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凌熠刚要开口,忽然眼前一阵眩晕,身子下意识跟着晃了晃,奥瑟眼疾手快,将人搀扶住。

    凌熠抬起手腕,最初浅金色的纹身已经变成较深的古金色,散发出的荧光像有呼吸一样忽明忽灭。

    泰莎:“王,您之前可不是这么说……”

    “如果他一个人回来,我会举行最隆重的仪式欢迎他回家。”

    奥瑟:“我们剩下的人可以在外面等!”

    “我说的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

    奥瑟毕生没对任何人低声下气过——哪怕是对皇帝,方才见面行礼,已是他对蜂王这种小部落领袖能表现出的最大程度的恭敬。经历被对方无视再拒绝后,奥瑟再也伪装不出恭敬的态度,又恢复天生上位者的霸道气场,胡乱散发的ALPHA信息素极为强势。

    “凭什么?凌熠也是你们蜂族一员。”

    “他本人是,但是他的孩子不是。蜂族与冯狄帝国有血海深仇,让拥有冯狄血脉的孩子在蜂巢诞生,对我们而言,岂不是奇耻大辱?”

    “你想报仇雪恨,可以冲我来,孩子是无辜的!”

    “帝国军队屠杀我子民的时候,可想过他们也是无辜的吗?”

    奥瑟一时哑口,唐德心急,忍着剧痛从队尾跳到队首:“消灭蜂族也不是我家殿下的意思,我家殿下对凌熠殿下的好也是有目共睹的,我们千里迢迢跑来生孩子,你这个昆虫大王怎么一点人道主义都不讲?”

    泰莎小声附议:“王,据我在帝国首都潜伏多年的所见所闻,奥瑟殿下的确没有参与过针对蜂族的捕杀行动,也一直在牵制卢乎伦的行动,凌熠更是想方设法协助我脱身,您看要不……”

    “正因为凌熠帮助过你,我才会容忍这些残忍的帝国人活着站在这里,否则他们刚才就变成花海的肥料了。”

    凌熠昏昏沉沉中,清楚地听见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其中属奥瑟气焰最为嚣张,“如果不让进,我们就硬闯!今天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去蜂巢,谁都无法阻止我冯狄·奥瑟的孩子出生!”

    “哼,就凭你们这点兵力?那就试试看!”

    从队伍中闪出两道黑影,一个挡在蜂王面前,另一个动作极快,单手扼紧蜂王喉咙,仿佛轻轻一拧就能取蜂王性命。

    “王!”蜂王部众们顿时如临大敌。

    “火羽!不可以对王无礼!”凌熠忙阻止。

    火羽顺从收手,席勒依然执着地站在原地。

    “蜂王陛下,今天如果您不让凌熠进去,我们是不会妥协的,恳请您看在凌熠是同族的份上,高抬贵手。”

    蜂王不悦地揉着被弄痛的脖子,打量着面前的年轻ALPHA:“你又是谁?”

    “我是凌熠的护卫,也是他的哥哥。”

    “你们这些帝国人,对凌熠一个蜂族人,倒是掏心掏肺地好。”

    蜂王望向凌熠:“算了,我就破例恩准你们进去,跟我来。”

    他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笑容。凌熠觉得那笑容别有深意,眼下又容不得他犹豫和思考,一行人就这样尾随蜂王走进迷雾。

    泰莎因过意不去,主动走在凌熠身边,给他解释:“你别怪王,他一出生就被迫过逃亡的生活,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种下王台时,整个部族才十几个人。”

    “这么多年,部族没有成王,只有他一个幼王,又要重建蜂巢,又要平衡族内信息素。他甚至还背负着繁衍新王的压力,谁又体谅到他也只是个未满十八岁的未成年。”

    蜂巢平均十年左右神选出一位蜂王,新王通常由在位的蜂王所生。蜂王长到一定年龄,生育能力退化,就会让位给下任蜂王,这个下任蜂王,其实是上一任蜂王的骨肉。

    依照这种更新迭代的习俗,每任蜂王在位时间只有十年左右,然而这个蜂巢没有成王,也就没有新的幼王,两任王之间断层至少十八年,意味着蜂王成年后必须马上生育,断层时间越久,蜂巢无王的风险越高。

    蜂王的作用不光是生育,更重要的是平衡整个部族的信息素,使子民各司其职。巢若无王,整个部族将如同倾巢覆卵,在短时间内自我毁灭。

    凌熠:“我没有责怪王,位置互换,我也未必能这么大度地允许仇人在自己的地盘繁衍后代。”

    泰莎:“你理解就好。哎,不过我还是得说你,使美人计把自己搭进去,太丢咱们蜂族人的脸了。早知道我多留几天,教你几招,也不至于被奥瑟殿下占那么大便宜。”

    凌熠不知说什么,只能干笑。不知不觉中,浓雾几乎剥夺全部视线,凌熠回头,才发现竟然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殿下?你人呢?你在哪里?……席勒?火羽?……唐德?”

    “别叫了,他们听不到的。”

    蜂王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嘴角依然挂着那抹古怪的笑。

    “您——”凌熠快速抽动鼻子,“这个气味是……迷心莲?”

    “迷心莲的花香闻多了会短暂昏迷,但对蜂族人没有影响。我们在这里种植了成片的迷心莲,就是为了防止敌人入侵,类似这样的防御措施,我们还布置了很多。你不会以为,经历过那种浩劫以后,我们还像从前的蜂族人一样,天真淳朴地拥抱外人吧?”

    “可您不是已经同意让我们进去了吗?”

    “我不这么说,怎么把他们骗进来?”

    一个蜂族人急匆匆跑过来汇报:“王,还有人醒着——”

    话音未落,人已倒下,火羽一如既往出现在身后,面无表情的习惯使他看起来格外无辜。

    “你说不许对王无礼,没说不能对其他人无礼。”

    凌熠:“……行,但你为什么没事?”

    火羽:“不知道。”

    “我们也没事,”兰泽戴着他常用的医用面罩,搀扶着凯恩,穿过迷雾缓缓走来,“闻到陌生气味及时佩戴口罩是个好习惯。”

    “那他呢?”蜂王不解地指着凯恩,一个迷不倒就算了,怎么两个三个,都不受影响?

    凌熠:“忘记说了,凯恩也是同胞,他是潜伏在卢乎伦身边的卧底。”

    蜂王态度有了显著转变:“那死老头生性多疑,我们在他身边安插过好几个人,都以失败告终,还以为没有人能成功接近那老头。”

    “那好吧,”他转变口风,“看在你们这些散兵游将也在努力为族人复仇的份上,我愿意给凌熠……不,给那位差脾气的皇子一次机会。”

    他一转身,差点撞到人:“……怎么又是你?”

    席勒也戴着他的高级军用透明面罩:“闻到陌生气味及时佩戴口罩是个好习惯。”

    “哈,哈哈,”蜂王气笑了,“这可是我引以为傲的防御系统……”

    此时的蜂王真情流露,不见先前装腔作势的样子,看起来就是个十七岁的大孩子,为自己引以为傲的防御系统失灵而发脾气。

    凌熠心生怜意,眼前人仿佛只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

    他只手搭上对方的肩膀,安慰道:“别灰心,至少您防住了差脾气的皇子,还有他的笨蛋下属。”.

    奥瑟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阴暗逼仄的监牢之中。

    他尝试摇晃铁栏杆,铐在手腕上的沉重铁链随着动作剧烈摆动,哗哗作响,金属碰撞声在狭小空间内显得格外刺耳。

    响声引来了人,来人在墙壁上摸了一下,点亮壁灯。

    那点微弱的灯光只算得上聊胜于无,勉强照亮来人的脸。

    “……凌熠?”奥瑟不可思议地盯着铁栏杆外面的人。

    “怎么了?”凌熠慢条斯理地走到监牢跟前,“这个场景,是不是很熟悉?”

    奥瑟隔着栏杆,紧张地抓住凌熠的手检查:“我们的孩子呢?孩子怎么样了?”

    纹身还在,光泽也不忽明忽灭了,保持在一种较深的古金色。

    “孩子还在体内,也稳定住了,暂时不会有危险。”

    奥瑟长松口气:“那个阴险的蜂王,竟敢暗算我?等我出去,定要跟他算账!”

    “说得容易,身为阶下囚的你,打算怎么从这里出去呢?”

    奥瑟眉头微皱,没懂他的意思。

    凌熠好心地晃晃手里的钥匙:“钥匙在我这里,想得到它就讨好我,像我当初讨好你那样。”

    奥瑟似乎是懂了:“你认真的?”

    凌熠歪头:“这很难吗?奥瑟殿下。”

    监牢里的人后退一步,不加思索,没有犹豫,从上到下,一颗一颗地,开始解制服的纽扣。

    摩擦的铁链为他的动作制造混响,时不时被遮挡的灯光在胸膛留下阴影,在骨节鲜明的手指驱动下,每个动作都完成得刚劲沉稳,目光没有一丝一毫转移。

    自人类发明监牢以来,从未有过哪个阶下囚,如此霸气地摇尾乞怜过。

    “这样够吗?”奥瑟摊开手臂,大方向凌熠展示裸露的胸膛。

    凌熠故作挑剔地上下打量:“就这?”

    奥瑟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将掌心贴在胸口,缓缓向下,延伸到更为隐蔽的腹肌:“那这样呢?”

    奥瑟的肌肉弹性十足,皮肤顺滑,凌熠摸了个爽,嘴上依旧嫌弃:“啧,就那样吧。”

    “当初你让我看,可没让我摸。”

    “过去这么久,讨点利息,不过分吧?”

