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拿你怎么办好呢,师尊? 她抱着谢珩……

    “小白?”楚悬有些惊讶, “刚刚是来过我这里,我好说歹说把人给劝走了。”

    “劝走?”谢珩愣了愣,“去哪里了?”

    “去找你了呗, 还能去哪里。不是我说你们两个啊, 我给你们劝劝倒是没什么, 但我也不是成天什么也不干, 就想着给你们当和事佬的吧。在我这里都挺讲道理的,不能脾气一上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吧, 那我讲再多道理有什么用。”

    “但是感觉师尊乐在其中的。”洛禺在一旁插言。

    “像那什么保镖。”元清清补充。

    “哪什么保镖?”楚悬听得一头雾水,谢珩一样疑惑地看着元清清。

    “没什么。”洛禺和元清清一道异口同声地说。

    “就是感觉师尊特别专业, 对人性剖析得特别深刻。”洛禺吹捧道。

    楚悬显然非常受用, 但是表面上还要装出不胜其扰的样子, 和两个徒弟摆摆手:“滚滚滚, 回去睡觉去。”

    “你也赶紧回去吧, ”他转头看向谢珩,一本正经地赶客, “这么晚还来叨扰师弟也太不像话了,下次来我就要收你灵石当咨询费了。”

    谢珩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样子,听到小白回来找自己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是很雀跃欢喜的,可是又不敢过高地期待, 怕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看见空无一人, 又是空欢喜一场。

    谢珩不知道自己这少女怀春一般的心思是哪里来的,他磨蹭着和楚悬道了别,缓缓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既期待见到小白,又害怕推门时不见她的身影。

    好在还没有推开门时就有了答案,小白站在院子门口, 因为冷的缘故,在原地搓手取暖。

    能轻而易举破开法阵出去的人,如今院前连门锁也没有,她却规规矩矩地等在门口。

    谢珩的心几乎一下子就化了。

    他快步小跑过去,一把将人拉进怀里,推开门带她进了屋。

    “楚师叔说他那里没有空床,把我赶出来了,我没别的地方去。”

    她说话的时候低着头,不敢看谢珩的眼睛。

    从来不说谎的人,说谎的样子实在是太拙劣了,谢珩几乎一眼就看穿了。

    他把师月白的手拢在怀里,她应该真的冻着了。

    “楚悬教你这么说的。”

    是肯定句,谢珩根本没有问她。

    “师尊手也好凉。”

    “我这里也没有第二张床了,昆仑负责的人应该已经休息了,”谢珩答非所问,“怎么办?”

    “我打地铺就行。”师月白赶紧说。

    谢珩低着头,似乎并不开心。他走出房间去隔壁拿了被褥进来,铺被褥时却被灰尘呛得连连咳嗽。

    “灰好重”他似乎有些被呛出了眼泪,师月白连忙给他递上帕子。

    师月白有些茫然,不知道是她太不娇气还是师尊太娇气,其实她并没有感觉到灰有多重,放在柜子里的被褥有些灰尘也是难免的,抖一抖不就好了,连她都知道的道理。

    可是谢珩确实被呛出了眼泪,又不像是演的。

    师月白有些疑惑,最后还是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了脑后,就算退一万步说,师尊也不是那样的人吧。

    谢珩又重新抱起来那床被褥:“我拿回隔壁房间去,这个不能睡。”

    师月白其实很想说她并不在意,但是看着谢珩的神情,话到嘴边又咽回了肚子里。

    她伸手接过谢珩手里的被褥:“还是我去换一床吧,师尊不是觉得呛吗?”

    “嗯,”谢珩任由她接过自己手中的被褥,“你长大了,变能干了好多。”

    师月白当时只是笑了笑,直到她洗漱完回到房间时,才想起谢珩说你长大了时的语气,似乎是有些失落的。

    师尊大概还是在气她之前破开法阵夺门而出的事吧,大概心里还有气,又舍不得她怕她又走,就把气憋在心里了。

    师尊也真是的,现在怎么变得这样别扭,除了自己,谁还愿意这样纵着他。师月白气呼呼地想。

    “不是说去换一床了吗,没有了吗?”谢珩明知故问。

    “嗯,没有了。”师月白回答。其实两人都知道柜子里还有一床,只是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睡吧。”

    两个人躺在床上,肩膀对着肩膀,仿佛中间隔了一条楚河汉界。

    师月白闭上眼睛,呼吸很快就变得匀长。

    谢珩知道的,她一向入睡很快。

    他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去,用目光细细描摹她好看的眉眼。

    这些日子夜晚的那些不安,惶恐,莫名的心悸,好像在这个并不算得上顺利的晚上彻底消弭了。

    只是因为小白在身边,他就感觉到莫名的安心。

    谢珩知道这样的感情很奇怪,明明他是师尊,他才是应该保护小白,给她安全感的存在。可却不由自主地想要依仗小白,唯有小白在身边,他才能安下心来。

    是因为血契吗?

    真是糟糕的东西。

    就算小白什么都不做,只是在那里让他看见。

    谢珩小心翼翼地又往她那边靠了一些。

    昆仑客房的床怎么这样大,就算这样做了,离小白还是好远。

    还好师月白睡得很熟,这样的动作完全影响不到她,她的呼吸依旧均匀而绵长。

    谢珩又往她那里靠了一些。

    很近了。

    他可以听见小白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也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她衣服上淡淡的皂花香。

    是小白的味道。他餍足地想。

    只要再低下头去一些,就能把头埋在她的肩头。

    但是谢珩没有这么做。

    他怕被小白发现,怕她讨厌自己。

    他闭上了眼睛,打算就这样入睡。却在这时,师月白伸手揽住了他的腰,把他往怀里一带。

    “输给你了。”师月白叹气。

    “你一直醒着。”谢

    珩有些愣住了。

    师月白没有回答,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她身上温柔的,皂花的香味几乎把谢珩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令人无比的安适,几乎难以思考其他任何的问题。

    “小白,”谢珩怯生生地唤了她一声,“那你想通了吗,我们现在这样算是算是什么呢。”

    “师尊希望算是什么呢。”

    谢珩紧紧地贴着她,仿佛她随时都会消失一样,过了许久,才闷闷地开了口。

    “我我不知道。”

    “小白,先让我抱一会。”

    师月白纵容地让他抱着自己,安安静静地等他回答。

    “师尊也想不出来吗?”

    谢珩不说话,只是又在她肩头蹭了蹭。

    “我拿你怎么办好呢,师尊?”

    “小白。”谢珩轻轻地喊了她一声,却什么也没有说,好像只是为了喊她一声。

    师月白轻轻地嗯了一声,也知道他只是想喊自己。

    谢珩抱她抱得很紧,就好像溺水的人抱住了唯一的浮木。

    “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和你分开的话我也再也不说了。只要师尊需要我,我就一直在师尊身边。在血契解开之前,我会一直陪着师尊,”

    “你背着我来昆仑的前一天晚上,我原本是打算一早起来和你道歉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见了面,就要跟你吵架,我看到你难过的时候,我也好后悔。”

    谢珩在她怀里摇摇头:“不是,不是小白的错”

    “嗯,确实不是。至少不全是我的错。如果全是我一个人无理取闹,我们也不可能吵起来。”

    “是我太糟糕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今这样别扭和不讲道理,我连自己都觉得”

    “那当然也不是师尊一个人的错,”师月白温柔地反驳说,“但是我也从来没有觉得师尊糟糕过。”

    “我是师尊养大的,我知道师尊是多温柔正直的人。师尊觉得我好,那也是师尊教出来的,因为师尊本身就是很好的人。”

    不是的,谢珩在心里小声地反驳,因为你本来就是本性很好的孩子,就算正直如齐姜姬樊,他们也没有如你那样扛过魔道本相化身的心魔控制。

    “但是师尊不可以再一声不吭地就走掉了,这是我唯一的要求。除此之外师尊怎么发脾气怎么对我都可以。我做错了,让师尊不舒服了,师尊要指出来,我才会知道我让你不舒服了。”

    “我也一样。”师月白轻轻地说,她抱着谢珩,吐息拂在他的耳廓。

    “师尊之前一声不吭地来昆仑,让我觉得很难过,很不知所措。就算是师尊打我骂我,怎么样都应该当面对着我说出来,而不是半夜偷偷背着我走掉,留我一个人猜你在想什么,这样很不好,真的很不好。”

    第72章 突然有些想喝点酸的,小白替我去要一壶好不……

    第二天谢珩醒来时, 发现身侧已经没有了人,心里顿时一慌,甚至都无暇想到小白昨夜答应过的不会离开他的保证。

    “怎么了?”师月白刚洗完脸, 鬓边还在滴晶莹的水珠, 看到谢珩只穿了里衣就来找自己, 连忙给他找了外袍披上, “冷不冷,别着凉了。”

    “你今日怎么醒的这样早, 我起床时没见你,就”

    师月白替他拢了拢衣服, 平时这样的动作都是谢珩对她做的, 第一次被她做这样的事, 谢珩似乎有些不习惯, 他抓着师月白的手, 一连说了好几句小白真的长大了。

    换做往日,师月白听到这话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高兴极了, 觉得这是谢珩在肯定她。

    不过现在,她总算有点明白他反复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想什么了。

    师尊其实也没那么为她的长大高兴。如果谢珩是真的高兴的话,他眼睛里的笑意是藏也藏不住的。

    谢珩根本不是在欣慰什么她真的长大了,他只是因为自己不再需要他而难过失落。

    “师尊。”她抬起头,很专注认真地盯着谢珩看。

    “我永远都需要师尊的。”

    谢珩一愣, 很快意识到了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小白你怎么总是这么好。”

    “我一直都很好啊, 师尊才发现吗?”师月白笑笑说,“师尊快点去洗漱吧,仙门大试快开始了。”

    “小白想看吗?”

    师月白有些狐疑:“我不想看你就不去了吗,那你大老远跑来仙门大会干什么呀。”

    谢珩摇摇头:“第一日不过是寻常比试罢了,小白不想看, 我们就不去凑热闹了。那里人那么多,你不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吗。我们单独待着就好。”

    师月白很诚实地说:“还挺想看的。”

    不知道是不是其他人对内向人士的误解,爱凑热闹和内向社恐看起来好像很难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的。师月白虽然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但是倒是很享受沉浸在热热闹闹氛围中的感觉。

    更何况是和师尊一起。

    “那我们就去看。”谢珩温柔地笑了。

    仙门大试共分二轮,首轮是经由抽签,两两比试,最终前一百人,可进入第二轮难度更高的幻境,而剩下之人,因其实力不足,只能进入简单一些的幻境。最后综合首轮的名次和次轮幻境中击杀妖兽取的妖丹的数量,决出最终的名次和名次第一的魁首。各宗门也可根据这个名次挑选弟子。

    师月白和谢珩来的晚,他们落座时,抽签环节已经结束了。台上负责主持的玄星观弟子已经在介绍下一场比赛出场的修士了,师月白并未细听,直到双方修士上场时,她才认出其中一人是昨天见过的那个秦兄弟。

    原来他叫秦泽。

    秦泽确实不同反响,果然不出她所料,秦泽的剑术虽然看似平平无奇没有什么亮点,但是胜在基础夯实,稳扎稳打,出剑坚定迅速,没有一招是花架子。

    似乎察觉到是师月白的目光在他身上多耽误了一会儿,谢珩顺着她的视线淡淡看过去:“小白认识他?”

