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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第17回 哭什么?想起哥哥了?

    马车行驶得并不快。

    姜扶笙坐在其中, 脑袋随着马车走动轻晃,纤细的手指攥着桌角。

    她望着侧前方,漆黑澄澈的眸子倒映着前头的琉璃灯。看仔细瞧她目光却没有落在实处, 而是虚空着, 思绪早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恍惚间她想, 若是这路永远没有尽头就好了。又一想这样也不好,谁去救哥哥呢?

    她想了整整一天一夜。

    爹娘和哥哥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任谁也越不过他们去。

    哥哥生了这样危及性命的病, 她不可能置之不理。

    独自去南疆, 她能悄悄从陆怀川跟前溜走。就算陆怀川找到她, 她也能说服陆怀川让她去南疆。

    可她逃不过赵元承的阻拦。赵元承手眼通天, 若真想拦她, 她只怕连上京城的城门都出不去。

    赵元承说只要她陪他一夜,就可以把哥哥从南疆接回来。

    她问过大夫了。哥哥的病症至少需要休养大半年,才能复原, 这是最好的结果。若是休养不好,以后会落下病根。

    而将哥哥从南疆接回来这件事,她和陆怀川都做不到。

    犹豫再三之后,她给陆怀川留了和离书,乘着马车出了陆府。

    白日里静下来,她还想到了一桩事。

    乱葬岗上,石青去拖豆嬷嬷尸体的时候, 并没有耗费多长时间。只花了片刻的功夫, 便将豆嬷嬷的尸体拖到了她和赵元承面前。

    她倒没有怀疑是陆怀川让人杀了豆嬷嬷。这么着能看出尸体是被扔在乱葬岗上的, 根本就没有掩埋。

    后面赵元承让石青埋了豆嬷嬷的尸体。

    当时她还特意嘱咐了宁安,买口棺材埋了豆嬷嬷。她想着豆嬷嬷毕竟跟了她娘亲大半辈子,不管生前如何。人死为大, 好歹将她好生掩埋了。

    她叹了口气。

    从家里出事之后,她也看出一些端倪了。

    陆怀川只在意她一个人。之前的奔走也都是因为姜家是她的娘家,那些人是她的亲人,若是出了事她会伤心。陆怀川才会尽心帮忙。

    像豆嬷嬷这样不要紧的下人,陆怀川全然不会在意。

    她好像重新认识了陆怀川。那样温和的人,也有无情的一面,只不过之前从来没有对她展示出来罢了。

    “少夫人,大门开了,咱们进去吗?”

    珊瑚一向胆大嘴厉,这会儿却也怯了。少夫人写下了离书时,这次的事情严重了。

    唉,小侯爷之前明明是那么好的人,现在怎么就……

    “进去吧。”

    姜扶笙抿抿唇,将心底的忐忑压了下去。

    不就是那么回事吗?成亲前夜燕喜嬷嬷都教过她了,闭上眼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马车驶入宅子大门内,停了下来。

    她听见了大门合上的声音,好像隔绝了一切,再无路可退。心底强压下去的忐忑又冒了上来。

    “姜姑娘,请随属下来。”

    莫山站在马车前开口相邀。

    姜扶笙就着珊瑚的手下了马车,吩咐她:“你在这等我。”

    她只带了珊瑚来,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安排翡翠在家里等陆怀川回来。翡翠性子沉稳些,说话做事也稳妥,正好能安慰安慰陆怀川。写下和离书,她又对不起陆怀川了。

    陆怀川待她那样好。她却好像当初背弃赵元承一样背弃了他。

    这是她第二次做白眼狼了。赵元承恨她,其实她不冤枉。

    莫山将她引到偏厅前,抬手道:“姜姑娘请。”

    偏厅门关着,窗口透出辉煌的灯光,里头时不时传出说笑之声。

    姜扶笙迟疑地看莫山。

    这处看起来不像私宅的偏厅,倒像是什么不正经的风月之地。

    “主子就在里面。”莫山解释了一句。

    姜扶笙不再犹豫,提起裙摆沿着石阶而上。

    既来之则安之。来之前她便想好了。

    四斜球纹楠

    木门前,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推开了门。

    门内说笑之声一顿,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

    偏厅里悬着数盏水晶琉璃宫灯晃了姜扶笙的眼,但见勾了金丝的纱幔轻飘,几对男女各自分坐。

    这些人和死去的燕文显差不多,都是些纨绔子弟。赵元承回来之后贯和他们厮混。

    赵元承自是坐于主位的,身侧的女子姜扶笙也认得,是之前见过两次的晚凝玉。

    赵元承应当挺宠爱晚凝玉的,每每这样的场合都会带着她。

    “过来。”

    赵元承放下手中的酒盅,朝姜扶笙招手。

    姜扶笙窘迫极了,这里这样多的人,消息传出去,外面的人要怎么说她?

    她垂着浓密的长睫迈进偏厅,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向赵元承。

    她样貌昳丽乖恬。尤其这般低着头时,比平日看着更乖巧几分。身上的湖染色双绣轻罗裙淡雅素净,与这处的奢靡喧哗格格不入。

    即便如此,她也自成一派风景,并未被在座任何人压下去。

    姜扶笙步伐沉重。短短的路,她好像走了好久好久。周围探究的目光让她羞愧地抬不起头来。

    她站在赵元承面前依旧没有抬眼。好怕面对这样的羞辱,可她身后已经没有退路了。

    “姜姑娘,你坐那边。”晚凝玉指了指赵元承另一侧热情相邀:“咱俩一人一边。”

    赵元承笑望了她一眼,拍了拍自己身侧。

    姜扶笙走过去强忍着泪水坐了下来。

    未曾想过她此生会和晚凝玉这样一个女子平起平坐。

    不过也没什么,晚凝玉不见得是自己愿意进教司坊的。好比她也不是心甘情愿坐在这里的。

    这么一想,她心里头便好受了一些。

    有婢女上前,添了碗筷和酒盅在她面前。

    “恭喜小侯爷又得佳人。”

    下面有机灵的子弟,举起酒盅来恭贺赵元承。

    其余人也纷纷跟着举杯。

    燕文显的下场在前,今日在场没有人一个人敢对姜扶笙说半句不敬。

    赵元承捏起酒盅,笑着与众人共饮。

    “斟酒。”

    他放下酒盅,伸手将姜扶笙揽入怀中笑看着她。

    吃了酒的人面色酡红,笑起来没有了平日人阎王样,反有了几分少年时的意气。

    姜扶笙取过描着喜鹊登枝的白瓷酒壶替他斟了酒。

    赵元承握住她的手,往她跟前的酒盅里斟酒。

    “我不会吃酒……”

    姜扶笙想移开,但手被他牢牢握着,到底斟了满满一盅。

    “干了。”

    赵元承端起酒盅,跟她跟前的酒盅碰了碰。

    姜扶笙自知有求于人,端起酒盅放到唇边,辛辣之味扑鼻而来,她忍不住将酒盅移远了些。

    赵元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捏着空酒盅偏头看着她。

    姜扶笙长这么大只吃过甜滋滋的果酒,这种烈酒她是尝都没有尝过的,她实在不想往口中送。

    可赵元承当众要她喝,她若不喝便是不给他脸面……

    罢了,吃下去人事不省也好,随赵元承如何。她熬过这一夜便是了。

    她想着便引颈欲吃酒。

    “小侯爷,奴看姜姑娘怪可怜的。她和奴一样是女子,不如给她吃奴吃的羊羔酒?”

    晚凝玉忽然开了口。

    她圆溜溜的大眼睛弯着,看向姜扶笙。

    姜扶笙意外。她一直以为晚凝玉是个不好相处的,不想晚凝玉竟会帮她说话。

    “也好。”赵元承允了。

    晚凝玉笑了,拿起酒壶起身走到姜扶笙跟前,接过她手中的酒盅将里头酒水泼在地上,重新斟了羊羔酒递给姜扶笙。

    “姜姑娘请。”

    “多谢。”

    姜扶笙伸手接过,这一声感谢发自肺腑。不想晚凝玉是这样好相处的人。

    她目光落在手中的羊羔酒上。这酒她从前吃过,是用新鲜的羊肉酿制而成的,口感绵甜悠长像果酒似的,但吃多了也会醉。不过比方才那种烈酒好多了。

    “不客气。”晚凝玉言行颇为妩媚,笑着往回走:“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姜扶笙没有觉得她这话冒犯。感激地朝她笑了笑。

    晚凝玉坐下朝她举杯:“来。”

    姜扶笙垂眸看手中,琥珀色的酒液盛在白瓷中,闻起来有蜂蜜的甜香,颇为诱人。

    她抬手一饮而尽。

    “吃菜。”

    赵元承布了菜给她,醉眼迷蒙地望着她。

    姜扶笙也看着他。除了容颜极盛,赵元承这模样和那些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

    在这样的情形下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只垂眸坐着。

    “歌舞呢?”

    赵元承忽然问了一句。

    很快,偏厅便响起丝竹之声。舞女们衣衫飘飞,步伐轻盈,在厅中央翩翩起舞。

    赵元承似乎被吸引了心神,倚着姜扶笙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舞女。

    姜扶笙起初有些反感。等她仔细瞧那些舞女和歌而舞,裙摆翻飞美轮美奂,又暗暗点头,这样的舞蹈确实悦目。

    赵元承端起酒盅,里头空空如也。

    姜扶笙见状提了酒壶给他斟酒。

    酒斟满了他却不喝,还是直勾勾地望着她。

    姜扶笙乌眸转了转,不解他是何意。她吃了酒,面上泛起一层粉,看起来粉粉柔柔的,像一只漂亮的水蜜桃。

    “喂我。”

    赵元承凑近了些。

    姜扶笙长睫轻垂,挽起袖子端起酒盅喂到他唇边。

    “不是这样喂。”

    赵元承接过酒盅抿了一口,低头朝她亲过去。

    姜扶笙下意识闪躲。

    这里还有这么多人,赵元承怎么可以!

    赵元承大手牢牢掌在她后脑处,执意要将口中酒渡给她。

    姜扶笙哪里愿意?

    她到底是尚书府嫡女,即便来时下了天大的决心,也受不得这样的屈辱。

    出于本能,她一巴掌扇在了赵元承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盖过丝竹和笑谈之声,偏厅里猛地一静。

    众人目光都落在姜扶笙和赵元承二人身上。他们除了好奇,更多的是觉得不可思议。

    姜扶笙哪来的胆量敢掌掴小侯爷?

    “姜、扶、笙。”

    赵元承重重搁下手里的酒盅,一字一顿地唤她大名。

    手心又疼又麻,姜扶笙此刻才反应过来她方才做了什么,眸底满是惶恐。

    她怎么打了赵元承?他是不是不会帮她接回哥哥了?

    赵元承盯着她,目光似豺狼一般,抬手扯开衣领。

    “小侯爷,家中还有事我先走一步。”一个纨绔子弟起身朝赵元承行礼:“告辞。”

    “我和你顺路,带带我……”

    “我也告辞了……”

    众人都识趣,纷纷起身告辞。

    石青在门口挨个儿警告:“谁敢将话传出去,坏了姜姑娘的名声,我家主子必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晚凝玉走在最后,她朝姜扶笙笑了笑,合上了偏厅的门。

    偌大的偏厅只剩下姜扶笙和赵元承两个人。

    姜扶笙瑟缩了一下,这个地方虽大,却好像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赵元承从始至终没有理会任何人,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对不起……”

    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姜扶笙咬着唇瓣,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干巴巴地给他道歉。

    方才那一瞬,她太羞愤了,以至于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她来时确实想好了,愿意用自己一晚换哥哥回来。

    可是,她始终做不出赵元承方才想做的事,无法接受被当众那样侮辱。

    她真的承受不住。

    “过来。”

    赵元承转身面对着她,语气沉沉,似命令又似不悦。

    姜扶笙缓缓挪到他跟前,垂着眸子不敢直视他。

    赵元承没有动静。

    姜扶笙又往前挪了挪,心乱如麻。这个时候,是牵着他的手,还是凑过去亲他一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消气。

    赵元承忽然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姜扶笙毫无防备,脑袋结结实实撞在他胸膛上,疼得皱起脸来。

    赵元承睨着她,端过酒盅递到她面前:

    “知道该怎么做吧?”