    “我还可以付更多。”奥瑟扣住凌熠后脑,隔着栏杆,深情地与他接吻。

    年久失修的壁灯电压不稳,时亮时灭。逼仄的囚室很快被两股完美相融的信息素填满,充满霉味的分子失去了主场,被赶到角落。

    两个人忘我地相互汲取,冰冷栏杆碍事的存在,也浇灭不了他们的热情。

    凌熠掌心在奥瑟制服下肆无忌惮地摸索,颈后的腺体开始阵阵发烫,呼唤爱侣信息素的注入。

    “不行!”凌熠在奥瑟指腹达到后颈处时清醒回来,及时将人推开,“不能继续了,再进行下去会出事。”

    奥瑟如同欲望被打断的野兽,喘着粗气盯着他,随时寻找机会将人拆吃入腹。

    “别忘了我还有孕在身。”

    奥瑟一秒老实得像个哈巴狗。

    凌熠把人从牢里放出来,也解了他的手铐:“王已经向我承诺,只要你答应他的条件,就允许我在蜂巢产子。”

    “什么条件?”

    “承诺永不侵略蜂族,在穹廊旧址立受害者纪念碑,处决卢乎伦等等,都是些很合理的条件。”

    “没问题,”奥瑟一口答应,“我还可以资助蜂族在景埠穹廊重建蜂巢。”

    “你乐意资助,人家还不乐意回去呢,谁想回到那片伤心之地。”

    “地点随便他挑。”奥瑟想得长远,蜂巢位于珈国境内,未来凌熠生二胎三胎四胎都不方便,如果能迁到首都附近是最好的。

    “等下你们当面谈吧,关键是你见到王后要恭敬些,王可是我们蜂族最高领袖,就算是——”

    奥瑟见他语停,追问:“就算什么?”

    ——就算是贝尔叔叔,见到王,也是礼貌有加的。

    “没什么,”凌熠摇摇头,“记住我的话。”

    奥瑟把准备走的他拦下,声音低沉:“也记住我的话,为了你和孩子,我什么都愿意做。”.

    唐德跟其他下属捆在一起,见到奥瑟立刻不安分地扭动。

    “殿下!那昆虫大王出尔反尔,把我们都抓了,他没为难您吧?”

    “我带来的是帝国精锐,这么轻松被人一网打尽,一点警觉性都没有。”

    唐德委屈:“您不是也着了他的道?”

    “我是关心则乱!”

    “您关心凌熠殿下,我也关心您啊,我也很乱。”

    蜂王带着他的随从们款步而来:“差脾气皇子和笨蛋下属,君臣感情真好啊。”

    奥瑟谨记凌熠的话,这一次语气恭敬许多:“王,又见面了,多谢您不计前嫌,接纳凌熠。”

    “谁说我完全接纳了?”蜂王坐下来,当着他的面傲慢地翘起二郎腿。

    “我知道,我接受您的条件。”

    “我还没说是什么条件。”

    “无论您开出什么条件,我都无条件接受。”

    “这可是你说的。”

    蜂王拍拍手,远处几名蜂族人用力一扯,扯下一块巨型幕布。

    随着幕布落下,一间全透明的玻璃房出现在众人面前。

    唐德等人惊得合不拢嘴:“这、这是……”

    透过晶莹剔透的玻璃墙,成千上万只蜜蜂,成群结队地,在有限的空间里飞舞穿梭。无数双翅膀高速震动,卷起黄黑相间的风暴,在玻璃房顶下聚成一团涌动的乌云。

    倘若有患密集恐惧症的人在现场,怕是要当场昏厥。

    凌熠不解:“王,您这是何意?”

    蜂王伸出三根手指:“三分钟。只要尊敬的皇子殿下在蜂房内待满三分钟,我就允许凌熠进入蜂巢。”

    第92章

    “三分钟!?”唐德大叫,“任谁看了都知道进去必死无疑,你根本就是想害我家殿下!”

    凌熠:“这跟我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蜂王漫不经心地伸出一根食指,一只蜜蜂飞过来,绕着他的手指飞舞。

    “蜜蜂蜇人,人未必有事,但蜜蜂必死,所以蜜蜂只在生命受到威胁时才会蜇人。生命受到威胁会死,蜇人也会死,结局一样,为什么还要拼上性命反抗?”

    他的手指在空中横向画8字,蜜蜂跟随他的指尖飞出相同的路线。

    “因为牺牲自己可以保护同伴,蜜蜂这种可爱的小东西,不会主动攻击别的生命,但会为了群体义无反顾地赴死。像蜜蜂一样与世无争的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

    蜂王站起身,朝奥瑟走去:“我们蜂族有一个古老的传说,每个蜂族人死后,灵魂会化作蜜蜂。”

    他指向远处的玻璃房:“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死在帝国铁骑下的蜂族冤魂,比那蜂房里的生命加起来还要多!用冯狄家族一个人的性命,平息数万蜂族冤魂的怨气,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四面八方猛地响起激昂的歌声,那是蜂族的专属战歌,歌声中掺杂着愤怒与悲痛,绝望与新生,如汹涌潮水般朝他们涌来。

    凌熠挡在奥瑟前面:“不行!不可以去!我们走!”

    他拉起奥瑟要走,后者却纹丝不动。

    凌熠回头:“火羽!”

    眨眼间蜂王又被单手擒住。

    奥瑟:“不要对王无礼。”

    火羽手指没有松开的迹象:“我不听你的,我只听他的。”

    蜂王性命被人拿捏在手里,却也淡定从容:“你们就算杀了我,也进不了蜂巢,还会被剩下的族人追杀至死。凌熠身为蜂族,怎么会不清楚这一点?”

    “我不会伤害您!我只要您撤回这么过分的条件!”

    “我的条件比起他们对我们的伤害不值一提。”

    凌熠双目赤红:“如果只有流血才能了结恩怨,害死贝尔叔叔的凶手才是真正该死的那个人!”

    他情绪激动,气血上涌,随之而来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蜂王:“情绪波动过大,也会增加流产的风险,奉劝你冷静。”

    奥瑟扶住凌熠:“王说的对,冯狄家族必须有人为帝国的所作所为赎罪。”

    凌熠又急又气:“罪魁祸首是卢乎伦,通过法案的是冯狄·霍夫,跟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身上同时流着他们两个人的血。而且,我是家族中唯一有求于他的人,势必要付出些代价。”

    凌熠:“我不同意!”

    唐德:“我也不同意!如果你们非要挑一个不相干的人祭祀,那就选我好了!”

    “唐德,席勒,之后无论发生任何事,你们都要安全护送凌熠和孩子回国。”

    唐德声音带着哭腔:“呸呸呸!我不听!什么不吉利的话,您快点吐掉!马上!”

    席勒要冷静得多:“只要您和凌熠一声令下,我们立刻带着二位杀出去。”

    “都不许胡来。王说蜜蜂不会攻击对它们没有生命威胁的对象,我相信他的话。”

    蜂王客气地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殿下……”凌熠攥紧他衣角的手不肯松开。

    奥瑟在他额头轻轻一吻:“我答应过,会为你和孩子做任何事。”

    一吻结束,他义无反顾地走向玻璃房。

    他踏出去的每一步,都像扎在心头的蜂刺,每一次抬起脚,都像蜂刺连着内脏从体内拔出。

    四面八方的战歌变得更加嘹亮,中间掺杂着唐德撕心裂肺的喊声。

    蜂王勾唇:“我忘了说,蜜蜂的确不会主动攻击没有威胁的对象。但目标如果因为恐惧,做出哪怕一丁点防御的动作,都有概率被误解为攻击,毕竟他们只有昆虫的智商,不能百分百理解人类的肢体语言。”

    凌熠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空间,眼睛里只有奥瑟的背影,蜂王的话只是一串朦胧的意义不明的噪音。

    玻璃门打开的一瞬间,令人毛骨悚然的蜂鸣声在奥瑟耳边炸开,成群的蜜蜂好似沙尘暴中的沙砾,在空中疯狂地飞舞冲撞,将整个空间填得密不透风。

    倘若恐惧可以具象化,这就是人类能想象到的恐惧之首,遮天蔽日的蜂暴,宛如末日降临,随时随地将奥瑟吞噬。

    蜂王却心情愉悦地看着好戏:“放心,蜂群不会一上来就攻击他。他身上有凌熠的信息素气味,蜜蜂们需要一点时间分辨是敌是友,这至少能为他争取三十秒的时间。至于三十秒之后,能不能克制住恐惧的本能,不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就看他的定力了。”

    奥瑟被蜂云笼罩,蜜蜂们围绕着他高速飞舞,即便不被刺蜇伤,也依旧逃不开皮肤阵阵摩擦的刺痛。

    时间进入了慢速维度,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久,回荡在鼓膜处的心跳声也变得无比漫长,随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他的心跳竟奇迹般放缓。

    站在蜂房中央的人缓慢朝向空中抬起手臂。

    凌熠瞳孔骤缩:“不要动!”

    为时已晚。

    蜂王佯作惋惜地摇摇头:“进去之前我其实还蛮看好他的,可惜了。答应他的承诺我会遵守,你可以准备一下,跟我去蜂巢了。”

    他斜眼瞄火羽:“怎么,都这种时候了,还不放手?”

    火羽犹豫了下,松开蜂王的脖子。

    “真听话,我其实也不忍心看这么残忍的景象。被群蜂蛰死大概是这世上最难看的死相了,我建议你也不要看,留一点美好印象。”

    他丢下一句话,轻飘飘转身走了,泰莎忽然指着玻璃房,惊喜叫道:“王!您看!”

