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师尊,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这是她第……

    师月白曾无数次憧憬过自己领悟道心时的场景。

    她时常想着她是剑修的弟子, 那就理应和谢珩一样,领悟出一颗剑心来,一人一剑, 斩尽春风。不是剑心也不要紧, 大道三千, 她总是能找到属于她的道。

    未曾领悟道心的修真者, 道心是他们毕生之所求。师月白就算面上淡泊明志,但是说对道心一点渴望都没有自然是假的。尤其是在司州对阵齐姜以后, 她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期待自己尽快突破境界领悟道心。

    很难否认说她这一刻是没有任何欣喜在的,尽管很快, 师月白就看到了自己身下, 衣衫不整, 浑身青紫的师尊。

    灵植好像是生长在了他的身体里, 师月白看着那带着绒刺的灵植, 惊得心头一颤。灵植仿佛跟随她心念而动,昏迷中的谢珩蹙着眉, 下意识地泄出几声极低的呻吟。

    因为长时间的,未有间断的情事,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

    师月白赶紧将灵植尽数收回,

    尽管她并不清楚这些灵植从何而来,但是所幸它们确实受她操控, 没有因为心魔的离开而变得棘手。

    灵植抽出的过程中, 谢珩似乎是疼得厉害,到最后,一向沉默内敛的谢珩竟然泄出几声泣音。师月白连忙想要停下,可是那些灵植又不能不拿出来,她几乎进退维谷。

    若说没有觉得香艳自然是假的, 她那么喜欢师尊,又怎么会没有渴望过和他有肌肤之亲。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

    她想修炼出道心,想要突破境界,想要变得更强,一切动机最开始,明明都只是为了保护师尊。

    可是现在,她却在这一途中伤了师尊。

    在谢珩和齐姜聊了半天之后才摸过来,偷听人讲话听得一知半解的师月白全然不知道这已经是多好的结果了:齐姜被诛,新生的魔道本相不仅没有产生新的天魔,反而她因打败魔道本相化身的心魔生出了一颗澄明道心。

    甚至已经入了魔濒临失去理智的谢珩,也因为与她结成血契的缘故,身上的魔气被契约者身上的天魔压制,不再会像齐姜一样落入神智全无六亲不认的境地。

    但是师月白并不知晓这一切,只是一个劲儿地自责得厉害。

    身下是柔软的红绸软台,师月白环顾四周,雕梁画栋,奢华异常,空气中还有女子的香粉和其他奇怪的味道。

    她对这个场景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她还记得失去意识之前,自己明明已经靠着封霁川留给她的地图误打误撞地摸到了魔界第六重,听到了师尊和师祖的谈话,然后在师尊之前率先夺过了那团代表着魔道本相的魔火。

    她承了帝君的神格和修为,魔道自然更愿意选择她这个更强的作为宿主。

    她无暇体会领悟道心飞升之后自己的身体有何不同,因为谢珩已经昏了过去,满身都是她留下的红痕,没收好力道的地方,甚至还有指甲留下的血痕,衣衫也凌乱得不成样子。她先把师尊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想先帮他整理好衣服。

    这时她才发现师尊的衣衫几乎已经被撕裂了,穿时比不穿时甚至还要更加狼狈。好在情急之下,她总算想起自己的玲珑囊里还真的带了几件衣物。

    因为她本就是想来接师尊回家的,谢珩是存了死志出来,自然不会带什么衣物。

    谢珩靠在她怀里,就像布偶一样任她摆弄着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被她笨手笨脚地弄到青紫处时,甚至几声闷哼之后,撒娇一般地往罪魁祸首的肩膀上靠了靠。

    “疼吗?”明明知道晕过去的谢珩不会给她任何答复,师月白还是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师月白揽着他的腰,把他整个人都很紧很紧地抱在怀里。

    “师尊,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谢珩安安静静地靠在她肩上,神情平和,就好像只是累得睡着了一样。

    师尊从来都没有生过她的气,一次也没有。就算是在幻境里她对师尊做了那样过分的事,他也从来没有怪过她。

    可是这一次呢。

    师尊还能原谅她吗?

    她把师尊抱起来的时候,师尊下意识地溢出了几声呻吟,讨好般地在她身上蹭了蹭,仿佛在渴求她温柔一些的对待。

    心魔到底用她的身体对师尊做了什么。

    看到师尊这副样子,师月白心里难受得厉害,仿佛心间明月坠落云端零落成泥,可偏偏那个害他至此的人是师月白自己。

    连报仇雪耻的机会也没有。

    如果师尊捅她一剑,能让她留在师尊身边的话,她会很甘之如饴地接受的,可是偏偏她了解谢珩,知道他不会的。

    师月白轻轻捧起了谢珩的脸,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样,嘴唇在他的唇边轻微地蹭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在清醒时做这样僭越的举动,彷佛花光了她全部的气力。

    她对师尊做了那样的事,还有什么资格留在师尊身边呢,就算师尊不敢她走,她又要以什么姿态面对师尊呢。

    所以她最后任性一下,也是可以的吧反正不会有人知道的。

    等到回了以清山,师尊又会变成高坐云端的仙君,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任何事。高岭之花本就不该落入凡尘任人攀折。

    师月白就这样抱着谢珩招摇地走出了魔界第八重,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任何魔修出来阻挡,一切顺遂得几乎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想来也是情理之中,他们师徒二人先后把魔界后六重的主人杀了个遍,如今魔界诸人应该在求神拜佛地祈祷他们赶紧回仙界才是。

    直到她来到来时魔界十二重的入口。

    天空暗如永夜,四周是逐渐靠近的魔尊旧部,黑影重重,杀意凛然。

    “来得正好,”师月白看着他们说,“不然我来如自由,都要以为自己来了个假魔界。”

    为首魔将装束简单,和自己一路上遇到的那些只要有一点钱就恨不得穿金戴银昭告天下的魔人截然不同,师月白本能地觉得,对方应该是齐姜的人。

    魔将冷冷开口,声音如金铁交击:“齐姜陛下死于你们之手,你们今日休想踏出边境一步,我定让你们血偿!”

    他的身形修长,黑色铠甲如流动的魔气凝成,赤红的双目盯住师月白,周身环绕的煞气化作实质般的刃风。

    师月白从小三观很正,放在往日,她会觉得这人维护旧主颇为值得敬佩,甚至会问询他的名姓以求堂堂正正的对决。但是如今看着自己怀里的谢珩,她只想尽快把师尊带回以清山。

    她皱了皱眉:“齐姜不是我师尊的对手,自然生死由命,你们更不是我的对手,我记着赶路,不想要你们的命,赶紧让路。”

    她本是好意,毕竟眼前的魔将再怎么说也称得上一句重情重义,师月白本就不想在这里过多停留。

    但是那魔将闻之大怒,抬手召出一柄通体银黑的矛,向前一挥,矛刃激起的黑雾撕裂空气,向师月白袭来。

    这种等级的魔气在连天魔也驯化了的师月白面前,几乎连装模作样地挡一下的必要也没有。师月白本不想理会,但是想到怀里的谢珩,还是劈出一道掌风挡了一挡。

    被击碎了飘散的黑雾让她怀里的谢珩轻咳了几声,师月白有些紧张,反复检查他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然而那魔将却依然毫无善罢甘休的念头,师月白皱了皱眉,想把师尊放下用结界护住专心速战速决,可是当她要这么做的时候,却发现谢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抓住了她的衣摆。

    “你们仙界之人无情无义虚伪至极,我今日便要留你们在此,为陛下陪葬。”

    师月白想赶紧带师尊回以清山的念头愈发强烈,她感受着谢珩抓着她衣摆的力度,愈发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藏污纳垢之地,自己又何必畏首畏尾。

    灵力瞬间凝聚,一声震彻天地的狮吼从她背后传来,金光乍现。

    一头巨如山岳的金狮渐渐显现,威压如海,毛发闪烁着金色光辉,宛若从神话中走出的太古神兽。

    师月白因获赐神格而生的神相。

    金狮的四爪踏地,地面震颤不止。师月白的身影与本相融为一体,她手中重剑环绕金光,剑气贯通天地。

    金狮挥动重剑,剑光如闪电劈下,直击阎珩。那一剑夹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硬生生劈开魔气凝结的大阵,带起狂风与震颤,将那魔将和他的部下连人带兵器一齐掀飞。随后,她本相的巨爪一挥,所经之处,魔界十二重的边境支柱发出断裂的悲鸣,原本高耸的石柱纷纷倒塌,魔界的大地裂开深不见底的裂隙,红色岩浆喷涌而出,灼热的热浪几乎将魔族大军吞噬殆尽。

    她这一击,几乎让整个魔界十二重因之坍毁,更无需提她眼前的魔将,那人脸上的覆面碎了个干净,露出一张苍老虚弱的脸。

    “想借我的手得什么士为知己者死的英名?”师月白冷哼一声,“我偏不让你如愿。若是当真那么忠心耿耿,你就应该继续维系齐姜好不容易弄出来的百年不与人族开战的成果。”

    “你还想要利用我?”那人难以置信地

    看着师月白,“卑鄙无耻!”

    师月白只是不谙人事,不是傻。齐姜死了,魔界必然会迎来新的魔尊。齐姜在位数百年,人们都说这位神秘魔尊领导之下,魔界与人界鲜起大规模争端。

    齐姜死后,这一平衡势必会被打破。她这一剑击毁了整个魔界十二重,眼前的魔将本就有一定声望,若有心把这一摊破烂重新好好修缮,足以借此立威。

    与其魔界又来个乱七八糟的魔尊,想想还是师祖的旧部用得放心。

    第62章 “很快,很快就好了,师尊忍一忍。” ……

    “师尊, 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谢珩朦朦胧胧地听见师月白的声音,他听出来了, 是真正的, 清醒的小白。

    好啊, 我们回家了, 我们回以清山去。谢珩很欢喜地想。

    他想要亲亲小白,好叫她不要自责, 但是他实在疲惫地厉害,腰和小腿酸疼得使不上劲儿, 头昏昏沉沉的, 怎么也醒不过来。

    但是也不要紧, 他和小白的时间还多着呢

    回到以清山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了。

    毕竟是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师月白抱着谢珩,摸黑进了他的房间。

    谢珩睡得很熟, 一路从魔界到巫山再回以清山,他都没有醒,师月白犹豫片刻之后,还是点了一盏烛灯。

    谢珩抓着她衣角的手还是没有松开,师月白不敢贸然扯开, 只好小声地哄道:“师尊松开好不好, 我还要给你上药呢,我不走,就在这里陪你。”