    “师尊应该也认识才对,是昨天来拜见过您的。”

    谢珩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是,不太记得了。”

    “昨天来拜谒师尊的人里面,他的剑法是最扎实的,灵力也最精纯。若是连他也没有印象,师尊根本就不是诚心要收徒的吧。”

    “本就不是”谢珩微微皱眉,“是他们自己要上门的。我不好避之不见。何况你只见到他们在我这里没得什么好脸色,又怎么知道他们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拜谒旁人呢。他们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我也要来这仙门大试,自然是备了别的选择的。”

    师月白知道其实谢珩说的才是对的,但是不知为何,她对秦泽的印象出奇得好。大抵是剑修之间的惺惺相惜吧,一想到他大概会拜入以清山以外最强的剑修宗门天岚宗,就莫名地有些不悦。

    秦泽毫无疑问地赢下了这一局。只是后面的比试似乎就变得有些越来越没看头,看得师月白开始有些昏昏欲睡。直到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她瞬间清醒了。

    同时一起清醒的还有谢珩,他看见台上的那个人时,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剑上。

    “师尊,”师月白赶紧伸手去覆在谢珩的手上,“她不是司凌。是温小姐,你可能没见过她,司凌就是用她的身份和封霁川成亲的。她们生得本就一模一样,温小姐说她是漂在河里被现在的父母捡到的,我们当时猜她大概可能是司凌的同胞妹妹。”

    谢珩皱了皱眉,依旧如临大敌。

    “既是她的妹妹,就更需要警戒了。”

    师月白对温致宁的印象其实还不错,但是几面之缘,也很难跟师尊说清她和司凌哪里不一样。

    师月白悄悄去看晓雾峰那边,洛禺的神情和刚刚的师月白别无二

    致,显得十分精彩。元清清看起来是挺欣赏她的,毕竟这是今天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符修。楚悬则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大概是因温致宁天赋并不算出挑,入门太晚,衣着也华丽漂亮,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楚悬大概有一些可悲的救世主情怀,比起大户人家的孩子,他更倾向于收孟婷司凌这样的孩子为弟子。

    师月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为司凌感到一丝悲哀,楚悬似乎完全没有联想到司凌,那个一度被他救出苦海,却又因他坠入深渊的女孩。

    虽然不曾亲眼见过,但是想来司凌离开晓雾峰的时候才十四岁,因为营养不良瘦瘦小小,和眼前高挑丰腴,虽然符画术学的不太好但是大大方方的温致宁,应该完完全全是两个人,楚悬认不出来才是正常的。

    明明恨那个伤及无辜贻害无穷的魔头入骨,但是想到姐妹二人天差地别的人生轨迹之后,就算是师月白也不禁有些替司凌难过。

    虽然温致宁表现并不出色,但是她运气不错,对手还要更拉胯些,顺利赢下了比赛。下台之后,元清清似乎去找她说了什么,两个人相谈甚欢。

    看她们的口型,似乎是元清清恭喜她取胜,然后说了些还能改进的地方,涉及符画术,师月白本就一知半解。

    温致宁本就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对于这种人情世故肯定所知甚多。她大概早就已经像那些人拜谒谢珩一样见过晓雾峰的人了。

    师月白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心疼一个十恶不赦的魔修对她来说是一件很突破道德底线的事情。可是她也渐渐明白了事实不是非黑即白。

    司凌那么费劲全力,不过是想要吃饱穿暖,想要拜入晓雾峰,可是明明是生来就一样的姐妹,这些对温致宁来说是那么唾手可得。

    谢珩见她神色凝重,以为她也是在防范温致宁,就在桌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自己会盯着的。

    这些解释起来太复杂,师月白干脆点点头,继续看台上的比试。

    比试接连进行了好几天,不知为什么,越看越觉得无聊。直到宋燚辰上了场,师月白才又重新打起精神来。

    她和此人交过手,一招就夺去了他的兵器,比谁都清楚他是个什么草包,就算自己刚化形那会,拿根树枝也能打赢他。

    于是师月白开始兴致勃勃地等着他出洋相。

    宋燚辰实力不济,但是不知道是宋折枝为他买通了对手,还是他运气好分到了一个比他更实力不济的器修,比试进行到一半他竟然占了上风。

    偏偏在这时,谢珩捂着心口侧过身就开始呕吐起来。

    若是旁人,师月白早就觉得此人真是有品居然也和她一样讨厌宋燚辰了,但是谢珩的脸色白的厉害,一看就难受极了。

    师月白赶忙扶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好些了吗师尊,要不要喝点水。”

    谢珩点点头,本想用手接过茶盏,但师月白却已经递到了他嘴边。

    他难受得厉害,来不及细想,就着她手咽了几口热茶。

    “岳师叔在那边,要不要我去请个药王谷的师兄师姐给师尊看看吧。”

    谢珩迟疑地看了过去,还是摇了摇头。

    “左右不过是因为血契吧,和之前比身体里面也就多了这个。毕竟是魔界的东西,不习惯不舒服也是正常的。它的的确确压住了我身体里面的魔气我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你别自责,”谢珩轻轻抓住了她的手,“不是你的错。偶尔难受和彻底变成怪物,怎么选都是前者。”

    “那……我去研究研究医道。”

    “好啊。”谢珩知道她向来是这个性子,若不给她机会弥补,她大概还是会自责得厉害,他随便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玄星观的席位上。

    “那是酸梅汁吗,突然有些想喝点酸的,小白替我去要一壶好不好。”

    “好,师尊等我。”师月白的眼睛马上就亮了。这次仙门大会由玄星观主办的,观主的孩子年幼,观主心疼道侣,就把自己的道侣和孩子也带了过来。其他席上都是酒或茶,因为玄星观席位上有孩子,除了酒和茶还供应了几壶酸梅汁。

    “小师仙君想要酸梅汁吗,当然可以了,只是好像有些酸得过头了,我的两个孩子都说不好喝,我正打算去后厨加些糖呢,小师仙君稍等片刻。”

    “多谢夫人,不用了,我师尊说就是想要喝点酸的。”

    观主夫人笑了笑:“那小师仙君先拿去,若是觉得酸了,就到我这里再拿一壶加了糖的。每个人的口味确实不一样,我怀第一个孩子那会儿,就是特别喜欢吃酸的。”

    第73章 师尊想亲我,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没有……

    观主夫人是个很周全的人, 一连几天,都让人准备了酸梅汁送到以清山的席位上。

    看谢珩这几天好像都在喝这个,师月白好奇尝了一口, 眉毛都要酸掉了, 谢珩拿了水盂叫她吐掉, 师月白本来还想着这么多人在呢, 体面一点咽下去算了,但是后来还是没忍住吐掉了。

    谢珩看着她, 笑意浅浅的,让她拿茶压一压。

    “师尊怎么突然想喝这个了, 这里的青梅酒不是挺好喝的嘛, 元师姐还给我们送了他们自己酿的桑葚酒, 师尊都不喝吗?”

    “嗯, ”谢珩轻轻抿了一口酸梅汁,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想喝酒。”

    “那我喝完咯, 师尊再想喝可就没有了。”

    “喝吧,”谢珩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到时候想喝的话,再去找他们要就好。”

    师月白酒量不错,还是幼崽的时候谢珩有时候就拿筷子点一点酒喂她, 虽然总觉得白酒黄酒太苦, 但是果酒米酿她倒是算得上千杯不倒。

    一连比了三日,大部分弟子基本上已经比试过一轮了,只需交叉抽签再比一轮,就能决出谁能进入深层幻境。在这之后的比试,则是表演试探实力的成分居多。

    谢珩对台上人的表现并不甚关心, 尤其是发现相貌与司凌有七八分相似的温致宁灵力低微精纯,行事也无甚异常之后。比起台上的人,他的视线落在师月白身上的时间要多出许多。

    反倒是师月白对那几个打过照面的剑修颇为关心。嘲讽人的公子哥确实有几分实力在身上,已经赢下了一轮,双剑少女勉强取胜,她的同伴却没能赢下第一场比试,双剑少女安慰她说去浅层也未必会是坏事,浅层更安全,也或许更容易出头,更容易被仙门注意到。

    秦泽是他们之中最出挑的,他过关斩将,几乎称得上横扫千军。

    每当那个少年上台时,师月白懒散百无聊赖没有焦点的眼神又会有片刻聚焦在台上。

    谢珩有些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只和小白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感觉到别扭,他明明知道的,那只是剑修之间的惺惺相惜。

    或许因为是少年人的气质太鲜活了,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可是自己偏偏也曾经有过那样一段志得意满的,无人能敌的少年时光。他也曾鲜衣怒马,看尽长安花。

    而小白永远没有机会见到那样的他了。

    于是想起了很古老,而且未必合时宜的诗来。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然后让他伤感的对象扭过头来,手在桌下捏了一个诀,挥出一个与外界相隔的结界来。

    “师尊想亲我,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从外界看过去,两个人在案前规规矩矩百无聊赖地坐着,中间隔着的位置可以再坐一个人。似乎如外界传言的那般,是一对即将分道扬镳相对无言,但是情谊尚存的师徒。

    而实际上少女柔软的唇已经贴了上来,带着果酒的香味。

    她身上的气息对谢珩有着致命一般的吸引力,谢珩被亲得意乱情迷,一时间连她的问题都没有听清,只是讷讷地说了句没,没有。

    “没有

    想亲我吗,那我下次不亲了。”师月白煞有介事捻了个诀解开了结界。

    “要的。”谢珩想要去拉她的手,但是只差一点,结界已经解开了。

    谢珩放下手,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睛。

    他的声音很低,就连坐的最近的师月白也听不真切:“不亲了吗?”

    “不亲了,”师月白一本正经,“这么多人呢,谁叫师尊要来昆仑的。要是还在以清山,师尊想亲多久亲多久。”

    谢珩是个情绪极不外泄的人,他的失落也好,欢欣也好,都表现得没那么明显,在旁人眼中,他只是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在喝酸梅汤。

    只有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的师月白能察觉到,他已经有些不想待下去了,只是碍于那些参加比赛的修士还在台上的缘故,不好意思拂他们的面子离席。

    谢珩这个人说来也很奇怪。说他不近人情吧,贸然上门拜谒的弟子他不会拒之门外,明明无意收台上修士为徒也不会起身离席。说他温柔吧,从前有意拜他为师的剑修被他毫不客气地点评剑法花拳绣腿毫无天赋还是趁早弃剑不要浪费时间。

    “还有两组比试,今日就结束了。”师月白看出了他的想法,小声安慰。

    “没有不耐烦,”谢珩被她看出心里想法,有些不好意思,“就是稍微有点累了。”

    “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吗?”

    谢珩摇摇头:“不是很累,就是没事,也没有多久了,等结束吧。”

    “回去小白还亲我吗?”