    “什么?”蜂王快速转身,一时惊讶地合不拢嘴。

    来自异族的ALPHA王子,在群蜂环绕中,矫健而娴熟地跳起了只有蜂族才懂的舞步,举手投足,挥斥方遒,苍劲有力。

    那些蜜蜂仿佛听懂了他的召唤,不再无序地横冲直撞,而是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又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伴随他的舞姿,整齐划一地伴舞,有节奏地律动,恰似空中起伏的金色麦浪。

    此时此刻,人与蜂宛如化作一体,阳光透过玻璃照耀着蜂房的一切生命,所有观众被眼前奇异的景象所震撼。

    泰莎掩住嘴,却难掩眼中喜色:“呵,哈哈,这是舞会上,凌熠跟奥瑟殿下跳的那支开场舞啊!天知道当我看到奥瑟殿下跳着蜂族独有的舞步时,我整个人有多惊讶!”

    她转头:“王,这样算挑战成功了吗?”

    蜂王死死盯住蜂房中央翩翩起舞的ALPHA,半晌才忿忿地丢下一句:“连这个都教给他,你可真爱他。”

    凌熠冲过去,把摆出ENDING POSE的奥瑟从蜂房里拖出来,惊魂未定地扑进他怀里。蜜蜂从大敞的玻璃门飞出,经过紧紧相拥的二人,继续回它们的花田采蜜去了。

    唐德感动得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叩拜:“谢谢凌熠殿下,谢谢凌熠殿下!”

    奥瑟抬起头,与不远处的蜂王四目相对:“我已完成您开出的条件,可以履行承诺了吗?”

    蜂王轻哼:“这一关算你过了,但还有一关——”

    凌熠扔下奥瑟,径直走向蜂王:“王,我敬您是王,又是未成年的幼王,才会对您一再忍让。但您要是继续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我们,就别怪我对您无礼了。”

    见他气势汹汹地杀到跟前,蜂王竟有些打怵,下意识后退一步。

    “你的人动不动就勒我脖子,也没见你多有礼貌啊?他是通过了我的考验,可蜂巢会不会接纳你们的孩子,是由神来决定的,又由不得我做主。”

    凌熠冷静下来:“那现在可以带我们去蜂巢了吗?”

    蜂王抻抻脖子,假装无事发生:“跟我来。”.

    神殿还是那般辉煌宏伟,但比起凌熠记忆中的那一座,规模小了近三分之一,成形的六边形巢室数量,也比过去少了一半。

    “这已是我们尽到的最大努力了,”泰莎说,“好在现在人口也不多,很多巢室都空着。”

    奥瑟曾在卢贝尔的札记中读到过有蜂巢的描述,这是第一次亲眼所见,每一个巢室都像精准测量的几何图案,规整有序。一些巢室是暗沉的,另一些则散发着光泽,侧壁还流动着金色的波纹。

    “亮光的巢室代表有卵正在孵化,我们蜂族人既是哺乳,又是卵生,虽然胎儿在卵中孵化,从蜂巢汲取营养却是通过脐带。”蜂王对奥瑟的态度变得客气多了,“你可以来这里看。”

    奥瑟凑近一瞧,直径小臂大小的透明金球内,一个已经成形的人类婴儿安静地睡在液体中,脐带连接着婴儿的肚脐和巢室。

    “这是即将要出壳的婴儿,从结卵到孵化只需要十五天。”

    “这么快?”奥瑟有点意外。

    “因为卵已经在孕蜂体内发育一段时间了,你是什么时候怀上的?”

    凌熠:“……”

    “懂了,问也是白问。事不宜迟,你快到圣坛上去。”

    圣坛位于四根晶莹剔透的蜂蜡圆柱中央,表面光滑如镜,中央微微凹陷,表面雕刻着精致细腻的蜂纹图案。

    凌熠刚在那上面站定,从脚下升起一股浮力,将他向上托举,到四肢悬空。他双目微微闭合,眉心隐现痛苦之色。

    蜂王口中念念有词,凌熠身上的纹身逐渐发出强烈的光芒,照亮整个圣坛。紧接着,那些蜿蜒的线条逐渐溢出,在空中重组成复杂古老的符文,环绕他的身体高速旋转。

    凌熠的信息素充满整间神殿,无数细小的金色粒子在他周身舞动盘旋,跟符文一点点聚合在一起,逐渐汇聚成只手可握的浑圆球体,表面晶莹剔透。

    泰莎双手端着暗红色配有流苏的软垫,等候在旁边,待空中球体凝聚完毕,自动漂来,落于软垫之上。

    她将安放着三枚蜂卵的软垫端到奥瑟面前,后者紧张到不敢呼吸。

    “三个?…我有三个孩子?”

    “那还不一定呢,”蜂王语气风凉,“要看我们的神明愿不愿意接纳你这个异族的后代。”

    “接下来只能交给您了,奥瑟殿下。”

    奥瑟以轻微到不能更轻微的动作,从泰莎手里接过软垫,仿佛手里捧着的是世界上最易碎的瑰宝。

    “我要怎么做?”他连讲话都轻声细语。

    凌熠从圣坛上走下来,纹身消失得干干净净。

    “等下所有人出去后,你把这三枚卵端到巢室跟前就行了。”

    他想多交代几句,给奥瑟一个心理准备。

    “不是所有卵都会被巢室接纳,一些不适合生存的胚胎从一开始就会被淘汰,三枚卵里能有一两枚存活,就已经很好了。”

    “原来是这样。”得知自己不是一次性当了三个孩子的爸爸,奥瑟面露失望。

    也有三枚都被拒绝的可能性。凌熠不忍心打击奥瑟,只能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随众人一起离开神殿。

    整间大殿只剩奥瑟一人,他小心翼翼地移动到蜂巢跟前,选中并排三个闲置的巢室。

    圆卵又像有了生命似的,漂浮至半空中,各自飞到一个巢室上方,再缓慢下落。当卵飘起来的那一瞬间,奥瑟手中的软垫神奇地化作玫瑰花瓣,从他指缝间洋洋洒洒地滑落。

    仿佛等待了一亿年那么久,最右边的巢室被点亮。

    奥瑟心跳一滞:“这是…成功了?”

    话音方落,中间的巢室也同样泛起金光。

    只剩最左边的巢室还暗着,奥瑟紧张地盯着它,眼睛一眨不眨。

    它终究没有亮起,卵离开巢室,原路返回到奥瑟掌心。

    “为什么?它为什么不行?”奥瑟不甘心,“我觉得它非常健康,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神?蜂族的主神?你听到了吗?”他仰起头,寻找所谓的神明,“有没有可能是你看错了?”

    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复。

    “我不知道你的筛选标准是什么,但是你给我听好了,你需要的营养,我可以无限量供应,你想要的供品,我也无条件上供。但如果你敢将我冯狄·奥瑟的孩子拒之门外,等我另外两个孩子出生后,我就一把火烧了这里。”

    卵还是停留在掌心里一动不动,被他狠狠威胁的神宛若不存在。

    奥瑟看着掌心,叹了口气。

    “抱歉孩子,看来你我没有缘分了。”

    他转身朝殿外走,刚走了两步又返回原地,面向蜂巢,虔诚地单膝跪下。

    “尊敬的神明阁下,我不想放弃我的任何一个孩子,哪怕它不是那么完美。我以性命起誓,无论这个孩子生下来有何种缺陷,我都会倾尽全力将它抚养长大。我由衷地为我刚才的言行表示道歉,并恳请您再给它一次机会。”

    一秒、两秒、三秒……

    晶莹剔透的卵再度浮到半空,回到拒绝过它的巢室,巢室里的光,也幽幽地亮了起来……

    第93章

    凌熠等人在神殿外焦灼等待好久,神殿门一打开就迫不及待围上去:“怎么样?收了几个?”

    奥瑟神色自若:“三个。”

    凌熠惊愕:“三个都成活了?”

    他看上去不大相信,丢下奥瑟跑进神殿里查看。蜂族人虽然产卵量多,但淘汰率也高,否则人口早就成倍数增长了。

    蜂巢第一排最醒目的位置,并列的三个巢室被点亮,凌熠第一眼就直觉那些是他的卵。

    “没骗你吧,三个就是三个。”奥瑟出现在身后,仿佛在邀功。

    紧跟着进来的泰莎等人也惊叹:“三胎全部成活,在我们这儿可是百里挑一的概率。”

    “看来我的基因得到了你们神明的认可。”一个生下来就基因突变的ALPHA大言不惭地说着。

    蜂王翻了个白眼。

    凌熠没听到他们的对话,他正仔细端详巢室里淡淡发光的卵。看到它们安静地躺在那里,竟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每个巢室壁都出现了金色纹样,跟凌熠之前的纹身图案很相像,泰莎招呼蜂王:“王,您帮凌熠读一下,他肯定也很想知道。”

    凌熠顿时投去期待的目光,奥瑟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但也偷偷竖起耳朵。

    蜂王挪蹭到右边第一个巢室,瞟了一眼:“这是个OMEGA男孩。”

    奥瑟:!

    竟然可以提前看到性别吗?

