。

    “老师,燕子真的没事了吗?”母女两个渐行渐远,秦添还是不免担忧。

    高松然点点头,刚想说什么,手机上又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第29章  所以,这事儿还是跟10班同学有关?

    “请问是下午那个老师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是平静。

    高松然听出来, 这是下午那群欺负人的学生中唯一的女孩子,叫邓卉昕,来自高三5班。

    “老师, 这次欺负何同学的事情, 是我们班史明升率先发起的,组织活动的是他小弟姚泰。而且,我还知道, 史明升是从哪里听说何同学的事情的。”

    听到这儿,高松然觉得有些不妙。

    这女生也太镇定了吧, 没有表现出一点道歉承认错误的内疚, 也没有像头一个跳反的张晓伟那样, 因为害怕严厉处分而恐惧。

    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一样。

    高松然皱起眉头, 用警告的语气说:“你想告诉我什么?就算你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你在那个教室里看热闹,而不是报告同学的恶行, 你也是恶人。”

    对面停了一下,依然平静:“嗯,我知道了。老师, 我想说的是,史明升新交了一个女朋友,是您班上的一个女生,叫高诗静。如果不是高诗静跟史明升说这事, 史明升一个高三学生,是不可能知道何同学脑子不正常的。”

    高松然恨不得啐一口, 你们这种霸凌团伙才脑子不正常呢!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高诗静是10班的八卦女王,长得也不错。心思不在学习上, 只关注他人情情爱爱的女生,找个男朋友也不是怪事。

    怪就怪在,电话那头的邓卉昕,明里暗里把矛头对准并不在场的高诗静。

    平心而论,凭借高松然对高诗静浅薄的了解,高诗静挑拨他人去欺负何珊燕,这种可能性也不能完全排除。但就算一个高一女生能教唆高三的男朋友,还连带一群高二高三学生都失了智,责任依然属于被霸凌的人。

    冷静了一下,高松然不动声色,就好像没听见高诗静这个名字一样:“我知道了,谢谢你告知,我会再查查史明升的情况。如果确认你说的属实,欺凌事件的确由他带头,我也会和教务处说,你是污点证人,尽量减轻你的处罚。”

    高松然的不动声色,让一直强装镇定的邓卉昕无法淡定了。这老师,是要包庇自己班上学生吗?

    她依然装作沉稳的样子,再次提醒:“嗯,史明升组织我们以图书馆志愿者报名的名义,把何同学带到空教室。至于何同学为什么愿意跟来……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史明升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知道怎么样才能把她骗来吧。”

    把何珊燕骗到空教室,就算她没直接参与霸凌,这也是帮凶了。而邓卉昕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只用“我们”,淡化她自己在当帮凶这件事中的角色,好像这样,她就可以直接隐身在群体之中了。

    而且,什么“史明升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就差明说是高诗静提供的情报了。

    高松然依然打马虎眼:“谢谢你,你说的这些,我和学校方面都会去调查的。好了,时间不早,我要去班里看晚自习了,如果你再想起什么,可以给我发短信。”

    给下个饵,说不准对面过一会儿还会发短信过来,提示自己要惩罚高诗静。

    年轻班主任好歹上过大学,比起玩心眼,你们这群只会在高中校园层面玩心眼的青少年还是弱了。

    他怀疑,对面这个邓卉昕可能暗恋史明升,或者跟史明升有什么别的纠葛,所以看不爽史明升身边的高诗静——当然,这些推理完全基于邓卉昕说了实话,而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她说的肯定不是句句属实。

    高诗静是走读生,早就回家了。反正明天见到还能问,高松然不急。

    回到教学楼,高松然第一眼就看见了曹毅,背弓得跟虾米似的,低头在手机上下棋。

    高松然走上前去,拍拍曹毅的背。

    曹毅一个激灵,见是高松然,长舒一口气。

    “还在学棋呢?背弓得跟虾米一样,到时候年纪轻轻一身的肩颈毛病,打正式比赛都坐不住!”高松然语重心长。

    “哎嘿嘿……”曹毅傻笑,倒是立马坐直了。

    下围棋比起打游戏有个好,就是随时可以暂停。虽然暂停思路也让人不爽,但至少不至于暂停两秒就直接一局完蛋。

    “曹毅,我有件事想找你爸帮帮忙。不过,直接找他不太好,方便转达一下吗?”

    高松然想要提起的话头,也是他在从办公楼到教学楼的路上突发奇想。

    曹毅不明就里,来到走廊上,却见高松然一副讨好的笑。

    好啊老班,想找我爸走后门,这么明目张胆的吗?