    师月白弯起眼睛笑笑,嗯了一声,也没再继续看台上的比赛,只是同谢珩小声说着话,逗得他忍俊不禁。

    其实要讨师尊欢心对她来说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就算只是她扮个鬼脸说个冷得不能再冷的笑话,谢珩也会弯起唇角挤出梨涡,温柔发自内心地对她笑。

    倒不是她有什么耍宝讲相声混饭吃的天赋,谢珩只要看着她,笑意就好像要从那双茶色眼睛里溢出来。

    最后两场比赛都是师月白没见过的人,修为和灵力也都平平无奇,也没有弄虚作假行不从径之辈,没有过去多久,就毫无波澜地结束了。

    玄星观的人开始统计各弟子的得分,师月白特意关注了一下,出人意料的是,被人嘲讽小门小户出来的秦泽居然在不少得了仙门各派指点的修士中脱颖而出,暂列第一。

    排位靠前的弟子大多得到了事先拜谒过的仙门的贺喜,如此一来只要后续表现不出差池,基本便可进入仙门了。元清清拉着温致宁往住宿区走,大抵是两人投缘,要留她用膳。

    温致宁确实是个温柔可亲,令人如沐春风的人,和元清清完全是一类人,她们二人投缘,师月白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看完告示后,秦泽背着那把古朴的剑,逆着人流独自往外走。

    天岚宗,揽星门,双月山。那么多剑修的宗门,除了谢珩,他一个都不曾拜谒吗?

    不过这好像也轮不到师月白来操心,毕竟人家今日遥遥领先,这些宗门都会抢着递出橄榄枝的。

    人情世故这样的东西固然重要,但是仙门择徒,最重要的还是客观的实力。强如秦泽的话,无论拜入哪个宗门,都是一种助力,无论谁收他为徒,或许都有机会借此扬名。

    “师尊还想喝吗,还想喝我们就打包带走。”

    谢珩有些迟疑,他面子薄,总觉得这果汁是小孩子喝的,他一个几千岁的在席上喝酒已经不太合适了。

    “那我是小孩子,我要喝。”师月白看着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是喜欢的,没有等谢珩的回应,利落地打包拿起两瓶酸梅汁揣在怀里,和谢珩一起往散场的地方走。

    “小师仙君,可以留步一下吗?”

    猫科动物本就听力极佳,人形的师月白也一样有这样的优势,师月白听见有人叫自己,便默默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去。

    刚刚在台上还志得意满落落大方的秦泽,如今好些羞赧地穿过人流,停到她面前。

    “小师仙君,昨日得小师仙君指点,在下感激不禁。只可惜昨日匆匆一面,未曾得知您就是小师仙君,在下其实久仰您已久了,不知您可有意收徒吗?”

    师月白有些求助地看向了谢珩,但是明明就站在自己身边的谢珩这时候好巧不巧,跟刚好路过的玄星观主和观主夫人攀谈了起来。

    “令郎和令夫人生得相似,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前辈是第一次见嘉和吗,怪我无礼,应该早些带嘉和来见谢前辈的。”

    “确实是第一次,但是令爱我从前是见过的,灵力纯正,道心澄明,是修道的好苗子,她今日未到吗?”

    谢珩像是没有看到她这边的情况一下,完全没有替她解围的意思。

    师月白只好硬着头皮:“秦道友志向高远,我初出茅庐,也未必教得了你什么。何况我没化形多久,比你也大不了几岁”

    秦泽却完全没有听明白她的婉拒:“古人云,师者,传道受业解惑。昨日匆匆一面,小师仙君寥寥数语,于我而言意义甚丰,并不拘泥于一招一式的所获。至于年龄,道法本无先后,达者为师”

    师月白原以为自己已经够愣了,没想到此人居然比她还要愣上几分,竟连自己这样的暗示也听不懂。

    “嘉星确实是好苗子,她年纪不小了,从前一直专心修道,如今我也试着让她管管门派中事,故而就没有带来。要是她有晓雾峰的元小友一半懂事,我也不必忧心后继无人了。”

    “观主何必谦虚,令爱灵力高妙,在年轻一辈中也是佼佼者的存在。”

    一听这话,玄星观观主连忙摆手:“若说青年才俊,谁又能比得过小师仙君呢?”

    谢珩笑了笑,目光无声地落在一旁的师月白身上,师月白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心里有些发毛。

    第74章 师尊现在也像小猫 心思别扭得天天都不……

    “青年才俊又有什么用, 还不是早早地就打算出师远走高飞自立门户了,或许还是平庸些的好,还能在身边多留些时日。”谢珩神色淡淡, 似乎只是寻常的自谦客套。

    而师月白却已经有些汗流浃背了, 她看向秦泽, 连忙明确拒绝:“秦道友, 我还没有出师呢,没有办法收你为徒。你剑法精纯, 非池中物,自会有伯乐赏识。也许你今日回了住所, 其他剑修宗门的人就会找上来了。”

    秦泽似乎有些迟疑, 他看出了师月白的拒绝, 也发现了她虽然在和自己说话, 目光却两次落在了一旁的谢珩身上。

    玄星观观主已经带着夫人离开了, 谢珩安安静静地站回到师月白身边等她和秦泽聊完。

    “小师仙君是怕您越过谢仙君收徒,让他生气吗。但是我前日已经拜会过谢仙君, 他无意收我为徒,我也不想再做叨扰”

    秦泽这几句话说的可真是没有一句是好听的,剑修在外面声名赫赫,这样的人是要担大半责任了。若是旁人听了这摆明了把自己当成备选的一番话,定然是要不悦的。

    但是好在他碰到的是全天下最崇拜谢珩的师月白, 师月白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冒犯的, 好脾气地笑了笑。

    虽然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师月白能看出谢珩似乎已经有些不悦,大概是有些等得不耐烦了,他本来就有些累,一番应酬之后就更是疲惫。

    秦泽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那一番话的不合适之处:“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听闻小师仙君一剑斩破魔界十二重, 本就,本就对您崇拜无比”

    他不善交际,在紧张之下连说话也磕巴了起来。

    “我也知道您肯定会觉得,你们是临时起意来昆仑的,我本来应该不知道你们会来,有别的选择才对。

    您肯定觉得我不够真诚,但是我年少时曾有幸见过谢仙君的凌霜剑,我从那时就相信,天下剑宗,莫出以清山”

    “我并没有觉得你不够真诚,以剑观心,你的剑心无旁鹭,我知你自有你的道理。我不收你为徒,是因为我确实没有到可以收徒的水平。你若执意拜入以清山,我会再帮你问问师尊的。”

    虽然被拒绝了,秦泽看着她,眼睛里并没有过多的失落。“多谢”二字的多字还未出口,他就听见谢珩那边传来一声冷冷的“我没兴趣,你继续修炼吧”。

    秦泽这下确实有些失落了,若说昨日谢珩的表现虽然冷淡但是仍有余地,今日的拒绝就是完全不留情面了。

    他低着头,肩上背着包裹。他是一个人来的,并无同行的小厮。人都散得差不多了,高高瘦瘦的少年站在那里,就像被遗弃的大狗。

    师尊未免有些太不留情面了,师月白腹诽。她正想安慰秦泽两句,但是一时也有些词穷。

    若要安慰秦泽,少不得说两句“我师尊平时就是这样的你别放在心上”之类的话,但是她并不想在外人面前贬损谢珩,就算只是场面话。

    但是很快,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大狗好像又打起了精神来:“多谢谢仙君指点,我会继续努力修炼的。”

    那可是谢仙君啊,齐姜仙尊的首徒,是剑尊啊。多少人想见他一面都见不到呢。如今谢仙君亲口鼓励他好好修炼,还有比这更振奋人心的事吗。

    师月白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向着二人各施一礼之后离开,好像刚刚被谢珩不留情面拒绝的不是他一样。

    “回去了。”谢珩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他为什么”师月白抱着那两大壶酸梅汁,还没有想明白秦泽这是什么反应。

    “你很在乎他在想什么?”

    “师尊和他较什么劲儿呀,咱们回去啦。”

    晚饭是和晓雾峰的人一起吃的,两个人刚回到住所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洛禺,洛禺说他们难得出来,晚上在湖边支了个小摊子要围炉烧烤,问师月白来不来,师月白看向谢珩,后者红了红脸:“你想去就去,倒显着我这也管着你那也管着你一样。”

    “那这不显得小白师妹尊重您嘛,师伯也来嘛,省得我师尊总说我们光顾着自己玩孤立他老人家。”

    “我去了,你们会不自在吗?”谢珩有些迟疑。

    “哪能呢,我师尊也在呢,您就当陪陪他了。”

    “师尊也去吗,”洛禺走后,师月白小声问,“你不是累了吗。”

    “想去。”谢珩回答说。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没有落在师月白身上,师月白知道,这大概就不是他的真心话了。

    “是想和我待在一起,但是又觉得我想去,不愿意拦着我交朋友吗?”

    谢珩声音很低地嗯了一声。

    怎么这么别扭。

    师月白轻轻叹了口气,谢珩紧接着又补充道:“我也不是很累而且刚刚答应了他们,再不去是不是不好。”

    “是的,”师月白板着脸,很严肃的说,“很不好。”

    “所以下不为例,师尊不想我去,就直说不想我去。”

    “那你就不去了吗?”

    “去的话也会补偿师尊呀,”师月白轻轻把他按在桌子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不说出来的话就没有补偿了。”

    谢珩搂着她的脖子,像是舍不得那个一触即分的吻。

    原本这样的围炉烧烤应该会闹到很晚,但是对于谢珩和师月白来说并没有吃多久。师月白才喝了没几杯就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最后还是被谢珩抱回自己的房间的。

    谢珩在她身上嗅了嗅,明明酒味并不重。

    晓雾峰其实是有禁酒的门规的,但是今日是在晓雾峰外,喝些果酒楚悬也就默许了。师月白只要不碰白酒,通常都是千杯不倒的。

    “好啦,到家了,别装醉了。”

    一到房间,师月白就行动自如地去沐浴更衣了。等她出来时,谢珩已经穿着单衣在床上等她了。

    “今天昆仑的人把另一间房间收拾出来了。”

    “我不去。”师月白立马回绝。

    “我认床了,我今天就要睡在这里,明天也要。”

    “嗯,”谢珩轻轻地笑了一下,轻轻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捂着,“你认床。”

    谢珩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就温柔得好像春水初长,无论看多少次,都还是觉得好看得过分。

    在血契解开之前,他都是我的了。师月白有些不合时宜地想。

    谢珩把头埋在她的颈侧,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安寝一样。她想起小时候的某一天,谢珩带着她下山的时候她被山间突然冒出来的蛇吓得丢了魂,一连好几天都要谢珩搂着才能入睡。

    那时的她是不是也像现在的谢珩这样呢。

    所以小时候无论多少人说她看着像狮子,谢珩都坚信她是一只小白猫,其实也是有道理的吧。

    师尊现在也像小猫。心思别扭得天天都不知道在想什么,话也不会讲,还喜欢蹭人。

    她颈侧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但是当师月白想要翻个身的时候,谢珩又会贴上来搂着她的腰。