    泰莎从奥瑟的表情中猜到其想法,笑着解释:“这些纹样是我们蜂族的古文字,每一种都包含有特定的意思,只是因为太复杂,会读的人不多。”

    说话间蜂王已经解读完第二个:“这个也是男孩,是个ALPHA。”

    “最后一个呢?”奥瑟忍不住追问。

    最后一个巢室的花纹与前两个有着显著的区别,蜂王语气也柔和了些:“这是一位OMEGA小公主,你生的倒是挺全。”

    奥瑟紧扣巢壁的边缘,努力克制澎湃的心情。

    梦寐以求的幸福成倍地向他砸来,有种极不真实的幻境感。

    凌熠忽然动了动鼻翼,似乎闻到些什么不寻常的味道。

    他凑近巢室,从左到右挨个嗅过去,在证实了自己的推断后,略带难堪地扶住额头。

    “蕾莎莉娅女王说的居然是真的,吃什么花的蜂王浆就会生出什么味道的宝宝。极光鸢尾、柚茜花、大蜜菊,我吃的最多的三种口味,都在这里了……”

    奥瑟:“你的意思是,中间这小子,闻起来像雷铖家的院子?”

    凌熠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丝不满:“孩子还没孵出来,你就嫌弃上了?”

    “我怎么可能嫌弃我们的孩子,我是想到以雷铖那家伙的性子,以后一定会追着要他认干爹。”

    孩子认雷铖做干爹,那凌熠就是雷钺的叔叔辈了。比起奥瑟,雷钺才更会反对吧?

    唐德等人千盼万盼,终于等到奥瑟一行人归来。他们虽被解了绳子,但仍然被困在原地,哪也去不了。

    “殿下!二位殿下!你们终于回来了,孩子在哪里?快让我抱抱!”

    凌熠:“你当我们是去购物的,去了就能买到?孩子孵化要半个月,这段时间正好够你养伤。”

    “半个月?这么久!”唐德一时没控制住,声音大了些。

    “怎么?你也急着要生?”

    “不是不是,国内现在一团糟,奥瑟殿下一走,更没个坐镇的了。皇帝陛下还在昏迷,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人也不是没有,我是担心有人会趁乱生事。”

    “你的话太多了。”奥瑟给他一个眼神警告。

    “那您看,要不要先回去主持大局,等半个月后稳定下来,我们再回来接小殿下。”

    “要回你自己回,在我的孩子们出生之前,我哪里都不去。”

    唐德瞬间抓住重点:“孩子们!所以不是小殿下,而是小殿下们?那具体是几个?如果是蜜蜂族的话,一次生几十上百个,也不是没有可能吧?我们的船回去时还能装得下吗?”

    凌熠:“你的话太多了。”

    “我太激动了啊,凌熠殿下!原本以为我家殿下这辈子都没机会做爸爸了,没想到突然有了孩子,还不止一个,我要是他,这会儿都幸福疯了!”

    凌熠偷看了眼奥瑟,他看上去倒是情绪稳定,半点没有唐德说的“幸福疯了”的迹象。

    “你真要留在这里等,我去跟王说,请他为我们安排住处。”

    唐德嚷嚷着插嘴:“昆虫大王真的会同意吗?这里的人,对我们都不大待见。”

    唐德说的是事实,来来往往的族人见到他们,眼神都抱有敌意。

    “他们能待见你们,那才叫奇怪呢。”

    奥瑟:“让蜂王为你安置好住处,至于剩下的人,随便安排个露宿的地方就够了。”

    唐德大惊小怪:“天哪!我家养尊处优的殿下居然为了孩子们,要在户外扎寨露营半个月之久!连在医院陪床都要换家具的您,何时吃过这种风餐露宿的苦?”

    “你再这么话多,立刻给我滚回帝国!”

    威胁十分奏效,唐德当即闭嘴。

    凌熠:“我先去试试看,万一王同意呢?你们稍等我片刻。”

    凌熠在蜂族部落中穿行,途径一栋栋错落有致的木屋,家家户户门前立着造型古朴的蜂蜡雕塑,悬挂在枝头的色彩斑斓的花蜜罐,还有空气中无处不在的蜜香,这些都是他童年记忆里的景象,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这里的人以赤足亲吻大地,以大片裸露的皮肤拥抱阳光,比起单薄的布料,更爱用天然的珠宝装饰自己。他们美得原始、奔放、自由自在,仿佛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在帝国的现代文明社会中居住了十几年,昔日原始的生活方式,还是刻在了凌熠灵魂深处,他依旧对这里的生活充满向往。

    凌熠最终在一片花圃前找到蜂王,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席勒居然也在这里。

    这个穿着风格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家伙,正跟他最看不惯的那类人杵在一起。并不是因为贪图他蜂王的身份地位,而是蜂王促狭地引来一群蜜蜂,把自己跟席勒围在蜂圈里,堵住了他每一条去路。

    席勒板着张凌熠见惯的臭脸:“蜂王陛下,麻烦将您的蜂群收起来,我要过去。”

    “蜂王陛下?”蜂王愈发凑近一步,“还从来没有人叫过我陛下,真好听,再叫一声听听?”

    席勒倒退半步避让,却又被迫因蜂群停下,两个人之间仅剩一拳的距离。

    他浑身抗拒,眼神旁落,就是不肯看衣着奔放的蜂王一眼。

    “您贵为一族之首,行为举止却这么地…不知检点,实在是令您的部族蒙羞。”

    蜂王发出一串妩媚的笑声:“你是凌熠的哥哥,他从没告诉过你,我们蜂族人向来就是这样的?”

    “凌熠时常罔顾规矩,虽然也不怎么样,但至少比您略懂分寸。”

    凌熠本来还想过去替他解围,一听他说自己“也不怎么样”,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留在原地看戏,甚至还摘了把旁边向日葵上的瓜子。

    “你们那些古板的条条框框,把人都训傻了。你看看你,这里常年夏季,你还穿的这么多,难道不热么?”

    蜂王的手指向他制服领口的纽扣探去,被席勒一把拍开。

    “请您自重!”

    “你真可爱,也从来没有人说过要我自重。”

    席勒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水:“我再一次请求您收回蜂群,让我过去。”

    “我要是不肯呢?凌熠把蜂族舞蹈教给姓冯狄的,却没教给你,说明他也没怎么在意你这个哥哥。”蜂王继续火上浇油。

    席勒濒临忍耐的极限,就在他准备爆发时,忽然瞥见了不远处的凌熠,不知道在那边站了多久,手里还拿着一把瓜子在嗑。

    他一记眼刀飞过去,警告凌熠再不过来,自己就要对蜂王无礼。

    凌熠这才从花丛后现身,蜂王见到他,敷衍地挥了几下手,绕在二人身边的蜂群转眼消失不见。

    席勒拔腿就走,一秒都不愿多待。

    “我哥这人天下第一保守,您这么逗他,只会吓到他。”

    “他对你也是这样的态度?”

    “岂止呢,连我把脚翘到桌子上他都要说我。念军校的时候,大家都叫他行走的校训,您就知道这人有多恪守礼仪规范那一套了。”

    “你带来的两个保镖,一个总是掐我脖子,我不喜欢。倒是你哥,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一逗他就生气,真有意思。”

    “我懂您,我无聊的时候也喜欢气他消遣。”

    “你的确是我们蜂族人,不会有假。”

    蜂王朝凌熠走去。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凌熠把来意说了一遍。

    “我想问您借几间大一点的屋子,让跟我来的人借住到卵孵化的日子。”

    “没问题。”

    他干脆得令凌熠都有些不适应。

    “您这么快就答应了?”

    “我当然有条件。”

    凌熠一听这话头就大:“又来了,您怎么这么喜欢提条件?”

    “别急,你先听了我的条件再说。”

    “好,那事先声明,如果还是像之前那么过分的条件,这一次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

    “一点都不过分,我要你留下来,替我做蜂王。”

    第94章

    “我要你留下来,替我做蜂王。”

    凌熠用有些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他,过了片刻,一言不发,扭头便走。

    蜂王急慌慌地在后面追。

    “等一下!我都还没有说完,我命令你站住!”

    他追到凌熠前面,张开双臂,执意将人拦下。

    “只要你同意做蜂王,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接下来您是不是也要用蜂群把我困住,我不同意就不放我走?”

    “那是对入侵者才有用的手段,对你当然不一样。”蜂王辩解。

    凌熠正色道:“王,任性也请有个限度,蜂王是神选出来负责统领整个族群的领袖,不是你随便指定一个人就可以接替您的位置。”

    “随便什么人当然不行,可是我偷偷测试过你的信息素,你跟ALPHA们的匹配阈值跟我不相上下,只要我不在,你照样可以平衡族内的信息素。”

    “蜂王存在的意义不只是平衡信息素,还是所有族人的精神寄托,就算您同意,其他人也不可能接受一个空降的陌生人做他们的王。您的想法太儿戏了,我就当您是个孩子随便说说,以后不要再提。”

    蜂王像个霜打的茄子一样,迅速蔫了下去,与之前调戏席勒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颓丧的神态让凌熠心生不忍,一个人出生了十七年,就做了十七年的王,在蜂族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存在,这其中的艰辛旁人很难感同身受。

    “您可以跟我说说,您为什么不想当王?我虽然不能接替您的位置,但至少可以听一听您的烦恼。”

    蜂王被他的一句话,打开了烦恼的开关,积攒多时的苦水决堤般倾泻而出。

    “我都还没成年,那些人就整天盼着我尽快生育后代,恨不得在我十八岁那一天,把族里的优质ALPHA们都送到我床上。”

    “整天唠叨什么,要是再没有幼王诞生,十几年后王的传承就会断代,好不容易重建起的部族又要面临灭顶之灾。”

    “还有那些适龄的ALPHA,每天想方设法地取悦我,我看到他们的脸就腻得慌,更没兴趣跟他们生小孩。换作是你,你愿意为了民族的未来,乖乖做一个生育机器吗?”

