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逃难小游 【离高考出分还剩:7小时。……
闻静凄厉至极的哀嚎持续性发威, 总算是在泥浆彻底把下水口堵塞之前,将闻濯唤来了。
她没有开灯,临近傍晚的厨房一片昏暗,闻濯乍眼望过去, 只能看见她的粉发在幽幽发光。
水流哗哗作响, 略显沉寂地回荡在这个空间里。
场面一时之间颇具恐怖片氛围。
黄昏, 即将到来的夜晚,停止尖叫的女性, 与流淌诡异液体的水管。
闻濯:“……”
啪!
他冷着脸, 面无表情, 打开厨房的吊顶灯。
水晶灯瞬间亮起,暖黄色的柔和光芒倾泻而下, 铺满厨房的每个角落。
方才的阴森恐怖消失不见,连别墅之外噼里啪啦的大雨, 声音似乎也变小了。
闻静惊慌的神情被灯光定格, 显出呆滞的傻气。
“哥, 哥你来啦。”
她好像被照妖镜照出原型的小妖怪,不敢再作乱, 老老实实地让出位置, 方便闻濯查看情况。
“你看这水……很不对劲, 是吧?”
一阵狂风刮过, 雨珠留下奇形怪状的痕迹, 厨房的玻璃窗被吹的往里开合,发出渗人的响声。
风动,树摇。
巨大的树影投入厨房的地面,在边柜和地砖的转角,折出一个怪异的角度。
像被山间的凌风拦腰折断后的模样。
闻濯上前一步, 恰好踏上树影崎岖的折角。
他探出指尖,触碰那涓涓涌出的泥水,面色无端有些凝重。
“是的,很不正常。”闻濯低声道,“恐怕是源头那里出事了。”
仿佛在呼应他的话语,山风越刮越猛,透过那半阙没有合拢的窗,直接掀起他没有束起的衣袂。
分明是没有生命的气流,却在经过金属与玻璃的缝隙时,发出近似尖锐的哀鸣。
如同有人在低低呜咽。
闻濯微不可见地略一皱眉,心头划过一丝没有缘由的担忧。
谁在哭?
他转过头,以为是闻静又在耍宝,却只是对上一双清澈又迷茫的眼睛。
“怎么了?哥?”
粉头发的女生歪着脸蛋看他,手指躁动不安,没忍住小动作,偷偷碾过岛台的大理石边缘。
但除此之外,她并没有做其他和哭泣有任何关联的事情。
闻濯墨色的眼瞳移回视线,长睫低低垂下。
“没什么,是我想岔了。”他抬手关闭流泥浆的水龙头。
断断续续的水声立马停止,厨房重新变回宁静。
然而仅仅是室内的宁静。
屋外的风雨,仍在继续。
比邻的树枝互相拍打,好像想把同根生的同族折断,叫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湿润的风掠过闻濯的面庞,他内心莫名涌起的情绪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泥浆堆积在不锈钢水池的地步,好似搁浅的滩涂,半干不湿,有气无力地堵在下水口。
雨的气息和泥腥味彼此交织,复杂而混沌,和山林以往的清新没有丝毫关系。
持续整整一个月的雨水,无端变得浑浊的山泉,不应出现的泥沙和暴风雨……
闻濯眉间蹙起的痕迹加深了。
“我去看看外婆,”他修长有力的臂膀往前一伸,阖上厨房唯一打开的窗户,不让雨水和风再有机会进来,“小静,你先去把别的门窗关好,我等会就来。”
“注意安全,知道吗。”
*
游司梵趴在一块大石头上,上半身很努力地贴近石面,右手攀紧岩石缝隙,指缝尽是被磨损的痕迹,红通通的。
啪嗒!啪嗒!
豆大的雨滴拍打上他的背部,如同空降的水质炮弹,将质量堪忧的塑料雨衣砸出一个又一个深坑。
很疼。
但游司梵来不及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疼痛。
他现在全身上下没有哪里是正常的,口干舌燥不说,脊背那处一周前撞出来的伤口尤其难受,火焰一般的痛楚泛滥漫延,反复灼烧他的神经和肌肤。
“嘶……”
游司梵齿间咬合,发出一声含糊的喘息。
他小心翼翼地维持平衡,特意空出来的左手努力操作手机,拇指在遍布雨滴的玻璃屏上艰难划动,在无数次误触后,终于成功拨出一串号码。
【呼叫对象:19027384xxx】
【正在拨号中,请稍后……】
游司梵呵出一口气,将手机藏回雨衣的庇护范围,尽力不让它淋雨。
他侧脸不怎么舒服地稍微挪动角度,换一个面挨着岩石。
不正常的嫣红浮上他的颧骨,一路漫延至眼尾,像一朵被狂风骤雨打湿后,毫无反抗之力的荼靡。
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重压一直在折磨他,游司梵双目的疲惫几乎要溢出眼眶。
找不到方向的前路,过于广阔却又极其相似的林间,难以行走的烂泥地,诡异至极的山洪。
种种原因,都在试图压垮十八岁的少年。
这是他第78次尝试拨打求助电话。
前面的77次,全然失败。
无论是便利店老板的手机号,还是官方的三位数短号,都没有打通。
没有人接收到游司梵的求助通讯。
【当前信号不佳,已为您尝试重新拨出号码,建议您到信号良好的空旷地带再尝试通话……Attention please……】
游司梵听着一成不变的系统机械音,深深叹气,挂断电话。
很明显,第78次的尝试并没有带来转机,而是和前面一样,石沉大海。
还是留着点电量打手电筒吧。
游司梵的唇角干裂出血丝,无比疲惫地收好手机。
息屏的前一刹,锁屏界面的高考出分倒计时转瞬即逝。
【离高考出分还剩:7小时。】
游司梵往下拉了拉雨衣兜帽,尽可能地让自己被雨衣覆盖,保留一些聊胜于无的温度。
他脖颈绷紧,昂起脑袋,在从未变小的暴雨中探出头,往岩石下试探地望去。
雨一直没有变小,想要山洪退水,几乎是天方夜谭。
游司梵从来不指望这来势汹汹的洪水退去。
但只要它低一些,水位稍微低一些,能给他一个可以跋涉、苟延残喘的机会,不至于只能趴在岩石上等死——
游司梵惊喜地瞪大眼睛,攀握石头的指尖骤然缩紧。
哗啦,啪……
浑浊的黄泥水拍打岩石的边缘,留下一个难看的印记。
山洪没有完全退下,它仍然存在。
可那已经是微不足道的薄薄一层!
洪水半退的狂喜充斥脑海,游司梵好像凭空扎上一支肾上腺素,疲软虚弱的身躯又重新充满力气!
有救了!
游司梵手腕使劲,撑起身子,开始顺着岩石坑坑洼洼的缝隙往下爬。
从远处看,他像一只谨慎的小猫,浑身毛发湿透,慢慢离开自己并不熟悉的临时避难所。
一步,又一步。
在不慎刮伤手臂后,游司梵成功踏上地面。
嗤噗。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他立刻陷入软烂无比的泥泞。
泥很柔软,也很深,几乎没过他的足踝。
游司梵试着把脚往外拔,发现很费力。
他掌心撑着粗糙的岩石表层,呼出一口浊气,再抬起头时,疲惫的神色下,多出几分凌厉的坚定。
——只要自己还没死,还剩下一口气,还能呼吸,他就一定要活下去。
“我还没告诉妈妈和爸爸考了几分呢,成绩都还没出来……”游司梵喃喃自语,音线是如同砾石般干涩的沙哑,“没事的。”
我一定会没事的。
游司梵凭着这股心气,挺直腰背,一脚深一脚浅,又在山里继续跋涉三小时。
天光从昏暗的午后,到彻底黑暗的夜晚,手机电量也从71%掉到23%。
尽管游司梵尽可能地小心仔细,每次拿出来用之后都快速擦干手机,但屏幕内屏似乎仍然被雨水找到可乘之机,进水了。
七彩的射线大大咧咧,横在屏幕中间。
从上到下,贯穿头尾,比游司梵这个迷路人士的方向清晰许多。
那些都不算什么,可它还刚好把高考倒计时的时间点挡住了!
糟心!
不知道和进水有没有直接关系,射线出现后,电量下降的速度简直飞快。
十五分钟前还是45%,现在却已经接近濒危线,直指20%的危险垭口。
黑暗中,游司梵看它一眼,又很快被刺眼到迅速关闭屏幕,只留下后置摄像头隔壁的手电筒亮起。
省点电算了。
手机的照明功能并不十分专业,只能照亮游司梵脚下一小片距离。
但对于毫无光源可言的山林夜晚,这点平日里算不上什么的微光,也已经是雪中送炭。
白日时,这片山林都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人脸,却也还能勉强看清脚下有没有水,是泥路还是树墩子。
一入夜,那幽微的太阳光被剥夺,游司梵直接陷入瞎子状态。
伸手不见五指。
不是盲人,但胜似盲人。
他忽然觉得司二叔家那个小破储物室改造的卧室,也称得上一句灯火通明。
好歹还有一盏黯淡的LED灯呢,比山里全然的黑好的多。
“这段路都是下坡,应该能顺利下山吧?”游司梵苦中作乐,低声和自己说话,“就算今晚不能下山,明天白天,也总能下山了吧?A区这座山应该还没有到绵延万里的程度,不会一下山,发现直接走到隔壁省吧……”
雨丝拍上他的脸,冰冷的水很快融入他灼热的肌肤,好像在让他清醒一些,别做梦。
哪怕现在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也不应该在不恰当的地方做梦。
逃难呢,认真一点。态度端正些。
“哈。”
游司梵被自己的内心戏逗笑了。
“也行,不走到隔壁省也可以吧!那能不能让我碰到一个好心人收留我?我要求不高,现在,立刻,马上碰见就行……诶?!”
第52章 捡到一只湿漉漉的小游! 一个浑身湿透……
游司梵举起手机的手一顿, 不可置信地停下脚步。
大约几百米开外——也许是几百米吧,毕竟现下也无法精准确定距离——他竟看见一簇灯火,隐隐约约地闪亮。
而且是别墅形状的灯光。
游司梵往后倒退几步,拉下一根低矮的树枝挡在眼前。
幽微的黄白色亮光消失了。
重重叠叠的树叶把光源全然遮蔽, 连手电筒的光也尽数消散于游司梵的视野。
黑的, 不是幻觉。
硕大的雨水砸上塑料雨衣的兜帽, 沉闷的触感噼噼啪啪,毫无间歇, 时刻提醒游司梵并没有在做梦。
更多的冷雨流入衣领, 游司梵脊背一颤, 过上几秒,又重新移开树枝。
嗖。
那根树桠本来好端端地长在枝头, 如今失去人类的外力,立刻收缩回到它长久以来都在的位置。
哗。哗——
它犹然在上下晃动, 然而叶片摇摆的黑色虚影, 已经无法成为阻挡游司梵视线的道具。
游司梵眼前, 已是一片坦途。
没有改变的黄白灯光仍旧莹莹地常亮,如同雨夜中不会现身的月光。
这栋忽然出现的别墅仿佛在邀请迷途的旅者入内, 好好歇上一歇, 喝杯热茶。
恒定, 温暖, 不会消失或者散逸。
但灯光和月色是不该有温度的, 何况隔去这么远的距离,中间又有那么多繁杂且恼人的泥泞和林木。
游司梵关闭手机的照明,干燥起皮的唇紧紧抿起。
他应该过去吗?
会不会不安全,会不会是幻想,会不会有……
“啊!……&*%¥#@*%#……!!”
还未待游司梵取舍出结果, 那栋尚且遥远的别墅赫然传出一声模糊的呐喊!
那似乎是一道女声。
轰——!
游司梵微微张大嘴巴,手机一滑,差点摔到地上。
他手舞足蹈,猛地半弯腰,好歹抓出手机下半截的尾巴,不让它雪上加霜,为进水事业添砖加瓦。
维持着略显扭曲的姿势,游司梵望向三秒前还亮堂堂的前方。
——现在,那里漆黑一片,和山林其他地区不存在任何亮度上的差别。
该怎么黑,就怎么黑。
从亮度看来,那处疑似有人居住的别墅,终于失去它的特殊性,和整座山一致对齐颗粒度。
游司梵:“……”
我就看了一眼啊?
这平平无奇的一眼,威力和破坏性有这么强吗?
能隔空让别人家停电?
游司梵沉默了。
他默默直起身,再次打开手机照明,一束发散的白光忠诚地随指令亮起。
啪。
噼啪!嘎吱——
轰隆隆——!
闻静疯狂按开关的动作停下,在黑暗中惊恐地看向闻濯。
准确来说,是看向一个闻濯大概站着的位置。
她还没从突然停电的状态走出来,眼睛适应不了没有光源的黑夜,现在完全抓瞎,啥也看不清,糊成一团。
唯有凭借先前的印象,冲一个大致的方向摇人。
“哥,哥!”闻静扯着嗓子大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倒了!你没事吧?!”