    师月白在心里默默叹气,也不知道谢珩到底睡了没有,这么大个床呢,非要这样黏在一起。

    她低声地叫了谢珩一声,回应她的是谢珩哼哼唧唧的声音。

    师月白束手无策,乖乖地转过去和他相拥而眠。她怕谢珩睡得不沉,就像小时候谢珩对她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她睡觉的本领炉火纯青,什么姿势都能睡得很好,第二天又是先于谢珩精力充沛地醒来了。

    她的睡眠时间通常是不怎么会变的,那奇怪的就是谢珩了,师尊最近出奇地爱睡觉,也不知道为什么。

    反正谢珩也不想去看比试,干脆就不叫他让他多睡一会好了。

    师月白自以为十分体贴,但是谢珩醒来之后,迟疑了一下,还是起床更衣了。

    “我去同观主说过了,说师尊今日不去。去深层和浅层幻境的名单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今日的比试大家都不甚放在心上,其他宗门的长老大抵也有很多不去的。”师月白连忙解释。

    但是一炷香后,两个人还是坐在了看台上。

    谢珩想去,师月白无所谓去不去,干脆就顺着他了。

    今天的比试也算得上是十分稀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宋折枝的作弊抽签大法不顶事了,这一轮的宋燚辰居然被分到与秦泽对决。但是她又仔细看了看得分表,这一场无论谁输谁赢,都只影响积分,不影响二人下一轮的试炼。

    师月白都怀疑谢珩是知道了自己来的路上和宋燚辰打了架,特意带她来看这人笑话的。可是谢珩若是真的听说了这事,按他的性格,又何止是带她来看宋燚辰被秦泽击败这么简单。

    虽然惹事的时候仗着谢珩,但是师月白私心还是不想要谢珩知道自己在外面惹了事,也不想要谢珩为了给自己出头,背上什么溺爱弟子教养无方的恶名。

    她转过脸去看谢珩的神情,愈发有些想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第75章 试剑台上,风云骤停。 逆子,你在做什……

    宋燚辰和秦泽彼此各行一礼, 就开始了比试。

    师月白偷偷地跟谢珩咬耳朵,说宋折枝这个宝贝儿子明明可以不声不响地就直接进天岚宗,还偏要上台走个过场, 打成这样真丢人。

    谢珩淡淡地抿了抿唇:“那也不是人人都有我们小白厉害的。”

    受到夸奖的师月白得意地笑了笑, 缠着谢珩给她剥桌上的松子。

    “都多大的人啦, 我剥的好吃一点吗?”谢珩一边一边说着, 一边依言替她剥着松子。

    “好吃呀。”师月白眉眼弯弯。

    台上宋燚辰对阵秦泽,在师月白看来, 几乎毫无胜算。若他修得并非剑道,或许还能有些巧劲, 可偏偏是剑修, 剑修是最没办法走旁门左道的。有三

    分实力, 在台上表现出来的, 既不会多一分, 也不可能少一分。

    秦泽与宋燚辰的身影交错而过,剑光如流星疾驰, 划出一道道凌厉的轨迹。

    输赢已经毫无悬念。

    台下有人低声嗤笑。其实这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只是宋燚辰作威作福太久,这次宋折枝又摆了明的要让他扬名买通了不少小门小户出身的对手,大家都对他颇有怨言。

    宋燚辰明显也听见了这一声嗤笑,他明显被人挑动了情绪, 眼睛往台下一扫, 想要找到笑声的来源,却一无所获。

    试剑台上,不专注本就是大忌。

    不过本就没人觉得宋燚辰能赢,专不专注的,其实倒也没什么差别。

    宋折枝在台下微微皱眉, 他已经为幼子铺好了路,让他赢下三场,能够进入深层的幻境。这一场比试的胜负,于他而言都并无影响。

    就算输了,也不会如何的。辰儿今日为什么这样浮躁。

    秦泽的剑势提了速度,大概想要尽快利落地结束这一局。

    宋燚辰一声暴喝,剑势勐然向前,竟带着一股悍不畏死的气势,朝秦泽胸口直刺。

    这一剑看似凶狠,但破绽百出。秦泽轻轻一侧身,长剑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干净利落的弧线,直接将宋燚辰逼退数丈。

    “砰!”

    宋燚辰的背撞在剑台的结界上,脸色一片铁青。他喘着粗气,试图稳住身形,然而胸口的起伏却昭示着他的体力正在迅速流失。

    剑修打架向来是最凶悍的,若是比试的对象是两个剑修,每次结束时,多半有一个是要被抬着下来的。

    刀剑无眼,正常来说,秦泽这样是挑不出错处的。可是对象是宋燚辰的话,他未免有些不顾惜自己的羽毛了。

    旁人或许觉得此人是年少轻狂,但是落在和他打过两回照面的师月白眼里,他大概根本不知道对面这个憨货是天岚宗的小公子。

    揽星门和双月山的掌门交换了一下目光,瞬间明白了对方所想。此子论天赋无天赋,论勤奋也不勤奋,论心境更是急功近利,若是宋折枝还想扶他这个宝贝儿子,那天岚宗没落就指日可待了。

    他们两家向来交好,多年被天岚宗打压,本就相当看不惯宋折枝。

    台上,宋燚辰周身气质却陡然一凛。

    “嗡——”

    一股冰冷刺骨的剑意从宋燚辰身上爆发而出,他手中的长剑竟泛起了一丝诡异的血光。那剑光吞吐不定,仿佛活物一般,带着刺骨的寒意向秦泽扑去。

    “他怎么可能突然变得这么强?”秦泽心中一沉,手腕被震得发麻,动作也慢了半拍,险些被宋燚辰的剑锋擦中衣襟。

    但他很快收敛神色,稳住心神。修道之人,无论何时何地悟道都是正常不过之事。

    就算宋燚辰真的突破了境界,自己也该以不变应万变。就算因此输了,也是自己技不如人,不必介怀。

    此时的宋燚辰眼中多了一抹异样的冷意,他的剑招也骤然变得凌厉而狠辣,剑锋直指秦泽的要害。秦泽虽全力应对,但隐隐已有些招架不住

    好诡异的气息。

    台下议论声顿时变得嘈杂起来:

    “这剑法完全不像天岚宗的风格。”

    “从未见人用过这样的剑法,剑走偏锋,太险了”

    师月白微微皱眉,不知道是不是她对宋燚辰的偏见,感觉这剑法挺像什么歪门邪道的。但是剑道万千,奇诡的剑法也数不胜数,她读的剑谱不多,并不敢妄下定论。

    虽然剑道至尊就坐在她身边,但是介于谢珩昨天就因为秦泽和她稍稍闹了一下脾气,并不敢贸然询问。

    谢珩依旧低着头垂着眼给她剥着松子,吝于分目光给台上的二人。

    “松子上火,羊奶也性温,”谢珩侧身微微对着她,“要不要换点别的东西喝?”

    “师尊”

    刚刚那一瞬间,宋燚辰剑锋上流出来的东西

    好像是魔气!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险局,秦泽神色凝重,手中长剑微微抬起,剑锋之上闪烁着淡淡的寒光。然而,他终究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就算实力在同龄人面前可称得上一句强悍,面对此刻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也隐隐已有力竭之势。

    台下人只见宋燚辰一夕之间转守为攻,却并未看出其中关窍。试剑台上本就是生死擂,台下之人通常情况下,是不得插手的。

    秦泽双腿微曲,强行稳住被震得发麻的双臂,但心头的寒意却愈发浓重。

    只有在台上真正和宋燚辰交手的他自己知道,宋燚辰此刻看似攻势凶猛,实则已在被魔气侵蚀神智,陷入疯魔的边缘。若不尽快将他击败,恐怕连自己的性命也无法保全。

    若是此时认输,台下众前辈和宋燚辰的剑,哪一个会先至呢?

    秦泽不敢赌。

    就在他被压制得几乎喘不过气时,一道清越的声音从台下传来,仿佛严冬的冰凌,生生刺破了试剑台周围并不存在的四壁。

    “收。”

    秦泽收住剑势,堪堪躲过宋燚辰的一击。

    “师尊?”

    “谢前辈这是?”

    虽说比试前的拜谒是大家早已约定俗成的,可是正式的仙门大试上,台下长老对台上修士进行提点是严令禁止的。

    可是碍于谢珩的面子,竟无一人敢提出异议。

    “破。”

    宋燚辰的剑尖已经近在眼前,若不阻挡而是反守为攻,几乎是死路一条。

    但是秦泽的身体先于他的大脑做出了判断,他已经来不及起式,只能像用刀斧一样横着劈出。

    他的脖子上沁出了血珠,宋燚辰生生止在最后一步。

    “心外无剑。”谢珩道。

    这是什么剑招的名字吗?

    经过谢珩两次的点拨绝处逢生的秦泽几乎本能地将他的话奉为皋臬,他努力想要去理解谢珩到底想说的是什么。

    心外无剑心外无剑

    刹那间,他的意识仿佛脱离了此刻的厮杀,进入一片无垠的虚空。

    混乱的剑意逐渐化繁为简。

    片刻间,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没有和任何人提及过的,执意拜入以清山的原因。

    他的周身剑气缓缓涌动,汇聚成隐隐的涟漪。

    剑意通明。

    “他这是领悟道心了吗?”

    宋燚辰的攻击再度来临,那剑光如山洪爆发,势不可挡。然而,在秦泽的长剑之下,这一切显得如此无力——每一剑挥下,都仿佛撞入一片无形的湖面,被那层剑意涟漪尽数化解。

    宋燚辰的表情从狂喜变成了惊恐,他的剑势已尽,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一步,试图拉开距离。然而秦泽已不再迟疑,他手中剑轻轻一送,直击对方剑势中的破绽。

    这一剑,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却有无可抵挡的威压,仿佛是天地大势合一的化身。

    长剑停在宋燚辰喉间一寸处,剑锋上散发的剑意直逼对方的灵台,让他再无反抗之力。

    试剑台上,风云骤停。

    台下一片哗然,惊叹声此起彼伏,伴随着质疑的声音逐渐响起。

    “谢仙君刚才的话,是不是算作弊了?”

    “从未有人在比试中骤然领悟道心,若非他领悟道心,他不可能赢下这局,这分明是受到外力干预!”

    “仙门大试,不容插手,这是规矩,就算是谢仙君,也不能坏了规矩。”

    几名长老的目光投向谢珩,却见他端坐于席间,神色如常,仿佛未曾听到这些质疑。他只是淡然自若地端起了茶盏。

    然而,就在众人焦点集中在谢珩身上时,一声如野兽般的怒吼从剑台上传来!

    “秦泽!”

    宋燚辰双目赤红,整个人宛若疯魔。他原本苍白的面庞被一种诡异的暗色覆盖,周身溢散着浓郁的魔气。他握剑的手不再稳定,剑

    锋却像是被某种力量操控着,带着骇人的速度与力量直冲秦泽。

    秦泽尚未来得及回神,那带着毁灭气息的一剑便已袭至。他勉强举剑格挡,却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倒飞而出,撞在剑台边缘,口中鲜血狂涌。

    宋燚辰的身影如鬼魅般再度欺近,长剑翻转,直取秦泽咽喉。此时的秦泽早已被重伤压垮,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宋燚辰!”宋折枝慌了神,“逆子,你在做什么,快放开!”