    “其实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我是想问的是你家里的厂子。”

    “啊?高老师,你要批发方便面吗?”曹毅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这样的。今天跟何珊燕妈妈聊了一会儿,何珊燕爸爸在县里食品厂上夜班,每天来回通勤就要三个小时。何珊燕妈妈一个人管孩子,有些心力交瘁了。”

    曹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是啊,何珊燕那情况,换谁谁崩溃。”

    “所以我在想,何珊燕爸爸在食品厂工作,你们家也是做食品的,能不能给她爸爸换个工作。你们家的厂在市里,还不用上夜班,这样他也有更多时间陪伴何珊燕了。”

    曹毅很是豪爽:“她爸想进我们家厂里上班?没问题的,老师,这事儿你都用不着跟我爸说,我直接就能安排!”

    哦豁,真热情!

    “谢谢你了,不过先别声张,我只是有这个一厢情愿的想法,还没和何珊燕家里说过呢。”高松然道。

    曹毅刚准备回去继续下棋,忽然又想到一件事,转头对高松然道:“老班,想在学校实验楼预定空教室,刷卡才能进的那种,需要什么样的手续?”

    三中实验楼有一些空教室,有的老师上公开课、带领社团成员训练时会去预定。不过,曹毅下棋,要订教室干嘛?

    高松然不解:“你要干什么?”

    曹毅有些不好意思:“老师,我这周末又要和龚秋打比赛了。不过,他老是带着一堆7班同学围观,他下一手就无脑欢呼,挺烦的。我想问问题,都被他们扰乱了心思。所以我想订一间教室,只准我和龚秋两个人进去。”

    “这办不到。订教室的权限只有老师有,而且周末一般不让订教室的。你想啊,周末实验楼空无一人,万一在里面出了事怎么办?”高松然说,“再说了,7班同学只要不刻意打扰你下棋,你也可以趁机培养自己的抗干扰能力嘛。”

    连好说话的高松然都没答应帮忙订教室,别的老师就更不可能了。曹毅有些垂头丧气,却又听高松然说:“你什么时候比?方便的话,我也去看。有老师在场,想必他们也不会那么嚣张了。”

    曹毅觉得这招可行,跟高松然击了个掌。

    “加油!这个阶段,不要把胜负看得太重,重在学习!”高松然鼓励他。

    晚自习已经开始,高松然手机上又收到了一条短信。看到这条消息,高松然认为,虽然高诗静没有出现在下午的霸凌者教室内,他也刻不容缓,需要赶在学校处理之前,了解一下自己班上的这个姑娘,在开学后的一个月里,到底是如何在高三学长学姐之间长袖善舞的。

    高诗静回家了,但她的同桌郑子叶或许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晚自习已经开始好几分钟,郑子叶端坐着,看似认真写作业,却在偷笑。远远看过去,她摊开的作业本上躺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郑子叶眼里闪烁着温柔又甜蜜的光芒。

    在纸条空白的地方写下一行字,她又不满意地抹去,再微微颤抖着手指,写下另一行字。

    然后,四周张望一下,又把纸条团成一团,向后扔去。力量不大不小,刚好在第二排的范高谦脚下着陆。

    每一次传出纸条,都伴随着期待;每一次收到纸条,都甜蜜又满足。

    高松然会心地笑笑,没有刻意点破郑子叶和范高谦两人的默契。等范高谦接到字条,开始思考怎么回话,高松然才来到郑子叶桌前,示意她去外面走廊上。

    郑子叶很紧张。她以为老班发现了自己和范高谦的小动作,要处罚自己,甚至调换位置,强行冷处理自己和范高谦两人呢。

    内心仿佛一池湍急的泉水,想要涌出,却又害怕面对情绪溢出后可能的结果。

    “别紧张,我找你出来,是想问问你同桌高诗静。”

    高松然这句话,让她的不安瞬间消散。

    “老师,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会信。虽然我和她是同桌,但我跟高诗静一点都不熟。”

    “你们关系不太好吗?”高松然又补充说道,“我只是想更深入了解一下班里的同学,你今天跟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和任何人说的。”

    郑子叶想了想,说道:“也不是不好。就是,就是……比较礼貌,但又很疏离的感觉。她喜欢讲明星八卦,可她说的明星我一个都不认识。我喜欢看花样滑冰,和她也没有共同语言。所以,我们除了偶尔互相问作业,也没有太多交集。”

    郑子叶歪过头,补充说:“好像她在我们班也没什么朋友。下课的时候,经常见她往班外去,可能别的班有她的朋友吧。有一天早晨,她顶着两个黑眼圈来上学,我关心她,她说昨晚跟朋友出去唱了一整夜的歌。”

    高松然若有所思,刚想再问什么,郑子叶又说:“对了,就在黄老师出事的前一天,我出校门吃饭,看高诗静和几个穿高三校服的同学在一起,男女都有。我和她打招呼,她却没理我。回教室之后,我问她怎么不理我,她和我道歉说没看见。”