    凌熠在心中暗自叹息,他一方面理解蜂王的难处,另一方面又很清楚,繁育幼王对蜂族迫在眉睫。这难以两全的两桩事,结局必然以蜂王的委曲求全告终,而蜂王个人的意愿,在种族延续这样的大事上,渺小到微不足道。

    倘若凌熠不是在帝国长大,此刻也是卖力取悦蜂王的蜂族ALPHA中的一员。但他的取悦,只是因为这个人是蜂王,而不是因为蜂王是这个人。

    凌熠用力给了面前的人一个拥抱,从双方地位来说这个行为有点以下犯上,但除此之外,凌熠想不出更好的安慰方式。

    蜂王在他怀里起初还有些僵硬,慢慢地开始一点点放松,全身心感受这个拥抱带给他的慰藉。长期积攒下的委屈、压力、不甘,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对不起。”如果可以,我也想回到过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蜂王闷闷地说,“又不是你对不起我。”

    “你就当我在替改变你命运的那个人跟你道歉好了。”凌熠模棱两可回道。

    “你真是个好人,”蜂王由衷说道,“要是你还是ALPHA,我肯定跟你生第一个小孩。”

    凌熠:“……”

    蜂王恢复了奕奕神采,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像两个相识多年的老友。

    “你真的不考虑留下来当蜂王吗?当蜂王很爽的,族里单身的ALPHA,你爱睡哪个就睡哪个,想睡几个就睡几个。”

    “您都瞧不上的ALPHA,还想推给我?我也很挑的好不好?”

    “你挑的那个也就那样,你要是实在舍不得,可以把他留下当个陪床,但是不能太专一。对ALPHA太好会让他们得寸进尺,把OMEGA当成他们的所有物。”

    “我何德何能,能听到十七岁蜂王亲口向我传授恋爱经验。”

    “我下个月就满十八了,别瞧不起我!”……

    奥瑟的下属们在蜂族给他们安排的木屋里进进出出,收拾打扫。唐德有伤在身,只能坐在外面的躺椅上,手脚并用地隔空指挥。

    见凌熠回来,他高兴地招呼道:“凌熠殿下!蜂族把这些屋子借给我们,我们不用风餐露宿啦!”

    凌熠一路跟蜂王在一起,不久前才分开,也没见他何时下的命令。

    “那你还不感谢昆虫大王?”

    “当面感谢就算了,万一大王看我不顺眼,把我也扔到玻璃屋子里,我可不会跳你们那种舞。”说着还在躺椅上夸张地扭了两下。

    “我看你还是伤得不够严重,殿下呢?”凌熠找了一圈,也没见奥瑟人影。

    “噢,殿下往那个方向去了。”唐德指向远处的小树林。

    “我去看看他,你接着练舞吧。”

    唐德:练舞?莫非他觉得我刚才跳的那两下很有天赋?……有眼光!.

    凌熠顺着唐德的指路,很快在树林中发现奥瑟的身影,正要开口唤他,发现他好像在一个人自言自语。

    出于好奇,凌熠没有出声,躲在一棵树后,想看看他究竟在干嘛。

    奥瑟一只手捏着一朵花,先举起右手,对着花道:“休斯,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光着脚在地上跑完,必须洗了脚才能上床睡觉。”

    凌熠一愣:休斯?休斯是谁?

    又举起左手的花,“赫曼,还有你,怎么又滚了一身泥巴回来,跟你凌熠爸爸一样淘气。”

    凌熠:“……”

    奥瑟停下来沉思:“赫曼好吗?还是叫利克比较好?冯狄·利克这个名字听上去更活泼一点,好像更适合ALPHA男孩。”

    “可是活泼的名字配活泼的小孩,会不会淘上加淘,需不需要起个沉稳的名字中和一下?”他犹豫不定。

    凌熠在树后看得目瞪口呆,果然最了解奥瑟的还是唐德,这个人是真的“疯了”。

    正想着呢,只见奥瑟弯腰拾起第三朵花,也是最大最漂亮的一朵,用凌熠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轻声细语地说:“我的佩里小公主,你怎么哭了?什么?被门口的台阶绊倒了?”

    “来人!给我把希尔德贝里的台阶都拆了!全部换成斜坡!”

    凌熠捂住胸口,强行咽下喉头一抹鲜血,以尽量轻微的动作,慢慢慢慢地向后倒退,直到退到奥瑟看不见的地方。

    “殿下!你在哪儿呢,殿下?”他明知故问地喊道。

    奥瑟两手空空从林子里走出来,看到凌熠背朝着自己这边,正在东张西望地找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凌熠循声转身,因看见他而面露喜悦:“唐德说你一个人往这个方向来了,我找了半天,你在林子里做什么?”

    “研究一下当地的植物。”

    “你也要学贝尔叔叔写地理札记呀?”凌熠过去揽住他手臂,“落脚的屋子收拾出来,我们可以回去了。”

    两个人手挽着手从小树林回来,像一对饭后出去散步的小夫妻。

    等待他们的不是干净整洁的小窝,而是唐德在幼稚地拿小石子,与一个看上去不到十岁、同样幼稚的蜂族小孩互丢。

    “唐德,你在做什么?”凌熠喝问。

    “您问他!”唐德气呼呼地指着那小孩,“我们的人好不容易把屋子收拾好了,这小孩从窗户外扔了一把土,床铺都被他弄脏了!”

    小孩也不落下风:“大人们说了,你们都是大坏蛋!”

    唐德:“我们都是好人!大坏蛋另有其人!”

    “我不信!冯狄帝国来的都是大坏蛋!”小孩又扔过来一块石头,这次扔偏了,差点砸在凌熠身上。

    兴许是见他们人多,小孩扔完石头就跑。

    唐德不能追,气得哇哇大叫。

    小孩跑着跑着双脚悬空,被人揪着领子拎起来。

    这一幕凌熠可太熟悉了,曾几何时,他就是那个动不动被拎起来的对象。

    席勒把人拎到他跟前:“你想怎么处置?”

    小孩在他手里拼命扭动:“放开我!放开我!”

    凌熠哭笑不得:“放了吧。”

    以他们这种敏感的身份住在这里,对方只是往床上扔扔土,已经很客气了。

    小孩落地,跑出一段距离,回头拉下眼皮,吐出舌头,朝众人比了个鬼脸,这才又转身跑掉。

    唐德扬声:“你这熊孩子,别让我逮着!”

    凌熠:“这里的住民对帝国有很大成见,这半个月大家可能会受点委屈,希望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忍一忍。”

    奥瑟向他保证:“我向女王陛下承诺过,绝不在她的领土与蜂族起冲突,你放心。”

    “还有你,”凌熠转向席勒,“蜂王他其实怪可怜的,下次尽量不要对他那么严肃。”

    席勒对他这句交代置若罔闻:“我会记住你说的尽量不要起冲突。”

    他就知道自己拿这个倔脾气的人没有办法,只能随他去。

    夕阳西落,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

    反观奥瑟这边,由于来时拿的物资有限,只能用行军速食勉强填饱肚子。

    唐德叼着凉饼,怨声叹气:“我委屈一点没关系,我家殿下可从没过过这种苦日子,昆虫大王安排了住处,要是能再安排个三菜一汤就更好了。”

    奥瑟沉声:“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泰莎过来帮蜂王传话:“王为客人安排了丰盛的晚餐,但是,他只邀请两个人去。”

    唐德立刻接道:“那还用说,受邀的理当是我们二位尊贵的殿下。”

    泰莎面露难色:“王说,只允许凌熠和…他的哥哥前去用餐。”

    现场一阵尴尬的沉默。

    席勒打破沉默:“谢过蜂王陛下的好意,我不需要。”

    凌熠也扯扯嘴角:“我单独去也不合适,还是留在这里,跟殿下他们随便吃点就行了。”

    奥瑟:“你不用坐——”

    凌熠:“我们蜂族人不坐月子,谢谢。”

    泰莎满怀歉意地走了,一群人索然无味地嚼着冷食,忽然传来饭菜的香气,几个蜂族人端着热腾腾的食物,找上门来。

    唐德喜道:“我就知道昆虫大王不会不管我们的。”

    那些人端着食物,从他们身边经过,没有半点停下来的迹象。

    “兰泽医生在吗?”

    兰泽从其中一间木屋走出来:“找我?”

    “兰泽医生辛苦了,这是我们当地的食物,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凭什么啊?”唐德嗷得一声,“凭什么他有吃的我们没有?”

    兰泽:“我今天在部落里走了走,这里气候比较炎热,当地人容易起一种热感的皮肤炎症,我只是顺便帮他们涂了点药。”

    老人:“还有我家孙子的腿。”

    兰泽:“顺便接了个骨。”

    妇人:“还有我老公的陈年旧疾。”

    兰泽:“又顺便做了个手术。”

    众人:“……”

    兰泽神情自若:“本来想深入研究蜂族分娩知识,结果发现这里的人分娩只讲神学,不讲科学,只好自己找点事做。”

    唐德心服口服:“吃!这口饭就该你吃!”

    “我吃过了,这些拿去给他们吃吧。”说罢潇洒转身,只留下背影。

    第二天,来送饭的人又多了两个,点名答谢奥瑟的某个侍卫。

    “这位年轻人今天帮我们修补了房顶,这是特地为他准备的谢礼。”

    第三天。

    “多亏他们几个小伙子下雨前帮我收了干菜,万一被淋湿就不好吃了。来尝尝我们这里的特色干菜,很香的。”……

    第不知几天,唐德在他的躺椅上捂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这一天天的,光吃不动,我都有点积食了,嗝。”

    他望着夕阳幸福地喟叹:“殿下。”

    一旁的奥瑟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不知在记录什么,心不在焉地应道:“嗯?”