    第76章 师月白扯下他的发带,把他的双手束在一起^……

    那是已经入了魔的人。

    言语上的制止没有任何意义, 宋折枝本该明白这一点的。

    果不其然,台上的宋燚辰并没有因为宋折枝的怒喝而摆脱魔气的控制,出手反而愈发狠厉。

    他离秦泽太近了, 就算是台下修为高深的众长老, 也很难在保证秦泽安全的情况下制服他。

    投鼠忌器, 莫过于此。

    但是秦泽的体力也在耗尽。他刚悟得道心, 境界提升,原本不属于他的丰沛灵力涌入灵窍, 本就是不易掌控,正是需要闭关的时候。

    师月白咬咬牙, 计算若是这时自己出手, 有几分胜算能在不伤秦泽的情况下制服宋燚辰。

    元黎是重剑, 她的剑法不可当之势而显名。从前面对那个草包宋燚辰的时候, 几个境界的压制能让她轻松夺剑。

    但是现在不一样。

    台上, 战局愈发焦灼。秦泽周身的灵力已经变得混乱,显然已经到了独木难支的境地。

    谢珩目光微微一冷, 抬手间指尖轻弹,一颗松子破空而出。

    那松子看似轻飘飘,却裹挟着无可抵御的剑意,瞬间贯穿宋燚辰的眉心。

    他的身形僵在半空,魔气溃散, 长剑无力地坠地, 而后直直倒下,再无生息。

    台下众人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他死了。

    时间好像静止了那么几秒钟的时间,直到几个昆仑弟子和药王谷弟子冲上看台,检查秦泽的伤势。

    “你怎么样?”

    “不必问他意见, 他伤势过重,神智不太正常,直接给他用麻沸散就好。”

    “多谢道友相救,”秦泽神智礼貌地说,他口齿清晰,看样子不像是医修们所说的神志不清,“我可以不用麻沸散的,我听说那个会变笨我明天还要参加”

    “不要理他,已经影响神智了,直接灌。”

    在看到宋折枝往这边走的时候,师月白就已经站了起来。

    就宋折枝个人而言,师月白对他印象算不上很坏,他看起来性格温吞,比揽星门和双月山那两位不像剑修得多。

    师月白走到谢珩面前,挡住了宋折枝的目光。

    “小白。”谢珩轻轻叫了她一声,是叫她让开的意思。

    师月白微微扭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让开。

    原本并不打算为了宋折枝站起来的谢珩只好同她并肩立在一起。

    “仙门各派,本就是入魔必诛。今日我师尊若不出手,整个天岚宗都该陪宋燚辰一起遗臭万年。教子不严,放任其堕魔,如今倒想将罪责归于旁人,未免可笑。”师月白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么多话,但是气势毫不露怯,倒像是吵惯了架的,竟然比起朝堂上进谏的言官还要气势汹汹。

    谢珩看着她,只觉得耳垂有些热。

    其实无论宋折枝做什么,他本来都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小白维护他的这副模样,让他觉得可爱极了。

    “宋宗主,令郎虽然可惜,但是确实怪不得谢仙君,”宋折枝未开口,旁边早有长老站出来,语气带着几分不悦,“入魔者不容留情,这是整个仙门公认的铁律。谢仙君出手,不仅救了台上之人,也救了剑台上下百人性命。宋燚辰是你的儿子不假,但教子无方,又岂能将过错强加于人?”

    “魔由心生,怪不得他人。宋折枝,身为一派宗师,却不知教导之道,如今徒添口舌之争,不觉可耻吗?”另有一名高座的长老冷声开口,语气毫不留情。

    宋折枝并不善辩白,其实他自始至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又何来口舌之争。

    “我并无怪罪谢前辈的意思只是想请仙君准许我收回我儿的尸首。入魔必诛我还不至于糊涂至此。我也早和夫人说过,惯子如杀子的道理,可惜”

    谢珩微微颔首默许,宋折枝行了个礼,道了声谢谢便离开了。

    师月白似乎想要叫住他说什么,可是最后什么也没有说,最后低下了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谢珩很快猜到了缘由。

    宋折枝并非来质问自己,她却带头贬损了宋折枝,说了好一番入魔必诛正义凛然的话。在她眼里,无异于在一个失去了儿子的父亲心口上撒盐。

    也就是师月白会因为这样的事情难过。

    她太善良,太容易自责了。

    “傻小白。”

    “你是在维护我,你有什么错呀。难道你不该维护师尊吗?还是说师尊不该杀他吗?”

    “没,没有。”

    谢珩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别总是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宋燚辰入魔的事情,昆仑和天岚宗会去查的。我们小白做得很好呀,小白替我说话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昆仑的人上前和宋折枝一起收拾残局。仙门弟子突然入魔,在哪里都是需要引起极大警惕的事情。

    昆仑是帝君的势力范围,没有人敢质疑帝君。但是无论如何,此事都需要一个交代,否则接下来比试的弟子,又如何能确定自己的对手不是一个早已修习魔道经久的魔修呢。

    秦泽实力强劲,尚有一战之力,那其他人呢。

    昆仑的人率先出面把责任揽下,说明日之前,会和天岚宗一起查清事由,给众人交代。

    既然由昆仑出面,仙门各派便再无微词,纷纷依言退场,回到各自的住处休息。

    几个有责任心的长老去昆仑负责人哪里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当然名为帮忙,其实也有监督的成分在里面。

    谢珩自然不在其列,他似乎认定这只是一场意外,毕竟宋燚辰剑法虚浮心性不坚,走火入魔也在意料之中,只是带着师月白回了住所。

    “师尊。”隔了很久之后,师月白叫了谢珩一声。

    “我刚刚不是因为带头批驳了宋掌门才难过的,维护师尊是我永远都不会后悔的事,惯子如杀子,走到这一步,是他罪有应得。”

    谢珩有些愣了愣,接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有一瞬间的躲闪,但是很快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恢复了平静。

    “那是怎么啦,小白和我说说好不好。”

    但是那样了解他的师月白怎么会没有注意到他那一瞬间的犹豫呢。

    “师尊知道什么吧,还打算瞒着我吗。”她安安静静地看着谢珩,等着他自己坦白。

    明明无意收徒却要跑来八百年没来过的仙门大试,明明对比试了无兴趣今日帮他推辞了行程却执意要去,好像是预料到了宋燚辰会入魔一样。

    “我能瞒着小白什么呢?”谢珩有些惊讶,面上完全没有任何被拆穿应该有的愧疚或是尴尬,反倒是显得有些委屈,倒像是师月白的质问是冤枉了他一样。

    “为什么突然来仙门大试,为什么今日坚持要去看台,不该和我说一说吗?上次丢下我去一个人去魔界,这次又想瞒着我什么?”

    师月白想着自己那点心思在谢珩面前还真是不够看的,自己原本存了问清楚的心思去找谢珩,结果他一掉眼泪,自己就心疼自责得找不着北,把原本一定要问清楚的正事忘到九

    霄云外去了。

    她讨厌谢珩永远把什么东西都自己一个人背着的样子。

    他可以拥抱她,亲吻她,做尽所有师徒之间可以做的,不可以做的事情。但是谢珩永远都不会像寻常恋人也一样把自己背负的东西分一半给她。

    在她还不够强的时候,她还可以安慰自己说,只要变得更强就可以了。

    但是现在,她没有办法骗自己了。

    师尊就是一个欺瞒成性的惯犯。

    “师尊是不是想着,被我察觉到也没有关系,咬死不承认就可以了,反正我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对不对?上次问你为什么要来仙门大试的时候,就被你糊弄过去了,不是吗?”

    “我本就没有什么瞒着你的,不知道还能和你说什么,你小白你做什么?”

    屡教不改。

    谢珩的发带被师月白轻轻一拽扯了下来,很快把他的双手束在一起打了个结。

    “师尊是不是觉得我真的拿你什么办法都没有了?是不是觉得你不想回答的问题,只要掉个眼泪发个脾气我就不问了?”

    谢珩低头看了一眼被她缚住的双手,白绸很柔软,打得结也并不紧,师月白还是对他太心软了。谢珩甚至能用束在一起的手揪着师月白的衣领把她抓向自己,然后狠狠地咬破了她的嘴唇。

    师月白猝不及防地接受了这个有些血腥的吻。

    谢珩咬得不重,但是确实破了皮,血珠也被蹭在他的嘴唇上,分不清是谁的嘴唇被咬破了。

    狮子本来就是肉食动物,血腥味只会让狮子更加兴奋。

    但是师月白毕竟是化形的人类,就算还留存了一些肉食动物的本能,也不可能真的像猛兽一样就这样直接把猎物拆吃入腹。

    “问呀,怎么不问了?”谢珩看着她下唇的血珠,淡淡地问,“不会真的对我什么办法都没有吧?”

    第77章 需要我教你吗? 明明她是居高临下地看……

    师月白愣在那里, 谢珩就用被缚住的双手拽着她到床边坐下。

    他行动不便,到最后时是跌坐在床上的。师月白怕他直接摔在床上,伸手护住了他的头。

    她站在谢珩的双膝中间, 明明她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 可是却成了束手无策的那一方。

    “小白想怎么问?你是不是不会, 需要我教你吗?”

    谢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看着她脸颊开始发烫。

    明明是冷淡的眉眼,看向她的时候却无端让人觉得艳丽, 就算是刚刚入世百年的狐妖也未必会有这样勾人的本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师月白别过脸,不再看他。

    “我知道。”

    她能感觉到谢珩正在仰头看她。仿佛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她最终低下头去, 给他解开的腕上的白绸。

    她绑的很宽松, 谢珩白皙的腕子上没有留下任何印子。她甚至怀疑谢珩自己用力去够的话也能解开。

    “你不想说的事情, 我怎么逼你也没有用。”

    “也许你逼我了, 我就说了呢。”

    师月白没有说话,只是用发带重新绑好了他的头发。

    她把谢珩绑起来的时候, 完全没有想到会到这一步,她只是因为发现谢珩有事瞒着自己太生气了,完全没有想到下一步应该干什么,以至于如今在他面前漏了怯。

    她不会那么对师尊的。就算现在他们不伦不类不像师徒也不像道侣地待在一起,她也不可能真的强行对师尊做那样的事。

    谢珩却反过来, 让她骑虎难下。

    谢珩其实是知道她的, 张牙舞爪的时候,往往哄一哄就好了。默不作声的时候,时常是真的生气了的。

    “不会有危险的。”谢珩说。

    “你哪次不是这样说的。”师月白这时已经帮他束好了头发,想要抽身离开的时候,却被他轻轻搂住了腰。

    “不生气好不好。”

    “怕我走吗, 我不走,”师月白闻言就没有再挣扎,“我又不是你,没办法拿这种事情来罚你。何况师尊既然不愿意说,那我只能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了。”

    她在说“我又不是你”的时候,能感觉到怀里的谢珩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对不起”谢珩的声音闷闷的,有些哑,让人听了有些莫名的难过。

    但是没关系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谢珩一个人把她抛下两次的事情,她在意极了。

    “小白”谢珩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更是酸涩起来。

    他并非有意想要瞒着她,也并非是有意要用离开她来惩罚她。

    到底是他叫小白伤心了。

    “小白不难过了,我都跟你说,好不好?”