她越想越害怕,脚下蓄力,刚想几步跑过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时,闻濯幽幽地打开照明。
啪——
闻濯没有说话,手机的照明亮起,看着闻静。
他的脸庞分明藏在光线之后,是看不太清楚的昏暗,闻静却觉得自己从闻濯眼中读出浓烈的无语。
“别慌,我没事。外婆也没事。”闻濯言简意赅,“但是你的手机呢?我们是现代人,要学会使用工具。”
闻静:“……”
闻静:“呜呜呜呜外婆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我手机之前放在房间充电,刚才又一直在忙就没带下来,你知道的,呜呜呜……”
一旁的闻婆婆笑眯眯,摸摸闻静胡乱凑过来的粉毛脑袋。
“好啦,停电而已,没事的,很快就会恢复供电了。”闻婆婆安慰闻静,“天然气没有停,外婆给你煮茶喝吧,压压惊。”
老人略带沙哑的声音像一首遥远的歌谣,夹杂在呼啸的风雨中,是那么的幽微,完全没有旧日叱咤商界的气势。
人类在自然面前,总是很脆弱。
午后就出现的,挥之不去的心慌又开始泛滥,闻濯垂下的掌心紧握成拳,带有薄茧的拳峰因为用力,现出白玉似的青白。
“外面怕是有什么东西被风吹倒了,”他把手机递给闻静,匆匆往外走,“我去看看,你和外婆在家里待着。”
闻静傻眼,手忙脚乱接好突如其来的手机:“哥——?”
单向的照明光线在空中绕了好几周,仿若夜店舞厅般炫目。
但等光线稳定下来,不过是一会眼花缭乱的功夫,闻濯已经不见了。
他脚步很快,随便在玄关抓起一件披风式雨衣就往外赶,转瞬走入纷乱的滂沱大雨。
昏暗的别墅内,隐隐约约传来闻静抓狂的嘱咐。
“哥你病才好多久啊!……你这身体出去淋雨怎么能行!……”
山林间的雨声和风声都很大,疯子一般充斥闻濯的耳膜,闻静那点七零八碎的呐喊,实在是不值一提,笨拙又可爱。
闻濯低笑一声。
他扣好雨衣领子,凭借一点微不可见的光,在棕灰色和全黑交织的天空找出方向,往方才发出巨大响声的地方走去。
手机信号是两小时前彻底没的。
而在信号完全消失之前,X城天气预报已经发出红色预警。
靠着一格摇摇欲坠的信号,闻濯的手机□□着,接收到那则告示讯息。
【预计未来6小时内,X城全境范围内将持续降水,峰值将达到90mm,请广大市民注意躲避极端暴雨大风天气,防洪防涝……】
雨当真很大,别墅外做成庭院式的鹅卵石路面,全被雨水淹上一层。
无论装修和用料造价多少,多么昂贵,在极端天气下通通一视同仁,泡水里洗澡。
闻濯绕过一周前刚刚施工完毕的排水渠,庆幸闻婆婆在之前觉得不对,请工程队来新凿了一条暗渠,用于排出积水。
如果没有这条新官上任的水渠,可能雨水会尽数倒灌入别墅,远不止淹个鹅卵石那么简单。
此时,藏在暗处的出水口水声哗哗,冲击之大,流速之快,堪比小瀑布。
它功能相当正常,没有表现出任何准备罢工或损毁的痕迹。
确认不是排水系统出现问题,也顺便清除去一些可能堵塞的隐患后,闻濯稍稍松一口气,继续往前排查。
他撑起身子,墨色的眼眸微微眯起,辨认黑暗中道路的方向。
披风雨衣的下摆不够长,出来不过短短十分钟,他从大腿中部往下,全部湿透。
这还仅仅是能直观看见的部分,他上半身也没好到哪去。
这件或许是出自闻静之手购置的雨天用品,身形和尺码并不适合闻濯。
他戴上松松垮垮的兜帽,锁骨却露出更大的空隙,纷飞的狂风暴雨像找到素未谋面的家乡,一个劲儿地往里奔涌。
闻濯沉默着往前走,单手衔住自己被风吹起的兜帽边缘。
他背影如同雨夜里冷酷无情的刺客,不爱说话,很高冷。
动作和手势随意一摆,就是国际杂志男模风。
殊不知端庄的高岭之花外表下,藏着淋漓的躯体。
胸肌,锁骨,腹肌,人鱼线……
灼热蓬勃的□□混杂汗水和雨滴,一些将落未落的水珠划下肌肉,留下蜿蜒的痕迹后,融入束缚腰腹的贴身布料,隐没不见。
闻濯忍过那阵酥麻的痒意,长途跋涉的排查路程也抵达终点。
一棵拦腰折断的大树横在别墅旁,树冠死不瞑目,和树根藕断丝连,一半崛起,一半还连着根部,将断不断的样子。
应当是被狂风吹折的。
闻濯停下脚步,左右看看方位,发现树木惨死的正前方,恰好对着别墅内的厨房。
差一米就能捅上窗户。
那扇他下午亲自关好的窗户严丝合缝,没有给危险可乘之机。
又是一阵狂风吹来。
与那棵断树相邻的其余树木随风前后晃动,树冠颤动不止,枝叶互相拍打,树干发出渗人的牙酸音。
嘎吱——嘎吱——
仿佛随时会步入那株惨死树的后尘。
闻濯后退几步,利落抹去面庞上凌乱的雨痕,离开可能会被攻击到的范围。
断树太过庞大,不是他现在能处理的。
——但他可以让危险远离家人。
闻濯俯身半蹲,手掌托起断树的树干,雨衣下双臂绷起青色的经络,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刹那隆起。
哗!
失去生机的树枝划过雨水斑驳的地面,婆娑作响。
青年举重若轻,将高大的树木拖往靠近山体的方向,直至受到树根的限制,不能再挪动为止。
闻濯感觉到卡顿后,甚至还拽着树干往前一拔,似乎想试试能否分离碍事的根部。
游司梵看呆了,整个人愣在原地。
……这还是人吗?
一个人,把一棵那么高,那么重的树拖走,还有余力进行附加动作,看起来一点都不累?
这显得想开口帮忙的自己,真的很呆,很多余诶!
“你,你好……”但游司梵还是硬着头皮上了,“请问你需要帮忙吗?”
他的声音很是嘶哑,太久没喝水进食,全然不似之前的清亮。
闻濯一顿,看向游司梵说话的方向。
在游司梵出声之前,闻濯完全没想到离他不远的地方,会站着一个人。
停电的雨夜,一个浑身湿透的,孤零零的人。
就伫立在离他三四米开外的山道。
少年看上去很糟糕。
极为幽暗的光线并不允许闻濯捕捉到游司梵面容的细节,但他就这么颤抖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穿着半透明的雨衣,无论是头发还是衣衫鞋袜,都湿透了。
他的鞋面和裤腿上,甚至还有很凌乱的泥印子,一道又一道,斑驳交错,在黑夜中映出棕灰色的阴影。
如同束缚他的枷锁。
无形的,从地面延伸出的荆棘。
但他还在努力朝闻濯展露善意,证明自己并不是坏人,没有恶意,只是想得到一杯热水,甚至不奢求一处能过夜的场所。
“我看这棵树挺麻烦的,倒在路中间,很麻烦,不方便。你来之前,我也想帮忙搬,但是力气太小,没有搬动,不好意思……”
闻濯听见游司梵隐含祈求意味的声音,很可爱地细细诉说前因后果。
他是怎么来的。经历了什么。很想帮忙,却失败了。
闻濯莫名觉得,此时此刻的游司梵,一定是笑着的。
他猜对了。
游司梵确实像闻濯猜测的那样,唇角弯起礼节性的弧度,在体力耗尽的情况下,仍然竭力保持礼貌。
尽管知道那么黑的天色,对方离他三四米远,这个距离下,什么表情都不会看清楚。
哪怕他选择向眼前这位隐约眼熟的男人做鬼脸,对方大概率也不会知道。
游司梵被自己过于天马行空的设想无语到,嘴边扬起的笑多添几分真切的意味。
他继续说完未尽的言语。
“……就是这个情况,没停电前,我看见这里亮过灯,就想过来。现在应该是停电了吧?我可以帮你……”
“不用。”
但闻濯拒绝了他。
游司梵没说完的话被短短两个字卡回喉咙,眨了眨眼,唇齿呢喃出含糊的“啊”声。
意料之中的答复,他也没指望萍水相逢的路人会接受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这很不安全,也很不明智。
可是真正被拒绝时,游司梵还是很难过。
他准备道别,询问下山路线的时候,闻濯却继续开口了。
“不用帮忙,这棵树先这样放着就好。”
对面的青年面容模糊,唯有雨衣兜帽下露出一截下颌,线条利落而英俊。
他如此道:“雨这么大,要进屋歇一歇吗? ”
第53章 雨夜裸男 诈死的猫满血复活.JPG
“嗯……那个……要不还是算了吧?”
游司梵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扒拉着衣帽间的门框。
“穿你的衣服多不好……”
黑暗中,闻濯头也不回,还在衣柜前挑选适合游司梵的服饰:“不麻烦啊。”
“哐啷”。
没有灯,他开错柜子, 摸索数下发现是冬天的衣服, 并不合适夏天穿, 又很快合上,转向另一处。
“你也不是第一次穿我的衣服应急, ”闻濯淡淡道, “没事的。”
游司梵:“……”
他感觉自己尴尬到快要升天了。
闻濯戳破这件事, 简直比他刚才在别墅外腿软晕倒还要尴尬。
约莫半小时前,闻濯对他发出邀请, 问他想不想进屋缓缓,那么大的风雨, 好歹歇上一歇。
游司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激动?震惊?错愕?
或者说, 是体力不支, 低血糖?
没人清楚原因,但事情的结果, 他和闻濯都有目共睹。
“我, 我——”
游司梵才听见自己的喉舌唤出模糊的音节, 还未给出是否愿意的答复, 膝关节却莫名其妙地一软, 整个人不受控制,蓦然往下倒去!
暴雨仍在持续,游司梵站着的地方,是极为湿润的泥泞山路。
游司梵双目圆睁,瞳孔不自觉地微微放大。
哪怕看不清脚下的情形, 他也知道这么一摔,只会让本就很狼狈的他,更加狼狈。
要在陌生的路人面前出丑了,虽然说天色这么黑,又停电,没有灯光。游司梵想。但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呜?”
设想中的狼狈没有出现,离地面咫尺之遥,游司梵落入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
隔去塑胶材质的雨衣,这个怀抱没有人类惯常存在的体温。
它冰冷,湿润,还带有棱角的坚硬。
落在雨衣表层的水滴未曾间断,它们连绵地流下,流向被怀抱的少年。
因为动作受到而出现折叠的褶皱贴着游司梵的掌心,如同触碰到一块灼热的生铁,游司梵细嫩的掌肉一软,瑟缩地拢起手指。
很害怕的模样。
但这个仿佛是代表害怕意味的动作没有为游司梵带来解脱,他不过是徒劳地,主动地更加靠近。
靠近那个怀抱他的陌生男人。
“怎么突然要摔倒?”
没有预警的,膝盖窝一酸,近在咫尺的男人托起游司梵的腿弯,腾空感骤然袭来。
——他极其亲昵的,公主抱起了游司梵。
游司梵下意识地攥紧掌心的雨衣。
“没有受伤吧?”闻濯似乎被游司梵小兽般警惕的动作取悦到,语调多添一丝不甚分明的笑意,一瞬即逝,融入山林嘈杂的风雨,“别担心,缓一缓应该会好很多。”
这个怀抱的姿势,他们之间的距离接近于无,暧昧又缠绵,几乎称得上耳鬓厮磨。
游司梵的侧脸倚靠在闻濯的锁骨处,可以很明晰地感受到闻濯说话时,胸腔微微起伏共鸣的震动。
言语的气息离他很近,明显不同于雨水的冰冷,闻濯的吐息是温热且徐缓的。
如此近的距离,游司梵清楚地感知到闻濯高于他的体温,感知到另一个心脏稳健有力的鼓动。
也能听见闻濯说的每一个字。
游司梵越听越绝望,越听越心寒。
起先他还是怀疑,被抱起来的瞬间也只是觉得这个怀抱略显熟悉,直到闻濯开口说话。
游司梵可以当做自己是渣男负心汉,不记得某个人在两周多之前的下午抱过他,但他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哑人。
闻濯的声音这么近,这么熟悉,这么刻骨铭心。
游司梵认出来了。
“……”
为什么倒霉的时候全被这个男的碰上?
在山上逃难也能碰到……这什么孽缘啊!