    谢珩意识模糊,闻言似乎松开一点,师月白用了巧劲眼疾手快地一抽, 把谢珩的手塞回了被子里面。

    师月白对药理一窍不通,好在谢珩在走之前害怕她自己生病了不知道吃什么药,在每一瓶药旁都标注了功效,师月白在药房来来回回打了转,这才找到了她要找的。

    上药的时候谢珩伏在她怀里,喃喃地喊着小白,他敏感点生得太浅了,即使只是简单的上药也无意识地哭喘得厉害,叫她拿出去。

    明明是香艳的场景,可是对于师月白来说任何绮靡的心思都荡然无存。她难过自责地厉害,可是若不把药上完,师尊明天怕是只会更难受,她只能狠下心来,不顾谢珩在哭,用手指取了药膏继续上药。

    “不要了”谢珩哭着说。

    “很快,很快就好了,师尊忍一忍。”

    “若是师尊不想见我,我马上就走,师尊见不到我,就不用想起魔界的那些事了,好不好。”

    谢珩没有回应。

    没多久之后,师月白很茫然地站在以清山的山门前,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她什么行李也没有带,好在她也不用进食住店,即使没有盘缠,哪里她也都去得了。

    以清山的深夜无星无月,凉风一吹,师月白不禁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不打不打紧,一打就把她的眼泪一并激了出来,师月白很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抑制住想哭的欲望。

    不许哭。

    弟子到了年纪,出师下山本就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就算她没有过错,寻常弟子在游历之后,就已经可以出师了。

    她已经在师尊身边多待了那么久那么久,她昨日还僭越地亲了师尊。

    不许哭啊。

    在给自己下完命令之后,师月白发现眼泪已经糊了自己满脸,她想要找手帕擦眼泪,却发现平日里这种东西都是谢珩会带的,自己离了师尊,居然只能狼狈地坐在小径上,拿袖子擦眼泪。

    她恨自己没出息得不行,这么大了连控制自己努力不哭都做不到。

    但是现在埋怨自己也没有用,师月白干脆坐在路上哭了个痛快,边哭边想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

    离开以清山的决定下得很轻而易举,但是真正实施起来她却连离开以清山之后去哪都没有想好。

    她不能留在以清山周围的城镇,因为有时师尊带她下山去采买,镇上的一些叔叔婶婶都认得自己。

    她也不能去找婷婷和洛师兄,因为一去了晓雾峰,楚师叔肯定会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师月白一想着自己无处可去,哭得更伤心了。

    所以姬樊找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一只哭得特别可怜的小花猫。

    师月白看着眼前陌生的老爷爷,虽然哭得正伤心,但是还是防备地拿出元黎剑指着那人。

    因为知道自己一开口就难免打哭嗝,师月白冷着脸,等着对方率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以清山上。

    “多大的人了,哭的跟小孩一样。”

    熟悉的语气,师月白狐疑地看着姬樊,像是在确认对方是不是自己熟知的帝君。

    “别看了,是我。”姬樊从怀里掏出手绢递给她,示意她先擦擦眼泪。

    姬樊见她还是怀疑,只好化成了平日示人的样子,师月白这才放下心来。

    还没来得及问帝君为什么是这副装扮,帝君就率先开了口:“我在巫山等了你们数日,始终不见你们回来,后来暗访魔界听说有一白发女子毁了整个魔界十二重离开,我这才发现原来你跑得这样快,竟是已经先行回来了。好孩子,你做得不错,值得封赏,有什么想要的吗?”

    师月白摇摇头。

    “你到底是怎么了,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这半山腰坐路上哭?”

    “我不是跑来哭的。”师月白没出息地又掉了眼泪,赶紧拿帕子擦掉。她不敢和帝君说全部的事,只说了在心魔控制下做了对不起师尊的事,虽是心魔所为,可心魔毕竟是因她的欲望而生,她不敢推托,也无颜继续留在师尊身边。

    帝君安静地听完了,虽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谢珩的事,但是听起来至少两人都性命无虞,他也算是放下心来。

    他本就是有过被天魔控制经历的人,深知在心魔控制下未杀一人甚至控制心魔恢复神智,已经是多好多幸运的结果了,也亏是她心思良善纯净才能做到这一点。

    自己也好,齐姜也好,都远远不如她。就算他自信平生从未对不起天下人,但是在天魔刺激人生出最坏欲念的情况下,也就只有小白这样干净的孩子才能反过来战胜心魔。

    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姬樊相信谢珩也是这么想的,根本没有人会怪她。但是师月白心思纯善对自己道德要求高,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姬樊肯定不能在这时候说,好孩子,不管你做了什么都没事的,你没把我一起捅了已经很好了。

    “不告而别,对得起谢珩养你二十余年吗?有错不领罚而只想着逃避,还委屈上了?”

    师月白吓得一下子就连哽咽也止住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我”

    “我在昆仑的刑殿是摆设么,既然这么自责,为什么不去刑殿领罚?你走还是留,自有你师尊和刑殿长老判断,不问而走,你知不知道这在寻常仙门叫做叛逃?”

    师月白仰着头,答不上来。明明帝君言辞严厉,师月白听着却觉得山顶夜里的风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不是她厚着脸皮赖着不走的,是帝君说了,不问而走是为叛逃。

    她还能再见师尊一面。

    “我”师月白站起身,擦了擦眼泪,向姬樊行了一礼,“我这就去刑殿和长老领罚。”

    姬樊皱了皱眉:“大半夜的,刑殿长老不睡觉啊。赶紧回去洗把脸睡觉,跟个小花猫似的,多大的人了。”

    师月白迟疑片刻:“那我明日一早去刑殿”

    “那帮老家伙哪有这么早去上班啊,就算到了刑殿他们也得吃吃早茶聊聊天才开工,你睡醒了再过来吧。”

    刑殿长老自然是不可能罚师月白的。

    本就是以清山那位含在嘴里怕化着捧在手上怕摔着的宝贝徒弟,再加上她一剑斩碎魔界十二重的威名一夜之间已经不胫而走,隐隐已有超越其师登上空悬白百年仙尊之位的征兆。刑殿虽有大公无私之名,但是这种情况到底还是令他们犯了难。

    何况其实仙门弟子犯了错,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在师门里领罚的。刑殿真正处置的,只有穷凶极恶之徒,至于师月白说的一番驴头不对马嘴的冒犯了师尊对师尊怀了不伦之心,他们只能干笑着对视几眼,等着自己的同僚率先开口打发走这个较真的小丫头。

    姬樊就是太清楚这帮人的德行了,这才把师月白打发过去的。

    齐姜当了千余年的仙尊,仙门正统本就在巫山,巫山自己是什么样子还用多说么,六徒亲手弑师于诛仙台。纲常都是肉食者束缚凡人的,仙界只论正邪,本就没有太多计较。

    至于什么不伦之心,好像也没有那条法令门规规定了弟子不能喜欢师尊吧。只是有些门派弟子拜入师门时年纪很小,为了避嫌才有了这样的说法。那些十七八岁通过仙门大试被收作徒弟的,后来和自己师尊结成道侣之人不要太多,各洞府之间闲聊谈起时,也无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而师月白小的时候,师月白小的时候都没人把她当人看呢,现在长大化形了情窦初开,有什么不正常的。

    唉,剑修。

    活该这些剑修十个有九个没道侣。

    “以清山弟子师月白,”这样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其中一位长老率先开了口,“你之所述,我们已经知晓了。然而刑殿只处理祸乱仙界人间的穷凶极恶之徒,你这样的情况不在其列。若有悔改之心,便向你师尊自行忏悔吧。”

    第63章 “看着我,不要闭眼。” “还要我赶你……

    谢珩醒来的时候, 目之所及已经是熟悉的,自己在以清山房间的陈设。熟悉的帷幔,熟悉的床褥, 熟悉的安神香。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见到这一切了。

    但是现在, 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回到这里的谢珩已经来不及感慨或是庆幸劫后余生了, 他看见跪在自己床边的小白, 几乎大吃一惊。

    疲惫的小白规规矩矩地蜷缩在那里,眼睛红红的, 像是哭过。

    刚醒来的脑子昏昏沉沉,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想, 小白是不是搬了什么比较矮的小凳子坐在他床边上。

    “跪着做什么, 快起来。”谢珩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单衣, 他慌忙地掀开被子就要去把师月白拉起来, 但是动作太急, 腿和腰都酸得厉害,反而被师月白扶了一把才没有倒在地上。

    师月白知道这肯定会令他想起魔界的事来, 把谢珩扶回床上后,就默默松开了手。

    这些天她守在师尊床边,日日能看着师尊睡着时温柔的眉眼,已是无比满足了。

    师尊醒了,她辞完行, 便该走了。

    谢珩却在这时抓住了她的手。

    在多数情况下, 师月白都是抬头才能和师尊对视的,很少有这样低头去看他的时候。现在她垂着脑袋,目光落在谢珩抓着她的手的,骨节分明的手上。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上移着目光,害怕又期待看到谢珩的神情。

    “我知道自己做了冒犯师尊的事, 本想再也不出现在师尊面前的。但是帝君说我若不告而别,对不起师尊多年养育之恩。我也去刑殿领了罚”

    “他们罚你什么了?”谢珩几乎立刻打断了她的话,本想用灵力探过她周身看看她是否受了伤,但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却阻止了他这么做。

    是很奇妙的感觉,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共感,但是就是令他安下心来,知道他的小白没有受伤,也没有在别人那里受委屈。

    刑殿那帮老家伙,谅他们也不敢。

    然后谢珩意识到了,原来是血契。

    好神奇的东西,谢珩内心突然有了一丝暗暗的,不便言说的欢喜,因为和小白有了这样紧密独特的联系。

    他身上入魔的征兆也因为和一个更高阶的天魔成了血契,而被很好的压制了。

    齐姜得诛,天魔受缚,连自己也不必再为成魔所扰。因为小白,所有他担心的事情都不复存在。

    他的小白,这么厉害的小白。

    “没有,他们没有罚我,只说若我有心悔改,便回来向师尊忏悔。”

    谢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在床边坐下。

    谢珩有些吃力地坐起来,伸手把她的裙子拉到了膝盖处。

    在异性之间,这是很失礼的行为,若是女子高呼一声登徒子然后把他扭送官府,就是被判决打三十大板也绝不冤枉。

    但是师月白只是有些茫然地任他作为,露出了因为跪了几天几夜,而明显青紫的膝盖。

    谢珩因为有些受寒而冰凉的手覆在她的膝盖上,但是施出的治疗咒又是温暖的,仿佛血液又开始沸腾着,重新流动了起来。

    “已经不疼了,多谢师尊。”

    “不疼了?”谢珩的语气温柔,但是又带了些冷意,旁人或许很难察觉,但是习惯了谢珩对她百依百顺的师月白几乎马上就分辨出了他的不悦,“都青成这样了,这么快就不疼了?”

    “现在,现在不疼了师尊用治疗咒之前还是疼有些疼,不是特别疼。”

    谢珩的神情依旧喜怒难辨。

    “这么喜欢跪?”