    “这里既没网络,又没信号,也不晓得国内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乱成一锅粥了。搞不好等我们回去之后,发现皇帝的位置被人坐了,我近卫队长的编制也泡汤了。”

    “嗯。”

    “我看这里的人啊,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了晚上,除了吃饭,就是唱歌跳舞,还真有点羡慕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

    “嗯。”

    “殿下,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要是皇位真的没了,留在帝国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搬来这里定居?就是要委屈您了。”

    “嗯……”奥瑟终于从书写中抬起头,“委屈我什么?”

    “我发现蜂族中OMEGA地位很高,也不实行一A一O制,以凌熠殿下受欢迎的程度,娶个三妻四妾都很正常……不过您放心,凌熠殿下那么喜欢您,您肯定是正宫!”

    奥瑟的眼神杀过来,将唐德从头到脚凌迟了一遍。

    “我看你身体养得差不多了,明天可以下地劳作了是吧?”

    唐德捂着腿,“哎哟哎哟”夸张地大叫:“中弹的地方还是好疼啊,稍微动一下就疼得受不了——哎哟哟!是真的疼!您别踩我!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讲话了!”

    凌熠一来就看到这对活宝君臣又在一个发火,一个求饶,表示司空见惯。

    “怎么又闹上了,跟小孩似的。”

    他拉了把奥瑟:“走,带你去看点小孩该看的,更有意思的东西。”

    第95章

    在蜂族人的栖息地,每隔几步,便有一个小型蜂房错落有致地分布着。

    这些日子,奥瑟与部众见到最多的就是这种规模的蜂房,围绕着蜂房,蜜蜂成群结队地飞舞。

    来自帝国的客人们,从一开始的生理躲避,到逐渐适应,胆子大的人,已经开始跟当地人学习收集蜂蜜,与蜜蜂和谐相处。

    凌熠要带奥瑟看的好玩的东西,就是其中一间迷你蜂房,此刻正被七八个孩子围在中央,孩子们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着什么。

    其中个头最高的孩子,就是那日恶作剧的古吉,这些天他有事没事过去捣乱,凌熠等人已经对他相当熟悉了。

    奥瑟离近了,听到他们好像在争夺一个名额。

    “上次就是古吉哥哥搞的,这次该轮到我了!”

    “你还太小,这个东西很危险的,必须是我来!”

    “古吉哥哥我也想试试!”“我也想,我也想嘛!”

    “不行!这里我最大,我说的算!等下你们都站远点,小心被蛰哭!”古吉一票否决所有人。

    凌熠带着奥瑟走过去,后面还跟着坚持要来看热闹的唐德几人,笑着嘲讽道:“一来就看到你在以大欺小。”

    古吉看到他们,以为是来找他算账的,神情警惕:“你们来干什么?这是我们先发现的,你们可是大人了,不能跟小孩子抢!”

    “在小孩跟前装大人,在大人面前装小孩是吧?放心,没人跟你抢,我朋友们没见过这个,我带他们来见见世面。”

    古吉不大情愿地让开一个空,露出眼前的蜂房。

    蜂房由一个个小小六边形格子紧密排列组成,唯独有两个格子与众不同,它们更大且更圆润,表面被淡黄色蜡质层包裹,细腻温润,像是一片宿舍中的两个VIP房间。

    素来井然有序的工蜂们,此刻看起来行为有些混乱,围绕着两个王台徘徊,甚至飞着飞着头就碰头撞到了一起。

    奥瑟对蜜蜂并非一无所知,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王台?”

    “对,而且是稀有的双王台,蜂群如果规模发展得差不多了,就会建多个王台,培育新的蜂王。”

    古吉边比划边插嘴:“可双蜂王一出来就打架,这样这样打,打得可狠了,打不过的那个就死了!”

    凌熠接着解释:“蜂王羽化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拼上性命与对手决斗,决斗过程中还会释放信息素影响在场的工蜂。如果局势不够明朗,工蜂就只在一旁观望,两只蜂王决出你死我活才会停手。但如果两只蜂王实力旗鼓相当,一部分工蜂就会护送其中一只王离开这里,到新的地方开拓领土,这样蜂群才能一直扩大规模。”

    唐德激动:“哇!那岂不是等下可以看蜂王决斗现场?”

    古吉:“蜂王打架最残忍了,你还要看!所以你是个大坏蛋!”

    “你这个小鬼头——”

    眼看两个幼稚鬼又要石头大战,奥瑟一个眼神制止了唐德。

    “你们打算怎么阻止蜂王决斗?”奥瑟问古吉。

    “只要在蜂王破壳的时候,把其中一只抢走,让它们打不了架,不就行了?!”

    “其中一只蜂王被你带走了,它怎么才能活下来?”

    古吉指着西南角的远处:“那边有个蜂房,刚巧没了王,工蜂只能等死!把这只王给它们,它们还有机会活!”

    “好聪明!真是一举两得!”唐德难得夸赞古吉,“想不到你一个小屁孩还有这种头脑?”

    “这是常识!笨蛋!”

    唐德顿时拳头又硬了。

    奥瑟:“所以等下你要做的,就是把这里的蜂王转移到那边的蜂房?”

    “哪有那么简单,”凌熠说,“不管是哪一只蜂王被抢走,工蜂都会对侵略者展开追杀。如果有两只蜂王还好,倘若抢走的是蜂巢里唯一的蜂王,工蜂会追杀到不死不休。别看它们只是昆虫,工蜂对蜂王的忠诚,连人类都望其项背。”

    “你们蜂族人不是可以控制蜜蜂吗?”

    “仅限于蜜蜂理智的情况下。工蜂受蜂王信息素影响,完全丧失理智,任何人或物阻挡它们,都会受到攻击,就算是我们见了也要退避三舍。”

    “听上去很危险。这么危险的事,为什么不让大人来做?”

    凌熠笑着答:“虽然存在一定危险,但这种事在我们这里就是小孩子的娱乐活动,大人才懒得管,被蛰伤了回去骂一顿就好了。”

    他那副娴熟的口吻,让奥瑟不得不怀疑,这种事凌熠小时候也没少干。

    “蜂王要出来啦!”古吉突然大喊一声,“你们都躲到我后面去!”

    凌熠把奥瑟拉着后退了一点,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盯着王台,生怕错过蜂王羽化的瞬间。

    唐德:“来了!出来了!”

    两边王台中的蜂王几乎同时羽化,先探出的触角在四下感知环境,接着露出来的是黑亮的眼睛,最后整个身子爬出王台。它们的身体修长,腹部呈浅金色,半透明的翅膀贴紧身子,上面的脉络清晰可见。

    他们才刚刚来到这个世间,还没来得及适应阳光和空气,也还没来得及驯化蜂足与翅膀,就要准备面临一场殊死搏斗。

    工蜂们变得兴奋,围绕着两只蜂王扇动翅膀,振动发出的嗡嗡声堪比呐喊,仿佛是这场角斗看台上的观众,准备迎来一场血腥而刺激的盛宴。

    孩子们也哇哇大叫起来。

    “左边的!选左边的!”

    “不!选右边的!”

    古吉眼神在左右两边飞快摆动,眼看王者之战一触即发,他徒手伸进蜂房,精准地抓住其中一只幼王,把王牢牢攥在手里,撒腿就跑。

    蜂群瞬间炸了窝,密密麻麻的蜂群倾巢而出,如同汹涌的黑色浪潮,瞄准古吉逃跑的方向席卷而去。

    孩子们兴奋地跟在后面,奥瑟也被凌熠拉着一起跑,只有唐德被无情甩在了原地。

    “等等我呀!我也想看啊!”他徒劳地哀嚎。

    古吉在树林中灵活穿梭,身形敏捷得像一只猴子,光脚狂奔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沿途的树枝与藤蔓没能成为他的阻碍,反倒更像是助力,被他抓着轻松从一边荡到另一边。

    蜂群如一条蜿蜒的黑色绸带,在树木的缝隙中灵活穿梭,翅膀煽动鼓起阵阵风声,所到之处树叶与灰尘被卷在空中飞扬。

    古吉一路狂奔,蜂群紧追不舍,小伙伴在后面拼命地喊着加油,前方视野突然开阔,一片澄澈的湖泊横亘眼前,湖面光滑如镜。

    古吉把蜂王含在嘴里,猛吸一大口气,一头扎进湖里。平静的湖面瞬间溅起水花,他不断地下潜,像一只灵活的海獭,很快水面上只剩下一圈圈的涟漪,以及偶尔浮上来的气泡。

    蜂群在湖面上空愤怒地盘旋,试图寻找古吉的踪迹,时而聚拢,时而散开,阳光穿过蜂群的缝隙,在湖面映出斑驳的光影。

    蜂群寻找无果,原地盘旋了一圈又一圈后,终于决定放弃。他们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循着来时的路飞走,湖面又恢复了平静。

    小伙伴们发出一阵欢呼:“蜜蜂走啦!快出来吧!”

    水面没有半点动静。

    古吉潜下去的时间并不短,已经超过了一个孩子所拥有的肺活量,凌熠心中警铃大作:“不好!他不会被什么缠住了吧?”