游司梵心凉如六月飞霜,干脆装死把头一埋,不回答闻濯关切的慰问。
闻濯抱着游司梵往别墅走去,步伐稳当,还调整姿势,避免让更多的风雨扑打到游司梵身上。
他等了一会,没有等到游司梵的回答,低头一看,却见一个努力装死的少年窝在怀里,安详不动,颇有一种去世的宁静美感。
本人已死,有事烧纸.JPG
如果游司梵那双手没有紧紧握着闻濯的雨衣,身体也不那么僵硬,就更具备说服力了。
闻濯低笑出声。
他想起一周前,[起司梵]发给他的那三张repo自拍。
在相片里兢兢业业扮演女生的小骗子,尽力展示白裙子的上身效果,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背景已经露馅。
那一角不慎入镜,半露不露的猫咪毛毯,就如同现在被闻濯怀抱的装死游司梵,一样可爱。
也一样的欲盖弥彰。
闻濯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浓厚的夜色中,乌黑的眼瞳掠过几分辨不清的思绪。
他似乎敲定下什么方针。
明知游司梵在故意不回答问题,也不恼,只是任劳任怨,一路坚定又可靠,把人好好地抱进别墅玄关。
踏入有屋檐的建筑范围,困扰游司梵整整一日的雨水终于消失,那种沉闷的触感一散去,他顿时来了精神,挣扎着要下地。
诈死的猫满血复活.JPG
反复横跳,往返于生死之间.JPG
闻濯嘴角笑意加深,没有多做为难,很快顺着游司梵的意愿把他放下。
却又在放下游司梵后,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
一切变化发生在绝对的黑夜,游司梵压根不知道闻濯暗自进行了变脸大师赛。
脚下的触觉很绵软,游司梵腿还有些软,他稳住身子,猜测自己大抵是站在某些很柔和的地毯上。
长毛,软和,人踩上去毫无声息,像陷入一朵梦中的棉花。
和狼狈的,鞋底沾满黄泥的游司梵比起来,绝对、绝对、绝对不相衬。
泥泞或许和荒野求生很搭配,但和软绵绵的地毯肯定不配!
游司梵怀疑自己已经把泥巴全部蹭人地毯上了。
害怕罪加一等,把局面弄的加倍尴尬的游司梵赶紧尬笑开口,试图挽救。
“哈哈,谢谢你把我送过来,哈哈,不过我就不进去了吧。”
他压低嗓音,还想伪装一下音线,力图在闻濯面前蒙混过关,不叫他认出他来。
“毕竟我身上不干净,在山里颠沛流离一天,雨衣还全是水……”
闻濯收拾的动作一停,游司梵顿时紧张起来,也不敢继续说话。
别墅比山里更黑,方才在外面,游司梵尚且能迷迷糊糊把闻濯的轮廓看个大概,但现在他连闻濯在干什么都无法得知。
游司梵只能感觉到闻濯转过身,视线似乎正在注视他。
滴答,滴答。
不知是谁的衣衫在向下滴水,闷闷的水声融入地毯,消弭于二人间静默的氛围。
游司梵:“……”
不会这么寸吧,才刚说出一种可能,就马上应验吗?
喂,你再不说话,你家可要被我淹没成沼泽了啊!
闻濯停顿多久,游司梵就忐忑多久。
不过是两三秒的时间,游司梵已经在心里给自己加码到“以身抵债在别墅卖苦力还地毯钱”的剧情。
在他设想如何讨价还价时,闻濯动了。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光里,身形影影绰绰的青年双臂一伸,利落脱下披风雨衣。
哗啦——
他单手抱着褪下的雨衣,腰腹的衣衫因为过大幅度的动作而上翻,露出一段线条紧实的腹肌。
湿润的,年轻而结实的健康□□,爆发和力量都很充足,随呼吸轻微地起伏,如同拥有自己的意志,在黑夜里泛起肉色的莹润。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游司梵吃惊地瞪大眼睛!
虽然光线真的接近于零,天色真的很暗,看不清人。
但游司梵就是看见了!
他看见闻濯的上半身和下半身,那些刚刚被雨衣遮蔽的躯体和衣衫,全部湿透。
毫不夸张的说,此时的闻濯,已然成为湿身裸男的代名词。
当然,裸不裸的另说,毕竟衣服都好端端穿着,但湿身是绝对的、不可更改的事实。
闻濯没有把全部的衣摆都束好,那些被雨水浸透的衣料一半藏在裤腰下,另一半被翻折,大敞着底下的腰腹肌肉,任由水痕爬过身躯,坠向边缘。
啪嗒——!
衣衫的承受达到极点,无法再多容纳哪怕一粒水分子,又一滴雨水不堪重负,离开蜿蜒后的腹肌,落入地面的长毛绒毯。
事实证据摆在眼前,犯罪现场重演,人证物证确凿。
此时有声胜无声。
水滴的轻响,震耳欲聋。
游司梵:“……”
你,我,你……
原来是你!
而不是我身上的雨水捣乱!
因为湿身人士不止他一人,“自己身上太湿”的这个原因直接失效。
游司梵思绪急转,试图寻找新突破点。
然而前一个借口殉葬,下一个理由还没诞生,闻濯便率先开口。
“那正好洗个澡,换衣服,”闻濯冷酷无情地下达指令,打乱游司梵的阵脚,“来吧,脱一下雨衣,我带你去衣帽间。”
不容置喙的言语,句句命令,根本不留给游司梵拒绝的空间。
因为看不见表情,听起来甚至有点像生气。
被领上楼,亦步亦趋跟在闻濯身后的游司梵走的很慢,忙着确定黢黑的脚下是平地而不是台阶,也忙着和说一不二的闻濯谈判。
他根本不知道变脸大师闻濯的唇角暗暗勾起多少次,又压回去多少次。
那张冷淡自持的面庞,分毫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像在逗猫,悠哉悠哉。
“你上回借我的那套衣服我都洗好啦……”衣帽间,游司梵垂死挣扎,“回去,等我回去就还你。”
闻濯翻出一件睡袍,自觉尚可,微微顿首。
“那些之后再说。现在你只需要换衣服,准备洗澡。”他说,“稍等,我给你找下内裤。”
第54章 你在谋杀我! 闻濯绝对肯定不是好人!……
我给你找下内裤。
找下内裤。
内。裤。
游司梵:“……”
幽微的黑暗里, 他的脸颊“唰”一下红成番茄。
衣帽间的门框也不扶着了,游司梵颤颤巍巍松开爪子,僵硬地后撤步。
“这么贴身的内、内衣裤,就不劳烦你了吧!”他结巴着尝试拒绝, “我自己有, 啊不是, 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就穿着……哎呀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不用穿你的, 真的!”
闻濯闷闷地浅笑一声。
“全新的, 放心。”他好整以暇地逗游司梵, “你穿什么码?我这边最小的码数是XL,合适你吗。”
闻濯边问边实操, 手上动作利索而快速,话语间已经找出两三条没开封的全新内裤, 塞给游司梵。
游司梵避如蛇蝎, 仿佛递过来的不是贴身衣服, 而是什么燃烧的炭火。
“不用!真的不用!!谢谢你!但是我自己有!!!它还能穿!”
虽然不知道绝对的黑暗中闭眼有什么作用,也许是出于心理安慰, 证明自己内心之纯洁与清白, 游司梵仍然紧紧闭起双眼, 避嫌一般将内裤胡乱推回去。
他口中大声拒绝, 振振有词。
“实在不行, 我也可以不穿!挂空挡也没事!!”
挂——空——挡——
也!没!事!
短短六个字,震耳发聩,响彻大半间别墅。
余音绕梁。
一道细碎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三秒后,七八米开外,响起一声低弱的询问。
“额……那个……哥, 我没打扰你们吧?”
闻静的声音很惶恐,仿佛一个无意闯入修罗场的路人,什么情况都不明白,柔弱无助又可怜。
“我听见声音就上来看一眼,听见哥你这么龙马精神,就知道肯定没什么事啦!既然没事的话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哈!淋了雨记得赶紧换衣服洗漱哈!”
贯口似的嘚啵嘚啵说完一长串话,闻静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哥我先走了哈!有什么事情或者哪里不对再嚎一嗓子喊我哈!”
她的声音渐行渐远,留下最后一句问候。
“我和外婆随时都在!这位雨天来的,不知名的客人,祝您玩得开心——!”
荡漾的尾音消失在楼梯拐角,闻静似乎上楼或者下楼去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徒留游司梵石化在原地。
美杜莎本人降临的效果,都没有游司梵现在的僵硬程度,来得地道。
都犯不着旁人来碰他,从灵魂到躯体,游司梵已经全部破碎,“咻咻”往下掉落碎屑。
精神伤痛的碎屑。
今天X城的风雨有多大,在山上跋涉一日后衣衫有多湿、多狼狈,现在的游司梵,就有多心碎。
苍天啊……
苍天啊!!!
他的魂灵在悲鸣。
偏生闻濯还不肯放过可怜的游司梵,在拱火的边缘添砖加瓦,接过游司梵僵持在半空的内裤。
“不喜欢我给你找的这几条么?都讨厌到要挂空挡了?”
闻濯轻描淡写,仿佛在汇报课题,论证详细而严谨。
“是不喜欢颜色,还是款式?XL的话,我这儿只有深灰和白色,款式也少一些,就是平角和三角了……”
游司梵麻了。
游司梵彻底麻了。
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一定、一定、一定不向这个恶劣的偷猫人士求助!
拐走小咪的能是什么好人吗?
闻濯绝对肯定不是好人!
就算他在暴雨的夜晚救助了自己,也不是!!
“没有不喜欢颜色和款式,我都行我都好我都可以!”
但游司梵还是悲哀地走入闻濯为他设置好的圈套,温和地走入那个他抗拒无比的处刑现场,恶狠狠地上前,把闻濯刚刚接过去的内裤夺回手中。
他的姿态好似保卫家园一般坚定,干净利落,三下五除二,毫不拖泥带水。
顺道还把闻濯先前准备好的睡袍,一并扯过来。
“谢谢你!我觉得现在就很好了!不用再分析了!我很了解也很清楚了!”
游司梵神情悲壮,怀抱一睡袍一内裤,如同怀抱他的尊严和仅剩的全世界。
“请问浴室怎么走?我想,我可以进行到洗漱阶段了毕竟一直湿身也不好容易着凉生病而且我已经淋一整天雨了……”
“哈。”
一声低笑响起,游司梵的长串输出顿时卡壳。
他警惕地闭紧嘴巴,将接下来准备好的缓解尴尬台词吞回肚腹。
他一不说话,衣帽间又变回很宁静的氛围,唯有两道交错的清浅呼吸,和屋外沉闷的滂沱雨声。
啪嗒。
雨滴砸上玻璃窗,仿佛也在围观游司梵的尴尬。
闻濯应当是停下翻找衣服的动作,连衣料的摩挲声都消散了。
但游司梵发誓他听见闻濯刚才在笑!
笑什么笑!很好笑吗?
“这样啊,那好,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洗澡,”闻濯像是在回答游司梵内心的问题,“换身衣服,洗个热水澡,休息一晚起来就没事了。”
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补充。
“当然,你如果实在是不想穿内裤,那也没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癖好,我对此保持100%的尊重,尊重你的喜好,尊重你自由的权利……”
“啊啊啊啊啊啊!!”
游司梵忍不了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真的受不了!!
他羞恼地怒吼,手掌胡乱摸索几下,找准方位后,狠狠打开花洒水闸。
唰啦——!
47摄氏度的热水倾泻而下,水汽刹那蒸腾,充满这间没有光线的浴室。
“哇呜嗷!!”
远高于体温的水流实在太滚烫,不是夏日该冲洗的水温,游司梵龇牙咧嘴,方才羞愤欲绝的喊叫拐个弯,直接变作受伤的哀嚎。
他捂着后腰,狼狈蹦出花洒倾泻的范围。
闻濯刚刚教他怎么用洗浴设施的时候,怎么没告诉他水温会这么烫?
而且为什么这间别墅停电了那么久,还能有这么热的洗澡水!?
好死不死,水压还贼强,根本不存在偷工减料的可能性。
一个没留神,淋浴在黑夜中实施袭击,精准打击到游司梵后背那个反反复复发炎的伤口。
被火灼烧都没那么疼。
哗啦——哗啦——!