    他要姜扶笙做方才不肯做的事。

    姜扶笙颤抖着手接过酒盅抿了一口,直起身子朝他凑过去。还未靠上去,她面颊便一片酡红。贴近赵元承时,她半阖上眸子,纤长卷翘的眼睫抖抖簌簌,像落入蛛网垂死挣扎的蝴蝶。

    她轻轻贴在他唇瓣上,便顿住了。触到他滚烫柔软的唇,她脑中空了一下,竟忘了将酒渡过去。

    “笨。”

    赵元承吐出一个字,张口含住她柔嫩的唇瓣,舌尖抵开她牙关。

    姜扶笙不由自主张口,羊羔酒被他掠夺一空。他还不满足,倾身覆下,唇瓣重重碾在她唇上,舌尖探入勾缠着她。

    姜扶笙起初还有抵抗之力,随着口中空气愈发稀薄,浑身力气也缓缓被抽去。任由他吮咬着舌尖一遍又一遍要将她吞下去一般。她禁不住浑身发软,提不起半分劲儿。

    直至她浑浑噩噩几乎窒息,赵元承才肯放她松口气,眼尾殷红注视着她。

    身下的人儿喘息着,墨发披散,乌眸迷离,唇瓣微微红肿,肌肤莹莹泛着光泽。似九天之上下凡的神女,惑人至极。

    他捧起她的脸,低头吻在她额头上。

    这个吻轻轻的,又很郑重,似有无限呵护珍重之意。

    姜扶笙半阖的眼睛睁开,眸色隐约清明。

    赵元承没有给她清醒的机会,他啄她眉眼,亲在她鼻尖上,兜兜转转又吻住她的唇。这一次他没有久留,亲吻逐渐向下。

    滚烫的唇落在细嫩的脖颈上,一下接一下反反复复厮磨。衣带松散,覆上来的温热掌心让姜扶笙一下清醒过来,睁着眼瞧见偏厅的情形,眼泪一下夺眶而出。

    少年时,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和赵元承的洞房花烛夜是何等样的。

    起初什么也不懂,直以为是互相亲一亲,抱在一起睡觉,以后就会有小宝宝了。

    后来懂了,也曾想过会是何等样的红烛高照,恩爱旖旎。

    无论是怎样的,那时候的她都觉得会是幸福的。从未想过她会在这样一个不堪的地方交出自己。

    这里甚至不是一个卧房,没有一张床。

    赵元承一定是故意的。

    他在报复她当初的背弃,羞辱她,看她痛不欲生伤心难过,他心里就痛快了。

    察觉她哭了,赵元承抬起头,手却没有收回。

    “哭什么?想起表哥了?他也是这样弄的?”

    姜扶笙闻听此言只觉羞辱至极,哭得更厉害了,用力推开他的手。

    她不想在这样的情形下交出自己。赵元承还说这样混账的话!

    赵元承坐起身冷冷地望着她:“后悔了?”

    回应他的只有她细细的啜泣声。

    等不到她说话,赵元承心烦地抓起小几上的碟子重重砸在地上。

    陆怀川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惦念!都到这地步了,她兄长都快活不成了,她还想替陆怀川守贞!

    “啪!”

    碟子摔碎的声音姜扶笙止住了哭泣,理智归拢。她坐起身凑过去,指尖勾上赵元承的腰带。

    小脸泪痕未干,纤长的眼睫沾着泪水可怜兮兮地耷着,唇瓣委屈地抿紧。两只嫩白的手落在腰带上,要打开那玉带钩。

    “哭哭啼啼,如此不情愿,回去找你的夫君去。”

    赵元承转开目光,推开她手。

    “我方才没有准备好……”

    姜扶笙仰起脸和他解释。

    “你以为陆怀川是什么好人?”

    赵元承倾身贴近她,忽然开口。

    姜扶笙眨了眨湿漉漉的眼,不明白他怎么忽然说到陆怀川了。

    “豆嬷嬷是他杀的,你哥哥生病也是他算计的,他应当在背地里还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待我一桩一桩揪出来给你瞧。”

    赵元承坐直身子,语气硬邦邦的。

    姜扶笙摇头,正要说话。

    “别替他辩解。”赵元承冷冷地道:“我知道得比你多。”

    “他性子向来温暾,小时候便文雅,连一只小虫子都舍不得伤害,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的。”姜扶笙定了定神道:“若我爹还在尚书之位,对他也是有助益的,他为什么要阻止我给我爹翻案?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这里面的缘由她弄不清楚。但她没有相信陆怀川说哥哥生病是赵元承做的。也不相信赵元承说那些事是陆怀川做的。

    “陆怀川确实没有理由这样做。但他若不是陆怀川呢?”

    赵元承偏头望着她。

    姜扶笙乌眸转了转,不解地看他。

    不是陆怀川?不是陆怀川是谁?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她还能认错吗?赵元承在说什么?

    “陆怀川被人冒充了,真正的陆怀川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性子,也没有这么心狠手辣。”

    赵元承查了陆怀川许久,生出了这样的猜测。

    姜扶笙蹙眉:“怎么可能?”

    赵元承这话她一点也不信。

    成亲后,陆怀川除了去衙门,余下的时间都陪着她。陆怀川有没有被人冒充,她还能不清楚吗?

    赵元承冷笑,正要出言讥讽,外头传来石青的声音:“主子,陆怀川带人打上门了!”

    姜扶笙心中一慌,下意识便要起身去查看。

    赵元承却拉住她不紧不慢地问:“之前我不在上京,有人对你不利,陆怀川是不是替你挡过一箭?”

    “嗯。”姜扶笙点点头。

    箭擦着陆怀川的腰飞过去,只蹭掉了皮肉,伤得不算重,但流了很多血。

    “他那处伤留了疤痕吧?你回去一看便知。”

    赵元承又问。

    姜扶笙没有接他的话,抬起清亮的眸子看他:“那我哥哥……”

    赵元承还能帮她接回哥哥吗?

    “接回来也只能在我这儿。”赵元承起身瞥了她一眼毫不留情:“你什么时候还了债,我什么时候放他走。”

    姜扶笙闻言欢喜起来,一口应下:“好。”

    不管如何,哥哥能活命了。好比三妹四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但好歹安稳活下来了。

    跟性命比起来,其他所有的事都不值一提。

    赵元承拉开偏厅的门,当先走了出去。

    姜扶笙紧随着他。

    门口,陆怀川领着一众人正和赵元承的手下们剑拔弩张。

    “扶笙!”

    一瞧见姜扶笙,陆怀川顾不得旁的,丢下一众手下径直朝她走来。

    姜扶笙迎了上去,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开口唤他“夫君”。她留了和离书,跑到赵元承这里来,当真羞于见他,也羞于启齿。

    “你没事吧?”陆怀川牵过她上下打量,目光在她脖颈处的痕迹上顿了一下。

    姜扶笙察觉他看到了什么,本能地将衣领往上拉了拉。

    陆怀川只一瞬便恢复了寻常面色,牵起她往外走:“你没事就好,我们回家。”

    赵元承负手立在廊下,目光落在姜扶笙的背影上,目光愈发的阴晦。

    她没有回头。

    “主子,您这样明目张胆,陆怀川要是不择手段……”

    石青试探着和他说话。

    “滚。”

    赵元承丢给他一个字,抬步便走。

    “得,主子肯定没得逞。”

    石青撇唇,用肩膀撞了撞莫山。

    “再胡说八道编排主子,我禀报主子去。”莫山冷冷警告。

    “你是不是人?一点好奇心都没有?这么不近人情?”石青后退一步,嫌弃地撇了撇嘴。

    *

    姜扶笙跟着陆怀川回到清荷院已经是深夜了。

    万籁俱寂,秋日里虫鸣声也小了不少。

    陆怀川等着婢女们将灯火点燃,吩咐道:“翡翠,你们先下去。”

    “是。”

    翡翠和珊瑚都担心地看了姜扶笙一眼,低头退了出去。

    “扶笙,你来。”

    陆怀川站在桌边,招呼姜扶笙过去。

    姜扶笙忐忑地上前,看着陆怀川烛火下苍白俊朗的侧脸,心中忐忑不安。

    她不由自主想起赵元承的话,“陆怀川被人冒充了”。可眼前这个人活生生的,就是她从小认识成亲三年多的夫君。她仔细打量了陆怀川一遍,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这是什么?”

    陆怀川点了点桌上的一页纸

    张。

    姜扶笙心虚地看了一眼。

    那是她晚上出门时给陆怀川留下的和离书,左下角还签了她的名字。

    只等陆怀川签下名字,拿到官府去过明路,他们就不是夫妻了。

    “只是这么一点点小事,你不和我商量,就直接要跟我和离吗?”

    陆怀川转身面对着她,眉目之间有了几许凄苦之色,可怜的样子像是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大狗狗。

    “没有。”姜扶笙避开他的目光,两手背在身后低着头小声道:“不是小事。他说可以帮我把哥哥接回来……”

    哥哥的性命对她而言是天大的事。她完全无法拒绝赵元承。

    “即便如此,你也不必要写下和离书。”

    陆怀川注视着她。

    “对不起,你待我那样好,我不想……不想让你承受那样的奇耻大辱……”

    姜扶笙鼻子一酸,眼圈红了。

    如果今天赵元承没有放过她,这是她唯一维护陆怀川尊严的办法了。

    她没有报答他对她的好,至少不该让他受到羞辱。

    “他得逞了?”

    陆怀川目光落在她脖颈处,肌肤白净剔透更显得交错的青红痕迹刺目。

    “没有。”姜扶笙摇头,见他看自己脖颈处,又有些难堪。

    她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脖子上是什么情景。赵元承上次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只是被她小心遮掩过去了。但要她对陆怀川解释发生的过程,她又说不出口。

    “不碍事,扶笙。”陆怀川伸手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即便你们有什么,也没关系。我说过,只要你别离开我,其他我都可以不在意。”

    他说话用了力气,像是在告诉姜扶笙,又像是在告诉他自己。仔细想想,是卑微地在祈求。

    “不。”

    姜扶笙摇头,心中涩然,她做不出这样的事。

    如果真有那一日,她必定要和他和离的。

    “笙儿,别离开我……”

    陆怀川下巴枕在她头顶上呢喃。

    姜扶笙记得,前些日子她信誓旦旦说不可能离开他的。现在却说不出口了。

    “夫君。”她抬起头看陆怀川,认真道:“不如你将这和离书签了吧。”

    “笙儿,你在说什么?”陆怀川浑身一颤,眸底闪过癫狂之色,浑身都开始瑟瑟发抖,几乎克制不住。

    “夫君,你怎么了?”姜扶笙连忙扶着他。

    “你方才说什么?你是认真的?”陆怀川扶着桌子,缓了片刻面色才恢复了寻常。

    姜扶笙低下头,缓缓道:“我……我并不想同你和离。可是现在三妹四妹在他手里。哥哥的性命也捏在他手中,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还是提早准备得好。”

    她觉得羞耻,头埋得更低了。赵元承如今形势难以捉摸,她也不知道以后会如何。

    “笙儿。”陆怀川捧起她的脸:“你是不是以为我刚才说的话是哄你的?只要你不离开我,其他的不重要,我说真的。”

    “可是我在意,我不忍心那样对待你。”姜扶笙抬起红红的眼睛看他。

    “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的。”

    陆怀川重新将她揽入怀中,眼底满是阴鸷与恨意。

    姜扶笙在他怀中依偎了片刻,抬起头来:“累了,你身子也不能熬夜,我们早些休息吧?”

    “好。”陆怀川自然依着她。

    姜扶笙上了床,酝酿了片刻才道:“夫君,豆嬷嬷脖子上的痕迹不对。”

    “什么不对?”陆怀川侧眸看她,手攥住了衾被:“元承和你说的?”