    他刚要下水救人,一个人影以比他更快的速度跳入水里,回头看身边已经不见奥瑟的影子。

    古吉的身体在水里拼命扭动,水草如绳索般将他脚踝紧紧缠住。他试图挣脱,双臂用力向下划水,水草却越缠越紧,肺部被挤压着,氧气在一点点耗尽,一切挣扎都无济于事。

    他的动作越来越慢,一个气泡从他嘴角溢出,盘旋着升到水面。水面像一道巨大的天幕,无数破碎的金色碎片在天幕上跳舞。

    就在他即将失去知觉时,一道黑影由远至近快速向他接近,脚腕上的水草被清除掉,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着他上浮。冲破水面的一瞬间,古吉用鼻子贪婪地汲取着空气,嘴巴依然紧紧闭着,用力鼓起的腮帮子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气呼呼的河豚。

    “古吉!”

    凌熠带着众人赶到水里,把两个人扶到岸边。古吉上了岸,才“哇”的一口,把蜂王连带着一点湖水吐了出去。

    孩子们蹲下去盯着蜂王,仔细地看。

    幼小的蜂王原地一动不动的许久,忽然微微扇动了下翅膀。

    “活着!蜂王还活着!”

    大家高兴地手舞足蹈,连蹦带跳,全然忘了他们的小伙伴刚刚差点丢了性命。

    凌熠见古吉和奥瑟都平安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跳下去了?”他抱怨奥瑟。

    “你不是也打算跳的吗?”

    奥瑟浑身湿透,金色的水珠顺着他金色的发梢滑落,难以分辨是反射了阳光的光芒,还是偷走了他头发的颜色。

    凌熠用袖子帮他擦拭额头的水珠:“他是我同族的小孩,我救他天经地义。”

    “他是我心爱的人同族的小孩,我救他理所应当。”

    “……怎么突然煽上情了,好肉麻。”

    “其实我刚才跳下去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从前的你。”

    凌熠不懂他的意思。

    “总觉得你小时候,应该也是这么一副皮样子。”

    往讨厌的人床上扔土、赤脚在树林中奔跑、被蜜蜂撵到水里……这大概就是凌熠的童年。

    凌熠短暂错愕,很快低下头,假装检查奥瑟身上有没有受伤。

    “幸好没伤着,不然又被唐德念上三天三夜。”

    奥瑟也聪明地跟着转移了话题:“他真是越来越像鲁玛了,好的不学,就学会了唠叨。”

    回去的路上,古吉隔三差五就偷瞄奥瑟一眼。起初奥瑟假装不知情,耐不住古吉偷看得太频繁,用眼角将人抓个正着。

    古吉身子一僵,下意识立正。奥瑟身高挺拔,又是顶级ALPHA,先天皇族气场,高高在上睥睨一个孩子,造成的压迫感不言而喻。

    “有事?”

    古吉忽然涨红了脸,用尽全力喊出声:“……谢、谢谢你!”

    不等奥瑟给出任何反应,小孩拔腿就跑,跑的速度比方才抓蜂王时还要快。

    “哎,”凌熠感慨,“在他眼里你比蜂群还吓人呢。”

    蜂王被装进竹编的隔王笼,小心翼翼搁置进无王的蜂巢。

    工蜂们围了上来,似乎在辨认闯入者的气息。

    “三天之内,如果工蜂没有出现攻击蜂王的行为,说明它们已经认可了新王,到时候就可以把蜂王放出来了。”

    孩子们亲手完成了一次分蜂和引王的壮举,兴高采烈,拉着凌熠去看别的蜂巢。

    这天之后,就像工蜂接受了新王,蜂族人也全然接纳了奥瑟一行人的存在。

    人们投过来的眼神不再有敌意,对待他们就像对自己人一样,嘘寒问暖,笑脸相迎,每天都有不同花样的食物被送到他们住的地方。

    日子一天天过去,奥瑟每天都会去神殿里待一个小时——这是蜂王允许他逗留的最长时限——观察三个卵慢慢长大,如今,已经可以隔着半透明的卵壳,看清孩子们的模样。

    “距离半个月还有几天?”唐德掰着手指问。

    “三天吧,也许两天,孵化时间并不是固定的,早一天晚一天都有可能。”凌熠回他。

    “我真是太迫不及待见到小殿下们了,那小气的昆虫大王不肯放我进去。”

    唐德一抬头:“诶?怎么刚提到昆虫大王,昆虫大王就来了?他该不会听到我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了吧?”

    凌熠望过去,蜂王身后跟着乌泱泱地一大群人,快步朝这个方向走来,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他迎上去:“王,发生什么事了吗?”

    话音未落,他就被人紧紧抱进怀里,抱住他的人很激动,隔着胸口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蜂王用力抱紧凌熠好久,才舍得放开,双手依旧扣紧凌熠手臂,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满脸掩盖不住的喜色。

    “王台出现了。”

    第96章

    新生的王台光滑如镜,深邃而神秘的质感,宛如由这世间最纯净的水晶精心雕琢而成。

    在巢壁深处,从时间长河中淬炼出的古老符文若隐若现,代表着被蜂族神明选中的荣耀与使命,王权的延续,族魂的传承。

    蜂王口中念念有词,面向王台,以最虔诚的姿态俯下身躯。他身后的千余名族人,整齐划一地效仿王的动作,将源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与感恩,毫无保留奉献给神明。神殿回荡着众人祷告的声音,合声在高大殿宇间不断回响,久久不散,冲破穹顶,直达云霄,传递至神的耳畔。

    凌熠探出去许久的手,终于触碰到了王台表面。金色光芒将他手掌笼罩,指尖传来温润如玉的触感,王台仿佛在用这种方式,与他进行无声的交流。

    蜂族人期盼已久的王台,给全族带来希望的王台,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降临在他第一个孩子的巢室。

    凌熠无法分辨,这是神明对他的恩赐,亦或是考验,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出他内心的挣扎。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来的奥瑟,气喘吁吁,还没来得及开口问究竟怎么回事,先对上了凌熠的视线。

    他从未在凌熠脸上见过如此复杂的眼神,那眼神中有悲伤,有喜悦,有深深的歉意,也有难以言说的恳求。

    奥瑟强迫视线从凌熠眼睛处移开,落在一旁的格子。

    他怎么可能认不出王台,除了更精致更光滑,与他那日在蜂房所见王台别无二致,就出现在被蜂王鉴定为OMEGA男孩所在的巢室。

    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奥瑟。

    “为什么王台会出现在这里?幼王不是只能是蜂王的孩子吗?”

    蜂王走上前一步,语气严肃。

    “极特殊情况也会出现非蜂王的孩子被选为幼王,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我的孩子…被选中为蜂王……所以呢?”奥瑟视线重新转向凌熠,“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就好像,就好像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都极度有愧于我。

    奥瑟既渴望得到解释,又不愿听到不想听的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蜂王想要回答,被凌熠打断。

    “让我亲自跟他解释。”

    沿着蜂蜡制成的台阶一路向上,直达神殿顶层,这里视野辽阔,可将整个蜂族部落尽收眼底。

    夕阳余晖洒在错落有致的屋顶,蜜蜂在花海中穿梭忙碌,人、昆虫、植物,生命在此间生生不息地传承。

    凌熠倚靠扶手,向下俯瞰。

    “蜂族,跟蜜蜂一样,是分工极为明确的种族。OMEGA负责繁衍,ALPHA负责□□和保护家园,BETA从事生产劳作,大家各司其职。”

    “但是,蜂族并不是天然就能做到井井有条,这一切的背后,都源自蜂王的信息素支配。”

    “一个部族,只有在蜂王存在的条件下,OMEGA才会以健康的比例繁衍后代。倘若蜂巢无王,OMEGA会自动进入战争状态,生下来的后代,无一例外,全部都是ALPHA。”

    “当种群中的ALPHA达到一定数量,资源分配不足,ALPHA们要么对外扩张,要么自相残杀。无论哪种,等待整个部族的只有一种结局,那就是走向灭亡。”

    凌熠转身面对奥瑟,眼眶中有晶莹之光闪烁。

    “这些年,他们好不容易重建蜂巢,一旦失去幼王,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一炬。”

    “蜂族不能没有王,这个孩子必须留下来。”

    奥瑟一时间无话可说,只是摇头。

    “我可以理解蜂王对蜂族的重要性,但他是我们的孩子。是你,凌熠,和我,冯狄·奥瑟,我们两个人的孩子,怎么可以让他一出生,就离开父母?”

    “我也能理解你,留下这个孩子,我们会很难过。但带走这个孩子,这里所有人都会死。”

    “外面不是还有一个蜂王吗?我们可以先把孩子带回去抚养,等到他十八岁,再回来接替王位,这样不行吗?”

    奥瑟的尾音在微微颤抖,甚至带有一丝隐晦的恳求,仿佛他已预见答案。

    凌熠缓缓摇头,浇灭他最后一点希望。

    “我们带不走他的,唯一的幼王离巢,这里所有人都会丧失理智,不顾一切地追赶,至死方休。”

    他低下头,眼泪盈盈欲坠。

    “对不起。我很抱歉。”

    奥瑟如被人抽了魂,蹒跚晃到栏杆旁,砸下的拳头生生止在距离扶手一寸处,指间泛白,青筋暴露,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去克制。

    拳头一点点收回,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砸出第二拳,扶手应声而碎,蜡渣飞溅开来,鲜血顺着手臂汩汩流下。

    凌熠心中纵有万般安慰的言语,却都显得苍白,他从背后轻轻抱住奥瑟:“我答应你,只要一有时间,我们就回来看他,好吗?”

    奥瑟喉咙滚了滚,给了一个模糊不清的答案。

    但是,也不允许存在第二种答案了.