花洒没有被关闭闸门,仍然在任劳任怨,向下喷洒强劲有力的热水。
47摄氏度,分毫不差。
绝对够热,够滚烫。
游司梵反手捂着跃跃欲试想发作的伤口,面庞尽是热水奔涌而下溅起的水雾,肌肤和寒冷完全不沾边,心却比冰块还要凉。
堪称桑拿房的环境里,他凭借意志力,唯心主义地拔凉拔凉。
人一旦倒霉起来,连喝口水都会塞牙。
果然,命运还没有放过游司梵,更心凉的事情接踵而至,上赶着来敲打游司梵死寂的心门。
“你还好吗?是不是摔倒了?”隔着磨砂玻璃的隔断,闻濯略显模糊的声音出现在门外,“人没事吧。”
“我很好。”
游司梵的语调很平静,无波无澜,比结冰的湖水还要平静,有一种淡淡的疯感。
“就是你家花洒好像不太欢迎我,”他指鹿为马,将事实进行嫁接,“好像想用47度的热水谋杀我。”
闻濯的道歉来的很快。
“抱歉。”
青年的声音听起来是真的有几分歉意,甚至还有些懊恼,和之前的优哉游哉不太一样,听起来很有着急的意味。
“现在停电了,是不太好操作,你还OK吗?要不要先披上衣服,我进来帮你调整好。”
游司梵抿唇。
闻濯态度一好,他心里的不快哽在喉咙,不上不下,吞不下去也骂不出来。
“不用!”都脱光了,闻濯进来算什么,他是那种很随便的性格吗,游司梵腹诽,思绪一歪,一时嘴瓢,却没忍住吐出真实情况,“反正后背那个伤口已经淋了一整日的雨,也不差现在这点热水……”
说到一半,游司梵猛然刹车,把后半截话语拦腰折断,硬生生咽回去。
但显然这种亡羊补牢的行为作用不大。
闻濯该听见的,全部听的一清二楚,尽数囊括入耳中。
“伤口?”很快,闻濯发现漏洞,开始反问游司梵,“什么伤口?你什么时候受伤了?”
他从做错事的弥补人员,摇身一变,翻身成为高高在上的主导者。
隔着一道磨砂浴室门,远程审讯游司梵的那种。
游司梵犟嘴,死活不承认:“没有,没有什么伤口!你听错了!”
“是花洒水声太大,你听错而已!”游司梵打定主意,这次坚决不再落入闻濯的陷阱,矢口否认,“我好的很!我才没有受伤!”
为了证实言语的可靠性,游司梵甚至冒着枪林弹雨的水柱威胁,像战地记者一样弯腰探过身子,把淋浴扭大一挡。
期间还牢牢捂着伤口,不让水花再次侵害灼烧般疼痛的肌肤。
唰啦——!
水声更大了。
充斥一种掩耳盗铃的意味,非常心虚。
闻濯面无表情,唇角沉下,先前玩笑似的愉悦消失,整个人看上去又是以往那种凌冽的模样。
“你最好是。”
游司梵心里打鼓,听到闻濯声似寒玉,冷冷道:“有皮外伤的话,并不适合洗澡。等下你洗完出来,最好别被我发现哪里有伤口。”
“你好好的,仔细的洗。别着急。”游司梵怀疑闻濯在威胁他,“我去拿药箱。”
游司梵慌了。
“没有!……不用不用,真的没事……”
他还想解释,放在淋浴外间的手机忽然大响,动静堪比孙大圣当年大闹天宫。
甚至更加热闹。
【铃铃铃——】
【铃铃铃——】
【还有两小时!还有两小时!高考要出分啦!高考要出分啦!】
【好激动!好激动!好激动呀!】
游司梵:“…………”
闻濯:“……”
闻濯:“要出成绩了是吧。”
“等你洗完澡,我给你上药的时候,我们聊一下。”
“某位满嘴谎言的高考生小骗子。”
第55章 冷脸洗内裤 吓死他了……吓死他了!……
游司梵沉默:“……”
沉默, 是今晚的半山别墅。
他想开口解释什么,把这个震耳欲聋的铃声糊弄过去。
然而一切的解释,皆如此苍白无力。
苍白到游司梵自己都觉得这句挽回是在羞辱智商。
“什么高考分?没有,这只是我设置的一个搞怪闹铃而已, ”游司梵将大脑暂时抛却, 施展没有人会相信的胡言乱语大法, 扯出一个无人看见的尬笑,“真的不是我要出成绩……”
【铃铃铃——】
【铃铃铃——】
但话音未落, 没有被主人摁灭的铃声再次诈尸, 无情掀翻游司梵不堪一击的借口。
游司梵本就尴尬的笑猝然凝固:“…………”
播放一遍还不够, 铃声甚至自己给自己加班,来来回回地反复鞭尸。
【还有两小时!还有两小时!高考要出分啦!高考要出分啦!】
【好激动!好激动!好激动呀!】
机械声的语调活泼且高昂, 每一个音节都拐着弯儿上扬,拥有一种AI不该拥有的激情。
仿佛在举办大型晚宴,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直接吹着唢呐, 送走僵硬程度与尸体别无二致的游司梵。
哗啦四溅的水声好喧闹,游司梵放弃挣扎, 在水流和铃声的二重奏中, 微笑着闭上双目。
游司梵, 社会性别男, 享年十八岁。
学历高中, 高考成绩未知而中道崩殂,抱憾终身。
死因:社死。
游司梵静静站在水汽氤氲的热雾里,享受47摄氏度热水带来的桑拿,神情安详,内心自动背诵《琵琶行》全文, 把方才话至一半的辩解咽回去。
至于外间那个吵闹的鬼畜铃声?
不好意思,他只是平平无奇的路人。
不认识,不了解,不清楚。
世界如此喧哗,游司梵只觉得它吵闹,影响他和名家大师的传世诗篇贴贴。
谁也无法阻止他向学的决心。
此后他说的每一句话,必定有理有据深思熟虑,而并非脆弱如纸壳,一戳就破的临时谎言。
《琵琶行》他背定了!
闻濯:“……”
游司梵忍得了,他是忍不下去了。
停电时候,视力被黑夜剥夺视物的权利,听觉便显得尤为敏锐。
但敏锐过了头,也不是好事。
也许是出于某种鞭策和警惕的考量,这个突如其来的铃声音量很大,比寻常的播报声,高出许多分贝。
这些都不算什么。
关键是它词句与旋律极其鬼畜,像一万只青蛙聚集在浴室外间,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暴雨夜,用洗脑万分的音律为闻濯上演一场折磨强制爱。
全X城的蚊子加起来凑一块都没有它吵。
你不想听,它还强迫你,逼着你听,没有除去聆听之外的第二种可能。
百分之百的魔音贯耳。
见游司梵似乎没有处理铃声的意思,将装死贯彻到底,闻濯垂下鸦羽般的长睫,推开浴室的磨砂玻璃门,锁定那部叫嚷的手机,三下五除二,快刀斩乱麻给它关了。
他全程非礼勿视,视线很克制,并未往淋浴内室看上一眼。
丝毫余光也无。
内室的水流声停顿一瞬,仿佛是游司梵觉察到作怪铃声的死亡。
但一息过后,游司梵什么也没说,水声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响起。
好一个自欺欺人。
牺牲自己受伤后虚弱的身体,换取岌岌可危的,纸糊般的平静。
闻濯气笑了:“伤口不疼么?”
里间的游司梵显然有备而来,分毫没有刚才狼狈的慌乱,张口就答。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游司梵直接已读乱回。
闻濯:“……”
闻濯:“?”
游司梵镇定自如,抛出下一句:“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可能是觉得顺口,游司梵又接着往下多背一句。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常咨嗟!”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所谓另起炉灶,拆东墙补西墙,不外如是。
游司梵以一扇磨砂浴室门为界,切身演绎,教导闻濯什么叫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诗词大乱炖,何尝不是一种新型装睡。
没有逻辑的回答中暗藏玄机,核心思想是让闻濯知难而退,在AI乱答的战斗中败下阵来。
死心吧。
你是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有用信息的。
只会得到一大堆屎山代码哒!
闻濯:“…………”
闻濯:“哈。”
原来人无语至极是真的会笑。
片刻前故意装出来恐吓游司梵的冷淡不翼而飞,面容凌厉的青年摇摇头,与黑夜同一色泽的瞳孔里,尽是生动的无奈。
还有微不可见的纵容。
“你注意一些,动作轻一点,别又碰到水了,”闻濯音色低沉,“我去拿药。”
这次游司梵的回复很快。
“我可以吃辣,但是吃多了会胃疼,烧的难受。”
这是一句比诗词背诵还要莫名其妙的回答,与闻濯的对话逻辑不能说一样,只能说毫无关联。
闻濯眉梢一挑:“所以你有药物过敏吗?有没有什么药,是你不能用的。”
游司梵停滞两秒。
“我还挺喜欢吃甜食的……就是,甜口的菜,还有甜品,我都可以。”
可能是觉得自己这样回答确实很抽象,游司梵的已读乱回大业难得有些滞涩,好像在现编一些语句。
“之前吃火锅或者烤肉,我会配水果冰粉和冰淇淋。”
闻濯:“………………”
游司梵自欺欺人的功底实在太强,闻濯上一回合微弱的优势消失不见,话语博弈的上风被游司梵夺回,他又一次被噎到说不出话。
闻濯承认。
他输了。
“行,我知道了。”至于他知道了什么,闻濯没说,只是昂首,声音渐行渐远,“你小心洗澡吧,我先去准备。”
嗒。嗒嗒。
脚步远去了。
游司梵等上好一会,待到周遭十米内只剩下花洒水声和自己的呼吸,确认闻濯没有去而复返,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吓死他了……吓死他了!
游司梵悄悄推开浴室淋浴内间的门,往外扫一眼。
视线范围内,唯有他那台唯恐天下不乱的手机幽幽地亮起,照亮一小块空间,前后左右距离不超过10厘米。
托屏幕进水的福,那条花花绿绿的扭曲纹理很是显眼。
尤其现在停电,它,因为雨水而形成的电子裂痕,便是此间唯一的光。
死不瞑目地闪耀。
并为游司梵确认闻濯不在场的巡视,提供不可或缺的照明条件。
“呼……”
门好端端地关着,睡袍和换下来的脏衣服都在原位,黑暗里没有多出什么不该存在的人,或者其他东西。
最平常的黑夜该是什么样子,浴室这片小天地就是什么模样。
细听之下,还能听见不同于淋浴的,源自屋外的雨声。
风雨仍未停歇。
但闻濯当真走了,游司梵彻底放下心来。
背后的伤口泛起细密的瘙痒和疼痛,他唇角一抽,被迫戴上的安详面具轰然碎裂。
游司梵狼狈地反手扶腰,轻手轻脚掩上内室的门,以十厘米为基准进行移动,像乌龟一样,慢慢吞吞,把自己挪回淋浴喷头的范围。
方才和闻濯东扯西扯,阴差阳错,水温倒是降下来不少。
至少不会把他烫到发癫,将伤口造成三重暴击。
温度恰好的热水流淌过身躯,游司梵捂着伤口的掌心微微松开,脑子疯狂运转,开始思考自己洗完澡后面临的命运。
已知,他的个人信息,已经在闻濯面前接近透明状态。
闻濯知道他不久就要出成绩,知道他受伤,知道他千奇百怪的狼狈。
他甚至对闻濯说出一大坨毫无营养的垃圾话。
一瞬间,游司梵觉得伤口变得更加疼痛。
怎么,难道这个澡,他是非洗完不可吗?
换句话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就此住在这个地方,再也不出去,也不用面对可想而知的尴尬局面?
游司梵沉重地低下脑袋,把这些一想就难受的无解难题先丢到一旁,转战另一个烦扰他很久的困境。
哦,也不算久。
游司梵冷酷地按图索骥,复盘。
困境始于闻濯递给他内裤的那一秒。
尽管不知道具体时间,但推算下来,满打满算到现在,也不过是三十分钟左右而已。
所以……
游司梵抬起眼眸,深沉的视线投向淋浴外间。
虽然他什么也看不清,并且还有一扇多余的磨砂玻璃门挡在半道,为他深沉的注视增添阻碍。
然而有形之物又如何能阻拦游司梵的思绪?
他伟大的目光,已经透过物质的表象,直击那条和睡袍一起被放在置物架上的深灰色内裤。
花洒倾泻下的水流很舒缓,却怎样也无法抚慰游司梵天人交战的心灵。
“啊啊啊啊!”
他抓狂至极,仗着这里除去他就没有别人,略微放肆地低低唤一声。
所以到底要不要穿闻濯的内裤啊!
穿上难受,不穿也难受。
游司梵并不是习惯挂空挡的类型,特殊的生理构造使他比常人更注重隐私部位的保护。
如果不是雌激素不多,迈入青春期后,胸膛只是在短暂的时间里肿胀过,之后再也没有发育的动静,游司梵恐怕还得穿上女式内衣。
他的贴身衣物,游兰还在人世时,是她帮他购置。
三年前她猝然逝世,内裤这种衣物很容易磨损,之后便是游司梵自己笨拙地比照材质和样式,学着买了。
游司梵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他还会穿上来自于第三者之手的内裤。
那是极其亲昵和暧昧的贴身衣物,和游司梵最最私隐的秘密坦诚相对,耳鬓厮磨。
可他和闻濯才认识多久?