    师月白明显感觉到谢珩生气了,在他撩起自己的裙子看到自己的膝盖之后,但是她并不知道谢珩到底在想什么。

    “我没关系的,是我冒犯了师尊,刑殿的长老不罚我,我有些于心难安”师月白转头看了一眼谢珩,看见他的脸色愈发难看,连忙转了话题,“我还好不喜欢,我不喜欢跪,师尊不要生气了,都是我的错。”

    谢珩下意识地想说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哪里了,可是看着小白小心翼翼的模样,他的心都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在他印象里的小白,明明应该一直都是无忧无虑无所顾忌的样子啊,为什么她会变得这样患得患失,小心翼翼。

    是因为自己刚刚冲小白发脾气了吗。

    谢珩几乎一瞬间就后悔了,恨不得穿越回去删掉刚刚对她说那些难听的话。

    他吃力地把小白搂进怀里,极尽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

    “小白乖,是我刚刚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才跟你发了火,我没有生你的气。但是小白也有错,下次不要做这种事了好不好。既然小白是无心之失,你明知道我不会生你的气的,又何必做这样的事呢,你这样跪了几天几夜,除了让我们两个心里都不好受,又有什么好处呢。”

    谢珩又揉了揉她的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柔软一下:“小白说对不对?”

    “我”师月白趴在谢珩肩头,很想顺着他的话回答说就是这样的,我就是无心之失。

    师尊太好,太温柔了,她几乎要耗尽全力,才能和想要就这么顺着他给的台阶下留在他身边的,卑劣的想法作斗争。

    可是骗来的东西到底不是她的。师尊那样好,即便靠着言不由衷的话留在师尊身边,她又还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师尊的好呢。

    她没有这么这么不要脸。

    “可是我不是无心之失。”

    师月白努力了很久,才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她能感受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错过最后的,留在师尊身边的机会了。

    “我,”她要花很大的努力,才能平稳地,不带哭腔地说出这句话来,“我并非是无心之失,我本就喜我本就觊觎师尊,本就对师尊有了不伦之情。”

    “我已无颜留在以清山,师尊若要罚我,赶我走”

    我都认了。师月白想。

    一手养大的徒儿突然想要以

    下犯上,换了谁都难以接受吧。离开谢珩对于师月白来说是天大的事情,但是失去自己对师尊来说应该并没有什么,她只是个不成器也心思不正的徒弟,离开了她,师尊只是将原本走上岔路的人生拨乱反正。

    她对师尊漫长的一生来说,是一个太小太小的插曲了。

    天下剑修,包括已经开宗立派者在内,都无一不想拜入师尊门下。离了自己之后,师尊随时都可以再收一个弟子作伴。

    她脑子笨悟性差,嘴也笨,不如洛禺师兄那样会讨人欢心,她也不体贴,在师尊身边二十年,竟没有一天照顾过师尊的生活起居,反倒都是师尊照顾着她生活里的桩桩件件。

    她也不曾扬名立万,把以清山的声名昭之天下。

    师尊随便再收一个弟子,都会做的比她好的,就算是比她还有愚钝之辈,也至少心思纯正,不会觊觎冒犯自己的授业恩师。

    但是师月白知道,师尊心性如同冰雪,并不会简简单单为体肤之亲所扰。即便是那样不可原谅的事情,若是旁人的话,他大概早就一剑将那人封了喉,从此往事前尘再无人知,师尊也依旧是独坐云端的高岭之花。

    大抵因为干出那样事情的人是自己,师尊还念有

    师月白没有再想下去了。

    她的念头似乎只剩下:师尊的嘴唇好凉,为什么这样凉。

    因为谢珩搂着她的腰,就这样亲了她。

    似乎和在幻境时相比,谢珩对这样的事情谙熟了许多,至少已经知道接吻不只是碰一下嘴唇了。

    师月白当然不知道她在幻境里亲的就是陷入梦貘幻境的,真正的谢珩。她当然更不会知道在她被心魔控制的那段时间里,谢珩的身子早就被她调教得知了这许多情事。

    师月白一直在走神,本就没意料到谢珩会突然亲她,自然是一点准备也不曾做,就那么被谢珩亲得神智恍惚,把自己刚刚想着的东西忘到了九霄云外。

    “睁眼。”在换气的间隙,谢珩说。

    “看着我,不要闭眼。”

    被师尊亲的感觉舒服得就好像漂浮起来停在空中,师月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闭的眼,闻言又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睛,却又忘了调整呼吸,被谢珩亲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能感觉到师尊的牙齿似乎在她嘴唇上停留了一会儿,似乎起了咬破她嘴唇的念头,但最终却没有这样做。

    她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在魔界第八重醒来时,师尊的唇角也有血迹,是她被心魔控制时咬破的。

    师月白喘着气,好像过了一百年那么长,谢珩才终于松开了她,但是手依然留在她的腰上,好像怕她就这么消失一样。

    “师尊”

    “还要我赶你走吗?”谢珩问。

    第64章 谢珩捂着胸口,扶着床沿剧烈地干呕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 昏昏沉沉色令智昏的师月白完全没有理解师尊刚刚说了什么,她望进谢珩温柔却有些嗔怪的眼睛里,好像只剩下一个想法。

    她好像还想亲。

    见她没有回应, 谢珩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还要我赶你走吗, 嗯?”

    师月白像拨浪鼓一样摇了摇头, 然后被谢珩搂进怀里, 轻轻地掐了掐腰上的痒痒肉。

    师月白痒得得整个人缩了起来,谢珩抱着她, 手指轻轻来回抚过她的背,就像从前对待小猫一样。

    “我喜欢小白, 如果小白也喜欢我的话, 那小白做我的道侣, 好不好?”

    仿佛五彩的烟花在脑海里绽放开来, 满脑子都是噼里啪啦的响声。最后几个字落在师月白心里, 化作了三声砰砰的心跳。

    师月白直起身子,想要用更郑重的样子来接受谢珩说的那些话。

    自己现在估计有些黑眼圈吧, 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皮肤大概也不太好。师月白平生第一次关注起了自己的容貌,她想到自己今早没有梳头,发髻大抵是散落的,伸手摸索着, 想要去扶正发髻。

    谢珩被她逗笑了, 伸手帮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到了耳后。

    “好看的,”谢珩逗她,“小白什么时候都是好看的。我是真的喜欢小白,什么样子的小白我都喜欢。”

    师月白被他说得红了脸,我是真的喜欢小白几个字好像在她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回响着。

    她也能感受到师尊的真心, 知道师尊不是在哄骗自己,就好像一根不可见的红线,把她和师尊联系在了一起。

    这就是两心相悦吗?

    突然,师月白像是想起了什么,顿时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眼神一暗。

    “小白?”

    阿凌是我的妻子,我是真的喜欢阿凌。

    即便她作恶无数?即便她作恶无数。

    我是真的心悦阿凌。

    不是什么两心相悦。师月白蓦然想明白了。

    是血契。

    血契本就会让受契之人全身全心地服从,敬仰施契之人。她在心魔的控制下,在魔界给师尊种了血契。

    她颤抖着伸手去拉开谢珩的衣襟,那里果真有一处簪子划开的伤痕,治疗术能愈合伤口,但却并没有消除疤痕。

    她伸手划过那道六寸长的血痂,谢珩不明所以地抓住了她的手:“已经长好了,只是有些痒,怎么了?”

    是了,果然是血契。

    难怪谢珩亲她的时候,她第一感觉就是简直像做梦一样。

    果真就是一场梦。

    师尊怎么可能也喜欢她。

    谢珩以为她是心疼自己,拇指轻轻挠了挠她的手心:“已经不疼了”

    “师尊”师月白看着他,每一个字都说的很艰难,“师尊是真的喜欢我吗?”

    谢珩笑了笑:“怎么又问这么孩子气的话。喜欢小白,真的很喜欢小白,最喜欢小白了。”

    师尊大概以为,她只是想要再听他说几句喜欢自己。

    他总是这样温柔包容,予取予求。

    师尊这样好。

    用血契来得到他的爱,太卑劣了。

    要是没有血契呢,师尊或者会恨她,会罚她,会将她永远逐出师门吧。可是即便是那样,师尊依然是师尊,是仙尊首徒,是天下剑尊,是自由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拒绝的资格也没有,就要被迫雌伏在自己的弟子身下苟合。

    要是没有血契就好了。

    “不是的,”师月白摇摇头,“师尊不是真的喜欢我。”

    “师尊现在觉得自己喜欢我,只是因为在魔界时,被我强行结下了血契而已。师尊还记得封霁川吗,他也是”

    谢珩的面色顷刻变得惨白,他捂着胸口,扶着床沿剧烈地干呕起来。

    “师尊!”师月白紧张极了,来不及管没说完的话了,飞快的跑去桌上倒了些茶水,然后跑回床边喂到谢珩嘴边。

    他昏迷数日,胃里本来就没有东西,这样干呕只会更加难受。

    谢珩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咽了几口水。师月白在一旁给他顺着气。

    “我好些了,你刚刚想说什么,还要接着说吗?”

    “师尊要紧吗,要不要去药王谷请人来看一看。”师月白看着他苍白的脸,依然不能放下心来。

    “你刚刚想说什么,接着说,什么血契,什么封霁川的。”谢珩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可是师月白知道他已经气极了,她担心谢珩的身体,有些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还要再继续说下去。

    “我去药王谷请师兄师姐来看一看吧。”

    谢珩扣着她的手腕:“你若要去,你便去,反正我没病,也不想见他们。”

    师月白不知道师尊为什么这样讳疾忌医,也或者他只是单纯地因为难过生气得厉害才会有那样的反应。她只好低着头,回答说师尊不想见,那便不见。

    “这时候就这样顺着我了,那我说叫你把刚刚的话说完,你怎么不说?”

    师月白哀求地看了看他,谢珩是这样的反应,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和谢珩继续说血契的事情。

    谢珩现在的状况比封霁川尤甚,与中了血契之人根本毫无道理可说,就像当初的封霁川,固执得几乎令人生厌。何况他是师尊,师月白根本不可能对他说任何伤人的重话。

    “血契是么,我和当初的封霁川一样,都是因为血契才喜欢你的,是这个意思吗?”

    “我从前那样对你,都是因为血契对么?”

    “不是的,”师月白慌忙地解释,“我知道师尊对我很好,师尊是对我最好的人,就算没有血契也是这样。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

    才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你的爱。

    “我化形之后,师尊同我说牵手拥抱这样的动作,只能同喜欢的异性做。我现在明白了,我喜欢的就是师尊,不是普通的徒弟对师尊的喜欢,我就是喜欢师尊,是男女之情的喜欢。”

    “我知道师尊也喜欢我,可是在血契结成之前,师尊对我真的是男女之情的喜欢吗?师尊也会想要亲我,拥抱我,和我拥有肌肤之亲吗?那师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师尊真的能说清吗?”