    “那帝君”

    “他知道。”

    “那明日的幻境试炼依然要照常吗?那么多修为不高的修士,有些甚至和凡人无异。”

    “别担心,”谢珩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我在呢,帝君在呢,还有我们小白,我们小白这么厉害。”

    关于宋燚辰的调查结果很快就被昆仑和天岚宗调查了出来。

    和众人想的并不一样,他并非修习魔道已久,而是在从天岚宗到昆仑的途中遇到奸人,从而误入歧途。

    几个天岚宗弟子无不面如死灰,若是宋燚辰在天岚宗就已入魔,那便是天岚宗管教不力,即便是在昆仑入魔,也是在师父的眼皮子底下,怪不到他们头上。

    可偏偏是在途中。

    “那奸人找到了吗?”楚悬开口询问。

    答案是否定的。既然他能悄无声息地瞒过众多天岚宗高手令宋燚辰入魔,就一样不可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何况魔界中人来去无踪,可能寄身于一个玻璃瓶,一个剑穗,一个玉佩。甚至可能这个妖人根本不存在,而只是宋燚辰急功近利自己入的魔道。

    玄星观的观主请示帝君,既然有此隐患,今日幻境的试炼是否要延后。

    其实他既然出口问了,他的立场就是很显而易见的,他希望幻境试炼延后。

    玄星观是负责这次仙门大试的,他不想再出任何乱子了。

    帝君却摇了摇头:“继续吧。众仙云集,何必为莫须有的事情慌神。再有什么,我还在这里,谢仙君还在这里。”

    谢珩微微颔首,依旧是不动如山的模样。

    他的话好像是给众人吃下定心丸一样,玄星观观主笑了笑,说是自己多虑了。

    各宗门的席位前,巨大的水镜升起,从水镜中看去,参加仙门大试的修士已经进入幻境。这轮试炼的内容是击杀幻境中的妖兽幻象,取得妖骨。

    幻境如水般波动,灵气化作高山幽林,奇峰怪石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迷雾。妖兽数目有限,而能让人一战成名的大妖更是少之又少,入境之初,各路修士便争前恐后,向着幻境深处而去。

    温致宁落在了大部队的后面,她知道自己灵力低微,即便去争去抢,也很难争过别人。何况自己第一轮运气不错,赢下了好几场比试,本轮只要避开那些强者,猎取几只低级妖兽,积累些妖骨,便可全身而退。

    唯一令她担心的是,本轮试炼要等幻境中的全部妖兽猎尽方算得上结束。根据前几届仙门大试,少说也得在这幻境中待上三天三夜。

    其实最好的情况还是应该找一个人相伴而行,这样晚上便可轮流放哨轮流休息,也好有个照应。

    她在这之前努力了数日,

    最终还是一无所获。毕竟她自己是一个战斗力不高的符修,也无野外生活的知识,在这样大家互为竞争对手的场合,大家不愿与她结伴,她也并不觉得自怨自艾。

    第一天,她猎了几只低级的妖兽之后,从下午就开始寻找晚上过夜的地方,最后她寻到了一处山洞,打算在这里一直待到晚上。

    到了入夜的时候,有其他修士也找到了这里,见她独自一人,便问她能否与她结伴,晚上轮流休息。

    温致宁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便和他们一起忙活起来,打水的打水,生火的生火。

    晚餐只能随便对付一点,她和几个阵修器修去河边捕鱼,其他人则去打猎碰碰运气。

    这些人在宗门和家中都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捕起鱼来笨拙而收获寥寥,但是想起打猎的那边大概也是这样的景象,他们若是就这样回去,那晚饭就没有着落了。

    几人看着盆中几尾巴掌大的银鱼,面露忧色。

    “奇怪为什么会不上钩呢。”一个器修嘟嘟囔囔,他自称家在淮水,儿时经常下河捞鱼百发百中。

    几人并没有熟到可以埋怨发牢骚的地步,只是宽慰他或许此地真的没有什么鱼。

    “何大哥已经捕了这好几尾鱼了,算不上空手而归。我们到时候一人分几勺鱼汤,不饿肚子就好。”温致宁朝他笑笑,看着那几条银鱼说道。

    “是呀是呀,本来出来修炼又不是出来享福的。”另一人附和。

    何游见众人纷纷安慰自己,心里好受了不少,正当他准备继续下水时,湖面却忽然变得平静异常。

    有东西。

    应该是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下水的时候邻居家的哥哥教自己的,平静无波的活水,绝不可踏足。

    其余人见他神色有异,表情也渐渐凝重了起来。

    “怎么回事?”一个丹修神色一变,紧张地盯着湖面。

    “水里,好像有东西。”温致宁立即后退数步,手中灵符流转,目光死死锁住水面。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湖水仿佛被什么东西从中心炸开,无数水花喷涌而出,伴随着浓烈的魔气,一条巨大的烛龙破水而出!

    真正的巨物本身就足够令人生畏,即使不抬头看它究竟长成何种模样,威压也足够令这些初出茅庐的小修士怕得连法器也祭不出来。

    温致宁骇然后退。她的身后,其他修士的情况也并不好到哪里去。烛龙低吼一声,声如雷震,她身边的一个阵修已经昏厥了过去。

    “动手!”一个高瘦的剑修厉喝一声,长剑化作数道剑光刺向烛龙的头颅。

    温致宁记得他,他本来应该和其他人一起去打猎的,却好像因为之前的比试中受了伤还没好全,被其他人归到了这里。

    温致宁咬牙稳住身形,灵符骤然化作漫天符光,化解烛龙尾部扫来的气浪。几名修士围攻之下,烛龙的鳞甲被震裂数片,但它浑身魔气翻腾,愈发凶残,巨尾横扫间掀起滔天的水浪,将温致宁直接掀翻至数丈之外。

    “噗!”她身形狼狈地落在湿滑的岸边,口中溢出一丝鲜血。

    “撑不住了……”她的心猛地一沉,握紧的灵符已经濒临碎裂,而周围修士也或多或少挂彩。就在她以为无法为继时,烛龙却忽然停下了动作。

    它的双瞳化为幽深的赤金之色,张开巨口,吐出一道耀眼的金光。金光化作一卷华丽的卷轴,在半空中缓缓展开,似有无形的力量将文字清晰地刻入众人眼中。

    那是一封战书。

    第78章 怎么和你一样不乖 谢珩越过她的肩头,……

    从幻境外的水镜看过去, 变异的妖兽在幻境各处口衔金书,共一百零八封。

    温致宁他们遇到的烛龙,不过是这一百零八中的之一。

    每一封战书形制相同, 内容无差, 无一不提到一个相同的名字。

    谢珩。

    “千年之前仙魔大战, 仙君败我于燕然山, 而今我归来之日,仙君可还能再杀我一次吗?”

    署名澹台戎。

    “谢前辈, 此事有诈,不可能是澹台戎”

    谢珩垂下眼:“我知。”

    他迈步走至水镜前, 手掌抬起, 轻轻贴在镜面上。

    师月白伸手去拦他, 却被谢珩反扣住了手腕:“小白。”

    “我心中有数。”

    涟漪荡漾间, 纤长白皙的手指直入镜中, 探向画面里的一卷金书。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见谢珩两指一扣, 将那卷金书轻轻揭下。就在他将金书抽出水镜的一瞬间,水镜中剩余的金书仿佛受到了感应,纷纷消散,化作金光四溢。

    被揭下的金书则骤然裂开,化作无数诡异的碎片, 四散开来。

    试炼场地面震颤不止, 裂缝从被揭下的金书处蔓延开来,一道阴冷的魔气从地底喷涌而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心脏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身着铁甲的身影从那里缓缓升起,带着终日不见阳光的阴寒。他仿佛知道水镜的存在,目光安安静静地直视着水镜以外的人。

    弯刀锈迹斑斑, 他有些茫然地蹲了下来,在一块石头上反复摩擦,似乎想要磨去锈迹。

    并不像是个什么真正的活物,倒像是被打断了长眠的鬼魂。

    前任魔尊澹台戎。

    “可是澹台戎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有人喃喃自语。

    一千年前的仙魔大战,时任魔尊澹台戎败于谢珩之手,回到魔界不久后被旧部乘虚而入囚禁百年,后来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水牢之中。

    “不是真正的澹台戎。”谢珩说。

    “类似幻境中用来考验弟子的妖兽之物,只是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

    只是被幻境里的妖兽幻象重伤只会被抽离出幻境,被此物伤到,便不知会发生什么了。师月白不是傻子,谢珩隐去的内容,她很快就猜了个完全。

    “我同你一道。”

    元黎剑在鞘中发出清越的剑鸣。

    “莫说只是一个幻象,就算是澹台戎本人在这里,也不是我的对手,”谢珩越过她的肩头,温柔地将元黎按回鞘中,“怎么和你一样不乖。”

    元黎回到鞘中,变得静默无声。谢珩走入水镜,回头温和地安抚了师月白几句:“放心吧,他们只是来下战书的,若是去的人多了,反而显得我们露怯。”

    幻境之中,澹台戎木然地劈刀挥砍,山野间的草木留下焦黑的痕迹,鸟兽四散。

    “要我杀什么人?”

    “唤醒我做什么?”

    直到看到眼前之人的时候,他黑雾一般的眼睛才终于有了焦点。

    “谢珩”

    他的目光下移,又看见了那柄熟悉的剑。

    “凌霜”

    千年前重创他,废他全身修为的凌霜剑。

    “死了那样久还被人从地里挖出来的感觉好受吗?”出鞘的凌霜依旧光华如昨,剑光盘旋,有如游龙,“不妨想一想,是什么人有机会接触你的尸骨,让你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模样。”

    “什么人?”澹台戎止住弯刀,皱着眉,很费劲地思索。

    “不知道什么人”

    弯刀仿佛生出了自己的意志,生生逼迫主人挥刀攻击。澹台戎费力地想要停下,可却被裹挟着不得自由。

    “谁能接触到你的尸体?”