    “我看到了。”姜扶笙道:“豆嬷嬷不是上吊死的,是被人用麻绳勒死的。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谁能有那么快的手脚……”

    她说着叹了口气。

    “我说了你莫要怀疑我挑唆。”陆怀川轻拍着她道:“豆嬷嬷是你从元承那里带回来的,除了我们自己,就只有他知道。顷刻间没有丝毫动静的杀人,元承也有这个实力。”

    姜扶笙没有说话,她阖上眸子假寐,脑子不停地转着。

    这两个人互相推诿。仔细想想,豆嬷嬷是赵元承给她的。

    赵元承如果不想给,完全可以当场拒绝,或者直接将豆嬷嬷解决了。没必要把人给她,再冒着风险来杀一次。

    陆怀川方才也说只有他和赵元承两人有可能。那赵元承没有,就只剩下他了。

    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赵元承想嫁祸陆怀川,故意让她将人带回来再杀了。好叫她以为是陆怀川杀的,到时候内讧。

    她一时当真分辨不出到底是谁动的手。

    想起赵元承说陆怀川是冒充的话,她又起了思量。

    “唔……”

    她一蹬腿,装作猛地惊醒的模样睁开眼。

    “扶笙,怎么了?”

    陆怀川才睡着,惊得一下睁开转头查看她。

    姜扶笙拍着胸口心有余悸:“我适才做噩梦了,梦见……梦见那次,有刺客要杀我,就是你救我那一次……”

    她在试探陆怀川知不知道那回事。

    “别怕。”陆怀川轻拍着她抚慰:“再来一次,我便再替你挡住一次。”

    姜扶笙见他神态自若,挣脱他的怀抱坐起身来拉他衣裳:“给我看看你那个疤痕还在吗?”

    她没有看过陆怀川的身子。

    “看它做什么?”陆怀川挪了一下,但是没有掀开衣寝衣的意思。

    他悄悄打量姜扶笙的神色。

    姜扶笙心提了起来,软语道:“我想看,看了我能安心一些。”

    他不肯?不会没有吧?

    “好。”

    陆怀川撩起寝衣,将腰间的伤疤露给她看。

    他看着姜扶笙发丝凌乱的头顶,在心中猜测。她这到底是无心之举,还是赵元承怀疑他身份了,让她回来查看?

    若是后者,他们是不是已经……

    姜扶笙凑近了瞧。果然,陆怀川腰间有一处陈旧的疤痕。是箭尖擦过之后,削去了一块皮肉留下的伤痕。

    她松了口气。

    陆怀川还是陆怀川,赵元承胡诹的吧。每日和她生活在一起的、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被人冒充?

    “笙儿是不是睡不着?”陆怀川贴近了些,眼睛亮晶晶的,意图很明显。

    姜扶笙面上一红,想起脖颈处的痕迹,捂住心口拒绝道:“今日累了……”

    “我去熄灯。”陆怀川起身。

    倘若她还拒绝,只怕和赵元承……

    好在姜扶笙再没有说什么拒绝之言。

    *

    上清观离皇城不远,坐落在上清园中。是寸土寸金的上京城里难得的幽静之处。

    这道观和园子都是前几年为了皇帝最宠信的天师奉玄真人所建。

    “师兄在这处好不快活。”

    赵元承拨开松树枝,探头看向奉玄。

    奉玄是个年近三十的道士。穿着一身道袍,太极髻用木簪绾着。面盘清瘦留着一缕山羊胡,看着可靠,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他正拿着蒲扇坐在树下的木桩子上炼丹,闻声睁眼:“如何能同师弟比?”

    赵元承也不在意他说的什么,俯身就去掀他的炉盖:“师兄练得什么丹?”

    奉玄一把拍开他的手:“别乱动。”

    陆怀川啧了一声,坐到他身旁树根下,也靠着松树干转头看他:“可曾有人去皇帝面前告我的状?”

    “告了。”奉玄半阖眸子道:“说你成日和上京几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在一起,沉湎酒色,不思进取。甚至比那些人还荒唐些,为了强抢表嫂,还和你表哥动起手了。”

    赵元承笑了一声,靠在树干上伸了个懒腰:“那几个纨绔子弟,谁是叛徒?”

    他宅子里的事情,定然是那几人当中的人传出来的。他若想查也能查到,不过问师兄来得更方便些。

    “高家。”奉玄半闭眼睛回了他。

    “师父给的焕心丹呢?”赵元承忽然问他。

    奉玄闻手中一顿低声回他:“那东西珍贵。”

    “我有用处。”赵元承看着

    远处的云。

    “给姜砚初用?”奉玄扭头看他。

    赵元承没有说话。

    奉玄又问:“你父亲知道?”

    赵元承没有看他:“那不是师父给我的吗?”

    “给你是留着以后救命用的,不是让你随便送人的。”奉玄劝告道:“你接下来要做的事事关重大,眼下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谁能有你的身子要紧?再说,当初你上山伤心成那样,要不是师父救你你都殒命了,你怎么还和那女子牵扯?”

    “出出气罢了,牵扯什么?”赵元承捡了根细细的枯树枝在手上掰着玩。

    奉玄哼了一声:“那人家哥哥有心疾,关你什么事?”

    “姜砚初对我有用。”赵元承看着远处:“当初的事情,姜家不可能不知情,想撬开姜守庚的嘴,就得将他儿子握在手中。”

    “盼你真是为了这个缘故。”奉玄从怀中掏出个拇指大的青花缠枝纹小瓶丢给他:“再提醒你一遍,用完就没有了。”

    赵元承接住,将小瓶收进怀中。

    “主子。”石青远远寻了来,瞧见奉玄笑着行礼:“见过天师。”

    奉玄微微颔首。

    赵元承在他身侧探出脑袋:“何事?”

    “陆怀川的人在咱们府上还有宅子、庄子周围转悠,是不是想抓您的把柄?”石青禀报道。

    “随他。”赵元承靠回去,不甚在意。

    奉玄看了石青一眼:“陆怀川抓你家小侯爷把柄做什么?”

    石青听他问起,顿时来了劲头:“天师,您有所不知,主子把姜姑娘……”

    赵元承侧眸瞥了他一眼。

    石青嘴里拐了个弯儿,捂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知情。”

    赵元承起身,拍了拍奉玄的肩:“先回去了。”

    *

    时光转眼即逝,已然临近中秋。

    姜扶笙算着日子,哥哥该已经到上京了。可赵元承那里一直没有动静。

    捱到八月十三这日,她实在焦心,思量着等晌午时分陆怀川回来,便和他商量一起去一趟良都侯府。好看看哥哥到底有没有抵达上京。

    她正盘算着呢,珊瑚小跑着进来了:“少夫人,小侯爷跟前的莫山来了。”

    姜扶笙心一跳,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赵元承这个时候派人来,想必是哥哥回来了?

    “姜姑娘。”莫山等在二门外,见到姜扶笙拱手行了礼:“我家主子请您过去。”

    “可是我哥哥回来了?”姜扶笙目光切切望着他。

    莫山道:“属下奉命前来,别的无可奉告。另外,主子吩咐请姜姑娘一人过去,若陆大人跟着,主子会不高兴。话已传到,属下告辞。”

    他说着又行一礼转身离去。

    “少夫人,这人怎么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珊瑚忍不住埋怨:“要是石青肯定就说了,还能打听几句。”

    “所以小侯爷没派石青来。”翡翠道:“就是怕漏了口风?少夫人,应当是咱们家少爷回来了吧?”

    “去看看就知道了。”姜扶笙想起之前的经历,在心里叹了口气:“备马车。”

    她攥着手心。哥哥在那里,即便刀山火海她也要闯一闯。

    到了良都侯府,下人径直将她领进了外书房。

    赵元承坐在书案前,手里翻着一本册子。

    姜扶笙远远瞧着心里觉得奇怪,赵元承手里拿着的,怎么好像是大臣上给皇帝的奏折?她想到这里又摇摇头,怎么可能?那奏折都是呈到宫里去的,谁会给赵元承呈奏折?

    但她越走近越觉得不对劲。

    赵元承手里拿的,赫然是当朝大臣用的奏折。而且赵元承不光手里有一本,书案上还堆了一叠。

    “来了。”赵元承将手里的奏折往她面前一放,靠在官帽椅上懒洋洋地望着她:“看看。”

    “不,不了。”姜扶笙连连摆手。

    私看奏折,还一下子这么多,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她可不敢。

    “让你看你就看。”赵元承抬着下巴示意:“不然你先看看落款。”

    第18章 第18回 利息

    姜扶笙虚着目光看向那奏折左下角落款处, 瞧清那三个字,她眼皮不由跳了跳。

    白纸上清晰的写着陆怀川的大名,工整方正秀逸圆润正是陆怀川的笔迹。名字下方还有陆怀川的私印。

    “这是表哥弹劾我和我父亲的奏折, 浪荡恣意我认了, 结党营私倒也还好。只是这囤积粮食、私藏盔甲可是满门抄斩的罪。还有这一摞, 都是表哥的同党上奏的。”赵元承指了指那一叠奏折,长指在书案上漫不经心地轻叩, 眸底似有笑意:“嫂嫂, 表哥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呢。”

    姜扶笙迅速扫了那奏折上的内容。奏折所书和赵元承适才所言大差不差。

    她蹙眉, 神色一时变了又变。这一下又得罪了赵元承, 赵元承会不会就不帮她救哥哥了?不知道哥哥到底有没有到上京?

    “表哥明明知道我在救嫂嫂的兄长回来, 还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这样的事。还真是半分也不为嫂嫂考虑呢。”赵元承手臂搁在书案上, 身子前倾偏头看着她,笑意中含着几许嘲弄。

    姜扶笙掐着手心说不出话来。

    陆怀川公务上的事,她从来没有过问过, 所以陆怀川所为她半分也不知情。

    但赵元承接她哥哥回上京的事,那日她从北郊回来之后,就和陆怀川说过了。

    眼看着哥哥就要回来了,陆怀川连这几日都等不得吗?她有些失望,在心底叹了口气。陆怀川是真不在意她的家人。

    “嫂嫂怎么说?”

    赵元承催着她说话。

    姜扶笙抬起清澈的眸子看他,目光坦诚:“我说了或许你不信,他上奏这件事我并不知情。”

    赵元承定然认为这是她和陆怀川一起谋划的报复。但其实她从未想过报复赵元承。当初的事情都是她的错, 赵元承记恨她她无可置喙。

    赵元承哂笑一声:“看来, 嫂嫂在表哥心里地位并不是很高。”

    姜扶笙并不在意他所言, 见他似乎没有不高兴,按捺不住问了出来:“我哥哥回来了吗?”

    眼下,她最关心的是哥哥。若能见了哥哥, 便可问一问爹娘的近况,也好放放心。

    “你看这奏折上的字。”赵元承没有回答她,冷白修长的食指点在陆怀川所书的那封奏折上:“是表哥的字迹吗?”

    姜扶笙自然没心思研究什么字迹,但又不能开罪他,只得假意看了一眼回道:“是。”

    “单这样看着是很像。”赵元承拿过一页卷宗,放在奏折上方:“这是表哥乡试时的卷宗。放在一起比对着,可以看出差别。”

    姜扶笙不由看过去。

    赵元承指着奏折上的字道:“这字迹分明是模仿卷宗上字迹所书。表哥读书多年,笔锋之下自有读书之人形神兼备的风骨。而这模仿的字迹只有形,却没了风骨。这绝不是一人所书。”

    姜扶笙听他说得有道理,不禁定神去比对。她左瞧右瞧,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在她看来,奏折和卷宗上的字迹并没有分别。

    “我看着……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她打量着赵元承的脸色还是说了实话。

    见赵元承眉目间似有不悦之色,她又补充道:“不过也有可能我读书写字不好,看不出来。”

    她小时候贪玩,书读得确实不是很好。

    “倒是有自知之明。”赵元承将卷宗收起,又问她:“你看他腰间的伤疤了?”

    话问出来他面色忽然沉了下去,漆黑的眸底不明的情绪翻滚,似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姜扶笙不知他为何一下变了脸,鼻尖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但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实话:“我看了,有伤疤。是陈旧的箭伤,我不会看错。”

    她也算是替陆怀川验明正身了。赵元承一直怀疑陆怀川被人顶替了,上次说性情这次又说字迹。可她天天和陆怀川一起生活,并没有发现陆怀川有什么可疑之处。

    “什么时候看的?”

    赵元承盯着她起身,高大的身影隔着书案将她笼罩在其中,像猛兽的影子罩

    住了小白兔。

    姜扶笙近乎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点墨般的杏眸中闪过惊惧:“上……上次,从北郊回府之后就看了。”

    她以为赵元承会不信,说她撒谎向着陆怀川说话。不想赵元承却问了这么一句。他问这个做什么?

    “然后呢?”