    看来,和他猜想的一样,高诗静对班里的事情门儿清,但主要社交圈却不在10班,甚至不在高一年级。

    第30章  问题严重了啊

    几分钟前, 高松然的手机上收到了几张照片。

    看到发照片的电话号码,高松然想:邓卉昕同学,你对高诗静真有那么深的仇、那么大的恨嘛。

    往下一翻, 高松然不能淡定了。

    背景是灯光昏暗的KTV, 疑似高诗静的女生靠在一个男生的肩膀上,斜坐在KTV的沙发上自拍。

    男生有点像霸凌团体中的史明升。

    他们前面的茶几上,摆着几瓶可疑的饮料。这组照片另一张中, 那个男生在唱歌,包间大屏幕右下角隐隐显示着时间。

    有些模糊, 但高松然大概辨认出来, 23时45或者46分07秒。

    这几张照片里要么只出现两人中的一个, 要么是自拍。如果不是发照片的人故意隐藏合照, 那么包厢里只有这两个人。

    在高松然看来,高中生朦胧的情感嘛,只要不太过分、不太高调,他也不会严防死守。

    但在外喝酒, 还夜不归宿,这风险就很大了。不说早恋严格意义上是校规所禁止的,就是从保护班里同学的角度, 高松然也觉得自己需要介入。

    十八九岁的男生,又处在全面压抑个性的高三,能勾引到高一小女生一起喝酒、夜不归宿,很难说没有别的心思。

    “你还记得和高诗静走在一起的高三学生长什么样吗?”一边问, 高松然掏出手机。

    下午霸凌何珊燕的每个人,都被秦添拍到了视频里, 高松然已经给每个人截图保存了头像,以便找他们的班主任辨认。

    一个个陌生的头像滑过, 郑子叶眼神黯淡,又在史明升的照片出现时闪过一道奇异的光。

    “有这个人!”她有些激动,“他那天的确和高诗静在一起。我记得他,是因为他头发烫了微卷,长得还挺帅的,在那群人当中比较惹眼。”

    “小声一点,给小范听见多不好……”

    郑子叶登时从脖子红到脸,窘迫地瞪着高松然。

    高松然被她的反应逗得有点想笑:“放轻松,你们传传小纸条,说点悄悄话,这个我不管。”

    又转头看向手机上的史明升,对郑子叶说:“但是,如果谈恋爱谈到夜不归宿,我就要管了。”

    问出了高诗静的一些消息,也给郑子叶打了预防针,高松然对自己的一石二鸟之计十分满意。

    郑子叶诚惶诚恐:“老师,我不会的。我心里有数,绝不越雷池一步。”

    高松然也不再追究:“行,我不多说,你拎得清就好。”

    从郑子叶这儿也问不出更多情报,高松然放她回去了。

    郑子叶觉得,虽然班主任说他不会管,但既然他选择在自己面前点出这件事,说明自己和范高谦的暧昧早已昭然若揭。

    高松然或许好说话,但换成别的老师就不一定了。年级组长邵老师更是有名的“拆对专家”,毕业学长学姐的口中流传着他严格拆散早恋情侣的传说。

    万一传纸条时被巡查晚自习的邵老师逮个正着,怕是要被处分。

    低调,要低调!

    于是,回到教室的郑子叶,虽然发现那张字条又回到了自己桌上,却看都没看,直接夹进了课本里。

    后排范高谦好久没收到回信,心里忐忑,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刚才在走廊上,隐约听见郑子叶对老班激动地说,什么什么人“长得还挺帅”。

    强烈的嫉妒心和不安感淹没了范高谦的心。他咬咬牙:一定要提升自己的魅力,把郑子叶的心从某个“长得挺帅”的神秘人那里赢回来!

    星期三,高松然忙得不可开交。上午的英语课,带着同学们再看一集《骑趣保险》,之后就要马不停蹄跑去教务处开会。

    早读时看到何珊燕状态良好,没有因为前一天的意外而情绪低落,高松然放了心。

    教务处的会议,是高一年级部分教师的例行工作汇报。

    与会的还有徐扬帆老师,她对高松然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

    “高一10班的情况,在座的各位应该都有所耳闻。小高老师接手后,在语文课上,同学们似乎更愿意听课了。前些日子讲《诗经·氓》,一些从来不学习的同学都主动预习;最近讲现代诗,上课爱睡觉的同学也开始听课了。希望小高老师再接再厉,我看好你!”

    徐老师的父亲健康状况趋稳,她的状态也肉眼可见好了起来。

    一番商业互吹后,德育副校长杭山又提起了纪律问题:“进入学校一个月了,孩子们之间也互相熟悉起来。请各位班主任和任课老师注意班里同学违规交往的迹象,一定要把早恋的苗头扼杀在摇篮之中!”