有一天吗?
第56章 肉松煎蛋炸猪排 “——嗯呜!”……
游司梵愁眉苦脸。
游司梵眉头打结。
游司梵痛定思痛。
游司梵怒由心中起, 恶向胆边生。
退一万步,他难道不能穿回自己原来那条吗?
不洗不干净,穿着也膈应。
但是洗一洗,搓干净, 就能穿了啊!
游司梵双眼发亮, 感觉自己已经看破闻濯的诡计, 并且凭借聪明才智,找出破局之法。
他的选择从来都不局限在闻濯身上!堂堂成年人, 莫非还能被区区一条内裤绊住前进的步伐?
游司梵不信!
他也不想磨蹭了, 先前磨磨唧唧的洗澡动作陡然加速。
淋浴间已然不是他的安全屋, 待在这里只会越想越多,把指腹和伤口泡到泛白发皱, 而现实进展始终为零。
他的人生和未来,当然要打破束缚, 彻底掌握在自己手里!
——改变命运的第一步, 先从找到洗衣液开始。
游司梵悄默默探出半个身子, 脱去拖鞋,赤脚走进浴室外间。
他在脏衣篓里翻找一番, 寻出自己那条急需洗涤的内裤后, 狗狗祟祟, 蹑手蹑脚走回内室。
还轻轻关上浴室门, 将发出的响声压到最低。
前置任务(1/1)完成√
必备物品(1/1)获取成功√
游司梵恍若秦王绕柱, 谨慎地绕过淋浴的水流,进行下一步操作。
能否找到洗衣液或者肥皂,将是决定计划成功的关键所在。
游司梵正在挨个摸索壁龛的瓶瓶罐罐,点触法与嗅闻法齐上,力图在一堆纷杂的固体里找到他需要的洗涤剂。
时间过的很快。
刚探索完三个瓶瓶罐罐时, 游司梵尚且目光坚毅。
六个后,他目光逐渐溃散。
等摸到第十个,游司梵一时不慎,脚下一滑,差点在浴室表演原地摔。
游司梵双手挥舞。
游司梵稳住身体。
捂着伤口的掌心一松,热水趁虚而入,游司梵“嗷”一声发出惨叫。
好一阵七零八碎的响声,像是花洒摔到地面,又像是连锁反应,壁龛的一众瓶瓶罐罐齐齐殉葬碎裂。
游司梵身心俱疲。
游司梵勉强重整旗鼓。
花费大约十分钟的时间,他从地面将那些遭受无妄之灾的洗浴用品拾起,凭借接近于无的记忆,把它们逐个放回可能并不是原处的原处。
游司梵……
游司梵不想干了!
他随机挑选最后一个被归置的幸运瓶子,刚好它有喷嘴,能挤压出里头的东西,也不属于闻濯先前向他介绍的沐浴露或者洗发露。
游司梵恶狠狠地按下喷嘴。
管他是什么!总归能洗一洗内裤吧?
那只是一条布料那么少的贴身小裤而已!
嗤——
浓稠的半液体顺势而出,像融化的奶油,流淌入游司梵摊开的掌心。
它分明不存在任何的攻击性,没有棱角,游司梵却似被灼伤一般,倏然收回手。
无人窥见的夜幕里,他整张脸都黑了,唇角往下垮。
很不高兴的模样。
“什么运气啊?”游司梵嘟囔,指尖交错,捻开那一小堆半液体,“这么多瓶瓶罐罐……我怎么就能选中你呢。”
他把手伸到花洒下方,任由不停歇的水流带走刚刚挤出来的半液体。
热雾蒸腾,一股清淡的冷香随之而起,逐渐充满这间水汽弥漫的浴室。
它很霸道。
方才离开器皿时,味道还没如此强烈,现在被热水一混合,反而叫游司梵更是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哪怕半液体本身已经被冲散,流向下水口,可是冷香恒久地充盈,如同冷香的主人就站在此地,站在不着寸缕的游司梵身旁。
游司梵只在一个人身上嗅到过这股独特的气息。
——闻濯。
现在好了,洗涤用品找不到,内裤再无清洗的可能,反倒摸黑盲选出闻濯这瓶不知名的半液体,意外得知对方身上的冷香来源。
主线任务进度一动不动,支线和隐藏成就却是刷个大满贯。
游司梵暗度陈仓自力更生的计划,彻底宣布破产。
他灰溜溜地回到浴室外间,完璧归赵,内裤怎么从脏衣篓翻出来的,就怎么放回去。
甚至别出心裁,专门把它藏在上衣和裤子的中间夹层,保证没有露出一微米的布料。
还是、还是等到白天,再自己洗好了。
现在洗是洗不了……但总不会连藏也藏不好吧!
游司梵忧心忡忡,脑子乱糟糟地洗完剩下的澡,期间还因为走神而摁错沐浴露,等液体挤到手心,才猛然回神,发觉又双叒叕摁成闻濯那瓶间谍。
游司梵:“……”
然而为时已晚,他的手臂遵循肌肉记忆,早把那一坨无害的半液体抹遍全身。
于是游司梵龇牙咧嘴冲洗半日,连伤口边缘都跟着泡皱,肚腹发出无法忽视的鸣叫后,才悻悻然停下。
他面无表情,穿上闻濯提供的深灰色内裤,系好同样由闻濯提供的睡袍,顶着一身闻濯同款冷香,踏出那个发生太多故事的淋浴间。
游司梵发誓,他的心已经很冷,比在大润发杀鱼二十年后还要冷。
他双手交握,缓缓抚过发皱的指肉,在全然的黑暗中,一步步向前走。
没有什么会动摇他的心神。
再也没有了。
不会有……
“唔?”
游司梵忽然驻足,眉心疑惑地蹙起,眼皮又宽又深的褶皱压得越发深刻,像一只困惑而迷茫的杏核。
“什么味道?好香啊。”
没有人回答他。
唯一有所回应的,是那股愈来愈浓烈的香味。
那是属于食物的芳香。
油脂爆裂的肉香和砂糖的甜腻混合,独属于糖油混合物的味道交杂其中,往深处探去,甚至还有极其醇厚的奶味,层次感十足。
游司梵空空如也的肠道立刻响应,很是应景,给面子地大叫一声。
咕噜噜——
游司梵脸颊通红,大脑觉得羞涩,脚尖却有自己的想法,如同被那股香味勾走魂魄,按图索骥,自动自觉就跟着发出香气的方位走。
浓烈的食物香气即是指南针,他完全不需要动脑,迷迷糊糊地往前走,奇迹般避开路上所有可能会存在的路障。
这栋别墅相当宽阔,之前闻濯带他去衣帽间,又领着他去浴室,绕了好几圈,游司梵本来就没怎么记住路线,只是隐隐约约有大概印象。
现在循着香味往前,全是先前没走过的路,他脑子便越发混乱,那些浅薄的印象一触即碎。
走到最后,游司梵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年,自己还在不在别墅之内。
他迟疑地停在一处大约是门的地方。
那扇门半掩着,幽暗的光线不允许游司梵获取更多信息,他只知道门的背后,是巅峰造极的食物香气。
“……”
游司梵放下半抬的小臂,在最后一刻放弃叩门,心一横,直接推开这扇越看越诡异的房门——
既然没有合拢,那就是在邀请客人入内!
那么他只好客随主便,绝对不是因为他太饥饿……
“——嗯呜!”
游司梵杏眼圆睁,瞳孔缩成一粒小点。
他微张的唇齿被一双大掌握住。
那只手微微一捻,游司梵齿关一酸,完全不受控制,张的更开。
一个饱满的饭团忽然出现,被那双温热的手掌递入他的唇齿。
柔软的、充满食物芬芳的饭团。
一咬一嚼,尽是碳水的快乐。
“咕……呜!”
好香……好饿!
好想吃!
游司梵喉间发出含糊的泣音,却不能道出完整的词句。
饭团的体积不小,挤压游司梵的舌面,堵塞他的声道,阻止他说话的可能。
食物的香气在这个瞬间达到巅峰,而香气的源头,那些糖油混合物和油炸的肉香齐齐炸开,就这么堪称粗暴地绽放于游司梵的口腔。
裹满面包糠的炸猪排。肉。海苔。
溏心煎蛋。米饭。肉松。
沙拉酱。甜的。奶香。
单手握住游司梵脸颊的大掌上下轻轻一合,似乎在提示他动起来。
游司梵被那双手桎梏着,牵引着,头颅被迫昂起,眼眶湿润。
他如他所愿,齿关用力一合,狠狠咬下一口饭团!
极具层次感的香气刹那迸裂。
海苔包裹着这个内馅儿过于丰富的硕大饭团,一口下去,唇齿最先接触的不是肉,不是米饭,而是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沙拉酱。
它填充在炸猪排和煎蛋的中间,混着肉松,甜咸交杂,很好地中和炸物和米饭的干涩,为游司梵的咀嚼提供润滑,也增添许多风味。
游司梵几乎要感动到哭出来。
“呜呜……呜。”
他仍然被闻濯控制着下颌,无法低头,只能略显滑稽,僵硬地昂首,眼角沁出的清泪划向两颊,留下歪歪曲曲的泪痕。
“好好次,”游司梵满嘴食物,但依旧含糊地大声发言,“超级好次!”
什么切片吐司,什么韭菜鲜肉大包,通通给这个加料饭团让位。
“咕咚”。
游司梵粗糙地咀嚼几下,咽下那口初尝的先锋,主动把脑袋往前靠,想让饭团更加接近自己,好让他第二口多咬一些。
食物下肚,他反而更饿了。
游司梵感觉自己可以三口吃完饭团,然后再来三个。
不,五个!
“好吃啊?”闻濯意味不明地轻笑,“那我们可以聊聊别的事情了。”
他没有如游司梵所愿,把饭团往深处递,反倒是往外撤,似乎是怕动作起来呛到某个心急如焚的人。
游司梵觉察到饭团有退出的迹象,顿时着急起来,像小狗一样主动凑上前,因为身高不够,还急地踮起足尖。
堪称自投罗网。
闻濯唇角的笑意越发深刻。
他反手一拧,赫然制住游司梵的上半身,近乎强硬地把少年搂入怀中。
“——比如说,你受伤的事情?”
第57章 我们在偷情吗? “如果你已经做好准备……
游司梵:“???”
游司梵:“!!!”
他大惊失色, 口里“呜呜”地叫唤,匆忙往后退,但已经迟了。
闻濯臂膀的力道不容置喙,怀抱着游司梵, 堵住他所有的退路。
游司梵往后撤, 不过是把自己送入闻濯怀抱的更深处。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局面。
游司梵:“&*#%&……咳唔!”
他情急之下唇齿发力, 本想把碍事的饭团推出口腔,却阴差阳错, 又一次咬下新的横截面。
片刻前求之不得的第二口饭团, 以诡谲的巧合, 再次填充游司梵的口腔。
这一口很幸运,游司梵一举咬到被包裹在中心的猪扒和煎蛋, 炸物的油脂香气霎时布满味蕾,酥脆的面衣与煎蛋焦脆的边缘彼此挤压, 和沙拉酱肉松一起混合, 叫游司梵说不出话。
物理意义上的, 同时也是精神层面的。
预备反抗的唇齿原地投降,游司梵甚至没有多做思考, 嘴巴就香味勾引, 开始自动咀嚼。
嚼嚼嚼。嚼嚼嚼。
这是什么?炸猪排?
吃一口!
煎蛋?肉松?海苔?
再吃一口!
一念天堂, 一念地狱。游司梵被食物诱拐走注意力, 浑然不觉闻濯已领着他往前走, 将他带至一张大床旁。
待游司梵反应过来,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闻濯原本桎梏他的手掌略微松开,从下颌为起点,开始伤口检查。
那只大掌触碰过游司梵的额头,顺着鼻梁往下, 掠过颧骨,手背轻轻蹭过耳垂,最后,恍若不经意地擦过游司梵因为咀嚼而微微嘟起的唇肉。
一触即离。
似乎很旖旎,又似乎很克制,很理性。
“慢点吃,别急。”闻濯道,因为二人间的距离很近,游司梵听出他音线低沉的振动,也感受到他言语时的吐息,温热的,像一阵晚风,“小心呛到。”
游司梵头皮发麻。
他被闻濯蹭过的下唇如同遭受电击,酥麻至极的电流刹那流遍每一根神经末梢。
那阵面对面的吐息更是帮凶,游司梵不想承认,但他确实狠狠一颤,膝弯一软,几乎要站不住。
“呜嗯……你……咳咳咳咳!”
游司梵色厉内荏,只想骂人。
“放开%#@&*……我!”