    赵元承绕过书案朝她走去。他逼视着她,周身冷厉的气势令人不寒而栗。

    “什么然后?”

    姜扶笙迷惘地看他,实在听不懂他到底在问什么。她下意识往后退让,无暇顾及身后,不小心碰到了后面紫檀木包金角的圈椅,膝盖一弯竟坐了下去。

    赵元承两手搭在扶手上,俯身贴近将她圈在自己和圈椅中间,乌浓的眸子眈眈注视着她。

    姜扶笙抱紧自己仰视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水雾,眼底满是惶恐和无辜。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句话激怒了他。

    “然后,你们欢好了?”

    赵元承捏住她下巴,哑着嗓子低声质问她。

    他手中不自觉用了力气。不消姜扶笙回答他也知道答案,以她这副娇憨惑人的模样,陆怀川如何能忍得住?

    “你下三滥,不要脸!”

    姜扶笙白嫩的脸颊迅速浮起红晕,气恼盖过了害怕,抬手猛地推了他一下。

    赵元承虽毫无防备,但也只是被她推得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

    姜扶笙抬脚踹他。可惜不仅没踹中,还被他捉住了脚踝,她努力挣扎,像飞鸟被缚住了一只脚拼了命地扑腾。

    扑腾不开她又抬起另一只脚去踹赵元承,结果也被他捉住,纤细的身子半躺在圈椅中动弹不得。

    赵元承一手捉着她一只脚,垂眸俯视她:“再踢?”

    姜扶笙喘息着看他。他正巧站在她跟前,两手攥着她的脚。这情景让她想起压箱底避火图上的一页,就是这个姿势……

    她一时羞耻极了,脸“腾”的一下瞬间红透了,耳垂更是红的几乎滴出血来。

    “放手!”

    她双足发力乱蹬起来。她的力气自然不能和赵元承比,但腿总比手臂力气大得多,好几下都踢在赵元承胸膛上。

    “姜扶笙,老实点!”

    赵元承唤她大名警告她。

    姜扶笙不仅不听,反而像一尾活鱼离了水似的尾巴乱扇。大有他不放手誓不罢休的势态。

    赵元承将她双足一并,只用一只大手控着,俯身轻轻松松一把将她横抱在了怀中。

    “不想见你兄长了?”

    姜扶笙正自挣扎得厉害,听他威胁忽然停住动作,抬起清透的眸满是希冀地看他。

    “我哥哥已经在上京了对不对?”

    她满心关切,没有留意到自己双手已经习惯性地攀在了他肩上。

    赵元承偏头看向她的手:“嫂嫂可是有夫之妇,这般是在引诱我?”

    姜扶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下一刻她便如同被烫到了一般缩回手。

    “你……放我下去。”

    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赵元承怀里,这样的姿态实在亲密。她一时窘迫极了,面上才消下去的红晕又浮了上来,乌眸雾蒙蒙地不敢直视他。

    这一刻,她褪去了端庄的外壳,变回了从前那个生动娇憨的姜扶笙。

    赵元承俯身放开了她。

    “我可以去看看我哥哥吗?”

    姜扶笙打量他神色,小心地问。

    “你欠我的呢?”赵元承偏头望着她。

    姜扶笙面上漫起一层粉,不自然的转开目光:“以后……”

    她是成了亲的人,怎么可能和赵元承……她只想敷衍着早些见到哥哥。

    “嫂嫂觉得我蠢?”赵元承抱臂望着她:“还是觉得我是什么大善人?”

    姜扶笙在他灼灼目光下无所遁形,低下头局促道:“我……我没有准备好。何况,这,这地方也不方便……”

    “嫂嫂可以先交点利息。”赵元承往后退了几步,靠坐在书案上注视着她:“过来。”

    姜扶笙站到他跟前手足无措。

    赵元承捏住她下巴,食指探入她口中搅动,柔润湿滑的唇舌轻裹住他手指,染红了他的眉眼。

    “嫂嫂懂?”

    他哑了嗓子,长眉微挑,呼吸微促收回手。

    姜扶笙先是一阵迷茫,片刻后明白过来,粉润的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曾在避火图上见过……但她不喜欢,陆怀川从未勉强过她。

    赵元承凝目望着她,并不催促。似乎料定她一定会屈服。

    姜扶笙掐破了自己的手心,手终究伸向了他的玉带钩。

    这样的屈辱和哥哥比起来,微不足道。

    腰带落在一边,襕衫敞开。露出牙白软稠中单和同色裈裤。雄赳赳气昂昂的杵贴着小腹,顶端硕大的圆润拱起,惊得姜扶笙花容失色,后退一步。

    赵元承眼尾殷红,言语恶劣:“看来,表哥确实先天不足。”

    “你闭嘴!”姜扶笙羞恼至极。

    “嫂嫂似乎也没有那么在意自家兄长。”赵元承拿起腰带。

    “我做。”姜扶笙见状着急了,往前一步。

    赵元承顿住动作等着她。

    “你,你别看着我。”姜扶笙祈求他。

    他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片刻后,一点点温暖湿润的感觉直冲头顶。他下意识回头,她半蹲在身前,小松鼠尝果子似的一小口一小口,模样乖巧极了!

    热血上涌,愤怒也随之而生,他一把推开她。

    一想到她从另一个男人身上学来了这些东西,他便想杀人!

    姜扶笙跌坐在地上茫然无措,不知他为何忽然发怒。

    “还不走?”赵元承很快束好了腰带。

    姜扶笙见他没有再纠缠,悄悄出了口气,起身整理衣裙跟他出了书房。

    赵元承跨出门槛忽然停住步伐。

    姜扶笙一个不察险些撞在他后背上,见赵元承看向院门处,她不由也看了过去。

    那里,一个穿着藕荷色旋裙的姑娘正和石青说着什么。

    姜扶笙又仔细看了一眼,那姑娘好似有些面熟。

    “小侯爷。”

    那姑娘瞧见赵元承出来,不管石青的阻拦朝他跑过来。

    离得近了,姜扶笙忽然认出来这是曹参政家的孙女。那日郊外野宴曾见过面。陈婉茹说曹家想让这个孙女和赵元承议亲来着。

    她记得这小姑娘钟情赵元承,宴上见赵元承带着晚凝玉赴宴,哭得很是伤心。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生得鲜灵,一双眼清凌凌的全在赵元承身上。来时急切,站到赵元承面前又局促起来。

    “小侯爷,我……我是曹云清。”

    她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地面,脸红得很。

    “谁让你来的?”

    赵元承心情甚差,扫了她一眼全然不假颜色。

    “我……是我祖母和娘带我……”

    曹云清说着话,忽然看到赵元承身后的姜扶笙,眼底闪过愕然。

    “出去,下次别来了。”

    赵元承不理会她,丢下一句话阔步下了台阶。

    姜扶笙紧忙跟了上去。

    曹云清红了眼圈,看着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曹姑娘,您快走吧。我都和您说了,我们家主子一点都不好。他外头养着好些个外室呢,在教司坊也有红颜知己,您可别来找他了……”

    石青上前请她出去。

    曹云清擦擦眼泪跟上石青的步伐,改日她再来便是了。娘说得对,上京的儿郎有几个没有妾室的?何况小侯爷那样出类拔萃的人。

    *

    拴马处。

    赵元承解了马儿,轻松将姜扶笙抱上了马。

    姜扶笙见他要上来,慌忙阻止他:“不行,我们不能共乘……”

    那日赵元承带她去郊外是深夜,外头没什么人,他带着她倒也罢了。眼下这青天白日的,她要是光明正大的和赵元承共乘一骑出去,只怕要叫外面的吐沫星子给淹死。

    “慌什么?”

    赵元承冷着脸无动于衷,跨上马儿将她掉了个个儿,让他面对着她。

    姜扶笙不知他要做什么。面对面贴得这样近让她极为不自然地拧着身子。

    赵元承解了身上的襕衫,没头没脑地将她罩在其中。

    他上马将她搂在怀中,握起缰绳清叱一声,马儿便

    奔跑起来。

    耳畔传来市井之上吆喝之声。

    姜扶笙知道是到坊市上了。她蜷着身子半分也不敢动弹,生怕身上的襕衫掉了露出她的脸来。

    起初她极是紧张,身子绷得紧紧的。过了好一会儿,见确实无事,她才松弛了些。这才察觉周身铺天盖地都是赵元承身上清冽的气息。

    她偎依在他结实的胸膛上,鼻间都是独属于他的气息,忽然有想掉眼泪的冲动。这一幕像极了从前。那时她总缠着赵元承带她出去玩,可她比不得赵元承的体力,几乎每回回府途中她都会在他怀中睡着。

    他总和她说“你睡便是了,有我在”。

    她便像现在这样窝在他怀中,天塌下来也不管。

    马儿停下来,姜扶笙也回过神,撩起襕衫往外看:“到了?”

    才瞥见边上一片粼粼水光,还有几棵垂柳,赵元承一把拉过襕衫又当头罩了下来。

    姜扶笙一时想不起上京哪里有这样一个地方,难道出城了?

    “老实点。”

    赵元承很不耐烦地将她抱下马,牵着他往前走。

    姜扶笙听见人语之声不敢露脸,下意识攥紧了他的手。另一只手则拢着身上的襕衫防止滑下去。她什么也看不到,宛如一个盲人,赵元承是她的引路人。

    赵元承垂眸瞧了一眼,绵软白嫩的手牢牢抓着他手,似乎生怕他跑了一般。他唇角勾起讥讽的笑,一转手与她十指相扣。

    姜扶笙僵了一下,将手往回抽。

    “更亲密的事都做了,不能牵手?”赵元承声音不大,言语里讽刺十足:“嫂嫂就别装什么贞节烈女了。”

    姜扶笙想想哥哥只能暂时作罢。

    “掌柜的,要一间上房。”

    姜扶笙只能看到脚下的青石地板。她脑中嗡嗡作响,心一下提起来。赵元承说“要一间上房”?难道这是一家客栈?赵元承想做什么?

    “两位客官楼上请——”

    耳边响起小二的招呼声。姜扶笙转念一想,赵元承若是想对她做什么,不必大费周折地带她出来,方才在书房不就……

    她宽了心,任由赵元承牵着一阶一阶地上了楼梯,又沿着长廊走了一段。

    而后是开门的声音。

    “二位请。”

    赵元承将姜扶笙牵进上房,低声道:“等一下。”

    他松开她的手,关上门落了闩,转身扯了姜扶笙身上罩着的襕衫。

    “好了。”

    姜扶笙这才得以重见光明。她转着眸子四下打量,这处果然是客栈的上房,桌椅茶几都是雕花酸枝木的,架子床梳妆台做工讲究,门边的长颈花瓶里插着新鲜的菊花。

    “过来。”

    赵元承坐在床沿上,拍了拍身侧。

    姜扶笙浑身一僵脸一下白了。赵元承费心劳力将她带出来这么远,难道真是为了和她……

    “别让我说第二遍。”

    赵元承跷起腿来,气定神闲。

    姜扶笙站在原地不动,悲愤地望着他:“你不是说收了利息,就带我见哥哥吗?”

    他现在怎么这么无耻!

    “我现在改主意了。”赵元承靠在床头阑干上:“打算本金一起收。”

    姜扶笙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猫戏弄的老鼠,无处可逃,无路可退。

    “能不能等一等。”

    她垂下眼,乌眸雾气弥漫。至少让她和陆怀川写下和离书。她不想对不起陆怀川。

    “等什么?再不来我走了。”

    赵元承皱眉,乌眸似有不耐。

    姜扶笙慢慢走到他跟前,在离他一两尺的地方再挪不动步伐了。

    赵元承拉着她在身旁坐下,手朝她腰间伸来。

    “不……”姜扶笙惊恐地抱住他手臂,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不能对不起陆怀川!

    赵元承笑了一身,倾身贴着她手臂蹭过她的腰,在架子上摁了一下。

    床板在姜扶笙惊愕的目光中如同一扇门一般左右打开了。

    “这是……密道?”