    谢珩当然说不清。

    情不知所起,喜欢就是喜欢了,哪里有什么特定的,喜欢上的时刻。又不是演莺莺传,那张生只看了小姐一眼就爱得不能自已了。

    “血契就是这样的,师尊。你觉得你喜欢我,觉得好像很久之前就喜欢我了,其实即便我们在结成血契之前只见过一面,你也会觉得是缘分如天成,好像似曾相识,一定是前世修来的见面。”

    “就凭这个?”谢珩苦笑,“难道世间爱侣若不是某一瞬间的一见钟情,其他的便都是血契所致的了?”

    “可是那么多年,师尊若是真的喜欢我,为什么偏偏要在血契结成之后才说喜欢呢?”

    “从前”谢珩气极反笑,“从前你化形才多久,我若是喜欢你,我是畜生吗?”

    谢珩很少爆粗口的时候,他突然这样一说,师月白被他呛得说不出来话来。

    “我是你师尊,本就占尽了你的崇拜敬仰和依赖,我们之间本就是不公平的。就算抛开世人所说的人伦纲常不谈,我若是先说喜欢你,我又要如何得知你到底是真心喜欢的我,还是分不清依赖和情爱呢。”

    “小白不喜欢我,我就只是你的师长。小白喜欢我,那我就可以为了小白做任何事。”

    “你若是还不信,我就只能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了。”

    师月白垂着眼,沉默了很久。

    师尊说害怕她分不清依赖和情爱,但是师尊又真的分得清他对自己的感情到底是情爱还是别的东西呢。

    何况他们都见过封霁川,知道血契能把一个好好的人,变成怎么样一个能够为了施契者欲生欲死的疯子。

    能让一个孝子不顾父母,能让一个书生不顾功名,能让一个富家公子抛下一切只是为了去魔界和她一起死。

    更不用提那个封霁川看的比命还重的魔胎。

    “我真的很喜欢师尊,不然在魔界,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我也当然很希望师尊像我喜欢师尊一样喜欢我。”

    “可是我希望师尊在喜欢我之前,首先是你自己,是自由的人。师尊觉得封霁川很可怜对不对,我也觉得他很可怜,我不想师尊也变成他那样。”

    “如果师尊真的也喜欢我,那我们先去解开血契好不好,那样我就不会觉得师尊的爱是我偷来的了。我真的”

    “你要和我分开吗?”谢珩颤着声音问。

    师月白的心跳莫名慢了一拍,她根本没有办法不心疼这样的师尊。

    “只是暂时的,好不好?我们先分头去找法子解开血契。”

    “你要和我分开吗?”谢珩只是重复着又问了一遍。

    “可是我根本离不开你,”谢珩将愣在原地的师月白紧紧地抱住,好像害怕她凭空消失一样,“你就当是因为血契也好,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第65章 “师尊趴到我腿上来。” 她既要他自由……

    师月白愣在了那里。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谢珩, 在她印象里的师尊一直是当空皓月,是高岭雪梅,她从未见过这样卑微的, 仿佛低进尘埃的师尊。

    她只是觉得揪心和自责。

    是她给师尊结下血契的, 是她把师尊变成这样的。

    都是她的错。

    她被谢珩圈在怀里, 动弹不得。

    “师尊你从前不会这样的, 从前的你就算喜欢上什么人,也不会这样的。”

    “我只是觉得很难过很心疼你, 我不想你变成这样。”

    言辞若总能达意,世间便早就没有误会了, 师月白知道谢珩肯定会多想, 想是不是现在的他让自己生厌了。

    她不想让谢珩难过, 把头埋在谢珩怀里, 像自己还是小狮子的时候一样轻轻地拱了拱。

    谢珩的手松开了一些。

    “师尊再想想, 再考虑考虑,今天我们都太激动了, 师尊冷静一下,我们明天再做决定,好不好。”

    谢珩抿着唇,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决。

    只是圈着她的手又松开了许多。

    “师尊休息吧, 我在这里守着你。”

    谢珩摇摇头:“不用。”

    “又不是什么”提起自己的身体时谢珩似乎还是难免觉得有些羞耻, “你回去休息吧。你在我面前晃晃悠悠,要我怎么冷静一下再考虑考虑。”

    师月白低着头,似乎有些失落,可却又觉得本该如此。

    “我给师尊上完药再走。”

    “什么药,我自己来就”

    师月白轻轻揽住他:“师尊趴到我腿上来。”

    修长的手指带着滑腻的脂膏, 这是第一次在两个人都清醒的情况下做这样的事,只是现在两个人都是心事重重,无心顾虑其他。

    谢珩身体敏感,师月白的手指几乎一不留神就会刮蹭到他的敏感点,他不想在师月白面前表现出来,就一直咬着自己的嘴唇。

    “师尊,别咬。”师月白有些无奈地说。她本想说这几日她已经给他上了很多回药,可是谢珩听了大概只会更恼

    她要拿师尊怎么办呢。

    师月白躺在床上,很茫然地想。

    她既要他自由不受拘束,又不愿看他难过。

    好在师月白生性还算乐观,两个人都活着从魔界回来了,连魔尊他们都杀的得,区区血契,总有解开之法,到时候还能把封霁川身上的血契一并解开了,也不失为善事一件。

    师尊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冷静下来想一想,倒也不必非得分头去找血契的解法,是她有些固执认死理,见到师尊那样子就心疼得慌了神自责得不想面对。但他们本就是师徒,就算分开会不舍会依赖,也是正常不过的。

    明日去找师尊道歉吧。

    师月白脾气一向温和得不像一头狮子,就算是生性乖巧的兔子化形,大概也很少有她这么好的脾气。从魔界回来之后,见过生死的师月白又豁达了许多,生死面前,什么不是小事。她和师尊都平平安安的,这就比什么都好了。

    她心里决定了道歉,就没再因这个而困扰,抱着自己的被角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醒来的时候阳光很明媚,透过窗帘,看的师月白心里暖烘烘的。她起身穿衣洗漱,走到谢珩的房间门口扣了两下门。

    无人应答。

    师月白有些诧异,按道理说,师尊这个点早就起了呀。

    她本就有谢珩房门的钥匙,以清山上只有两个人,其实本来谢珩也从不落锁,她又扣了两声门,依旧无人应答。

    从魔界回来之后,谢珩陆陆续续发了些低烧,师月白这样想着,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房间里

    空无一人。

    已经被谢珩抛下一次之后,师月白对这样的场面是有些本能的害怕,她愣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师尊去哪里了。

    师尊是不是不要她了。

    她现在知道自己昨天说错话了,她真的知道错了。

    师尊怎么可以不要她。

    过了很久之后,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谢珩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上,给她留了字条:

    临时有事,一个月后归,勿念。

    许是因为她认识的字不多,谢珩又怕她过那么久把学的东西忘了,又在旁边放了留音玉蝉,把字条里的话又念了一遍录了下来。

    师月白反复听了好几遍,判断着谢珩的语气。

    内容太短了,谢珩又本就是那样清冷毫无波澜的声线,就算师月白再了解他,也没法从这短短没几个字里判断出他到底是赌气出走,还是真的有事。

    其实算起来,魔尊死后魔界动荡,少不得有魔修侵扰人界,师尊这时候被人召去,好像也不是说不过去。

    可是这偏偏发生在两个人争吵之后,师月白实在有些摸不清师尊在想什么。

    不知道师尊在想什么,就好像有一只小雀一直在她心头蹦啊蹦啊的。

    师月白想了想,拿起那只留音玉蝉,转身就走出了房间

    “这位姑娘,您是来找哪位师兄师姐的,可有拜帖吗?”

    师月白茫然地看着晓雾峰守门的弟子,拜帖,什么拜帖,她跟师尊来晓雾峰,从来都没用过什么拜帖啊。

    “我来找楚仙君。”

    守门弟子也一脸茫然:“啊,来找师尊啊,可有拜帖吗?”

    师月白沉默片刻,似乎意识到了从前自己来晓雾峰无需拜帖都是因为楚悬亲自来接他们的缘故,她不想为难守门弟子,就改口说自己是来找孟婷的,问他要从哪里去搞那拜帖。

    守门弟子耐心地解释说,晓雾峰毕竟弟子众多,又有许多人无修为傍身,害怕域外人对弟子不利,所以需要提前写好拜帖寄给要拜访的弟子交到山门。

    许是看她面善,那弟子好心地提议说,若是不急,师月白可以先写好拜帖,他换班时递到孟婷那里,只不过还需等上几个时辰。

    师月白十分感激,扬起脸笑了笑:“我自然愿意等,多谢这位师兄!”

    她反正也没有别处可去,与其留在以清山苦等谢珩一个月,等几个时辰去问问楚师叔有没有师尊的下落,倒还有几分可能寻到人。

    正午的太阳正大呢,那守门弟子看她傻乎乎地在太阳底下等着,赶紧招呼她来自己站着的阴影处,师月白看那里好像确实凉快些,感激地走了过去。

    迎面正撞见了一个鬼鬼祟祟想要趁守门弟子不注意跑出山门的可疑男子。

    “洛师兄,你怎么又”

    “小赵啊,我这回真有事,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不行!”守门弟子义正辞严,“我一年也就轮到值班三次,每次你都说真的有事要出去,师尊特意嘱咐了特意关照你,你可别为难我了。”

    洛禺见偷偷开溜不成,也不想为难自家师弟,左右也就是想去山下喝酒,不去就不去吧,还是改明去和师尊讨个采买的差事吧。

    “师兄下午是没有课吗,这位姑娘说是来找孟婷的,要不你去女修那边帮她递个拜帖,我本想换了班帮她去的,但是还有好几个时辰。”

    洛禺本就热心,自然张口应下,定睛一看,有些震惊:“月白师妹,你是不是长高了啊?”

    “洛师兄!”师月白见了熟人,自然惊喜万分,高兴得都忘了上回他们见面的时候,自己是如何狼狈地挨训的。

    “你来找孟婷啊,孟婷肯定也想见你了,把拜帖写成我的名字,我带她进去就好。”

    这点面子守门弟子还是愿意给的,洛禺大笔一挥签上自己龙飞凤舞的大名,带着师月白进了山门。

    “来找孟婷玩吗,突然怎么主动了,都有些不像你了,”洛禺跟她并排走着,略微领先半个小步,好指给她方向,“往这边,先说好啊,女修的住所我进不去,你得自己进去啊。不要害羞,大家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人,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师兄,那个,其实我是来找师叔的,能带我去见师叔吗?”

    “你找师尊啊,”洛禺一愣,“我不知道现在师尊还在不在啊,最近好像快仙门大试了,他原本今早就要出发去昆仑的,不过我师尊这个人拖延症太厉害了,说是午饭时候都还在呢,不知道现在走了没有。”

    他见师月白的眼睛一下就暗了,连忙补充道:“哎,我们先去看看嘛,他有时候计划早上出门的最后到了晚上也没出门愣生生拖到第二天的。我们先去看看,你若是找师尊有急事,我找个师姐带着你去追就好,昆仑离这很远,他们坐云舟的,御剑去肯定能追上。”

    师月白连忙道谢,两个人加快了步伐,洛禺见她步子很大,扭头看了看她:“说起来,师妹你是不是长高了?”