“放开你?那可不行。”闻濯眉梢扬起,空闲的那只手一用力,轻巧地将游司梵调转方向,令他背对自己,“现在还没检查完毕。”
他顺势往前一步。
游司梵被闻濯揽着腰腹,行走与否的自主权根本无法掌握,闻濯在背后一动,他像个被人乖乖摆布的布娃娃,也跟着往前两步。
咚。
一声闷响。
游司梵膝盖微微一震,抵到床垫边缘。
前方无路可走,若是要再往前,游司梵唯有跪到床上,或者趴到床上两种选择。
撞到床垫的力道并不大,况且这品牌未知的床垫弹性十足,良好的支撑和弹簧将突如其来的力度抵消,游司梵没有体会到什么痛觉。
他只是有点懵,不知道闻濯要做什么。
但他一开始就丧失先机,接下来的所有事情发展,都在朝脱轨的方向狂奔。
闻濯没有解释他的动机。
身形高大的青年从背后拥抱清瘦的游司梵,一手托住将掉未掉的饭团,一手强硬地向下,肘弯如同锁链一般桎梏游司梵惊惶的手,不叫他胡乱挣扎。
铺天盖地皆是闻濯的气息,那股霸道至极的冷香纠缠着游司梵刚刚才沾染上的冷香,像年长者引导年少者,又像头狼在标记自己看中的猎物。
游司梵小腿发软,嘴巴被迫张开太久,唇边隐隐沁出晶莹剔透的口涎,浸湿包裹饭团的海苔。
“咕噜”。
游司梵轻轻颤抖,咽下一口混合着紧张与羞涩的食物。
从上次检查的终点开始,闻濯的指尖点过游司梵的唇,流水似的划过脖颈的筋脉,锁骨,琵琶骨,来到少年略显单薄的上臂。
今夜初见时,游司梵还穿着廉价且单薄的塑料雨衣,一揉就会起褶子,还被他套在身上荒野求生整整一日,待闻濯让他脱下这件过度劳动的可怜雨衣,早便皱的不能看了。
而现在,这细细颤动的臂膀,正穿着闻濯的睡袍。
丝绸质地,柔顺,垂坠感极佳。
仅仅是最简单的触碰而已,隔去那层堪称单薄的绸缎,闻濯都可以清晰感知到游司梵鼓动的脉搏。
怦怦怦,怦怦。充满年少的蓬勃。
似乎很健康。
因为被闻濯限制动作,游司梵稍微试着抬起手臂,却没有成功后,就放弃这一无用的挣扎。
现下,游司梵的手僵硬地垂在身侧,被睡袍覆盖的手腕下,拳头紧握。
他上臂的肌肉绷紧,血液流速和心率都比往常更快。
闻濯知道游司梵在紧张。
——即将被戳破伪装的紧张。
“别害怕,”闻濯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我不会做除去检查之外,任何多余的事情。”
闻濯的指尖如影随形,话音刚落,便顺着骨骼一路往下,克制而冷静地触过游司梵的整条手臂。
全程没有跨越雷池半步,理性程度如同专业查体,快且轻柔,不带一丝暧昧。
但闻濯越冷静,越客观,游司梵就越受不了。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好似开关,沿着他的神经和血管行走,在表肤留下炸裂般的酥麻,又施施然回到被睡袍间离的安全区,进行下一次探索。
闻濯划到哪里,游司梵的触感就炸到哪里。
他身上的睡袍好像成为摆设,甚至成为帮助闻濯刺激他感官的共犯。
轻薄又昂贵的丝绸没有阻拦闻濯的触碰,布料的存在,只是为指尖增加别具一格的摩擦。
修长的手指游离于游司梵的臂膀,侧腰,避开胸膛,在肋骨下方打了个转,轻轻碰过肚脐,准备检查他的胯骨。
游司梵眼眸一暗,唇齿间发出一丝几近哭泣的求饶。
“不……呜嗯……”
他脖颈徒劳地向后弯折,弓出一条脆弱却漂亮的曲线,如同下弦月一般,似乎在尽力往后靠,想依靠在闻濯身上,寻找发力的支点。
这次,游司梵成功了。
他的后脑勺触上闻濯宽厚结实的胸肌,然而陷入那团绵软与坚硬并存的幻梦还不到一秒,立刻迎来下一波攻势。
闻濯帮他托举饭团的手,顺着他后仰的动作一起往后,与胸肌前后夹击,直接把游司梵固定在动弹不得的位置。
前有狼后有虎,游司梵杏眼诧异地睁大,嘴里“唔嗯”地含糊叫唤,却唯有换来饭团更进一步的堵塞。
游司梵:“呜呜呜啊!”
他哀鸣一声,小腿彻底软倒,失去重心,狼狈地往前一扑——
砰。
游司梵双手抓着飞起的饭团,身体一歪,跪倒在床垫上。
他睡袍全松了。
原本闻濯只是玩笑般地控制游司梵的活动,并没有认真地限制他的自由,那种力道的禁锢,如果游司梵当真很不愿意,是可以马上挣脱开的。
失去重心的摔倒同理。
游司梵无视闻濯的拥抱——或者说,当时的情况,闻濯玩闹般的支撑救不了他——丝绸睡袍又一次发挥它的面料优势,将顺滑贯彻到底,作为游司梵和闻濯之间的物理润滑,促进游司梵完成扑倒大业。
等游司梵人跪到在床垫,贵妃醉卧般歪扭地侧坐着,睡袍也松垮的差不多了。
他唇角全是被蹭上的沙拉酱,白乎乎一道粗壮的线条,饶是浓墨似的停电黑夜,闻濯也隐约瞧见这圈小猫胡子般滑稽可爱的白线。
但远有比沙拉酱更显眼的东西。
睡袍是交领的设计,全靠腰间的系带束起,方才系带一松,交领立刻如同天女散花般落下,垂落游司梵的肩头。
如今他大半个脊背不着寸缕,莹白如玉,直接怼到闻濯眼前。
包括那个反反复复发炎的伤口。
好消息,他不是正面对着闻濯,尚且还能保存一些可有可无的隐私。
虽然说交领滑落后,游司梵的正面实际上和脊背一样空空如也,但好歹保存一星半点的颜面,没有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坏消息,刚才摔的太猛,不打自招,不慎把证据甩刑讯官脸上了。
所以,如果早知道自己会以这么荒唐的方式暴露,先前的装死和隐瞒都是在干嘛?
为了上演独角戏,娱乐闻濯吗?
“……”
游司梵顾不上整理仪容仪表,率先崩溃,连辩驳的心思都提不起,举着饭团就地一躺,贵妃醉卧转为趴下,把伤口和脊背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呈现到闻濯眼下。
“不是要上药吗?”他壮烈如同就义,悲愤化作食欲,狠狠咬下一大口饭团,“来吧!”
唇齿被鼓鼓囊囊的食物塞满,游司梵模糊地大喊出宣布开始的字眼。
“尽管上吧!”
闻濯:“。”
他努力忍住笑意,脚下微动,将游司梵刚才踢飞的拖鞋摆正归位。
“这不太好吧,”闻濯委婉道,“要不坐起来,在床上吃东西不太好。”
游司梵猛然一回头,幽幽盯着闻濯。
“我不。”他怜悯地开口,眼睛死死锁定一个不知道是不是闻濯的高大轮廓,一边说,一边又吃了一大口,“我,就,要,在,床,上,吃。”
一字一顿,没有感情波澜,像个无情的念稿机器人。
和先前那个叽叽喳喳的少年毫不相似。
冷酷,冷静,冷淡。
无情。
闻濯更想笑了。
“哦,那好吧。”他状似无意地说,“我只是怕你到时候太疼,忍不住疼,或者咬到舌头。”
闻濯神出鬼没,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瓶双氧水和碘伏棉签。
“如果你已经做好准备,就没事了。”
“——我们开始上药吧。”
第58章 抹茶麻薯 “我从来不骗你。”……
“呜啊——!嗷嗷嗷!好痛……你轻一点!!”
遥远的呼痛声传来, 断断续续,隔着弯弯曲曲的楼道和房门,已经听不太清楚。
闻静提着一盏露营灯,靠在门后, 影子被灯光拉的很长。
“外婆, 我哥他们玩这么大, 喊那么大声?”她忧心忡忡,凝神细听, “他应该没做什么写上刑法的事情吧?!”
窗外风雨大作, 密集的雨丝随风飘入室内, 在昏黄幽微的灯光下现出毛茸茸的线条。
闻婆婆踮起脚,“啪”一下阖上半开的窗。
于是雨进入别墅的通道被阻隔, 只余下一片又一片摇晃的树影,摇曳着糊在透明的玻璃。
闻婆婆的笑容很模糊。
“不会有事的……”
滂沱的雨声中, 她慢慢悠悠, 捧起一盏热茶, 轻轻吹走上方的热雾。
茶盏的旁边,正是两个摆放工整的饭团, 与游司梵在吃的那个一模一样。
还有若干方便拿取的配茶甜点, 胖胖嘟嘟, 玉雪可爱。
“小濯他很有分寸, 知道规矩, ”闻婆婆浅抿一口清茶,“很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你在泼盐水吗!!嘶——好痛!”
游司梵泪眼汪汪,大叫道。
“上药归上药,倒也不必谋杀我吧?”他好痛苦, 连饭团都无心食用,空出一只手往身后探去,试图打掉闻濯虎视眈眈的大掌,“我听见伤口被腐蚀的声音了!”
“你到底用的什么药!我刚才洗澡时候被热水淋到都没那么痛!!!”
游司梵左右扭动,好似一条成精的鱼,睡袍便是他退下的鳞片。
闻濯眼疾手快,欺身上前,利用身高和体格的优势,半跪上床,一手制住游司梵行踪诡异莫测的手臂。
“良药苦口,你忍一忍。”他口中说着和事实没有什么逻辑关联的话,游司梵简直都要怀疑闻濯是不是AI上身,都出现幻觉,开始已读乱回了,“不是盐水,是双氧水。”
尽管被闻濯制裁挣扎的可能,但游司梵仍然没有放弃抗争,依旧扭动着,试图逃离闻濯的控制。
闻言,挣扎中的他眉头一皱。
什么东西?
这药又不是叫他喝下口,和良药苦口有什么关系吗?
他根本不需要知道苦不苦!
但是他知道真的很痛!
游司梵过于迷惑,完全没空注意闻濯说的下半句话:“你在乱说什么啊?你……嗷嗷啊啊呜!!啊啊!!!”
年轻且灼热的高大身躯就靠在离游司梵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外,他为游司梵带来陡然升高的体温,紧实的大腿肌肉挤靠在游司梵的脚腕,却也心狠手辣,手起瓶落,那杀人一般的双氧水就如此大范围地洒上那个可怜的伤口。
游司梵足背绷紧,脚尖在床单划出一道充满痛楚的痕迹。
“呜!……”
他整个人上身一软,就此瘫倒在床垫,失去所有力气和反抗的手段。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眸再无光辉。
溃散了,黯淡了。
闻濯用纱布替游司梵拭去多余的药水,动作很轻柔,仿佛在触碰价值连城的易碎品。
不规则的伤口边缘尽数泛红,随游司梵的呼吸频率一张一缩,像可怜兮兮的贝类,吐出受伤的、柔软的内里。
如同它的主人一般动弹不得。
“没事了。”闻濯低声道,深邃的眼瞳里,心疼一闪而过,好似划落黑夜的流星,“不会再痛了。你伤口发炎,需要清创,所以才要用多一些双氧水完成消毒,现在已经好了。”
游司梵一动不动,毫无声息,仿佛他没听见闻濯说话。
唯有紧挨着闻濯大腿内侧的脚踝轻轻一动,像垂死之人的挣扎,有气无力。
直到闻濯用碘伏棉签进行下一步上药,区别于先前的另一种刺痛袭来,游司梵才勉强回应闻濯一句话。
“……随便吧。”
游司梵声音很闷,赤裸的前胸全压在一张陌生的床,但他懒得管,甚至不愿意将睡袍扯起来一些,好歹做个肌肤与床单之间的隔阂。
他宁愿就这么咸鱼躺下去,躺个天荒地老也无所谓了。
“反正你总是有道理的,”游司梵说,“你尽管上,随意上,我吃东西。”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还身体力行,支起一点身体,把冷落许久的饭团凑到唇畔,继续慢慢吞吞地小口吃起来。
闻濯抬起眼眸,扫游司梵一眼。
黑暗中,他只能看见一个半趴在床上的人形轮廓,层层叠叠的睡袍尽数簇拥在臂弯和腰后,像繁盛的极尽奢靡的芍药,慵懒地绽放在一个不知名的风雨夜。
裸露的脊背略显单薄,肩胛骨因为动作的缘故,显眼地突起,落下一块块不规则的光影。
流畅的腰腹曲线,毫无赘肉的下腹,碍眼的疤痕。
以及半露不露的深灰色内裤边缘。
XL的尺码对于游司梵而言还是太大,在闻濯身上穿不进去的热辣紧身内裤,到游司梵的臀腿时,却成为一件略显松垮的小裤。
松紧带卡在游司梵清瘦的胯骨,欲掉不掉,露出两个影影绰绰的腰窝,还将大半截尾椎暴露进闻濯的视野。
闻濯离游司梵实在是很近,呼吸间,尽是少年身躯上微微散发的冷香。
和闻濯一直用的那款香一模一样。
他明白,游司梵定是在浴室用了那瓶香氛。
冷香随体温蒸发,把游司梵熏成一个冷感的香香小人,还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恼,气鼓鼓地咀嚼他为他制作的美食。
“好吃吗。”闻濯把睡袍拉起来一些,遮住游司梵的内裤边和腰窝,一本正经道,“海苔碎是不是掉床上了?你记得擦一下嘴角的沙拉酱,小心蹭脏床单。”
他动作君子端方,说的话却全是游司梵不爱听的。
游司梵:“……”
“不用你提醒。”
游司梵抬手抹走唇角的沙拉酱,仗着黑夜里没人能看见他在做什么,赶紧拾起手肘下方零零落落的海苔碎,废物利用,就着抹去的沙拉酱一起,抛进嘴里吃掉。
奇也怪哉,那男的是长透视眼了吗?