    澹台戎被他步步压制,喘着粗气:“尸体很多人,应该有很多人。我死的时候,很”

    弯刀再一次不受控地带着主人大开大合地劈砍,几乎全无回旋的余地,招招都把致命之处暴露给了谢珩。

    当自己揭下战书的时候,幕后之人

    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眼前的澹台戎,生时不得体面,死了还成了弃子。

    一千年前,明明也是一己力压十万仙修的人物

    金书消散,烛龙似是彻底摆脱了束缚,庞大的身躯蓦然震颤,双眸血光更盛,似彻底挣脱了禁锢。它昂首长啸,发出震天撼地的龙鸣,激起四周湖水倒卷而上,水珠凝成一道道凌厉的水刃,向四方激射开去。

    温致宁第一时间挥出符箓布下防护屏障,但还是被冲击波震得踉跄后退。

    “快走,”方才出手的高瘦剑修冲他们喊道,“这不是你们可以应付的。”

    “秦泽,别逞强了,一起走。我看了过往十届的考题,根本没有这个怪物,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

    “我知道。”秦泽手中长剑轻鸣,周身剑气如山洪涌动。

    他又重复了一遍:“你们快走。”

    话未说完,烛龙已然扑来,庞大的龙躯带动狂风,掀得满地砂石飞舞,秦泽一剑斩出,剑气宛如一道白练直袭烛龙面门,然而烛龙仅仅侧首,便以坚硬的鳞片生生扛下了这凌厉一击,毫发无损。

    众人有些迟疑,虽然相识不久,但是毕竟都是想要拜入名门正派的弟子,抛下他人自顾自逃命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有些令他们做不出来。

    迟疑之间,烛龙猛地摆尾,将他们方才站立的地面砸出一道巨大的裂痕。若非一个阵修率先布下转移阵,如今他们早就不知身在哪里了。

    “说了快走。”秦泽皱眉催促。

    但是他刚突破境界,前不久又受了重伤,尚还不能很好地运用灵力,很快就已经独木难支。

    烛龙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抓老鼠的乐趣,虽能一击致命,却偏要玩弄这群猎物。

    不像是妖力强悍但是性情简单的普通妖兽,倒像是人套上了烛龙的皮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秦泽好像清晰地听出了烛龙口中,那两个清晰的音节。

    仿佛逃不掉的梦魇,从儿时一直追他直到现在。

    他的剑慢了。

    “秦公子,快躲开!”

    同伴匆匆布下的防护罩阵替他挡下打扮攻击之后被彻底粉碎,危险之际,一道飘摇华美的剑光从天而落,生生逼退了烛龙。

    白衣白发的美貌少女挡在众人身前:“还不快走。”

    “小师仙君?”温致宁惊叫出声。

    “都快走,”师月白看了他们一眼,“这不是你们能应付的,交给我就好。”

    师月白平日为人低调,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得这位深入简出的小仙君。在不认识她的人眼里,她只是个或许还未及二十岁的纤弱少女。

    他们还没来的及细想为什么纤弱少女能拿得动这么大一柄重剑。

    “我等与姑娘萍水相逢,怎么能留姑娘一个人于险境之中”

    那修士话音未落,几具巨大的妖骨被扔至他的脚下。说是妖骨并不准确,因为那其实只是妖骨的一部分。看起来都是妖兽的头部,但是这头部大得惊人,几乎每一个都堪比眼前的烛龙。

    “别担心我,这些都是我杀的,已经杀了四十多只了,你们快走吧,保护好自己就行。”师月白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

    其中有人还有些疑虑,直到认出了她的温致宁悄悄指出这是以清山的小师仙君,众人才放心的四顾逃命。

    师月白余光一瞥,落在还在犹豫的秦泽身上:“还不快走?你不走,我还要分出神来保护你。”

    秦泽如梦初醒般地点了点头,转身准备追上温致宁等人。然而就在这时,烛龙双目猩红,尾翼猛然一扫,如雷霆般扫向秦泽。

    “当心!”师月白一声轻喝,脚下步伐轻移,重剑化作一道银光刺向烛龙。

    她已经隐隐察觉到眼前烛龙的不对劲之处。相比其他用来下达战书的妖兽,眼前的烛龙似乎存有一点灵智,也比其他妖兽更强,杀起来更加费劲。

    方才击杀其他变异妖兽的时候,因为赢得太过容易,以至于她并没有怎么认真地评估那些妖兽的实力。眼前的烛龙到底只是比那些妖兽强一点,还是有什么其他异常之处,她并不好贸然定论。

    然而烛龙速度极快,秦泽躲避不及,被尾翼狠狠掠中,整个人倒飞出去,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他勉强想要爬起,却见烛龙已转头盯住了他,凶光毕露。

    虽然烛龙的动作及其诡异,像是为了刻意留下秦泽而不惜任何代价,师月白当然不信这个邪,回头厉声叫秦泽快走,手中元黎不再藏锋,一记守拙斩,烛龙的左眼鲜血如泉喷涌而出。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的烛龙再次咆哮,半张脸已被鲜血染红,巨大的身躯扭动间,震碎了周围的岩石。即便左眼已被刺瞎,烛龙依旧疯狂挥动尾翼,目标竟依然直指正在撤退的秦泽。

    “就要走了吗?”烛龙吐出的龙息令秦泽如坠冰窟,“我亲爱的弟弟?”

    第79章 他的小白来找他了 “师尊!”师月白的……

    秦泽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在那一刻冻结了起来, 无数拼命逃离的往事如严密的茧将他重新包裹缝合缠紧,令他难以呼吸。

    “你”师月白皱了皱眉,不知道这个从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憨货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副吓呆了的模样。

    数不清的魔物在身后追杀, 面容模糊不清的温柔女人带着他一路逃亡, 似乎有什么东西是湿热的, 秦泽抬头看时, 原来是母亲胸口的,温热的血。

    他的身体颤抖着, 一股诡异的黑气自他体内缓缓溢出,血色逐渐染上他的眼瞳, 剑锋颤抖间, 散发出一种陌生而令人不安的气息。

    不要再追来了。

    放过我们吧。

    就在此时, 烛龙再次怒吼, 巨大的尾翼横扫而来, 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还未等师月白出手,秦泽却忽然抬起头, 双眼猩红如血,面露狰狞之色。他低吼一声,身形竟主动迎向烛龙,挥剑斩下,气势与刚才截然不同。

    “我的好弟弟, 不再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师月白只听见震天撼地的龙鸣。

    剑气如霜, 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直逼烛龙的胸腹,竟硬生生将烛龙的庞大身躯击退半步。烛龙怒火更盛,喷出一口炽热的龙息,秦泽却毫不退缩,狂暴的力量在体内翻涌, 他手中长剑再度挥出,带着黑气与血色光芒,狠狠刺入烛龙的鳞甲。

    混乱的魔气和灵力一起缠绕在他的周身,仿佛走火入魔的前兆,可是他目的清晰,剑剑都努力避开了师月白所在的方位。

    “秦泽!冷静一些。”师月白喊了他的名字,努力想要把他的理智拉回来。

    烛龙似乎察觉到了秦泽的变化,咆哮中透出一丝忌惮,血红的独眼紧盯着他,尾翼猛然拍击地面,试图后退。然而秦泽不给它任何喘息的机会,整个人化作一道血光冲了上去,长剑直指烛龙的心脏,力道之强,竟然硬生生斩断了它胸前的一片鳞甲!

    “该喊你秦泽,还是澹台泽?”

    最后三个字出口的时候,秦泽目眦尽裂,狰狞的青鳞从袖口爬上他的手腕。

    杀了他,杀了他。

    好像也是在什么时候,他也有过这样一定要和什么人同归于尽的想法。

    是在他们要杀了母亲的时候。

    纤弱的凡人女子带着五岁的幼童,被一众魔物闻困住,逃无可逃。

    但是那一次,为什么没有同归于尽呢?

    秦泽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了银白的长剑,模糊的剑影。

    剑铭为凌霜。

    元黎剑自长空如陨星坠下,一瞬间,烛龙尸首分离。

    长河落日。取名自刚刚殒命的魔尊齐姜。

    秦泽意识模糊,他依稀听见了女子的声音,声线清越温和。

    母亲是母亲吗?

    “一缕生魂?”师月白皱了皱眉,“谁的生魂附在这烛龙上?别的妖兽都没有啊,难怪这烛龙这么奇怪不管了,先留下来吧。”

    好年轻的声音,好像不是母亲。

    母亲?秦泽骤然想起母亲最恨他这一身半魔的血统。因为半魔的血统,和凡人不同,他其实从出生开始就有模糊的记忆。

    他记得母亲因为他流着那个男人的血,三番五次地想要掐死他。

    可是后来为什么没有掐死他呢。秦泽不记得了,他出生开始就是个不会哭的怪胎,不会用哭来博得关注保护自己,那就只能是母亲母亲对他心软了。

    母亲那么恨魔族。

    但他现在,好像要变成母亲最讨厌的东西了。

    丰沛而稳定的灵力大量涌入他的灵窍:“清醒一点,别就这么被控制了。”

    不对,不只是灵力。

    他体内灵力与魔气相生相克,如果仅仅涌入灵力,只会加速让他爆体而亡。

    秦泽兀然睁开眼睛。

    小师仙君小师仙君的体内,也有魔气!

    “我小师仙君我不会说出去”

    师月白看着他胡言乱语颠三倒四的样子有些好笑:“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说出去,你哪来的证据。好了,能控制好吗,能控制好我就走了,一会应该会有别人来找你的。”

    “灵力集中到灵窍,把它和灵窍的魔气相容我知道很疼,你忍忍。”

    秦泽看着她,其实想问小师仙君那时也这么疼吗。

    “控制住了吧,那我就把你留在这里了啊,被其他人发现可没这么好办啊。”

    “您要去找谢仙君吗?我看见战书上,是谢仙君的名字”

    “您快去吧。”

    师月白点点头,转身御剑而去

    “谢珩。”澹台戎声音低沉沙哑,却让人想起一千年前仙魔大战的战鼓擂响,“一千年了,感觉你好像比那时弱了许多。看来在我战败之后,发生了不少事。”

    “齐姜入魔了。”谢珩神色淡淡地说。

    “我当年耗尽一半修为将她斩落诛仙台,后来她又复生,把连你都不能一统的魔界十二重收入囊中。”

    澹台戎并没有被激怒:“我只是一具被从棺材里捞出来利用的尸体,你觉得这样就能让我失控吗?”

    他的刀身上浮现无数狰狞人脸,隐隐有哀嚎哭喊传出。

    澹台戎,本是帝君座下一只黑龙,为效法帝君修得无情道血祭一城,不得其果反堕魔道。

    谢珩不置可否:“一半修为,就算不比当年,杀你一样绰绰有余。只是你刚刚说的并不全对,你与凡人生的那个儿子恨你入骨,你死于水牢以后,他未必良心那样好,会破费给你打一幅棺材。”

    澹台戎生于仙界,和其他魔族不一样,对于身后之事莫名地在意。他闻言裂眦嚼齿,怒不可遏地挥刀劈下。

    刀光如血,裂开虚空。

    谢珩单手持剑轻轻一挡,剑周竟如秋水般流动出一片碧波,生生挡住了刀光的威势。但余波依然震开了四周的草木,激起漫天飞尘。

    澹台戎喘着粗气,刚刚那一击令他精疲力竭,本来重伤谢珩,给他自己争取到一些喘息的余地的。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了何人与谢珩相斗,可是手中弯刀仿佛控制着他,甩不脱,扔不掉,令他不得不为人棋子,仿佛不知疲倦地战斗下去。

    何人到底是何人

    谁能接触到你的尸体?

    你与凡人生的那个儿子恨你入骨,你死于水牢以后,他未必良心那样好,会破费给你打一幅棺材。

    澹台曜!