    师月白有些茫然地摇摇头:“好像没吧。”

    洛禺身量不算矮,但是毕竟这个年纪的男子对于身高的敏感是和自尊挂钩的,他看着已经快蹿到自己眉毛的师月白,心道要是你没长高,那难道是我变矮了不成。

    真是太受挫了。

    第66章 你去把他武库烧了?那也,那……

    楚悬果然还没走。

    洛禺和师月白匆匆地赶过去时, 发现他正在气定神闲地挑头冠。见到师月白他颇为惊讶,神色肃穆了几分,问她怎么了, 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楚悬抛去那点爱抖机灵的毛病不谈, 本人的性格也还算得上善解人意, 他见师月白面露为难, 就叫洛禺先出去等着。

    师月白自然不可能把事情全须全尾地说给楚悬,遂把事情隐去一部分, 只和他说了师尊一夜之间突然离开,留下留音玉蝉说自己一个月之后再回来的事。

    楚悬听完师月白的问题之后, 有些沉默地看了看她, 眼神似是在说“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我我就是来问问, 给师叔添麻烦了。”

    “麻烦倒也不麻烦, 就算没什么事, 你来晓雾峰找我,或是找些同龄人玩, 我也是高兴的。但是师兄跑去哪里了,他连你都不告诉,为什么我会知道。”

    师月白吞吞吐吐:“昨晚我们有些争执,师尊有些生我的气。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赌气走了,就来师叔这里碰碰运气。”

    楚悬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看得师月白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师月白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谢珩莫说生她的气, 就算是自己在司州找死去追齐姜的那一回,师尊也没舍得凶她一下。

    师叔觉得怪异,倒也是理所应当的。

    “你去把他武库烧了?那也,那也不应该啊。”

    师月白的脸更臊了:“没有,我只是师叔既然还要去仙门大试, 那我就不叨扰了。”

    楚悬摇摇头:“这倒不急,你大老远跑过来,我总不能什么忙也帮不上。你把那玉蝉给我,我听听看他到底是不是生气了。”

    师月白连忙拿起那玉蝉递给他,楚悬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开始播放玉蝉里面的录音

    楚悬气定神闲地再次播放起那段录音

    “我没听出来他生没生气。”最后楚悬诚实地说。

    师月白:

    “但

    是你看,师兄说他一个月后回来,这仙门大试又恰好是一个月,也许他去仙门大试了呢,不然你跟我去昆仑看看。”

    其实谢珩六根缘分极浅,从未有过另外收徒的打算,师月白其实应该是了解他的,可是听到仙门大试这几个字,她还是来不及细想,就本能地感到有些难过。

    “师尊要收别的徒弟了吗?”

    楚悬一看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他可能跟你怄气吧”

    师月白的神色越发黯淡。

    “好啦,他也不一定在仙门大试,别自己吓自己,”楚悬见状,只好接着补充,“就算去了仙门大试,也未必是去收别的弟子的。近些年仙门大试比得愈发激烈,有时在台上或是试炼幻境里时不时就有弟子遇险,每回仙门大试,帝君若是没空,就都会找几个修为高深的长老宗师以应不时之需的。”

    师月白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因为师尊收别的弟子而不开心表现得太明显了,讪讪地解释:“我没有不想要师弟师妹的意思我就是不想在这个关头”

    “知道你是好孩子,我看着你长大的,我都知道的。”

    楚悬的信任让师月白有些内疚。若是换做从前,她并不在意多一个或是几个师弟师妹,她本性随遇而安,热闹也好,安静也好。

    可是现在,她本就对师尊怀了那一点不一样的心思,师尊也知道。于是在争执之后听说他可能去了仙门大试的消息之后,师月白就本能地感觉到占有欲在隐隐作祟。

    想要师尊只喜欢她,想要师尊只属于她。

    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这么想呢。

    “师兄也未必去了仙门大试,不过我们可以去瞧一瞧。你在魔界干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小白可厉害了,我的弟子们都在说,帝君这次会册封你个什么呢。若你想的话,你也可以收徒了,许多开宗立派的宗师,还未必有你的功绩。没准这次没找到谢珩,你自己先收了个小徒弟呢。”

    “你看你心神不宁的样子,一个人在以清山上等,能等得住么。师兄既说了一个月后会回来,便不是什么危险的事,不要担心了,就当去碰碰运气了,我这回带去几个弟子都是和你年纪相近的,就当去玩了,行不行?你大老远跑一趟就让你这么回去,我也于心不安。”

    师月白有些迟疑,最后还是拿起那只留音玉蝉,上了楚悬安排的云舟。

    “清清,这是你谢师伯家里的师妹,这回和我们一并去昆仑,你多照看点,她有点怕生人。”楚悬嘱咐道。

    “放心吧,师尊,”元清清朝师月白笑了笑,“听小洛和小孟提起过你,我叫元清清。晓雾峰门规稍有些严格,一般男女弟子分开乘云舟。小孟这回没能一起来,洛禺不能和我们一起,你就和我同乘一舟吧。若是不习惯生人,只管做你的事情,不必与我攀谈,把我当成地瓜就好。”

    “楚师叔夸张了,我哪有那么不好意思见人。”师月白的脸红了红。

    元清清笑了笑,问她要不要吃葡萄,便揭过了这一回。

    师月白摇摇头,说自己辟谷了并不饿。元清清也没有客气,自顾自地剥起了葡萄。

    云舟虽名为云舟,但是其实速度仅次于御剑,晃晃悠悠,一晃就是好几里,师月白靠在软垫上,有些昏昏欲睡。

    听到耳边有人叫自己,师月白睁开眼,是元清清。她把剥好的葡萄递到师月白面前,问她要不要吃。

    是的,师月白想吃,但是平日里都是谢珩给她剥的葡萄,她怕自己剥起来汁水四溅极不雅观,这才开口拒绝了。

    “师妹何必跟我客气,晓雾峰和以清山承自一脉,谢师伯家的师妹,本就和自家师妹是一样的。”

    谢师伯家这几个字让师月白有些恍惚,虽然并无不妥,但是师月白莫名地有些高兴。

    高兴自己的名字被和谢珩一起提到。

    “吃吧。”元清清眨眨眼,显露出几分和年纪不符的俏皮。

    虽然都是同辈人,但是元清清和孟婷是完全不同的,她更像姐姐,成熟稳重,善于照顾人。

    仙门大会是各宗门遴选新弟子的场合,楚悬带上的,自然是最靠谱信得过的弟子。至于洛禺嘛,虽然功课上确实没那么拿得出手,但是不得不承认为人处世上,他确实甚是滴水不漏。

    元清清对师月白的魔界之行颇为感兴趣,师月白也乐意讲她是怎么一剑挥去斩破整个魔界十二重的。不一会儿两个人就相谈甚欢。

    内向之人也只是在陌生人面前内向,师月白在朋友面前谈起自己有兴趣的话题的时候,都可以称得上伶牙俐齿了。

    “我和师姐其实还挺有缘分的,师姐姓元,我的剑也姓元。”

    元清清看到她讲起自己的本命剑的时候,比讲她怎么一剑破万军的时候更加兴致勃勃,不禁笑了:“师妹的剑叫什么呀。”

    “元黎。”

    “黎明的黎吗,真是好名字。”

    “谢谢师姐,”师月白笑得眉眼弯弯,“我也这样想,师姐的名字也好听。”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是啊,是我十二岁拜入师门的时候,师尊给我起的名字,我本名不叫这个。”

    “师姐的本名叫什么?”

    元清清笑了笑:“没有这个好听,不告诉你。”

    师月白也不是完全不懂事的人,见状就没有再问。云舟恰在这时停了下来,师月白掀开帘子一看,这里似乎并不是她去过的昆仑。

    “要补充些灵石,我们先停靠一会儿,师妹想要出去透透气吗,莫要走远了。”

    “嗯,我出去透透气。”师月白点点头。

    元清清思虑了一下:“我陪师妹一起去吧,这里停着云舟众多,到时候莫要找不着是哪一艘云舟了。”

    不知道为什么,师月白其实隐隐约约感觉到元清清并不想下云舟,她以为元师姐是累了,就推托说自己应该能找到,不必陪她。

    元清清听到她拒绝时,其实是又犹豫了一下的,但是最后她还是挽着师月白的手下了云舟。

    “小白是第一次坐云舟吗,我听说你们剑修,便是御剑几个时辰也不会累的。”

    师月白走下云舟,顿觉天地都宽了。云舟上她虽并不觉得晕,但是四四方方狭窄的小舟,到底是有些不舒服的。

    她挠挠头:“应该还是会累的,我没出过那么远的门。我师尊修为高,他可能不累吧。”

    看着她对谢珩毫不掩饰的,崇拜的样子,元清清有些忍俊不禁:“谢师伯是天下剑尊,自然厉害。”

    如元清清所说,此地停着数十艘云舟,此时还有云舟源源不断地停靠下来。元清清拦住一个晓雾峰服饰的弟子,问他还要多久才能重新起航。

    不少穿着不同门派服饰的弟子纷纷下了云舟,相互拜谒寒暄,俨然是一个小型的联谊场所。这时就算是迟钝如师月白也意识到了,晓雾峰的弟子在其中,似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第67章 师月白有些不是所措地愣在原地 她明显……

    元清清面色如常, 似乎对这样的事情早已习惯,师月白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和元清清寻了处没人的地方坐下, 便当做听不见那些弟子的寒暄交谈。

    但是不想元清清却主动为她讲解了起来:“小白久居以清山上, 谢师伯又是那么个不喜欢与人交际的性子, 这些都是近些年兴起的仙门, 小白不认识也很正常。”

    “那个一门都是剑修的是天岚宗,是近两年的后起之秀。宗主宋别枝于无名山林修道, 见山野云岚流动,悟得天岚剑修得道心, 遂创下天岚宗。”

    “那个人数众多的是灵瑶

    台, 就是你之前送小孟下山, 咬了他们掌门的一只麒麟的那个。”

    师月白瞬间脸红:“不是我要咬他的, 你们怎么都知道了是他们的灵兽先”

    “好啦, 我又没有说你不好,我是听小孟说的, 我们都觉得你很棒很勇敢呢。”

    师月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元清清又给她指了指剩下几个宗门,青鸾宫,碧水轩,玄星观。

    似乎是停留的时间有些过久了, 元清清讲着讲着, 似乎有些心焦,虽然语气还是和缓平静的,但是目光却已经第二次看向他们原本搭载的云舟了。

    师月白善解人意地问她现在要不要往回走,元清清迟疑了片刻,说她去看看, 让师月白在这里等着自己,她给师月白递了一把松子包在手帕里面,让她自己剥着吃。

    “你就坐在这里等我,莫要乱走,我一会儿来接你。”

    “师姐你去哪里?”