怎么停电了,这么黑,都知道他掉了一点点点点碎屑?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
“没有发生那种事情!”游司梵加快进食速度,饿鬼上身,三口并作两口,抓紧把饭团吃完,心虚道,“我好饿,还有别的吃的吗?我还没吃饱呢。”
听起来很委屈。
也充满转移话题的嫌疑。
闻濯挑眉,收起碘伏棉签,换上一瓶药粉。
他松开桎梏游司梵手腕的掌心:“我特意做的plus版饭团,还加了煎蛋和双倍肉松,你还是很饿吗……”
【铃铃铃——】
【铃铃铃——】
一阵急促的铃声忽然出现,以极具穿透力的音量,跨越无数堵墙而来。
威力或许因为距离有所削弱,但它阴魂不散的程度,反而在曲折的物质传递下更显鬼魅,与浴室现场聆听时相比,幽怨的意味更上一层楼。
如同一个挠门的冤魂。
【还有半小时!还有半小时!高考要出分啦!高考要出分啦!】
【好激动!好激动!好激动呀!】
游司梵:“…………”
游司梵:“谁……谁能去关一下这糟心玩意……”
他双目无神,机械咽下最后一口饭团。
醇香的猪扒如愿落入肚腹,但游司梵心中唯有无尽的空茫。
这手机扬声器质量怎么就这么好呢?他想。屏幕进水为什么不把喇叭也一起泡坏?
【铃铃铃——】
【铃铃铃——】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远在浴室外间的手机不能接受到游司梵的怨念,没有外力关闭这个闹铃,它一直兢兢业业地循环。
【还有半小时!还有半小时!高考要出分啦!高考要出分啦!】
【好激动!好激动!好激动呀!】
【铃铃铃——】
【铃铃铃——】
第三轮循环action√
游司梵空茫的眼珠子往下一转,恰巧看见一片不同于隔壁的深色区域,高度疑似漏网之鱼海苔碎。
他顿时更换人生目标,放弃对铃声的挣扎,低头装死,捡起那片在匆忙搜寻中被遗忘的海苔碎,装作很忙地吃起来。
等游司梵吃完,在第四轮铃声开始前,闻濯终于重新开口,好整以暇地接上先前未尽的言语。
“……没吃饱也没关系,我还准备了抹茶麻薯和炼乳芋圆西米露。”他好脾气地询问,“你要先吃哪份?”
游司梵震惊:“?”
“啊?真的?”他放弃吮吸指尖的沙拉酱,180度大回头盯向闻濯,“你没骗我?”
游司梵动作幅度太大,大半个胸膛也转至闻濯眼前,比寻常男性更绵软一些的雪团隐隐约约,像被遮掩的流水,惊鸿一瞥,唯有淙淙的当啷声。
只不过人家是高山流水,而游司梵的配乐是高考揭榜进行时。
充满积极阳光的高中毕业生风味。
旖旎和暧昧通通让路,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
——【还有半小时!还有半小时!高考要出分啦!高考要出分啦!】是也!
游司梵的目光凌然正气,和他的铃声如出一辙,清澈,纯净,充满对未知的好奇。
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快要被人看光了。
闻濯垂下眼睑。
“我从来不骗你。”
他转身往书桌走去,手臂微动,端起一盘什么东西。
“你要趴在床上吃的话,西米露不是很方便,先吃麻薯好了。”
一个软糯可爱的团状物凭空出现,被递到游司梵期期艾艾摊开的掌心。
游司梵捏了捏。
抹茶和糯米的浅淡香气扑面而来,很清新。
“居然是真的……”游司梵低头思索一瞬,“那你再给我一张湿纸巾擦擦手吧,好不好?”
第59章 我高考几分啊?? “5字头?6字?或……
十分钟后。
游司梵施施然地趴在床上, 手肘支起上半身,面前放着一个托盘。
里头不仅有咬了一半的抹茶麻薯,还有一碗炼乳芋圆西米露,他特意指定的湿纸巾就放在一旁, 时刻等候取用。
闻濯正跪伏于他身后, 为他撒药粉。
那些粉状物撒至伤口时, 远远没有双氧水和碘伏来的痛,游司梵几乎可以将那一星半点的异物感忽略不计, 面色镇定, 舀起一瓷勺西米露张口就吃。
全然无视嘎嘎乱响的铃声。
【铃铃铃——】
【铃铃铃——】
游司梵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刮下粘在碗臂的炼乳,送入口中。
【还有半小时!还有半小时!高考要出分啦!高考要出分啦!】
【好激动!好激动!好激动呀!】
闻濯唇角隐有一丝浅淡的笑, 声色却是平稳,听不出来情绪。
“我帮你把手机拿过来吧, 待会错过成绩信息可不好。”他道, “你现在不方便下床走动。”
“唔?”
游司梵吞下软糯的芋圆, 含含糊糊地应一句。
“没事……就放那好了,反正没有信号, 也没有网, 就算到零点我也是不知道成绩的。”
游司梵甜甜加倍, 继而拿起抹茶麻薯吃。
“你要是嫌吵就关掉那个铃声吧!或者等到没电, 它自己也会关, 就是得等久一些,刚才电量就还只剩下百分之十几,很快也要自动关机啦。”
不料闻濯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不提关闭铃声与否,拐个弯儿, 问起高考的事情。
“要出成绩了,你紧张吗?”
“还……还好?”
游司梵没什么精神地咀嚼麻薯,它质地很糯,内馅儿是很沙的抹茶团,很甜也很清香,就是外表的雪媚娘皮有点费牙。
“考完那段时间是最紧张的……一直到今天开始爬山前,都很紧张,这周都在整理志愿填报相关的资讯,”游司梵笑了一下,“但今天这么跌宕起伏,又死里逃生,我好像都要忘记那股紧张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我还是很想知道自己能考出几分。”他放轻声音,“这样说,好像有点前后矛盾,又不紧张,又很心急想知道具体分数……但你大概懂我意思?”
外头的铃声还在激昂地叫唤,时间早便不是先前的“半小时”了,然而在它循环的世界里,在熄灭关机前,它永远停留在永恒的半小时。
像一段被凝固的薛定谔时光。
成绩的结果被黑匣子关闭,时间循环没有被打破,游司梵被困在一方狭小的天地里,无尽地承受未知和焦灼。
他垂下脑袋,用湿纸巾擦擦指间,拿起瓷勺吃西米,轻轻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嗯,我明白。”
药粉上毕,闻濯拿出纱布和绷带,拆开单独的无菌外包装。
“这里没信号,不代表山下没有。”他慢条斯理地展开没有韧性的纱布,“我开车带你下山,半个小时足够到山脚了,也能赶上放榜。”
游司梵一愣。
西米露粘稠的汁液即将滴落,他才恍然回神,赶紧将那一勺悬空太久的甜品送入口中。
“唔唔,”他快速拒绝,“不用这么麻烦你啊,成绩而已,我总能知道的,不是今晚,不是明天,后天呢?后天,无论如何我总能知道。”
“反正也还没到填报志愿的时候。”
游司梵小声嘀咕,加了一句。
“出成绩后的第三天才开放填报系统,两星期后关闭,再怎么样,我都能赶上,也来得及。”
“嗯。”闻濯不可置否,“有目标院校吗。”
“要说目标那肯定是W大!全国top1,本国难道会有人不想上嘛?”游司梵开了个玩笑,打趣道,“我志愿就填它好了,提前批填,艺术类填,普通本科填,预科填,专科也填。”
闻濯量好纱布的长度,对折叠好,如同一捧弯弯的月练,倾身覆上游司梵的后腰伤口。
像一条散落的长裙腰带,正等待主人的整理。
“容我提醒一句,W大没有开设专科类。”
闻濯握住纱布的两端,好似捧起裙摆的骑士,即将为高贵的公主系上礼服的束带。
游司梵睡袍散落,慵懒地堆叠,莹润如玉的腰线横陈于黑夜,被风雨微微照亮的肤色比雪更白。
他衣着不整,大半身躯赤裸袒露,闻濯却要绕过正经的外裳,为他系上暧昧的内衬束带。
“专科类的志愿,你恐怕要空着了,”闻濯指腹用力,点点游司梵的腰,示意他抬起些许,好让纱布绕过去,“或者委屈一些,填其他院校。”
腰眼一酥,电流从闻濯触碰的那点皮肤为起点,漫延游司梵全身。
他臀尖一颤,腰背不自觉地抬起,拱作一弯向下蜿蜒的下弦月。
“我不,”游司梵故意和闻濯反着来,唯心主义地枉顾事实,似乎想从下意识的顺从动作中挽回些许颜面,“我就要填W大。”
闻濯:“你很喜欢W城综合大学,对吗。”
长长的纱布绕过游司梵的肚腹,在后腰处收紧,即将被闻濯那双修长漂亮的手打出流畅的结。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游司梵没有正面回答问题,捡起最后一口抹茶麻薯塞入唇齿,“我想试一试。”
“大不了落榜,再来一年。”
【铃铃铃——】
【铃铃铃——】
嘈杂的铃声中,游司梵听见闻濯第一次那么急地答话,像在反驳他。
“你不会落榜。”
闻濯语气很笃定。
绷带被收到最合适的松紧,完美覆盖伤口的一刹,闻濯指尖翩迭,系出一个干净利落的蝴蝶结。
像在不存在的礼裙上系好繁复奢靡的腰带,很衬游司梵不盈一握的腰。
“放心大胆地去尝试吧,”仿佛预言一般,青年如是道,“你会去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滴答。
时钟的指针落到凌晨十二点。
【2718年6月29日到!2718年6月29日到!2718年6月29日到!】
【本年度高考放榜!放榜!放榜!】
【记得刷新短信!刷新X城高考考生信息网!成绩可能会有所延迟!但不用担心!】
【铃铃铃——】
【铃铃铃——】
【2718年6月29日到!2718年6月29日到!2718年6月29日到!】
【……】
【……】
游司梵手机的铃声跃然转变,和闻濯房中的时钟一起,昭示这个意义重大的时间点正式到来。
这个宇宙中平平无奇的短暂一刻,仿佛也被赋予特有的含义。
但它还是那么的普通。
窗外的风雨仍在继续,信号没有恢复,被吃完的抹茶麻薯和炼乳也没有增加。
游司梵的成绩短信或许已经被发送到手机,等待查阅。
但现在的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还是趴在原位,并没有因为这个期待已久的时刻真正降临,而改变什么。
某些看似很珍贵的东西来了,他渴望得到,却也好像什么也没得到。
【……】
【铃铃铃——】
【2718年6月29日到!2718年6月29日到!2718年6月29日到!】
游司梵心脏莫名抽搐一瞬,但再去细想,唯有无尽的空茫。
……是害怕吗?还是紧张?
又渴望,又惶恐?
他轻轻一笑,支起的上半身低落些许,若无其事地喝起西米露。
“你猜我考了多少分?”游司梵自言自语,“7字头就不肖想了,可能下辈子对着答案抄才能达到这个水平吧。”
“5字头?6字?或者是4?3?”
游司梵越说越低,越说越怀疑自我,零到七的阿拉伯数字可汗大点兵,挨个颠倒念了一遍。
闻濯动作不停,用绷带给纱布添加外层固定。
“不用乱猜。我开车带你下山,现在暴雨,路上没人,快一点的话二十分钟就能到服务区。”
他问游司梵:“药上完了,去不去?”