    她探头看见下面黑黢黢的,有阶梯向黑暗处延伸。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赵元承提起灯笼,嘲弄地看她。

    姜扶笙窘促极了,红着脸转开目光:“下去吧。”

    赵元承先下入密道。

    姜扶笙小心地跟上去,脚才落到实地上,头顶便传来声响,光线一暗——床板合上了。她往上看了看,这样就算有人进了上房也找不见他们,这密道里极是安全。

    “这是你的地方?”她朝前问了一句。

    “不然呢?”赵元承反问。

    姜扶笙没有说话。

    此番归来,赵元承不仅性情大变,行事风格也与从前截然不同。

    他原是光明磊落意气风发的,如今却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在身上。她想起陆怀川和朝臣的奏折,竟然都在他手上。他还能帮她将流放的哥哥从南疆接回来。又有许多秘密据点……

    赵元承虽不在朝为官,却只手遮天。

    但他好像还在筹谋着什么。

    姜扶笙很识趣地没有问。不是她该过问的她不问,问了也是自取其辱。

    “和我无话可说?”沉默了一阵,赵元承开口。

    姜扶笙想了想问他:“我哥哥是不是你用人换回来的?所以要藏起来不能被人瞧见?”

    “不然呢?”赵元承没好气地反问她:“私自接回流放罪臣是杀头的罪,不用人替换你想我死?”

    姜扶笙抿抿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嫌她不说话,又不好好和她说话。

    他现在可真是的。

    “陆怀川的人在南疆盯着,我想了法子才能瞒天过海,你别给我露馅了。”赵元承又嘱咐她。

    “知道了。”姜扶笙应了一声。她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心生感动。

    他虽待她恶劣,又提那样过分的要求,但到底还是帮了她大忙。

    “你莫要以为我是在帮你。”赵元承仿佛能猜透她的心思,回头瞥了她一眼:“你兄长对我有用处。还有,不拿捏着他你如何能乖乖听我的话?”

    姜扶笙被他这般无情的言语激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终究忍住了。

    跟着他往下一段路之后,密道开始变得平坦起来,继续往前走了一段,才听他道:“到了。”

    他抬手叩门。

    姜扶笙好奇地打量四周。头顶悬着剔透的琉璃灯,将过道前后照得一片雪亮。两边都是房间,除了门上没有镂刻花纹的之外,和外面的房门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过道深处隐有人语,姜扶笙看了两眼暗暗心惊。这地方藏着的远不止她哥哥一人,赵元承一定所图甚大。

    眼前的门无声地打开。

    门内站着一个身形消瘦的青年,穿着一身宽松的暮云灰弹墨锦缎直裰,头顶白玉簪。发白的脸看起来很虚弱,仍然掩容貌俊秀。

    “哥哥!”

    姜扶笙一头扑进姜砚初怀中,忍不住呜呜呜地哭起来。

    她从小到大都是无忧无虑的。家里的长辈和平辈没有一不疼她。就算是她爹那几房妾室,对她也都很好。哪里担过这么大的事?

    从家中被抄爹娘和哥哥流放之后,她肩头便压上了重重的担子。吃饭睡觉从来没有安稳过,一门心思想方设法要替爹翻案上。

    再加上这些日子赵元承回来之后的一直纠缠。事情摞着事情,她早便有些承受不住了。此刻见着哥哥一下有了主心骨。心里头所有的害怕和委屈化作泪水宣泄了出来。

    “不哭,笙儿受苦了……”

    姜砚初也禁不住眼圈发红,连连拍着她后背安慰。

    他这个妹妹,原是家中最娇养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实在不易。

    “你们说。”

    赵元承退出去带上了门。

    姜扶笙擦着眼泪抽抽噎噎,看着姜砚初心疼极了:“哥哥才辛苦,瘦了好多。可曾瞧过大夫?身上感觉如何?”

    想起哥哥的心痹之症,她心揪了起来。

    “吃了元承给的丸药,已经好多了。”姜砚初牵着她坐下,倒了一盏茶端到她手中:“哥哥没事,别难过了。”

    姜扶笙接过茶盏,不放心地问:“他给你的什么药丸?”

    “我也不知,应当是良药。”姜砚初道:“我原先时长喘不上气,不过才吃五日,已经大有缓

    解。”

    姜扶笙听着放了心,嘬了一口茶。这才打量了一眼屋子里。

    这屋子不大,里面东西倒是齐全。不仅有桌椅,还有琴和画,靠墙左侧墙书架上满满当当的。

    另一边拉着绣边锦缎帘子,后头应当就是床了。

    “爹娘怎么样?”吃了两口茶,姜扶笙定下心神询问了一句。

    “娘还好。”姜砚初叹了口气道:“爹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他毕竟是被冤枉的。不过现在也比才去的时候好。”

    姜扶笙点点头,眼中又蓄起了泪花:“我好好查,争取早些给爹雪冤。对了哥哥,咱们家看库房的豆嬷嬷,你知道她和谁要好吗?”

    说起雪冤,她顿时想起正事来。

    “豆嬷嬷?”姜砚初思量着看看她,欲言又止:“倒是……”

    倒是听闻过,但让他和妹妹说此事,有些难以启齿。

    “什么?”姜砚初睁大乌眸看他。

    姜砚初说不出口。

    姜扶笙看出来了,催他:“哥哥你快说啊?有什么不好说的?”

    “那我就说了。”姜砚初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那日我在园子里温书,听见下人嚼舌根,说豆嬷嬷有个妹妹去世得早,她对在坊市上卖糖葫芦妹夫多有照拂……如果真是那样的关系,或许能打听出点什么来?”

    至于豆嬷嬷对妹夫怎么个“照拂”,那就不言而喻了。

    “我想起来了。”姜扶笙眼睛一亮:“豆嬷嬷给我带过几次糖葫芦,还有麦芽糖。回头我去问问。”

    姜砚初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册子递给她:“我和爹总结的思路,你那边有什么线索对照一下。”

    “好。”姜扶笙欢喜地接过:“有这个,一定能很快给爹翻案。”

    姜砚初歉然地看她:“哥哥没用,还要辛苦你。”

    “别这么说。”姜扶笙挨过去拉着他手:“哥哥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很好了。”

    再说下去,又要难过了。

    她左右看看,转开了话头:“就是这地底下不见天日,空气也不流通,只怕不利于你养病?”

    “没有,你来看。”姜砚初牵起她,进了那绣边锦缎帘后。

    后面果然有一张床,但和姜扶笙想象中不同。床后面别有洞天,竟有一道楼梯通往上面。

    “上面有个院子,平日无事可以上去晒太阳透气。”姜砚初和她解释。

    姜扶笙暗暗心惊,这里面建造成这样,得花多少心思?赵元承当真所图甚大。

    “笙儿。”姜砚初看她,眸色复杂:“你和元承……”

    “我和他没什么。”姜扶笙下意识站直了身子。

    提起赵元承,她紧张又心虚。哥哥要是知道她用自己换他回来,会愧疚,会难过。她不要那样。

    姜砚初见她神色不对,不忍逼问,便改问道:“妹夫如何了?”

    “他还是老样子。”姜扶笙弯起眸子笑道:“哥哥你放心吧,他对我多好你是知道的。也是他一直在帮我,要不然我们比现在还难。”

    “我知道他待你好,这样我也能放心一些。”姜砚初点头又问:“三妹四妹那里怎么样了?”

    姜扶笙怕他担心,便只说打点了教司坊,三妹四妹在那里做杂活儿。

    姜砚初没有怀疑,点点头相信了。

    姜扶笙又想起问他:“哥哥,你是怎么染病的?”

    赵元承说是陆怀川害得哥哥。陆怀川又说是赵元承做得。她想听听哥哥怎么说。

    “大概是闻多了瘴气邪气入体。”姜砚初没有多言。

    兄妹二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草草吃了午饭,坐在一起直聊到傍晚时分。

    直到赵元承催促,姜扶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和哥哥告了别。

    赵元承带她原路返回,两人还像来时一样共乘一骑,将要到良都侯府门口时马儿却被莫山拦了下来。

    莫山一向四平八稳,不急不躁。姜扶笙第一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焦急之意。

    “主子,陆大人遍寻不着姜姑娘,去陛下面前将您给告了。侯爷已经进宫去了,宫里传话让您和姜姑娘回来即刻进宫去!”

    第19章 第19回 看来你舍不得我死

    姜扶笙闻言惊惶。

    陆怀川怎么闹到陛下跟前去了?哥哥在上京的事肯定不能说出了。她……她要如何解释?

    “驾!”

    赵元承催了一声马儿, 进了良都侯府的大门。

    姜扶笙下了马便往外走:“我自己乘马车过去。”

    都闹到这种地步了,她若是与赵元承同乘一辆马车进宫,只怕到时候更说不清。

    “急什么?”赵元承伸手将她拉了回去, 吩咐莫山:“摆饭叙兰院。”

    姜扶笙愕然, 这都火烧眉毛了, 他竟然还有心思吃饭?

    莫山也是意外,但知道他自来说一不二, 默默低头去了。

    赵元承牵着姜扶笙往叙兰院方向走。

    “我不饿。”

    姜扶笙掰着他手指不肯跟着他往前走。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有胃口吃饭?

    等会儿可是要面圣的。他们这事也不光彩。她满心都是愁绪。

    “不对一下话, 你打算怎么回圣上?”

    赵元承侧眸看她。

    金乌西坠头顶是漫天彩霞下, 更显舒朗磊落姿仪超拔, 宛如从天而降的神君。

    姜扶笙瞧得一时恍神, 被他拉进了叙兰院。

    晚饭自然是府上早备好的。

    莫山当先, 后头一众婢女穿着同样的茜色襦裙,手中捧着各样菜式鱼贯而入。

    婢女们身姿曼妙,容貌上佳, 菜肴也是样样精致,色香味俱全。

    足见赵元承平日奢靡。

    若是之前姜扶笙会忍不住想赵元承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在外面三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但这会儿她全然顾不上留意这些,满心都是等会儿进宫面圣时要如何交代。

    之前,宫里头有宴会爹娘也曾带她去过几回,隔得远远的她只瞧见了皇帝的轮廓。等会儿可要近前面圣,她只是想着都手心冒汗。那可是天子,随随便便一句话都能取人性命。赵元承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赵元承递来碗筷放到她跟前, 又给她布了几样菜:“用饭。”

    姜扶笙不敢开罪了他, 拿起筷子吃了几口。没滋没味的也不知吃的是什么, 只觉得味同嚼蜡难以下咽,便放下了筷子。

    “我吃饱了。”

    赵元承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漆黑的眸底闪着不明的意味:“又没做亏心事, 嫂嫂就这样在意表哥,连饭都吃不下?”

    “是等会儿要面圣,你不担心吗?”

    姜扶笙蹙眉不满地看他。她倒还真没有担心陆怀川会误会她。

    “担心什么?”赵元承拿起筷子放回她手中,语气不善:“让你用你就用。”

    姜扶笙见他满不在意,更是心急如焚。又不敢高声和他说话,只小声问:“那你想好了到时候我们怎么说?”

    “我会一力承担,你跟着我说便可。”赵元承抬了抬筷子示意她再吃一些。

    姜扶笙不敢违拗他的意思,只能又吃了两口。

    “你兄长回来的事无论如何不能吐口。”赵元承看了她一眼,警告道:“陆怀川那里,更不能提半个字。”

    姜扶笙迟疑:“他不会告发你的。你救的是我哥哥。”

    陆怀川若是告发,那她哥哥也会没命。就算陆怀川不在意她家人,为了她陆怀川也不会这样做的。

    赵元承放下手中的筷子,垂眸擦拭着手指不紧不慢地开口:“想我死你就和他说。”

    “我不说。”姜扶笙瞧他又要发怒,不敢再坚持。

    陆怀川性子温和,心地也好,根本不是赵元承说的那样。也罢,少一个人知道哥哥就少一分危险,不说就不说吧。

    “看来嫂嫂舍不得我死。”赵元承难得朝她露齿一笑:“但别忘了你欠我的。”

    姜扶笙脸一红不理会他,起身道:“走吧。”

    *

    紫宸殿。

    大太监成海正在廊檐下的朱红柱子边,瞧见赵元承连忙躬身行礼:“小侯爷。”

    姜扶笙默默跟在赵元承身后,走上近前。

    六角宫灯照亮了赵元承清隽的面庞,成海心跳了一下,这小侯爷的长相怎么……

    “劳烦公公通传。”

    赵元承颇为客气,语气里甚至有几分讨好。

    他这样太过像纨绔子弟遇怕事的模样。

    姜扶笙不禁看了他一眼。但见成海一进去他便站直了身子,哪还有方才伏低做小的样子?