    “我去看看,云舟补充灵石,本不该这样久的。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停在这里的云舟固然多,但是补充灵石万万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个晓雾峰的大师姐元清清当了这么久,早对这样的事情见怪不怪。

    大抵是又有人使绊子了。

    她走前去,洛禺果然已经在和一个天岚宗弟子吵架了。那弟子她是识得的,天岚宗的宋燚辰嘛,宋别枝的宝贝独子,就是在天岚宗内部也是混世魔王一样的存在,可偏偏他们宗主宠着。

    “我道是谁,原来是号称十万弟子的晓雾峰啊。怎么仗着人多,就要欺凌弱小,连补充灵石,也要抢在我们天岚宗前面了?”

    洛禺皱了皱眉:“莫要颠倒黑白,本就是我们先来的。”

    元清清走上前去:“洛师弟,莫要无礼,若真是我们先来的,难道宋公子还要特意颠倒黑白来为难你不成。”

    她看似在唱红脸,实则字里行间都是阴阳怪气,尤其是宋公子这个称谓,仙门各派背地里再看不上对方,明面上也会称声道友或是师兄师姐,宋燚辰自幼修炼,但是至今未结内丹,元清清此言,对她来说已经算是很刻薄的话了。

    宋燚辰周围的弟子纷纷面露尴尬,但是宋折枝这个儿子实在是蠢物,完全没有听出元清清有多阴阳怪气,反倒面露得意。

    “你们先来的吗,我看着明明是我们先来的,”宋燚辰夸张地故作惊讶,问身边的弟子,“师兄,你说是不是?”

    其实宋宗主本人算不上高调张扬,但是对这个宝贝儿子却溺爱得毫无底线,以至于宗门弟子竟然唯宋燚辰马首是瞻。

    “是啊,”另一个弟子附和道。“人数多又如何,不过是修为低微的乌合之众罢了。谁家修士有别的选择,会去晓雾峰当符修呢。晓雾峰就算真有十万弟子,那我天岚宗只要八百人也能杀你们一个人仰马翻。听说连楚悬仙君自己,身上都没有一丝修为呢。”

    话音落地,空气如骤然凝滞。那个天岚宗弟子的嘴角含着轻佻的笑,语气轻蔑。

    洛禺的脸色一瞬间就沉了。

    师月白并不知其中关节,她原本是不放心元清清才跟过来的,却撞见了这样一幕。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她此前并不知道楚悬身上没有修为的事,可是转念依稀想到幼时自己还是被谢珩抱在手上的小狮子时,曾经听到师尊说起楚师叔曾经是和魏师叔一样的全修,只在巫山一战后才改修符画。

    符画之道是唯一无需修为的术法。

    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上前,她并不善于与人交际,也明显感觉得出来元清清并不想让自己知晓此事。

    “大家本就是来参加仙门大试的,”元清清不卑不亢地说,“仙门大试本就是武斗之地,既然是这样,不如我与宋公子比试一番,来决定着补给云舟的先后。若是我赢了,宋公子要向我师尊师弟道歉。”

    众人皆是一诧。

    “师姐”洛禺开口,却立马被元清清用眼神示意他不要阻止。

    符画本就不是善于正面应敌的术法,对上剑修,取胜就更是难上加难。剑修提出与符修比试,就算是宋燚辰这样的人来干也会令人大跌眼镜。他们万万没想到元清清竟然会主动提出来。

    “若你输了呢。”

    “任君处置。”

    宋燚辰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元清清。

    “少主,我感觉此事或有蹊跷”

    “我答应了。”

    宋燚辰虽然是个废物草包,但是对阵本就不善近战的符修,几乎是手到擒来。他拔剑如风,剑锋一振,剑气激荡而出,割裂空气,直逼元清清。元清清抬手掷出一道火符,火焰熊熊卷起,挡住剑气,但余势不减,震得她后退数步,鞋底摩擦青石,发出刺耳的声音。

    宋燚辰紧追不舍,剑招如水银泻地般连绵不绝,每一剑都直指元清清的破绽,凌厉而精准。元清清左手御符,右手掐诀,身影灵巧穿梭,符光不断闪烁,与剑气在半空中交击,激起一片耀目的火花。

    然而,宋燚辰毕竟是剑修,速度快得惊人。一记剑锋擦过,元清清的袖口被划开,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鲜血随之渗出。她咬紧牙关,额头沁出薄汗,但面色依旧镇定。

    宋燚辰目光如刀,步步紧逼。

    “我听我爹提起过元师姐,我听说元师姐当年是想要拜入天岚宗的,只是身世过于复杂,我爹不想沾上人间皇家的事情才拒绝你的。虽然在晓雾峰荒废了这么多年,修为也就那样,不过师姐长得花容月貌,做我宋家的小妾,还是戳戳有余的。”

    宋燚辰这一段说的实在是太找死了,就连几个跟班听了都觉得耳目不净,更枉论晓雾峰这边的人和师月白。

    仙界都是双方自愿结成道侣,早就没了什么妻妾之俗,再说宋燚辰粗俗不堪,就算是说做元清清的道侣都让人觉得辱没。

    几个理智尚存的天岚宗弟子不免面露忧色,点到为止的比试,符修未必比得过剑修是真,但是若真的把人惹急了,逼得人使出什么威力极大的灵符来,他们在一旁根本无暇应对。

    若是伤了少主,宗主定会找他们问责。

    但是元清清神色淡然,并没有为之所扰,只是反手掷出三道雷符,霹雳炸开,电光刺眼。宋燚辰冷哼一声,剑气纵横,将雷电斩散。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元清清猛然掠向一侧,落到高台之上,双手迅速掐诀,灵光汇聚成数道符文,环绕在她身旁。

    “想逃?”宋燚辰身形一晃,手中灵剑直刺高台。

    就在剑锋即将触及元清清时,她右手猛地一挥,一张金色符箓飞出,符文旋转间,化作一片光幕,将宋燚辰的剑气牢牢挡住。光幕裂开的一瞬,她低声念诀,四周早已布置好的符阵猛然启动,天地灵气轰然汇聚,宛如大潮般朝宋燚辰涌去。

    宋燚辰眼神一凛,剑锋回旋,试图斩开符阵,但周身的灵气如锁链般缠绕,将他的动作瞬间限制住。

    “宋公子。”元清清并没有得胜者的倨傲,依旧好声好气。

    “我方才不过是说说罢了,并没有宋公子一定要给我师尊道歉的意思。一点小事,实在不必捅到长辈哪里去,宋公子只要同给我师弟师妹们说一声就好,我们本就不赶时间,你们先补给也是可以的。”

    宋燚辰看着她清冷平静,可却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仿佛施恩给他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给老子解开。”

    “是我失礼了,我这就解开。”元清清温和地笑了笑,收起了符阵。

    几个天岚宗的弟子赶紧上到他跟前去,明面上是搀扶,实则是怕他失控闹出乱子。昆仑是帝君的地盘,比试尚在允许范围内,若是宋燚辰失控伤了元清清,那他们可

    就得去刑殿捞他们的少主了。

    但是他们的手刚刚接触到宋燚辰胳膊的一刹那,宋燚辰身形一震,周身剑气骤然爆发,竟将几人都震开数尺。

    天岚宗弟子还来不及应对,他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元清清,剑锋寒光凌厉,直取她咽喉。

    这是冲着要她的命来的。

    元清清脸色一变,甚至连她也没有想到宋燚辰会恶毒至此。她想掐诀反击,但是刚刚一战,她灵力几乎耗尽,重新凝聚灵力及其费神,她动作稍滞,只是迟疑的这一瞬间,剑锋几乎已经就近在咽喉。

    第68章 小师仙君 是那位孤身闯入魔界诛天魔,……

    一道银光划破长空, 带着风雷之势瞬间掠至宋燚辰面前。众人只见一道雪白的剑影闪过,还未看清来者动作,宋燚辰手中的剑就已不翼而飞。

    没人看清了师月白的出招, 但是她已经夺过了宋燚辰的剑。

    元清清被洛禺扶住, 轻轻喘着气。

    师月白站在宋燚辰身后, 动作轻松而干脆。她将剑横于宋燚辰脖间, 剑锋寒意逼人,明明只是轻轻一按, 却让宋燚辰动弹不得。

    宋燚辰脸色铁青,喉结微动, 却只能感受到剑锋的冰冷贴近肌肤, 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直到这时, 一缕被斩断的鬓发才落了地。

    宋燚辰横行霸道多年, 却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 如果那剑再偏一点,那斩断的

    就不是鬓发, 而是他的脖子了。

    他害怕得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发着抖,全然不见了刚刚趾高气扬的样子。

    一个天岚宗的弟子走上前来,他刚刚生受了宋燚辰一击,显然内脏出了血, 脸色有些白。

    “师兄, 师兄救我”宋燚辰嘴唇发着颤,可怜兮兮地看着对方。

    “少主性情有些直率,但是并非坏人,元师姐既然无事,这位道友不如高抬贵手, 我隔日定上门代少主向晓雾峰诸位道歉。”

    师月白本就不善言辞,被这人噎得说不出话来。什么叫“元师姐既然无事”啊,难道要出了事才作数吗。

    “戕害同门,本就是重罪。此地离昆仑不远,若是有异议,不如交由帝君裁断。”洛禺走上前,站到师月白身边。

    几个天岚宗弟子皱了皱眉,发生这样的事,他们也是始料未及。但是若是闹到帝君那里少主受了罚,宗主那里尚且不论,单是师娘一人就能叫他们在天岚宗待不下去。

    宋折枝除开宠溺幼子,修为深厚,剑法高妙,又从不藏私,其实是个不错的师父,若非如此,也没有人会一直愿意待在这里。

    宋燚辰平日里有单独的厢房和剑台,剑法也由师父单独指点,其实对他们欺压也并不严重,只要在偶尔见面时吹着捧着忍着些就好。

    “我们并不曾受伤,有劳洛师兄记挂了。若无他事,我们就带少主去领罚了。”

    饶是见多识广的洛禺也从未见过如此草包之人,一时也失了语。这天岚宗弟子的话确实把洛禺也噎住了,元清清被师月白及时救下,论起来分毫未伤,反倒是师月白砍了宋燚辰几根头发。若他们不愿承认自己受了伤,那就是上了刑殿也没有原告啊。

    “哦。”师月白却并没有放开宋燚辰。

    “这位道友也是晓雾峰人士吗,我择日会替少主登门道歉”

    “不是。”

    看着师月白的反应,那弟子有些茫然,不知她是不是真的领会到了自己话中的意思。

    “这位道友,既然是这样,不如先放开我们少主。”

    话音未落,宋燚辰的灵剑掷地,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天岚宗弟子还来不及道谢,重物坠地的声音接踵而至。

    师月白将他重重掠倒在地上。

    “你敢打我?你知道我爹是”

    宋燚辰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拳头如雨点落在了他的脸上。

    谁管你爹是谁。

    中途有天岚宗弟子试图上前阻止的,被师月白一并揍了,剩下的弟子也乐见小霸王吃点苦头,就在一旁袖手旁观。

    洛禺看得目瞪口呆,他怎么就没想到呢,不用灵力纯肉搏,就算闹到刑殿,至多也不过关两天紧闭。

    师月白放开他的时候,他已经连哭爹喊娘的力气都没有了。

    师月白拍拍手站起来:“好了,现在我跟你们去见帝君吧。”

    宋燚辰嘴唇微微翕动,大概在说“我爹不会放过你的”,他观师月白用剑,但是修为太低看不出她深浅,大概就以为她是哪个来参加仙门大会的修士,或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剑修。

    洛禺乐了,宋折枝和天岚宗在剑修里面确实有几分薄面,但是这回是真的给他们踢到铁板了。就算借宋折枝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以清山给这个小祖宗讨公道。

    宋折枝固然宠爱幼子,但是以清山那位更是护短得路人皆知。

    “要去见我?”