    是他和那个凡人生的长子澹台曜。

    是他用自己的尸骨将自己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即便死了也不得安宁。他想起那个小子出奇地恨自己,恨他的凡人母亲,恨魔族,也恨凡人。是一个活脱脱的疯子。

    所以他对这个儿子厌恶至极,把他流放到边境始终不管不问。这反倒是让自己失势之时,这小子反而逃过了下一任魔尊的清算。

    澹台戎毫不怀疑,澹台曜是刻意把自己召出来交由谢珩羞辱的,他能把自己用毕生心血治理的魔界拱手交给仙界正道肆意屠杀,他能做出任何常人不可能做出的事情,他就是个疯子。

    澹台戎双目赤芒大盛,血刀横扫间,一道巨大刀影脱手飞出,直袭谢珩。刀影划破长空时,空气仿佛燃烧起来,热浪如潮,直逼谢珩周身剑光。

    剑光如游龙般盘旋,将刀影拦下。两股力量相撞,光芒迸裂,震得天地摇晃,整个幻境像要崩塌一般。

    “区区手下败将。”剑意化作千道剑影,凌空杀向血龙虚影,漫天剑光与血气交错激荡,仿佛一场天地的怒火倾泻而下。

    高空中,谢珩白衣染血,剑意随着澹台戎的再一次死亡消失无踪。

    谢珩缓缓落地,身形依然挺拔如松柏,目光冷淡如常。他扫了一眼四周满目疮痍的幻境,微微皱眉,正欲开口给水镜之外的帝君报个平安,却感到胸口骤然一窒,浑身灵力如抽丝般散去。

    他的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

    水镜以外,众人尚在震惊方才的惊世一战,直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

    “谢仙君?”有人进入水镜,试图靠近搀扶,却被余留的剑意震得步伐踉跄。

    谢珩皱了皱眉,似乎想努力站稳,但身体却不听使唤。他闭上眼,连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尽,整个人骤然向后倒去。

    “师尊!”师月白的声音有些颤抖,双臂却稳稳地接住了谢珩摇摇欲坠的身形。

    意识在两三秒之后回笼,源源不断的灵力进入身体,他张开眼,想起刚刚有人在他耳边喊师尊。

    是小白他的小白来找他了。

    可是自己这副样子她会生气吗?

    谢珩怕她担心,勉强挤出一个笑。

    “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累了。幻境有规矩的,在所有妖兽猎完之前只进不出。小白乖,别坏了规矩。”

    师月白皱了皱眉,心里大概是不甚赞同的。

    “都这时候了还讲什么破规矩。”

    谢珩有些嗔怪地看了她一样,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袖子。碍于大庭广众,他知道师月白不会拂他的面子。

    “小白”

    “只是累了吗?”

    她托着谢珩的膝弯,把他拦腰抱了起来。

    骤然的悬空让谢珩有些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了师月白的脖子:“不是很累,我可以自己走”

    第80章 像是有喜了 我们回以清……

    虽然从来没有真的在野外生存过, 但是灵兽出身的师月白在这方面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不多一会儿,她就找到了一处较为干燥的洞穴。

    “破开幻境的结界对我来说很容易, 是师尊不许, 我才不那样做的。”

    “嗯, ”谢珩被她放在洞穴里的石台上, 手还轻轻搂着她的脖子不愿意松开,“小白最乖了。”

    “但是现在我要去叫药王谷的人来, 你不许不答应。”

    “我不想见”谢珩别过脸,撒娇一般地在她的颈侧蹭了蹭。

    “岳师叔没有来, 你不想见药王谷的人, 我可以去给你找昆仑的医修来, 若是再说一个也不想见或者你其实没事只是累了这样的话, 那我现在马上就带你离开这里。”

    谢珩见无力回天, 垂下眼睫说了声好。紧接着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伸手抓了师月白的衣角:“你早些回来。外面那些妖兽, 实在不行的话就杀掉。”

    幻境中的妖兽是没有不能随便杀的规矩的,但是谢珩知道师月白的性格,她虽然对规则多有不屑,但是想到有修士为了捕杀哪只妖兽埋伏了好几天,想必东躲西藏也不愿意动动手杀掉那只自不量力追着她的妖兽。

    他的担心确实没错, 师月白联系好昆仑的医修打算去接那人, 刚刚走出山洞不远,就被一只有翼的妖兽撵得到处乱窜。

    熟悉的剑法利落地击落了妖兽,师月白回头和那人打了个招呼:“你恢复得挺好啊?”

    秦泽向师月白深深做了长揖,若不是她拦着,感觉他就快要三跪九叩了。

    “特意来找我吗?”师月白问

    , “仙门大试对你来说很重要吧,那些事情可以等到结束之后再和我解释,你先安心比试吧。”

    “我”秦泽完全没有想到师月白竟然是这样的反应,毕竟小师仙君自幼长在谢仙君膝下,想不到这一重才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件事对我来说一样重要。我很崇拜小师仙君,不想在您心里和魔族扯上什么关系。”

    “这次幻境魔族入侵的幕后之人,大概是我的同胞兄长,澹台曜。”

    “我知道是他他是你的”

    早在昆仑幻境中出现战书之前,谢珩就已经收到了澹台曜的密信。

    他说他要把整个魔界,献给仙门。

    澹台曜是澹台戎的长子,连澹台戎都觉得他是个疯子。谢珩自然不会信他的鬼话,只是提早防备起了仙门大试中有人作乱。

    “我身上有一半魔族的血,但是说不清为什么,我比他更像人一些。我出生时没有像他一样去吸自己母亲的血,也没有伤害照顾我的奶娘,表现得像个寻常的婴儿一样,可能母亲就是因为这个才在逃离时带走我的。”

    “我知道你们肯定怀疑宋燚辰入魔和魔界入侵会和魔族奸细有关。但是真的不是我。我想参加仙门大试,真的是因为我母亲希望我能拜入仙门”

    师月白笑了笑:“没有人怀疑你,也没有人知道你有魔族的血统。”

    “我只识得你的剑,落拓潇洒,刚正纯良。”

    “小师仙君”

    师月白没想到自己讲两句话还把一个大男人讲哭了,特别是她恰好真的还有问题要问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还好秦泽哭了一会之后想起了师月白刚刚的欲言又止,马上就问师月白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想要问他。

    “你的母亲曾在魔族待过数年又从澹台戎手下逃脱,不知道你可听说过血契吗?”

    “母亲身上确有此物。”秦泽正色道。

    秦泽的母亲被种下了血契,但是却违背澹台戎的意愿,从魔界逃回了人界。

    那她和谢珩

    “那后来是如何解开的呢?”

    “没有解开,”提到母亲的时候,秦泽的眼神暗了暗,“直到她死都没有解开。”

    “节哀。”

    “母亲活到五十岁,她在魔界蹉跎了那么多年,生我和澹台曜的时候又尤其艰难,能在五十岁寿终正寝,我已经很满意了。小师仙君是想问解开血契之法吗?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理论上大概只有一方身死,血契才会解开。”

    血契本就是生死契。

    “我不知道母亲当初为什么能逃出来,我那时候太小,夜里醒来的时候母亲就带着我在逃了。后来遇上追捕我们的澹台戎旧部,即便他人尚被关押在魔界,只要沾了澹台戎气息的物件,就能让我母亲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小师仙君抱歉,我没能帮到你。”

    师月白把自己的失落和愧疚藏得很好,她摇摇头:“这有什么值得抱歉的,你继续你的试炼吧。也不用担心澹台曜,有我师尊和帝君在,他掀不起什么波澜的。”

    秦泽其实还想问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血契,但是师月白已经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好像在躲避着什么。

    小师仙君也会有不想面对的东西吗?

    会和血契有关吗。

    血契,她身上一半的魔血一瞬间秦泽的脑海中似乎划过一些零碎的信息,他直觉地感觉到这很重要,可却又得不出什么有效的结论。

    有什么能帮到小师仙君的吗,快想起来啊

    师月白联系到的昆仑医修是一个很青涩很礼貌的男弟子,直到走到洞穴口,两个人还在说着寒暄的客套话。

    “小师仙君青年才俊,我仰慕小师仙君才久呢。”

    “哪里哪里,你这么年轻就得了帝君的青睐,未来还前途无量呢。”

    “我师妹特别仰慕小师仙君,一会儿可以帮她题个字吗?”

    好在现在的师月白已经能面对别人的夸赞面不改色了,若是换了从前的师月白,还不知道要怎么害羞呢。

    “等回昆仑吧,那个这里也没有纸笔呀。”

    二人走到洞口,师月白率先打破了平静:“师尊,我回来了。这是昆仑的张师兄。”

    “有劳。”谢珩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师月白的肩头,落在那位刚刚对她“仰慕已久”的医修身上。

    或许是谢珩的气质太过冷清,医修一进了山洞,就木讷寡言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二人明明是师徒,小师仙君性子那样温和,谢仙君性子却果真如传闻里的一样冷淡,冷淡得明明这幻境里温度还算相宜,他都莫名打了个寒噤。

    “谢仙君要先喝点水吗?我从昆仑带了些烧开的热水。幻境里的生水到底是生冷之物,不好直接饮用。”

    “不用了,多谢。”

    “给我吧。”

    谢珩和师月白异口同声地说。

    医修举着水壶的手递也不是收也不是,最后师月白伸手接过了水壶,道了声谢,这才缓解了他的尴尬。

    “小白,我自己来吧。”

    谢仙君似乎有些怕小师仙君生气,伸手就要去接她手里的水,小师仙君低声说了什么,谢仙君就仰着颈子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

    “仙君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并没有,本不想麻烦你们的,是小白坚持要让你来看看。”

    提到小师仙君的时候,谢仙君的语气一下子就柔和了下来。小师仙君在一旁似是要反驳他说的没事,医修适时插言:“若是仙君没事,那自然就再好不过了,不过我既然来了,自然还是给仙君把个脉再走。”

    “有劳张师兄了。”师月白点点头。

    寻常医修为把脉把得准确些,只有在对异性时才会用一块丝绵做的脉枕相隔。论理说这次是没必要的,但是医修觉得谢珩像是有洁癖的样子,就如对待女子一样垫了一块脉诊后,才把上他的手腕。

    他自出师之后行医多年,只算他挂名在昆仑的年头,就已经有了十年的经验。这么多年间,少有令他困惑不解的脉象。这一次,他却少见地沉默良久。

    谢珩清明而有些疑惑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令他如坐针毡。

    这应该不可能的吧。

    是假的吧。

    “张师兄,”师月白见他把了良久还未得出结论,显然有些心急,“如何了?”

    “我学艺不精,小师仙君稍等片刻。”医修用另一只手擦了擦汗。

    “有什么异常之处,道友直说便是。”谢珩看着他,神色依旧坦然。

    “这脉象有些奇怪,我实在不敢妄言。或许是我道行太浅”

    师月白有些着急:“张师兄还请直说,您过来一趟本就是情分,即便误诊了,我们也不可能怪罪的。”

    “这”医修又伸手抹了把汗,“我行医多年,仙君这脉象不似什么病症,倒像是”

    “有喜了。”

    他根本不敢看二人的神色,赶忙又补充道:“我学识浅薄,或许是我误诊了”

    “麻烦张师兄了,”师月白温声道谢,“今日之事,烦请张师兄保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师月白站起来:“我送送张师兄。”

    医修委婉而果断地拒绝了师月白,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中。

    “抱歉,是我太粗心了,应该早些察觉到的。”

    “小白。”谢珩叫了她一声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她拦腰抱了起来。

    “别”

    师月白管不了太多了。元黎只在鞘内微微颤动,幻境就应声而开。

    “师尊,我们回以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