    她心头浮起一个念头——赵元承是在装,装纨绔子弟?他为什么要这样?

    成海转圜回来躬身道:“陛下请二位进去。”

    姜扶笙回过神来摇摇头,将脑海中念头甩开。赵元承所作所为她都瞧见了,怎么可能是装的?是她多想了。

    而且不管是不是,都和她没有关系。

    她抛开杂念,提起裙摆跨过高高的门槛,跟着赵元承进了紫宸殿。

    殿内雕梁画栋自是不必说。青玉为砖,水晶宫灯高悬,汉白玉柱石雕刻精细,华美恢宏。人站在这样的地方,都会生出一种自己很渺小的感觉。

    陆怀川父子正在殿上,良都侯赵广振也在一侧。

    元启帝坐于正中央金漆龙椅上,俯视众人。

    陆怀川瞧见姜扶笙进来便要上前:“扶笙……”

    陆父陆辞年拉住了他暗暗皱眉。儿子为着一个妇道人家如此失态,甚至还闹到了御前,是为他所不喜的。

    赵广振手心捏着一把汗看着赵元承。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赵元承一扫在宫外不成体统的模样端正行礼。

    赵广振见他规规矩矩并无半丝不该有的情绪泄露,这才稍稍安心。

    姜扶笙也跪下恭恭敬敬行礼:“臣妇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陆怀川低着头脸色极难看。这般听来倒好像他们是夫妇一般!

    “免礼。”元启帝声音低沉。

    两人谢恩之后起身。

    “扶笙。”陆怀川上前牵过姜扶笙的手,面色已然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眉宇间满是焦急:“你去了何处?”

    姜扶笙低头没有说话,让陆怀川这样着急,她心里羞愧得很。但赵元承没有告诉她该怎么说,她不敢乱说。

    “元承,你平日胡闹也就罢了,拿你嫂嫂开什么玩笑?你表哥寻不见人都急坏了。”赵广振训斥赵元承:“还不快说,你带你嫂嫂去何处了?”

    “几位爱卿都别着急,元承是吧?”元启帝左右扫了扫,最后目光落在赵元承身上:“你来说,带着你嫂嫂去了何处啊?”

    他抬着下巴颇为威严。

    赵广振身子顿时绷紧了。见元启帝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和神色,这才慢慢松弛下来。

    姜扶笙悄悄看了上首一眼。她小时候就很好奇皇帝到底长什么样子。那时候每次进宫都隔得远,元启帝又戴着冕冠。冕旒一道道垂坠下来,很难窥得天颜。

    今日离得近,元启帝又只穿着常服看得很清楚。皇帝样貌倒是不差,只是身材太过瘦削,脸看起来便是狭长的。唇色有些灰败,气色不佳的样子。

    “臣带嫂嫂去了西池。”赵元承垂眸没有看他,声音不大。他额前青筋跳动强忍着心底情绪,使自己看起来畏惧且恭敬。

    姜扶笙这才知道,今日她瞧见波光粼粼的湖面是西郊外的西池。

    西池占地极广,朝廷的水师便在西池操练。只在最东边留出来一片水域供游人赏玩。

    那处风景极佳,一年四季景致各不相同,前去游览的人络绎不绝。

    时日久了,便成了坊市。客栈、各色铺子、勾栏瓦肆之类的,样样都有。有些地方比城内的更奢华,价钱也更高。

    “陛下。”陆怀川拱手道:“赵元承恣意疏狂,不守礼数。将臣妻子挟走一整日,有碍臣妻子名声,臣恳请陛下责罚赵元承。”

    赵元承低头不语,一副惹了事儿不敢当的样子。

    姜扶笙分明瞧见他不屑地瞥了陆怀川一眼。

    元启帝问道:“元承有何话说啊?”

    赵元承转头求助地看向赵广振。

    “现在知道怕了?”赵广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上前道:“陛下,其中有误会。说起来不怕陛下笑话,犬子之前和陆少夫人定过亲,大概是心里有些不甘,才会做下如此荒唐之事。臣回去一定好好责罚他。”

    赵元承低头老老实实站在他身侧,被他推了一把:“还不给你嫂嫂赔罪?”

    “嫂嫂,对不住。”赵元承朝姜扶笙欠了欠身子。

    姜扶笙往后退了退没有说话。

    元启帝左右看了看,面上露出一丝阴恻恻的笑意来:“朕明白,少年人嘛难免。不过,一整日的时间也不短,怀川的妻子怎么没自己回来呢?”

    良都侯府和陆家是姻亲,两家一直不大对付,但也没有翻脸。若因为这桩事闹翻倒也好,他是为君者,自是不想见臣子之间要好。

    姜扶笙正思量着要如何说。身旁陆怀川先开口了:“陛下,赵元承手下众多,臣的妻子只是一个小小女子,逃脱不得。”

    “是不是这回事?”赵广振拍了赵元承一下。

    赵元承低声承认道:“是我拦着嫂嫂叫她陪我看戏的。”

    姜扶笙从未见过他如此做小伏低的样子,竟有几分可怜。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当即否认了。赵元承变成花样地作她,她才可怜呢。

    元启帝目光定在姜扶笙身上,缓缓开口:“这二人都这么护着你,朕看你对元承也不反感。这样,朕今日开个恩,这两个儿郎你心悦哪一个便选哪一个,朕给你做主。”

    话音落下,陆怀川的手猛地握紧,捏得姜扶笙想抽回手。

    察觉自己捏痛了姜扶笙,陆怀川侧眸歉然地看她,眼底又似有着祈求。

    姜扶笙避开了他的目光。他将事闹到御前,她心里很不欢喜。

    另一边,赵元承看似低着头,实则也瞥向姜扶笙。乌浓的眸底情绪激烈地翻滚。

    “这……陛下,这不妥吧?”陆辞年开口,脸色难看到就差唉声叹气了。

    他可以让陆怀川休了姜扶笙,或是和离。而绝不是元启帝所安排的这种荒唐的选择。

    姜扶笙则是愕然的。

    这哪里像是一国之君说出来的话?

    难怪市井传言说元启帝这几年沉迷长生之术,听信奉玄天师之言,愈发的暴戾恣睢,行事毫无章法。

    眼下看来果真是如此。

    “朕想看她选。”元启帝指了指姜扶笙,沉下脸来全然不容置喙。

    没有人敢再开口,几人目光都落在姜扶笙身上。

    “陛下说笑了。”姜扶笙垂着鸦青长睫,往陆怀川身边靠了靠:“臣妇已经嫁与夫君三年多,自当白头偕老。小侯爷也会娶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妻子芙蓉并蒂的。”

    她心里暗暗叫苦,元启帝给她出这样的难题,明摆着说要得罪这个活阎罗的。

    她瞥见赵元承看过来眼神不露辞色却暗藏锋锐。他恨她,见不得她和陆怀川好好的。若非在这样的场合下,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报复她。

    但她不能再由着他这样下去了。

    今日的事闹到宫里来已经够丢人了,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正好当着元启帝的面说清楚,对赵元承也是一种威慑,希望他清楚她已是他的嫂嫂,以后不要再纠缠不清。

    本以为事情会就此揭过。

    不料元启帝面色更阴沉:“既然如此恩爱,为何还不守妇道跟着外男出去一日?此举等同失节,陆家理当将她带回去沉塘。”

    他厌恶且不耐烦,眨眼间便判了姜扶笙的生死。

    姜扶笙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元启帝最初看着还正常,从让她在赵元承和陆怀川二人当中选一个便有些癫狂了。不过眨眼的工夫又要让陆家将她沉塘……当真伴君如伴虎。

    沉塘是前朝的旧俗了。本朝民风开化,对女子要求并不像前朝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

    和赵元承出去一日,确实举止不当,但罪不至沉塘。

    元启帝是丹药吃多了才会如此疯疯癫癫?

    “陛下。”陆怀川拉着她跪了下来:“臣了解臣的妻子,她一向本分,不是水性杨花之人,臣绝对相信她。这一切都是赵元承的错,臣的妻子不是自愿跟他出去的。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说着一个头深深磕下去,额头抵在地上。

    姜扶笙也跟着埋下脑袋去。

    陆辞年看了一眼儿子站着没动。姜家出事,他仍然留着姜氏在陆府已是有情有义。姜氏却做下如此丢人之事,若真能沉塘也好,省了他不少麻烦。

    赵广振眼见赵元承手指蜷起,生怕他忍不住。也“扑通”一声跪下道:“陛下,犬子行事无状,此事全系犬子一人之错。臣一定会好好惩戒他,还请陛下不要牵连无辜。”

    赵元承见他如此,蜷起的手指又放下。

    元启帝冷哼道:“是不是无辜朕自有定夺。”

    “陛下研习道法修身,奉玄天师有言,陛下服食丹药的同时也该辅以无为而治的心境,方能事半功倍。”赵广振低头道:“此事亦是一样。他们这点小小事情不足为道,顺其自然便可。陛下不可因此微不足道之事坏了心境。”

    赵广振话音落下,殿内无人再开口,都等着元启帝定夺。

    姜扶笙悄悄看了一眼元启帝的神色,见他面上阴沉已消与方才又不相同。她一个小小女子也知道,为君者应当喜怒不形于色才不至于让人抓住自己的喜好。元启帝却完全反其道而行之。

    “嗯。”元启帝颔首:“朕倒是忽略了此事,如此你们自行定夺吧。朕要去吐纳了。”

    他说着摆摆手起身往外走。

    姜扶笙松了口气。良都侯方才的话应当都是说在了元启帝的心坎上,难怪能成为元启帝的近臣。

    “扶笙,起来。”

    陆怀川将姜扶笙扶起来,又细致地给她拍了拍膝盖处的尘土。

    姜扶笙抿唇不语。

    她给陆怀川留了话,说自己去良都侯府,或许能见到哥哥。陆怀川还是将事情闹到了陛下跟前,他真就全然不顾及她哥哥的性命吗?

    陆辞年看不下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赵元承侧目看向姜扶笙,乌浓的眸中带着嘲弄地笑:“嫂嫂贯会过河拆桥。”

    姜扶笙低头浓密的长睫轻颤,不敢直视他。

    “持曜,你和我回府。”良都侯将赵元承拉了出去。

    姜扶笙不作声往外走。

    陆怀川拉她手,她躲开了。

    “扶笙……”

    陆怀川跟着她往前走。

    两人并肩而行,直走到宫门处都没有说话。

    上了马车坐下,陆怀川坐在她对面又唤:“扶笙,你别生气好不好?”

    姜扶笙垂着眸子不言语,过了片刻才看向他:“今日之事是我做错了,我不该跟着他出去那么久,让你着急。可是事情关系到我哥哥的性命,你这样闹到御前,是一点也不在意我哥哥的命吗?”

    陆怀川待她好,她心中有数,并且知恩图报。是以即便他身子骨不好不能人道,她也未曾有过半句怨言,更没有想过离开他。

    之前的事情她都深埋在心底,不打算再去想它。既然成婚了,两人恩爱和睦就这么过下去也挺好的。

    无论如何,陆怀川不能这样对她的家人。在她心里,爹娘和兄长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人。陆怀川的举动已经威胁到她哥哥的性命了,也触到了她的底线。

    成婚后她从未和陆怀川使过性子,这是头一回。

    “扶笙,是我太着急了。”陆怀川和她解释:“元承回来之后,已经不止一次这样纠缠你,我不能安心。寻了大半日,不见你的踪影,我一时慌神……”

    他看着她。

    她生起气来反而生动,很有从前的生机勃勃的娇俏模样,不像后来总是郁郁沉沉。

    “我和你说过不会离开你的。”姜扶笙打断他的话,皱着眉头仍然气恼难消。

    “我……”陆怀川转过目光,一开口忽然哽咽说不下去,抬手擦了擦眼角。

    姜扶笙见他这般,便有些过意不去,掐着手心看着他。

    “扶笙……”陆怀川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眼泪落了下来,哽咽着道:“我害怕……怕他掳走你再也不回来了……他,他比我出色那样多,我真的担心……对不起,下不为例。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平日温润如玉的人,哀哀地祈求着,少有的狼狈。

    “你别哭啊,我不怪你了。”

    姜扶笙从未见过他掉眼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见他这样,她心软了。

    “你真的不怪我了?”陆怀川握紧她的手,

    “不怪你,你以后别这样了。”姜扶笙取出帕子给他擦眼泪:“爹娘和哥哥本就极不容易,我们更要小心不能给他们添麻烦。”

    她眸光清澈,言语郑重。

    “我以后绝不会再如此。”陆怀川见她不再生气,摩挲着她的手问:“元承当真接回哥哥了?”