    一道声音悠悠地众人身后传来:“见我做什么?”

    “见过帝君。”众人见到姬樊,纷纷行礼。

    姬樊审视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打着转,最后落在师月白身上。

    “怎么每次见到你和同龄人在一起,你都在打架。”

    元清清上前一步把她护在身后,先她一步解释道:“帝君莫要责怪月白师妹,月白师妹是为了给我出头才一时冲动,是我没能及时阻止,帝君若要责罚,罚我一人就好。”

    “帝君!”宋燚辰好不容易被几个同门搀扶着站起来,就急着为自己讨回公道,“他们都不是好东西,我都被打成这样了,您可千万一个都不要放过。”

    帝君平静地看着他:“我自会秉公处置。”

    “弟子认罚,”师月白冷静知礼,和撒泼打滚的宋燚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算是在那几个天岚宗弟子那里,也是高下立判,“只是宋师弟侮辱元师姐在前,戕害同门在后,希望帝君一并处置。”

    “我戕害同门,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师月白抬眼去看那几个天岚宗弟子,皆是畏缩不言。算了,机会也给过他们了,他们乐意捧着他们的太子爷就捧着吧。

    “既是他们天岚宗里面的事,就交由他们宗主定夺,我不便插手。”

    “至于你”

    元清清和洛禺神色紧绷着,彷佛要领罚的是他们一样。

    宋燚辰则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还没完呢,一个剑修惹了天岚宗,让她短暂出了一口恶气又怎么样,自己日后有的是机会给她颜色看。

    “就罚你三颗下品灵石,和小宋赔罪。”

    宋燚辰的神色一下就变得万分精彩。

    “愣着干什么,拿不出来问你朋友借。”

    师月白挠挠头,开始在自己的玲珑囊里翻找,平日出门的上品中品下品灵石和银票零钱都是谢珩给她准备的,下品灵石本就花的最快,她今天走得急,一时半会还真不太能找出三颗下品灵石。

    她当着众人的面翻找了好久,最后掏出一颗光泽鲜亮的上品灵石,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帝君,又看了看宋燚辰:“能找吗?”

    师月白可以对天发誓,自己这下绝对没有炫耀,或者侮辱嘲讽宋燚辰的意思的,如果有的话,就让她这一个月都找不到师尊。但是宋燚辰却不这样想,他咬咬牙,正要出口成脏,却被帝君抢先一步。

    “你这孩子,灵石这东西你们以清山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怎么这样小气巴巴的,宋公子被你打成这样,就算你这一颗上品灵石直接送他供他治伤又如何呢。”

    以清山三个字如平地惊雷,惊得天岚宗这边的人皆是口不敢言。就算天岚宗这些年积攒了些声名,但是只要谢珩不死,哪里还有宗门敢抢以清山天下剑宗的名头呢。

    何况谢珩仙君平生唯收一徒,就是那位孤身闯入魔界诛天魔,一剑斩碎魔界十二重的小师仙君。

    刚才若是她用了一分灵力,宋燚辰眼下怕是早就已经粉身碎骨了。

    并不知道对面心里发生怎样天翻地覆变化的师月白似乎觉

    得有些道理,正想把整块灵石都赔给宋燚辰,但是阻止的声音很快又从身后传来:“我这里有我这里有,我替师妹赔。”

    洛禺也开始在他的包里翻找:“帝君这话我就不爱听,家业再大也要坐吃山空的”

    元清清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默默伸手从袖中准备好了三颗下品灵石。

    洛禺这是出去吃饭拿出一颗上品灵石说老板不用找了以后我还带人来你这里吃的主儿。

    “你找出来了没有?”帝君有些无可奈何。

    “还没有,我再找找宋公子,我这里找到一颗中品的,中品能找的开吗?”

    赶在天岚宗的人发作之前,元清清默默上前把钱给赔了,顺便说了好些场面话,把天岚宗的人送走了。

    他们僵持了这样久,云舟的灵石早就补给完了,围观的人群也散开,回到了各自的云舟上。

    “谢谢师姐。”师月白感激地说。

    “还好有师姐。”洛禺吹捧。

    “不愧是师姐。”另一个晓雾峰弟子说。

    元清清终于卸下了那张八面玲珑的皮囊,揪起洛禺的耳朵差点把他提得双脚离开地面:“补给个灵石的小事,我心想着不会出问题,我就放心交给你了,结果你还给我弄出这样的乱子来,你可真是,你可真是”

    “唉,那臭小子实在太气人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确实。”师月白说。

    “确实。”其他弟子七嘴八舌地补充说。

    “师姐不生气了,我给你剥了松子。”师月白剥好放在手帕上的松子递到元清清面前,元清清粗略地看了一下,大概自己给了她多少,剥好的松子就有多少。

    第69章 嘴上说着离不开她,收拾东西往外跑的时候倒……

    仙门大试除了各大宗门招收新弟子, 同样也有门派内的弟子比试展示的场合。照理还是有上一届仙门大试拜入宗门的弟子相互之间表演展示的环节。

    师月白这边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入席时负责主办的玄星观观主已经开始致辞了,元清清似乎在和楚悬解释路上耽搁的理由, 似乎她是不想让楚悬难过, 所以隐去了许多关节, 只说补给灵石时排了一会儿队。

    楚悬摆摆手, 示意她不必在意。师月白并没有在意二人后来说什么,她的目光落在远处天岚宗的地方, 张扬跋扈的宋大少爷似乎并没有落座,大概是养伤去了。宋折枝察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 低下头去, 回避了师月白的目光。

    他倒也知道自己管生不管教啊。

    “小白, 小白?”因为走神的缘故, 元清清叫了两声师月白才回过神来, “师尊叫你呢。”

    “怎么了师叔?”

    “没听到么?”楚悬的声音本来就压得很低,也难怪他第一次叫师月白的时候师月白没有听见, “隔壁的人讲话,你听见了吗?”

    师月白不知道楚悬什么时候也有了偷听人讲话的毛病,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他们本来就没有特别压低声音不让我们听。你要是听不清,坐到洛禺身边去。”

    “哦, 哦, 好的。”师月白有些云里雾里,但是还是依言坐去了最左侧最靠近碧水轩席位的地方。

    洛禺正在神采飞扬地和几个碧水轩男弟子讨论着人界的政局,师月白一落座,那几个碧水轩的弟子瞬间就有些腼腆了起来,言谈之间也少了许多吹嘘的成分。

    “洛师兄说的确实不错, 乾坤未定,一切都尚有转圜的余地。李大人所行改革,毕竟是有利万民的,即使一时落入囹圄,又岂不闻百折不挠才为真君子呢。”

    “李大人所行改革,非流血而不能实现,虽然皇帝还算圣明,可要让皇权于法,可能性还是微乎其微。”

    师月白听得似懂非懂,心道难道师叔就是让她来听这些的吗。

    直到她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这回谢珩仙君也来了仙门大试,就是那个以清山的谢珩仙君”

    “可是他不是从不收徒吗?你是听说,还是真的瞧见了?”

    “我没看见,但是思源看得真真的,连凌霄剑也看得真真的,不会有错。”

    因为隔得远的缘故,交谈声听上去有些模糊,师月白几乎要竖起耳朵努力辨别他们的声音。

    “从未听说过谢珩仙君会在仙门大试收徒,怕不是只是来看看镇镇场面呢,不是听说玄星观观主和他有几分交情吗?”

    “再有交情,能比得过晓雾峰?从前晓雾峰主办时,也不见谢仙君来啊。听说小师仙君在魔界修得道心修为大进,又立下那样的功绩,帝君已经打算册封她为天将了。”

    “帝君只封过一位天将”

    “是啊,只有齐姜仙尊受封过天将,不管帝君会不会真的封小师仙君做天将,她的实力也早该能出师自立门户了。谢珩仙君从前一直一个人过,收了小师仙君为徒之后现在又眼见着她出师,大概心里会很难过吧。”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谢仙君是我们,还怕寂寞吗?”

    “那是个人都会怕寂寞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一下子身边少了个人,谁都会不习惯吧。”

    我怎么不知道我要出师了,就你们知道。师月白闷闷地想。

    嘴上说着离不开她,收拾东西往外跑的时候倒是快。

    楚悬隔着好几个晓雾峰弟子,也看出来了她情绪不对。他穿过人群,在师月白旁边落座,问她是不是因为听到谢珩要另外收徒才难过的。

    师月白低着头,很想说自己根本就不在意他收不收徒,有人喊自己师姐也挺好的。

    但是话郁结在心口,根本说不出来。

    “知道小白不是心眼小不愿意师兄收徒,我了解你的。”

    “我真的不是”

    “我知道的,楚悬说,“不过师兄现在什么也没做,你就这样因为道听途说的事情冤枉他,是不是不太好?”