    “年级组长邵老师是这方面的专家,他也和我明确表态,如果各位老师不好意思说话太重,可以向邵老师汇报,让他做这个恶人!尤其是12班和10班,学生自主管理能力较差,还望李老师和高老师多多费心,有异常及时上报!”

    自己带的12班居然和10班相提并论,李老师脸就拉了下来。

    这感觉,就像一个考了59分的学生,和另一个考了个位数的学生站在一起挨批,都不及格,但令人不爽。

    邵老师接过话筒,虽是发言,却更像在发牢骚:“是的,既然上了高中,唯一的任务就是学习。不想学习的孩子,可以直接去职高嘛!那里的老师哪像我们这么呕心沥血地管理,一个月换三个男女朋友都没人管你!我们的责任师培养未来的领袖,而不是一群无所作为、陷入感情纠葛的废物!”

    高松然很不以为然。知道邵老师对早恋零容忍,没想到还挺极端。这种老派的教育理念,把学生当成学习机器,而不是一个个有思想、有感情的个体。

    不过,刚进学校,自己本来就因为接手10班吸引了太多关注,高松然压根没打算反驳邵老师的观念。

    只在心里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要坚持自己的教育之路,倾听学生的声音,和他们建立开放平等的对话通道。

    邵老师一记重锤后,在座的老师也没什么话好说了。于是,德育副校长杭山准备散会:“各位老师,还有什么需要汇报的吗?如果不是高一年级普适性的问题,也可以在会后单独和我汇报。”

    散会后,高松然留在了杭校长的办公室。

    “校长,我要举报高二、高三年级的几位同学。我班何珊燕,精神发育方面略有缺陷,却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孩子。然而,这些同学利用了她的善良,以志愿者报名的名义欺骗她去空教室……”

    高松然把社团课期间的事情完整汇报了一遍。杭副校长听了,脸色也很难看。

    “何同学的情况,我也听说过。她的家长知道之后,没有找你麻烦吧?虽然你是班主任,但你在这件事中完全没有责任。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何同学家长打电话说明情况。”

    虽然知道领导是在关心自己,高松然还是觉得很别扭。

    “不用,何珊燕的妈妈很感谢我。我向您举报这件事,主要是希望这群霸凌同学的惯犯,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按理说,做错了事挨惩罚,理所应当。不料,杭校长看起来却很是苦恼。

    这让高松然心里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小高啊,你年轻,充满志气和正义感,这点很好。”杭校长抿一口茶。

    听到这堆彩虹屁,高松然知道,接下来就是“但是”了。

    副校长没说“但是”,用的是“不过”。

    “不过呢,对于犯了错的学生,我们作为教育者,也不能一味去惩罚。毕竟,教育的初衷是帮助孩子成长,而不是惩罚……”

    一番片汤话后,高松然心里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他甚至觉得,何珊燕这次被欺负,那些霸凌者可能除了一顿不痛不痒的口头批评,什么后果都不会有。

    果然,重点在后面:“小高,你刚才举报的那些同学,说实话,我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他们的名号了。”

    那群人中领头的包宇昆,家里有钱有势。

    两年多以前,包宇昆的中考成绩离三中的录取分数线还差一截,包家却对时任校长做出承诺,只要录取他们儿子,便会给三中规划中的新校区赞助一大笔钱。

    具体赞助了多少,又被时任校长吃了多少,就连德育副校长都不得而知。

    两年前的三中校长,如今调任去了外省一所中学继续当校长,但杭校长清楚,这样的家庭,他一个德育副校长得罪不起。

    新校区的建设,不该以牺牲底层学生的权益为代价。这个道理,杭山何尝不懂呢?

    剩下包括史明升、邓卉昕、符元磊在内的霸凌组成员,家里虽然没给学校捐钱,却或多或少也有些背景。

    所以,尽管这群人是霸凌他人的惯犯,受到的实质性惩罚却微乎其微。

    只有中途被符元磊喊去围观的张晓伟,家里一穷二白。所以,听高松然说告密可以从轻处理,他第一时间就选择反水。

    ——学校不敢开除剩下的人,可不能成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啊!

    高松然深知,杭校长愿意当面和自己说这些,一方面说明学校的确无能为力;另一方面,副校长也是在保护他,防止他一个菜鸟教师看不清形势,去找那些霸凌组成员的麻烦。

    这个时候再强硬,不仅达不成目的,也会让副校长觉得,他高松然就是个无脑愣头青。

    所以,高松然此刻只能妥协:“唉,校长您这么说,我也理解,也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再跟您发发牢骚。为学生创造一个公正、安全的学习环境,也是我的责任。不过,我并不想让您为难,我的主要人物是关注何珊燕的心理健康。当然,这件事发生了,何家也需要一个交代,希望校长也不要太为难我。”

    高松然还算懂事,这让杭校长很满意。

    他再抿一口茶,说道:“那么,这几个带头霸凌的,每个人记一次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