    “没有。”姜扶笙想起赵元承的嘱咐,垂下眸子摇摇头:“他说很不容易。”

    “南疆传回消息说,哥哥身子每况愈下,已经有些日子不能出门了。”陆怀川面露沉痛,目光却落在姜扶笙脸上。

    姜扶笙闻言心念一转,知道是赵元承的人怕露馅儿,所以装作病得不能下床。

    她心思灵敏,当即便红了眼圈掉下泪来。依着她的性子听到这样的消息若是不哭陆怀川会起疑心。

    这般欺骗陆怀川她于心不忍,但事关哥哥的安危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陆怀川未曾瞧出她的异常,便收了心思宽慰她,又悄悄望她脖颈处,见没有任何痕迹,心里稍稍一宽。

    *

    春晖院。

    陆辞年一进院子,马上有婢女溜进屋子去禀报。

    陆大夫人闻讯即刻迎了出来:“老爷,您回来了……”

    陆辞年瞧见她冷哼了一声,越过她进了屋子。

    陆大夫人不由忐忑,跟上去问:“老爷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不知?”陆辞年撩起衣摆在主位上坐下,朝她怒道:“你是怎么管这个家的?”

    “出了什么事了?”陆大夫人上前。

    陆辞年扭过头不理她。

    陆大夫人不安道:“老爷说出事由来,我也好改正。”

    “我看这个掌家之权你是握不久了。”陆辞年指着外面:“让你儿媳妇跑出去跟赵元承厮混一日,你儿子闹到御前,我这张老脸算是丢尽了!”

    说起来他便来气,本是个文人从不高声言,这会儿嗓门倒大起来。

    “什么?”陆大夫人失色:“竟有这样的事?这陆氏是越发的不像话了。”

    她心中生出一股火来。姜家出了事情,姜扶笙不但不知道做小伏低,还一直和赵元承牵扯不清,是不想在这个家里头待了!

    “你儿子也不是个顾全大局的,这般丢丑的事也好意思去求陛下定夺。”陆辞年起身:“你想个法子,姜氏这样牵动你儿子的心思,不能继续留在府中。”

    “老爷放心。”陆大夫人连忙应下。

    陆辞年心中有气,甩着袖子走了。

    陆大夫人面上却有了笑意,如此正中她的下怀。姜家出事之后,她一直在盘算此事。但陆怀川不肯,陆辞年为人也周正,她因为这两个缘故不敢放手去做。

    如今好了,她正可好生安排此事。

    “大夫人。”花嬷嬷见状上前道:“老爷也有此意,您打算怎么安排?要不要奴婢派人去将少爷请过来?”

    想想自己的女儿,她恨不得用尽浑身解数将姜扶笙赶走。

    “不用。”陆大夫人摇摇头:“二郎他固执己见,若肯放手他早便放手了,不必等到如今。”

    “那夫人打算怎么安排?”花嬷嬷问。

    陆大夫人看着远处:“

    看看姜扶笙回来没有,叫她一人过来。你亲自去,务必不要让二郎跟着来。”

    “大夫人要劝说她主动离开?”花嬷嬷道:“只怕她不肯……”

    姜家落难,姜扶笙离开陆府便无处可去,不可能答应离开的。

    “总要先礼后兵。”陆大夫人挥挥手:“去吧。”

    花嬷嬷应声去了。

    第20章 第20回 恨也是心里有

    秋夜, 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雨水顺着长廊的檐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风中已经悄然带了点寒意。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人去准备。”陆怀川与姜扶笙并肩而行。

    “厨房做什么便吃什么吧。”姜扶笙摇头。

    从前她是有些贪吃的,有合胃口的东西甚至会连着吃好几顿。也不知是年纪渐长还是心事太多, 倒是不怎么贪口腹之欲了。

    “不然, 我让他们去酒楼买几道你爱吃的……”陆怀川提议。

    “那是谁?”姜扶笙瞧见前头走廊拐角处有一女子, 一瘸一拐地走着路。走几步便停一下,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陆怀川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婢女吧, 不必理会。”

    “你等一下。”姜扶笙出声叫住了那婢女, 和陆怀川道:“去看看。”

    婢女也是人, 又在这府上, 既然撞见了得问一问。

    陆怀川不想让她过问此事, 但一时又寻不到好的理由, 只得跟了上去。

    “少爷,少夫人……”惜兰见二人走近,连忙行礼。

    “惜兰?”姜扶笙乌眸睁大, 惊讶地看她:“你怎么弄成了这样?”

    惜兰脸色苍白憔悴,人瘦了一圈。与她印象里的健壮相差甚远,是生什么病了?

    惜兰抬眼看他二人。

    陆怀川抬起下巴乜着她,神色温和,眼底却有着晦色。

    惜兰不敢再看,低下头小声道:“奴婢是生病了,小腹疼痛, 打算去医馆开个方子。”

    她手不停地颤抖着, 面上的惧怕遮掩不住。

    “你别怕, 我不会伤害你的。”姜扶笙柔和地宽慰她,又问:“你的婢女呢?”

    上京多有正妻对妾室出手之事,惜兰大抵也以为她和别人一样, 所以见了她才如此害怕。

    惜兰险些落下泪来,摇摇头。她没想到少夫人是这样好的人,而少爷却……

    “你没有婢女?”姜扶笙诧异,转头看陆怀川。

    照理说,惜兰的事应该由她做主。但陆府是她婆母掌家,惜兰又是花嬷嬷的女儿,自然轮不到她过问,她便一直没有管这些事。

    惜兰怎么也是陆怀川的妾室,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娘说安排的,我不知情。”陆怀川盯了惜兰一眼,看向姜扶笙时目光恢复温柔。

    “是……是奴婢自己不想要人伺候。”惜兰连忙道:“奴婢本就是婢女出身,什么都能自己做,不用婢女的。”

    “这样不行。夫君,让宁安先派个人去请大夫吧。”姜扶笙安排了一句,又朝惜兰道:“你先回院子休息。等会儿我指派两个婢女去伺候你。”

    “多谢少夫人……”惜兰一时感动难以自抑,啜泣着落下泪来。

    “去吧。”姜扶笙看着她一瘸一拐地去了着实可怜,转头朝陆怀川道:“不管你愿不愿意,她到底是你的人了,以后还是要对她好一些。”

    正妻容不下妾室的事,她听过许多。但女子本不易,又何必互相为难?只要不是妾室故意挑衅,日子得过且过也就罢了。

    “吾妻真是贤良大度。”陆怀川揽住她往前走,廊下灯笼光影错落,照在他清俊的脸时而和煦,时而阴暗:“对了,我手下的人打探到岳父的最后进门的那个妾室和豆嬷嬷是同乡,两个人之间好像有往来。”

    姜扶笙闻言怔了怔道:“她们还真是同乡。你有胡姨娘的下落?”

    爹出事之后,这些妾室自然也受牵连,只是胡姨娘一直没有下落,她也无心追究。

    “有些线索,还需要一些时间。”陆怀川道:“你别着急,岳父的事情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的。”

    “好,那你找到了第一时间和我说。”姜扶笙道:“你把线索给我,回头我让福伯他们也一起找。”

    她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好像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陆怀川应了一声,低头在她眼睛上亲了亲,心中有莫大的满足。说这许多不过就是想见她露出这般神情看他。也牵制着她,让她离不开他。

    二人相携进了二门。

    翡翠撑起伞递过去,陆怀川将伞撑在头顶,偏向姜扶笙那边。

    花嬷嬷早早等在清荷门口,瞧见二人走近笑着迎了上去:“少爷,少夫人。”

    “花嬷嬷。”陆怀川问道:“有事?”

    姜扶笙瞧了一眼花嬷嬷,特意等在这里,估摸着没什么好事。或许跟今日她和赵元承出去的事有关。

    “也不算什么事。”花嬷嬷笑道:“是这样,今儿个天不好,大夫人腰间不适,想着让少夫人去替她做个艾灸。”

    用这个借口,陆怀川总不好跟着去。

    陆怀川有些不情愿:“这么晚了,我们还没用晚饭。”

    他不想姜扶笙离开他的视线。

    “娘的身子要紧,我回来再吃。”姜扶笙朝花嬷嬷道:“走吧。”

    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她之前也没给婆母做过什么艾灸。应当是今日的事婆母有什么话要交代吧。

    就算避过了今晚,明日婆母也还是要闹的,不如这便去看看婆母要说什么。

    花嬷嬷应了一声,撑着伞在前面引路。

    陆大夫人等在屋子里早有准备。一袭石青色团纹锦缎圆领上裳配着松花色百褶裙。高髻上簪着赤金缠祖母绿宝石簪显得端庄高贵,颇具气度。

    “婆母。”姜扶笙上前行礼。

    她余光瞧着,婆母坐得端端正正,哪有半点腰疼的意思?

    “你回来了。”陆大夫人抬手:“坐那吧,上茶。”

    她瞥了姜扶笙一眼。

    姜扶笙一袭轻便旋裙。郁金色滑丝花锦旋裙滚着豆绿色团花纹边,乌堆堆的发髻里只简单地簪了赤金点翠海棠花簪。肤光莹润,乌眸似含着水光,穿戴随意却也娇艳欲滴。

    陆大夫人收回目光一肚子气。姜扶笙就是用这副皮囊迷惑了她儿子。

    姜扶笙在客位上坐下来看向她:“娘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早些说完,她也好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趁着陆怀川去衙门,她要仔细看一下哥哥给她的册子,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替爹申冤的线索。还得去集市上找豆嬷嬷的妹夫打听消息。

    陆大夫人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我听你公爹说,你今日和元承出去了?”

    她心中不悦。姜扶笙做下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半点不觉得羞愧,反而反客为主,问她有什么事?

    “是。”姜扶笙承认了,直视她等待她的下文。

    陆大夫人叹了口气:“我们陆家虽不是皇亲贵胄,也不是顶顶富贵的人家。但好歹也算得上是书香传家,有礼有节。之前你和元承之间有纠葛,我也不是不知情,只当作不知罢了。可今日的事你公爹知晓了,方才回来和我大发雷霆,怪我没有管教好你。”

    她说到这里摇摇头,满面惋惜。

    “今日之事我确实有不妥之处,因为小侯爷说有我家人的消息,我关心则乱便跟着去了。”姜扶笙解释:“以后我会留意的,还请婆母见谅。”

    她来时便猜到了婆母要说此事,她有错处自然该认。

    “哪还有什么以后啊?你公爹吩咐了,要让二郎休了你。”陆大夫人叹息一声,手里的帕子掖了掖眼角,露出不舍之态来:“你进门几年,我一直拿你当女儿看,我心里是万般舍不得让你走的,奈何这个家终究还是你公爹说了算。但我不能让你带着委屈走,休妻是不可能的,再怎么样也是和离,让你堂堂正正地走。”

    姜扶笙垂下长睫一直没有说话。

    从她家中出事之后,婆母便不待见他了。之前还有所顾忌,

    今日公爹也说了这样的话,婆母这便挑明了和她说,想是下了决心一定要让她走的。

    “姜家出了那样的事,我们也不能欺负你这可怜的孩子。你的嫁妆一文不动,还由你带走。”陆大夫人接着道:“二郎这几年的俸禄也都在你们自己手上,你们看着分一分。就算分开了往后见了面也是朋友,你还得唤我一声‘伯母’。”

    她说着抬起帕子,假意擦眼泪实则偷瞧姜扶笙的神色。

    姜扶笙瞧她惺惺作态,弯眸笑言:“只要夫君同意,就按您所言。”

    陆怀川的俸禄平日用于二人花销,本也没剩下几个。家里出事后,她变卖嫁妆,手里的银子也使得差不多了。若是和离,她哪里还有什么东西可带走?