    “没有冤枉他他一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突然跑到这里来,跟我说一个月之后回来,我就是生气他。”

    “生气他不告而别吗,那确实是他的不对。但是小白,有一句话我要跟你说,你年纪小,经历的事情也太少,若是没有教你这个,怕是会留下许多遗憾。人和人之间,犯错再正常不过,生气也再正常不过。但是若是珍视对方,就还是应该不要把不高兴憋在心里。”

    “自己犯错了要道歉,对方犯错让你不舒服了也要指出来。尤其是对于亲密之人。若是把不满或是难过积压在心头,你们之间只会因为这些隔阂越走越远。”

    师月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也不是要你一下子全部都理解,这不现实,也对你来说太难了,只是眼下小白知道现在应该去做什么了吗?”楚悬循循善诱。

    “去找师尊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真聪明,去吧。”

    师月白站起来离席,可转而又有些迷茫地坐了下来。

    昆仑那么大,她要去哪里找师尊啊。

    楚悬察觉到了她的迟疑,给她指了指住宿地方的方向:“来昆仑的宾客都住在这里,他一向喜静,也不喜欢横生事端,既然不在席上,就肯定在住处休息。我不清楚他具体住在哪一间院落,你可以去问问当值的昆仑修士。要我陪你去么,我觉得你们的问题,自己解决会好一些。”

    师月白虽然迟钝,但是这回居然一瞬间就理解了楚悬的意思。

    她一向内向怕生人,要是让谢珩看到她一个人来的昆仑,一个人在几十个陌生仙门的院落中找哪一个是自己住所,估计半夜醒来都要给自己一个耳光。

    “不用了,”师月白难得聪明一回,“谢谢师叔,我自己去就好。”

    楚悬满意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真是孺子可教。

    找到谢珩的住处并不怎么费劲,昆仑中人早就听说过谢珩有一白狮化形的弟子,见师月白白发白衣,很快就认出了她,热心地把她带到谢珩的住所前。

    “不过谢珩仙君来的时候,似乎没有说过您也跟着一道

    来,所以以清山的院落,我们还没有收拾出第二间房来,若您今晚留宿,还请提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安排人来打扫。”

    师月白点头称谢,看着院落门口排起的长龙,有些沉默了。

    她听元清清说起过参加仙门大试的修士会提前到心仪的仙师门前拜谒,有些类似于人间读书人参加科举前,会提前备好诗文拜谒朝中大家。但是她却没有想到会有这样多。

    或许是谢珩本人实在冷着脸不易亲近,也或许是传说中他对弟子的苛刻要求太惊世骇俗,虽然这不过是大家听说了师月白在魔界所作所为后传出来的谣传,其实以清山院落门口围着的人已经算得上少了,相比起有些宗门门庭若市的院落来说。

    “这位道友,你也是来拜谒谢仙君的吗?”一个背着双剑的少女拦住师月白问。

    “啊,我差不多吧。”

    “不知道谢仙君想要收徒的消息是真是假,我已经在这从上午守到了现在,看着每个进去拜谒的人几乎一会儿就出来了,算起来根本和他说不了几句话,更不用提展示剑法了。我现在都怀疑,他是不是根本不想收徒,只是看见我们来排了这样久的队,觉得不好意思让我们白来所以才见一面罢了。”另一个人见有新人来,也凑上来攀谈。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打听过了,刚刚进去的那个秦兄弟,基本算得上我们这届剑修中的佼佼者,若是连他也入不了谢仙君的眼,那可就真的麻烦了。”

    “剑修中的佼佼者,他自己封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秦兄弟他是我同乡,我们都见过他使剑,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他”另一个穿着朴素,农家少年模样的弟子有些怯懦地说道。

    “乡巴佬,别在那坐井观天了,别说以清山天岚宗,就算是小门小户的剑修也能杀他个人仰马翻。”

    师月白微微皱眉,她并不喜欢这个说话趾高气扬的公子哥,很显然,这个说话张扬的男人让她不禁想起了自己不久之前刚刚揍过的那个宋燚辰。她抱着双臂,打量了一下那人的剑,还真是和宋燚辰的有些相似。

    他话音未落,院落的门开了,一个高瘦的少年走了出来,他面上有些难掩的失落,但是总的来说依旧平和,令人心生好感。他周身涌动的灵力,确实比门口其他人高出不少,而且也算得上精纯。

    心无杂念,灵力才会像这样毫无杂质。

    “唐姑娘,”他冲着那双剑少女微微致意,“你进去吧,我记得你排在我后面。”

    第70章 自己的性子怎么变得这样别扭,蛮横,不讲道……

    “秦兄弟, 你怎么也这样快就出来了,谢仙君问你什么了吗?”

    姓秦的高瘦少年有些遗憾地摇摇头:“他只问了几个问题,也没有与我过招, 看样子谢仙君对我并不兴趣。”

    他神情有些遗憾, 却并不落寞。

    “小门小户出来的人, 就是喜欢异想天开。”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在一旁冷言冷语道。

    “就当是得了仙君几句指点, 也是好的。这位道友说的对,我确是井底之蛙, 能得见诸位道友一面,就已是开了眼界。”

    明明确认了谢珩大概不是来收徒的, 本该高兴的师月白却有些为这些人难过了起来。她鬼使神差地拦住了即将离去的高瘦少年。

    “这位道友, 莫要灰心, 你灵力精纯, 是天生的剑修。即使不在以清山, 也会有别的赏识你的人。”

    少年一愣,以为师月白在安慰自己, 冲她笑了笑:“多谢道友,我知道谢仙君收徒有多严苛,他不收我,既非我之过,也当然绝非是他不惜才。我这次来也未必是非要拜入以清山门下不可, 只是我娘临死时留下一页剑谱, 她一直都想看着我用这页剑谱在仙门大试夺魁。”

    师月白一愣,不知如何安慰,所幸少年并不在意,只是夸了她身后的元黎剑古朴美观,想必主人也一定是心思刚正, 剑心不改之人。

    他走后不久,背着双剑的少女很快也出来了,师月白见他们一个进一个出的,干脆不横生事端,直接排在了队伍末尾。

    “怎么样啊?”她的同伴问。

    背着双剑的少女摇摇头,看样子不太好。她拍了拍同伴的肩,看着同伴匆忙进了院落,经过师月白身边时,她又拍了拍师月白,说了几句鼓励的话。

    师月白最后走进去的时候,注意到谢珩听见还有脚步声响起时,眉头是轻蹙了蹙的,直到看见是她,眉头才下意识地舒展开来。

    虽然才两日未见,却仿佛有了如隔三秋之感。

    师尊好像是又瘦了。

    师月白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这才多久没见,自己可真能胡乱脑补。

    “你怎么找过来的,怎么不直接进来,等了多久?”

    “楚师叔带我过来的,刚刚看到他们在排队,不好意思插队,下午刚来,等得不久。”

    一段对话之后,两人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生对方的气。

    谢珩抿着唇,不再说话,师月白见状更是来气。

    “要么解释清楚,要么跟我回去。”

    谢珩看着她,垂着眼睛不说话,直到过去了许久,师月白才听见他的声音。

    “是你要和我分开各自冷静一下的,不是你不想看见我吗?”

    他这倒打一耙的本事让师月白简直自叹不如,把本就老实不太会吵架的师月白气得说不出来话,把楚悬交代的什么要沟通,要理解对方,不要把不满积压在心头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谢珩红了眼睛:“你不想见我,我走就是了。”

    师月白看着他委屈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好好,谢珩一言不发留个字条就不告而别,自己还没和他算账呢,他倒是委屈上了。

    “师尊委屈什么呢?不告而别的是我吗?放出消息说我要出师要收别的徒弟的是我吗?”

    “我没有,我来这里是为了”

    师月白和那些上门的剑修也攀谈过,自然知道他没有。

    “你让他们都觉得你有了,你实际上有没有这么想重要吗,还是说你觉得给别人希望又拒绝掉很好玩呢,”师月白好像要把连日的委屈都倾泻出来,“师尊可不能走,这是昆仑分给你的院子,可没有我的份,还是我走吧。”

    师月白本就不是说着威胁谢珩的,她知行合一,径直就往门口走。

    谢珩没有出言阻拦,师月白虽然生气,但是也没有指望他挽留自己,直到她走到门口,才在发现门上早已提前布了法阵。

    她回头去看谢珩,谢珩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痕,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换做往日,她早就心软了。

    可是今天她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却得了谢珩这样的对待,她也一样在气头上。什么来之前打算和谢珩道歉的想法,什么楚悬嘱咐她的要好好沟通,早就被她扔回以清山去了。

    能搞这样的把戏,好好说一句话叫她留下来会怎么样呢?

    她转过头不再看谢珩,丰沛的灵力从指尖传出,生生击穿了法阵。

    是啊,她的灵力和修为,都早就超过谢珩了,破开法阵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她突然有些失神,从前在她面前无所不能的师尊,如今自己竟然就那样轻而易举破开了他破下的法阵。

    自己长大了,变强了,像以前期待的无数次一样。

    悔意后知后觉而至,但是少年人的冲动和自尊让她没能回过头去

    师月白破空法阵的时候,谢珩有些错愕地愣在原地。

    小白走的时候,有停留吗,有一瞬间的犹豫吗。

    是啊,小白的灵力和修为,都早就超过他了。

    他想要追上去,这时候却只觉得胸口恶心得厉害,扶着桌沿呕吐了起来。

    胃里翻江倒海,但是本就没有吃东西,所以也吐不出任何东西来。

    整个人昏沉得厉害,有那么一会儿,眼前都是纯黑的。直到过去不知道多

    久,眼前才恢复了清明。

    过去了多久了?小白会不会已经跑远了。天已经快黑了,这样晚了,她上哪里去啊。

    从魔界回来之后,就会间歇性地恶心想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契的缘故,每次被小白惹生气的时候,就会难受得厉害。

    真是小冤家。

    谢珩捂着胸口,艰难地给自己倒了盏热茶,平复之后站起身来,推开门去。

    想了一下,他又回到屋里,拿了把伞。

    昆仑地势高,位置比以清山还要靠北些,夜里气温骤降,时常是会下雪的。

    师月白脾气一闹就跑出去了,也不知道拿把伞,下雪了怎么办呢。

    昆仑这样冷,晚上又要下雪,着凉生病了,心疼的还是谢珩自己,简直就是小讨债鬼。

    谢珩怕她跑下昆仑,先跑去问了住宿区轮值的修士,问他有没有看到一个白发白衣,长相明艳的少女,修士回答说见她进去了,没有见她出来。

    “那是谢仙君的弟子吧,她问了我您的住所,你们没能碰上吗?”

    那修士似乎误以为是师月白迷了路没能顺利找到谢珩,甚至因此有些愧疚,谢珩连忙解释说已经见了面,只是二人闹了些别扭她生气跑出去了。

    “师徒嘛,哪有隔夜仇,何况小师仙君那么关心你。仙君找到她说两句好话,肯定很快就不生气了。”

    谢珩苦笑了一下和那修士到了谢,知道小白没跑出昆仑后,他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也是他自己的错,好不容易见了小白,明明心里是高兴的,却偏偏还要拿伤人的话去刺她。

    他在想什么呢,想要小白哄自己吗。

    自己的性子怎么变得这样别扭,蛮横,不讲道理,连自己也意识到了有多令人生厌。

    是因为血契,还是自己在面对在意的人面前时本来就是这样令人讨厌的。

    谢珩从没有喜欢过其他人,给不出答案。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天色已经全黑了,昆仑开始下起了雪,他打开伞,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

    自己都觉得生厌,觉得烦的性格,小白会不会也讨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