“……”
游司梵可疑地沉默。
他拒绝回答这个说走就走的提议,大口吃起炼乳西米露。
等他把芋圆大肆扫荡完毕,才避重就轻道:“咳,芋圆不够甜,麻薯的抹茶馅儿更香一些,你下次可以改进改进。”
闻濯不惯着他。
“走不走?我随时可以载你。”
“……算了算了!!”游司梵闷头嚼剩下的西米,“这么大风大雨的别开夜车啦,我之后等天亮下山再查成绩也是一样的!反正现在去不去,成绩已成定局,不会再改变了。”
“我看不看,知不知道……都一样。”
游司梵说完这句话,仿佛拥有心电感应,那部被遗忘在浴室的手机终于耗尽电量,嘎嘣一下大响,铃声戛然而止。
二人之间的氛围蓦然变得寂静,唯剩些微的屋外风雨。
闻濯这件卧室隔音相当好,再大的狂风暴雨也破不开物理阻隔,传到耳边,让人惧怕的天灾也化作无关要紧的绕指柔。
闷闷的滴滴答答,徒增宁静时的增色伴奏而已。
“不用害怕。”仿佛过去很久,又似乎只是停顿十秒钟,闻濯开口,低声道,“也不用逃避,凡事发生皆利于‘我’,你会得偿所愿的。”
“再大的风雨都会过去,我和你打个赌好了。比如我现在说,明天是个晴天,你信不信?”
游司梵想起自己今天在山里狼狈一整天,被雨腌入味,狠狠一哆嗦。
直到现在还风雨大作,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不信。”游司梵摇头。
闻濯这次否定了他。
“明天会是晴天,你的成绩和未来也会很顺利。”闻濯说,“打个赌吧。睡醒一觉起来,你就知道答案是或者否了。”
游司梵打心眼里不信。
也谈不上不信,只是觉得天方夜谭,发生概率低于0.00001%。
这种极度不确定的事情,甚至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就像X城已经下了一整个月的大雨忽然停下一样离谱。
这已经远离“信或者不信”的范畴,是不太可能发生的概念。
毕竟从父母去世后,游司梵就好像没有遇到很顺利的事情。在司二叔家里寄住的三年,尽管还是生活在X城,却始终像隔去一层朦胧的旧玻璃,情感和记忆被隔阂在雾里,辨不清,看不分明。
和顺利二字,完全无关。
但今夜的游司梵,离奇地做了一个美梦。
他躺在一张完全陌生的大床上,在轻柔的晨曦里慢慢睁开眼,记不清楚的梦境暖融融地怀抱他,像清晨的阳光一样柔和。
“小梵?”
一张和蔼慈祥的笑脸对着他,满头银发的闻婆婆摸摸他的手。
“你醒啦?”
第60章 遇到这种男人你就嫁了吧.jpg 【您……
“……婆婆?”
游司梵声线沙哑, 诧异地撑起身,不想起身的刹那有些眩晕,整个人晃了一下。
“哎呦小梵,你别着急, 你才退烧没多久呢, 昨晚后半夜一直在低烧, ”闻婆婆赶忙扶他一把,让游司梵倚着床背, “还说了一些胡话……好像在喊爸爸妈妈。”
透过玻璃窗的晨曦并不刺眼, 柔软的光束撒落大半张床, 光影分作明与暗的两端,在游司梵身上错落地交界。
游司梵长睫一颤, 像被惊起的鸟雀,不适应乍然亮起的环境, 还沉浸在那个无尽的黑暗雨夜。
“婆婆……怎么是你……?我不是被他……”他疑惑道。
“小梵, 你在问小濯, 是不是?”闻婆婆叫他别害怕,把他的手机递过去, 指指床头, “原来你就是昨天晚上被小濯带回家的客人, 不用担心, 他是我的外孙, 不是将人拐走的拍花子,我也不是专门骗人传销的老虔婆。”
慈眉善目的老人一笑,眼尾深深的皱纹舒展开来。
“这是你的手机和衣服,手机充好电了,衣服也洗好, 烘干了。”
小卓?什么小卓。
好像有点耳熟,但又似乎不认识,没听过。
是那个昨晚救了他的偷猫贼叫小卓吗?
游司梵没听懂,脑袋尚且晕晕乎乎,也没仔细注意闻婆婆后半句话,但佯装明悟的样子点点头,接过自己那个闪烁着七彩光辉的坑货手机。
这个昨晚声嘶力竭到电量耗尽的坑货,此时此刻仍然保持着屏幕进水的状态,一条碍眼的光束从上到下贯穿视野,把好端端的玻璃屏幕分作两半。
“谢谢你,婆婆,也谢谢……小卓。”
游司梵心不在焉地道谢,解锁手机的前一刻,居然有些害怕。
——害怕成绩短信怼到他眼前,避无可避。
“还帮我把衣服洗了,其实我自己起床再弄就好,”游司梵心一横,指纹解锁,或许是进水后反应迟钝,手机闪屏好几下才加载出画面,“不用……不用……”
他口中喃喃地重复没有意义的字眼,眉心微微蹙起,全副精力都集中在眼前那方小小的长方形屏幕。
滴。
【指纹解锁成功。】
【2718年6月29日,早上07:45,天气:晴】
【距离高考出分还剩:0小时】
【待办事项:无】
【新消息通知:无】
没有未读讯息,没有成绩短信,没有X城教育局官网发送的通知。
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状态栏右上角的信号仍旧为无,一个小小的叉号横在五格此起彼伏的信号上端,昭示机主当前的信号以及网络状态。
【当前电量:100%】
【您已离开服务区,当前模式为:无信号。】
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到一半硬生生刹车,停在心脏外一毫米的地方,悬而未决。
渴望知晓的欲望被掐断,好与坏都不分明的答案又一次被现实阻隔封存,游司梵抿唇,眉头深深皱起。
阳光并不热烈,他倚坐的位置刚好在光线的落点,耀眼的灿金色被玻璃削弱攻击性,余下绚烂好看的色彩,为游司梵勾勒侧颜的轮廓。
近乎苍白的面色,浅淡的唇。被骄阳晕染的、轻颤的眼睫。
他看起来很不高兴。
惶恐有之,不悦有之。
“小梵,不开心吗?还没搜到成绩是不是,唉呀,也怪这山上恢复慢,听说是信号塔出了故障,抢修一夜才恢复通电,还发了洪水,多了很多断树烂泥,小濯和小静天还没亮呢,就也被喊去搭把手帮忙。”
被闻婆婆摸着的手背一紧,游司梵回过神,难过的神态隐下,放好手机,看向絮絮叨叨的老人。
“小……卓,他出去了?”
“对,小濯他是帮你把衣服洗好、烘好才出的门,临走前还用充电宝给你手机充好电,嗨,也难为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孩子能这么细心。”
衣服……
杂七杂八的事一起冲进来,游司梵头脑清醒了一点,刚醒来的大脑重启70%,终于抓住关键词。
衣服?
视线的右侧,一叠整整齐齐的衣裤叠好,就放在游司梵枕边不远的位置。
游司梵随手翻了一下。
“啊那真的太麻烦他了,婆婆真的,这些我自己来的就好……等等?!”
赫然扫到一条奶黄色的内裤,游司梵句子拐到天边,后半截几近破音。
那是昨天从他身上脱下来的贴身内裤,还在心理斗争后谨慎藏在脏衣篓里,用换下来的其他衣物做掩饰,主打一个毫不起眼,泯然众矣。
所以现在是在干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他特意藏好的、还没来得及洗的内裤,会出现在这堆衣服里???
只见这条承载游司梵某些小心思的棉质内裤不偏不倚,夹杂在上衣和下裤的中央,连顺序都和在脏衣篓时一模一样。
游司梵记得清楚,他当时胡乱塞的时候,就是短袖-内裤-下裤这个排序。
搞什么?!
搞什么!!!
从脏衣篓翻出来就算了,严谨复刻排序也算了!!
游司梵咬牙切齿。
他把片刻前的不快抛之脑后,整个脑子咕噜咕噜沸腾,要被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恼充满。
那个小卓还帮他把内裤叠成一个小小的正方形???啊??!
哥们你怎么想的啊!!!!
游司梵猛然将掀起的上衣落下,像盖遮羞布一样,仿佛眼不见为净,这样就可以枉顾已经发生的事实。
“小梵你该不会还没退烧吧?”
闻婆婆伸出手背,担忧地探探游司梵的额头,见是温热,一切正常,才放下心来。
“没有重新发烧就好,婆婆刚才说过了呀,这些衣服都是小濯帮你手洗的,”她起身,示意游司梵没事的话可以换衣服,“那时候还没恢复供电,他大半夜的没睡觉,给你喂了退烧药,见你温度降下来一些,就去把衣服全洗了。”
“哦。”她顿了顿,“他也顺便把我和小静的衣服也洗了。”
游司梵:“……”
他眼前浮现出一个诡异中又暗藏合理的画面。
身形高大的小卓系着黑白女仆围裙,抱着堆叠的脏衣篓,冷着一张线条分明的俊脸(虽然游司梵从未见过此人正脸,但根据戴口罩时候对方露出的上半张脸判断,小卓肯定难看不到哪里去!),在凌晨四点的深夜,搓洗全家人堆积如山的衣服。
像个任劳任怨的田螺姑娘。
停电的黑夜。哗啦哗啦的水声。被泡沫溅湿的镜子。
一个年华正好的男青年牺牲睡眠时间,从脏衣篓翻出一条与他气质完全不符合的奶黄色内裤,清俊的眉眼没有为之震动半分。
小卓冷脸拉磨洗内裤.JPG
游司梵:“…………”
救命啊!
这是什么新时代二十四孝吗?!
该说还好小卓去抗洪抢险了,不用他和他早上起床干瞪眼,面对面尴尬吗!
——“你的内裤。”
——“不,是你的内裤。”
——【关爱卫生,更关心你。】
游司梵:“………………”
闻婆婆见游司梵表情难以言喻,还以为他精神不济又有点低血糖,在旁边问要不要吃点早餐垫垫肚子。
可是游司梵一粒米也吃不下。
昨天半夜吃的那些个饭团麻薯西米露全部变成报应,个顶个的堵在他喉咙,这些出自小卓之手的食物化作回旋镖,和小卓帮忙洗好烘好的衣物一齐,把游司梵扎个透心凉。
哈哈,人生短暂,没事的,不就是被人帮忙洗个内裤吗?
我内裤都穿了他的,他帮我洗洗怎么了?
游司梵神情恍惚地换上自己的衣服,神情恍惚地洗漱,神情恍惚地将脱下的睡袍和内裤塞进小卓专属洗衣机——“小濯的外衣都用这台洗,他的贴身衣服用那台,小梵你归类放好就OK了”——神情恍惚地喝完一杯清水,踏出玄关。
地砖尚且残余昨夜风雨的水痕,一滩又一滩没来得及蒸发的浅水汪静静地存在,倒影出天空一轮逐渐灿烂的骄阳。
云销雨霁,阳光明媚。
一个连绵暴雨后,X城久违的晴天。
疏落的树影下,闻婆婆潇洒地合上全包式机车头盔,单脚点地,朝游司梵一招手。
“快上车,小梵!”她拇指往后座一指,很有一种身下座驾身价高达两千万的豪气,“小濯拜托我送你下山回家的,咱们抄近路,婆婆保证十分钟就把你送下山喽!”
游司梵默默走过去,拿起车前框的另一个机车头盔。
这头盔很重,看着就是专业比赛用的那种,色彩炫酷,闻婆婆那个是黑红鬼火,他这个是蓝白火焰。
游司梵慢吞吞地戴好,扣上防风罩,长腿一跨,稳稳坐上后座。
屁股下面的海绵垫还算厚实,虽然面积狭窄,但坐上去不难受,承托力尚可。
“婆婆。”游司梵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来,闷闷的,“我好啦。”
“不用合上防风罩呀,小梵,吹吹山风多舒服!”
游司梵没有意见,麻木地掀起防风罩,任由清晨的山风拂上他的脸。
还没开车,风并不剧烈,很宜人舒适。
但等会就天差地别了。
“嘀嘀”两声,喇叭轻响,闻婆婆扭动把手,仿佛在做机车比赛的赛前热身。
“三、二、一!”
嗡嗡嗡——!
推背感袭来,闻婆婆身下那座驾瞬间风驰电掣,飞也似的窜出原地!
比前一刻剧烈了0.5倍的山风迎面袭来,交杂着雨后的清新,充斥游司梵的五感。
闻婆婆像一个战士,脊背微微弓起,神态严肃,油门扭到最大。
姿态满分。
信念感满分。
单看动作,感觉时速超越200公里。
实际顶天了只有20公里。
游司梵:“……”
所以,骑小电驴,真的需要戴这么厚重的专业头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