    她这婆母话说得漂亮,实则是让她空着两只手离开。不过,她对陆家这些人也没有什么感情。

    除了陆怀川。

    陆怀川对她有恩。她答应陆怀川不会离开他的。而且,爹的事情正渐渐有了眉目,她还等着陆怀川帮她查清真相,不想就此中断。

    陆大夫人脸色变了变,悲切道:“只要你同意,二郎那边你公爹会去劝他的。他从小就听他父亲的话,不会不点头的。”

    “好。”姜扶笙答应了,毫不拖泥带水地起身:“那婆母和夫君说好,让夫君写下和离书给我签字便可。婆母若无旁的事,我便先告退了。”

    陆大夫人望着她出门去了,面上的悲切一扫而空,脸色有些难看。

    “老夫人,看起来少夫人果真不想离开。”花嬷嬷上前,也看着姜扶笙离去的方向。

    “她表面看着性子软好拿捏。实则是一个硬骨头,刚强得很。”陆大夫人扶着额头:“真是叫人头疼。”

    “老夫人不如劝劝二少爷试试?”花嬷嬷道:“奴婢说个不该说的,少夫人和小侯爷那样亲近,又有过往。就算现在没什么事,以后也难免旧情复燃。”

    “你当这些道理他不懂?他心里明白着呢。”陆大夫人只觉得头更疼了:“我明里暗里不知道劝过他多少次了,他就是不肯听。”

    “那就要用些手段了。”花嬷嬷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夫人不妨寻个由头办场宴会,给小侯爷和少夫人……”

    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陆大夫人听完连连摇头:“不可。这般就算是让二郎同意和离了,也要累及门楣。以后市井街坊说起我陆家来,要议论成什么样子?”

    “夫人不用闹得天下皆知。”花嬷嬷道:“夫人的目的就是让二少爷放下少夫人。到了那一日,夫人只带二少爷去看一眼,难道二少爷还能忍着不休妻?退一步说,真发生了那样的事,少夫人也就没脸面继续留下来了。”

    “你说得有道理。”陆大夫人叹了口气:“其实我不想做这样的事,后宅这些阴私实在狠毒……”

    “这不是夫人狠毒,是少夫人她自己不懂分寸。”花嬷嬷能说会道,一句话让陆大夫人心里舒坦多了。

    *

    良都侯府。

    月洞门边树影娑娑,雨点打在树叶上发出轻响。

    良都侯赵广振捧着茶盏坐在书房内,抬头看外头廊下的灯笼照亮疏疏的雨丝。

    赵元承坐在他对面,两手搁在膝盖处垂眸不知思量着什么。

    一个随从在一旁添茶。

    赵广振放下茶盏叹了口气,捋了一下胡须:“姜姑娘已经嫁为人妻几年了,今日在宫里陛下让她选,人家也选了自己的夫君,你应该能看清……”

    他待赵元承一向有耐心,即便心中着急,语气也无半分浮躁。

    “与我何干?”赵元承打断他的话,转开目光看向别处面无表情:“我心里又没有她。”

    他攥起手指,眸底隐着恨意,还是对她太好了。

    “既然如此,那你把她兄长从南疆弄回来藏在西池做什么?”赵广振不肯信,目光灼灼望着他:“还有她那两个妹妹,你养谁做外室不好,要她们?”

    赵元承做了什么他自然清清楚楚。在他看来,赵元承就是嘴硬。

    “人质罢了。”赵元承靠到椅背上,姿态随意:“我不握着她亲人,如何能让她乖乖听话?何况当初的事姜守庚定然知情,留着姜砚初有用处。”

    “也是有些用处。”赵广振问:“她可曾委身于你?”

    赵元承望了他一眼:“父亲问这个,不合适吧?”

    赵广振咳嗽了一声,转开目光:“我是担心你意气用事。现如今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世上好姑娘多的是,不必盯着一个已成亲的。曹家那个孙女那日我见了,样貌性情都不差……”

    “父亲放心,我自有分寸。”赵元承起身:“没有别的事,我先去了。”

    “去吧。”赵广振摆摆手,目送他离去,叹了口气问一旁的随从:“苍敷,你信他的话吗?”

    苍敷与他年纪相仿,亦是身经百战之人,听他问笑道:“少主若真是心里没有,又怎会继续纠缠?”

    “若他心里有的是恨呢?”赵广振看他。

    苍敷依旧含笑:“恨也是心里有。”

    赵广振赞同:“还是你看得通透啊。这该如何是好?”

    “少主是有分寸的人,主子不必太过担忧。”苍敷替他斟了茶:“其实,少主有情有义是好事。”

    “他自来心善。”赵广振道:“我只担心他因此坏了大事。”

    “不会的,自古仁者归心。”苍敷语气笃定:“少主愿意做,主子便让他去做吧,也是一种锻炼。”

    赵广振点头:“也好。”

    *

    翌日,天还阴着,昨夜的雨在地上留下了小小的坑洼。

    姜扶笙一早便出了门,打算去坊市寻找豆嬷嬷的妹夫打听消息。

    她走之后不过半个时辰,陆府便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春晖院。

    “曹大夫人,快请用茶。说起来我们有很多年没有往来了,你女儿都这样大了,小时候我还抱过呢。”

    陆大夫人坐在主位上,笑吟吟地招待曹云清母女。

    曹云清坐在自家娘亲身边,记着来时的路上娘亲的叮嘱,不敢胡乱言语,只安安静静坐着。

    曹母季氏笑道:“可不是吗?一晃眼孩子们都大了。”

    她是曹府长媳,曹云清是她的长女。她对这个女儿寄予厚望。从公爹提了和良都侯府的亲事后,她一直怎么撮合女儿和赵元承。

    曹云清原本介意赵元承风流,又是外室又是教司坊红颜的,经过她的劝说之后欣然接受了。

    “这孩子可曾及笄了?”陆大夫人含笑看着曹云清问。

    她和曹家素无往来,不知季氏登门到底是何缘故。不过,曹参政位高权重,若能多亲近对她夫君和儿子将来的仕途多有好处。

    是以虽然季氏比她年纪轻,但她对季氏却颇为客气。

    “去年就及笄了。今年十六,都开始说人家了。”季氏笑言。

    “娘……”曹云清脸红了,拉着她的手不让他说。

    “害羞了。”陆大夫人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知说的是谁家的孩子?”

    她顺着季氏的话问。

    “这户人家,和你家还是亲戚呢。”季氏笑道:“是良都侯府的小侯爷。”

    曹云清脸更红了,头埋得低低的,小儿女情态尽显。

    “是元承?”陆大夫人神色变了变。

    “怎么?可是有何不妥?”季氏询问。

    “没有。”陆大夫人面色恢复寻常,笑着道:“元承挺好,你们两家也是门当户对。”

    “公爹也是这样说的。”季氏踌躇着道:“只是昨日云清去良都侯府遇见一桩事,我心里不除疑,想着来问问夫人。”

    “请讲。”陆大夫人颇为客气地抬手。

    季氏笑道:“我要是说错了,大夫人可别怪罪。昨日我清儿在小侯爷收房门口,看见你儿媳妇和小侯爷衣衫不整地从里面出来……”

    “没有衣衫不整……”曹云清闻言不由出言分辨。

    想起姜扶笙,她有些自惭形秽。姜扶笙站在廊下时可真好看,像一颗漂亮的珍珠在阳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光晕。

    她有点羡慕姜扶

    笙。

    “小孩子懂什么。”季氏拦了她一下,笑看陆大夫人:“我听孩子一说,就想起来以前小侯爷好像和您儿媳妇定过亲,这……”

    陆大夫人面上笑意勉强:“夫人大概是误会了。她家中不是出了事,去请元承帮忙的。”

    无论心里多厌烦姜扶笙,当着外人该维护的她还要维护。姜扶笙在她家一日,用的就是她家的脸面。

    “我说话直,大夫人别介意。这么看来,这个儿媳妇陆府还要继续留着?”季氏笑问。

    陆大夫人听她这样说,干脆道:“我也不怕你笑话,就说句实话。家里已经在商量和离之事了,我和我家老爷都有这层心思。只是我那儿子不争气,念着少时情意一时半会儿舍不得……唉!”

    季氏道:“令郎疼爱妻子我都曾听说过。一日夫妻百日恩,有不舍才是寻常。大夫人若是为难,我可以劝劝令郎。”

    “你怎么劝?”陆大夫人不由奇怪。

    “过几日我清儿十六岁生辰,到时候还请大夫人赏光带您儿媳妇一起赴宴。”季氏答非所问,站起身来笑看着陆大夫人:“我自会叫大夫人满意。”

    陆大夫人闻言不由和花嬷嬷对视了一眼,季氏这是和她们想到一处去了?

    “若是闹得尽人皆知就不好了。”

    她没有应下来,是需要季氏保证她陆府的名声。

    “我做事自来稳妥,大夫人只管安心来赴宴便是。”季氏露出志在必得的笑意:“请帖随后送到。”

    “那我就叨扰了。”陆大夫人也站起身来。

    没什么可迟疑的,季氏为了女儿愿意脏这个手更好,省得她费心。

    曹云清起初还能听懂她们说话,到后来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她们打的什么哑谜。

    出陆府上了马车她忍不住问:“娘,您和陆大夫人说赴宴是什么事?你们要在我生辰宴上做什么吗?”

    她思来想去,只得出这么一点结论。

    “你别管那些事。”季氏一脸盘算,语气强势:“娘会帮你安排好一切,你只要乖乖听话嫁进侯府去,别让我白操心。”

    曹云清点头不再开口。

    季氏一贯如此。殊不知她越厉害,曹云清便越不会盘算,且被她养得毫无心机。

    *

    姜扶笙在集市守了半日,外头下起雨来,她只能打道回府。

    “想必是天气不好,那卖糖葫芦的才没出来,少夫人别着急,等天晴了他自然就出来了。”珊瑚扶着她进了二门,朝清荷院的方向走去。

    姜扶笙点点头:“大抵是如此,还真是不巧了。”

    翡翠跟在后头道:“不然明日奴婢去看吧。”

    “到明日再说。”姜扶笙盘算着回屋子去看看哥哥给她的册子。

    进了清荷院便见她的几个婢女都等在院门前。

    “出什么事了?”她不由得问。

    “少夫人,大夫人来了。”琥珀上前禀报。

    姜扶笙蹙眉,婆母这几日寻她也太过频繁了些。这会儿等在院子里,不知又盘算着什么?难道又想提叫她同陆怀川和离的事?

    她进了屋子,果然瞧见陆大夫人坐在软榻上。几个婢女站在门边纷纷行礼。

    花嬷嬷则在赵氏身边奉茶,瞧见她也屈膝行礼:“少夫人您回来了。”

    姜扶笙朝陆大夫人福了福:“婆母。”

    “一大清早去了何处?到这会儿才回来。”陆大夫人皱眉,一时没忍住不满。

    她等了好一会儿,有些失了耐心。

    姜扶笙看着她眨眨眼:“我去坊市逛了逛,婆母是要不许我随便出入吗?”

    “怎么会?”陆大夫人很快恢复了一贯的平和,正色道:“只是你昨日才出了那样的事,我担心着呢,还好昨日的事情没有宣扬出去。我想着你一个妇道人家就不要总是往外跑了,免得惹人非议。”

    “婆母放心,无事我不会出去的。”姜扶笙垂眸小声回她。

    陆大夫人看着她眼底藏着怒意,“无事”?那不就是说“有事”她还是要出去吗?声音小小说话软软的,做事却从来不肯让步!

    罢了,左右很快她就不是陆家的人了。

    她按下恼怒,露出慈和的笑意:“曹参政家嫡长孙女后日做生辰,下了请帖,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赴宴。”

    她说着示意花嬷嬷,花嬷嬷立刻将请帖拿出来递给姜扶笙。

    姜扶笙没有接,摇摇头道:“婆母自去吧,我就不去了。”

    嫁进陆府之后她很少赴宴,眼下她要查爹的事情更没这个心思。而且又多了一个难缠的赵元承,她更要避着这些场合。

    “我听说曹参政的长孙女在和元承议亲。”陆大夫人沉下面色道:“你不会是因为介意这个才不去的吧?”

    “婆母。”姜扶笙蹙眉:“您一向有分寸,怎会这样说话?”

    这话是怀疑她心里还记挂着赵元承,嫉恨曹云清才不肯赴宴。

    “近日的事情闹得我夜不能寐。”陆大夫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你也该安安我们做老人的心。”

    姜扶笙听她如此说,只得应了:“好,到那日我和婆母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