    神殿前的广场灯火通明,成片的花灯与满天繁星交相辉映,蜂族人围绕着巨大的篝火载歌载舞,新王诞生为这片土地带来欢歌笑语。

    蜂王半卧半坐在王座上,心安理得地享受ALPHA们的侍奉。围绕在他身边的ALPHA们,大方展示着古铜色的肌肤和健硕的肌肉,身上挂满玲琅满目的首饰,每个人耳朵上都戴有一只耳环,将美酒和水果献到蜂王面前。

    席勒只往王座处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目光流露出一丝不屑。

    “伤风败俗。”

    凌熠并没有向平时那样嘲笑他古板,心事重重地把蜜酒往嘴里倒,麻木的味觉品尝不出酒是甜是苦。

    蜂王端着酒杯,兴致勃勃走下来向凌熠敬酒。

    卸掉责任的重负,他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对凌熠这个拯救自己的“恩人”也青眼有加。

    “我就说你可以代替我做蜂王吧,连神都认可我的想法。”

    凌熠嘴角笑容苦涩。

    他旁边的位置空着,不用说,肯定是缺席的奥瑟。

    “你家那位皇子呢?还在神殿?”

    凌熠点点头。

    “他是幼王的生父,我今晚特别恩准他留在神殿,待到他想走为止。”

    “我猜他会一直待到明天早上。”

    也许更久,直到不得不离开为止。

    蜂王直视凌熠的眼睛,满是诚挚:“相信我,会倾全族之力照料他的起居,守护他的周全,确保他能健康、快乐地长大。即使不在你们身边,也不会缺少父爱和母爱,也欢迎你们随时回来探望。”

    “这我倒是放心。”蜂王在蜂族中,本来就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蜂王嫣然一笑,将杯中蜜酒一饮而尽,立刻有ALPHA为他斟满。

    倒酒的ALPHA无论容貌还是身材,都十分出色,足以令任何OMEGA心动,蜂王却连正眼都懒得瞧一下。

    凌熠见状,打趣道:“您现在可以慢慢选择中意的ALPHA了。”

    蜂王一脸嫌弃:“啧,选来选去还不都是那些,看都看腻了。”

    他凑到凌熠耳边:“我倒是觉得,你哥哥把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看起来特别性感。”

    “噗——咳咳咳咳!”凌熠被酒呛得咳嗽不止。

    “你说等下我拉他跳舞,他会同意吗?”

    “咳咳,您不妨试试,咳咳。”

    “不同意也得同意,他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我,我就把他丢到蜂房里去。”蜂王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也许席勒真的会选择进蜂房,凌熠这样想,嘴上却说“祝您好运”。

    “哦对了,”蜂王刚要走,忽然想起来,“你的另一个保镖,也是蜂族人吗?”

    “您说火羽?他是偃族人,您为什么这么问?”

    “那就奇怪了,”蜂王若有所思,“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很淡的蜂族人气息,难道是我搞错了?”

    “算了,不重要,”他摆摆手,“今晚通宵庆祝,玩得尽兴一点!”

    凌熠目送蜂王带着他的一串ALPHA随从,加入跳舞的队伍。

    篝火旁的歌声越发嘹亮,族人挽着同伴的手即兴起舞,小孩子们在人群中穿来穿去,放起了烟花。金色蜜酒在笑声中流淌,空气中弥漫着花与酒的甜香,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洋溢着喜庆与欢乐。

    凌熠心思依然沉重,与眼前欢腾的氛围格格不入,他不知第几次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精带来的微醺,暂时帮助他摆脱现实的桎梏,将注定到来的离别抛在脑后。

    哪怕只有一夜,让他忘记分别的痛苦也好,他一杯又一杯地灌醉自己。迷迷糊糊中席勒好像来过,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狼狈,头发乱了,扣子也被扯掉几颗,可他还在教训凌熠。

    “别喝了。”

    “别管我。”

    凌熠倒酒,摇摇晃晃对不准杯口,席勒强行把酒壶拿走。

    “你喝得太多了。”

    “庆典…不就是要庆祝吗?”

    “庆祝什么?庆祝你即将跟你的孩子分开吗?”席勒毫不客气地说。

    “……”凌熠不再吵着要喝酒,低着头,许久开口,“席勒。”

    “我在。”

    “你可不可以留下来,保护这个孩子?”

    片刻沉默,“如果这是你的命令,我会遵守。”

    凌熠抬头:“不是命令,是以弟弟身份的请求。有你在,我至少觉得,他身边还有亲人。”

    “……我答应你。”

    酒精模糊了意志,模糊到凌熠无法分辨方才的对话是梦境还是现实,他的头越来越沉,终于一头栽倒在矮桌上,陷入到黑暗之中.

    太阳照例升起,为大地带来黎明。

    狂欢了一夜的蜂族人们席地而卧,浑身散发着酒气,睡得东倒西歪。

    仓促的脚步声打破清晨的宁静,一名蜂族人神色慌张地跑来,舌头打结:“王、王、王……”

    蜂王尚未从宿醉中苏醒,被打扰了清梦,很不悦地从王座上走下来,步伐踉踉跄跄,一脚踢飞一个杯子。

    “你在狗叫什么?”

    “王……王台又出现了!是双王台!”

    第97章

    奥瑟低垂着头,在凭空出现的新王台前安静地伫立着,宛如一尊凝固的雕塑。

    凌熠与众人匆匆飞奔赶来,当一左一右两个王台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再也容不得一丝侥幸存在,所有人都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呆定在原地。

    唯有凌熠,紧紧捂住胸口,一股难以言述的悲痛从心底汹涌而出。他浑身脱力,跪倒在地,窒息了好久,终于发出一声哀伤到极致的恸哭。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孩子?”

    被迫与第一个孩子分离,已经让他心如刀绞,如今神又跟他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要让他的骨肉相残。

    蜂王抬起的手,停留在凌熠头顶,过了许久许久,又无奈且无力地放下。

    奥瑟冷静地转过身,视线在所有人身上依次扫过。

    “只要把孩子带走,就没事了吧?”

    神殿里乌泱泱站着上百人,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奥瑟又提高了声音:“我很清楚双王台意味着什么,这个孩子一出生我就会带她走。”

    蜂王语气同样决绝:“神的旨意不可违背,没有人能带走王台里的孩子。”

    “我已经退让过一次了,还是看在你们会好生照顾那个孩子的份上。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妥协。”

    “新王的筛选机制是我们种族的自然选择,前任蜂王曾经心软过一次,换来举族的灭顶之灾。你想带其中一个王走,要问问我身后的族人们同不同意!”

    他身后的某个蜂族人向前迈出一步,眼神充满了决不妥协的坚定。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所有蜂族人都站了出来,凝聚成一股无声的威慑。

    蜂王字句掷地有声:“无论你要带哪个新王走,这就是答案,没有任何一个蜂族人会允许你带走我们的王!”

    “谁说没有?凌熠!”

    地上的凌熠身子一抖,抬起头,泪眼婆娑,却没有如奥瑟所愿表态。

    奥瑟对他的反应难以置信。

    “难道连你也支持狗屁的自然选择?蜂巢里出现两个蜂王,你们都想方设法保全,这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是你和我的亲生骨肉,你却要眼睁睁看着他们自相残杀?”

    “我……”凌熠嘴唇颤抖,泪流不止,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你什么时候成了只会屈从命运的懦夫,当初在牢里与死亡抗争的野草到哪里去了?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是你,连挽救孩子的机会都不肯争取的也是你。我不明白,你们蜂族人是怎么做到一边视幼王高于一切,一边又将幼王的命视作草芥?”

    泰莎拨开众人,来到人群前方。

    “奥瑟殿下,大家这么敏感是有原因的,我给您讲一个故事吧。十七年前,有一位帝国贵族来到蜂族驻地考察风土人情,他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很快受到全族老小的一致喜爱,他就是贝尔伯爵。”

    “同样在那一年,蜂巢出现了双王台,贝尔伯爵天性善良,不忍见幼王夭折,提出等第二个王一孵化,就把他带走……”

    泰莎将多年前的故事娓娓道来,蜂族陈年的伤疤被血淋淋地撕开。

    “……贝尔伯爵在侍卫的护送下,带着幼王安全离开,我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谁知不久后,席恩队长抱着仅剩一口气的贝尔伯爵回来求救,但只口不提是谁伤害了伯爵。”

    “贝尔伯爵所中蜂毒虽然没到即刻毙命的剂量,可毒在心脏,我们也束手无策。前任蜂王贡献出由历代蜂王王台制成的珍贵棺椁,任何生命在棺椁中都会保持放入时的状态,寄希望于将贝尔伯爵送回首都,接受更先进的医学治疗。可是最终,我们没能等来贝尔伯爵的消息,等来的却是帝国的铁骑。”

    “一次对自然法则的挑战,让全族付出了鲜血的代价。我们没有勇气,也没有底牌再赌一次,希望您能尊重我们的习俗,也尊重这两个孩子的命运。”

    奥瑟的指腹缓缓划过温润如玉的王台。

    “贝尔舅舅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拯救一个跟他毫无干系的婴儿,你却劝我,对亲生骨肉的生死视而不见?”

    “降临在人间,还没来得及睁眼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就死在自己的同胞手足手上……这也许是你们历代蜂王必须面对的自然法则,但绝不是我冯狄·奥瑟的孩子的命运!”

    “我冯狄·奥瑟的孩子,就是要平平安安出生,健健康康长大,没有任何人能够以任何理由夺走它的性命!”

    他扬声:“唐德!”

    唐德在神殿的最后方应声:“在!”

    “回去调派军队,就算跟珈国开战,就算再次踏平这里,也没有人能阻止我带我的孩子离开!”

    唐德:“是!”

    “等一下!”

    凌熠站起身,脸色苍白。

    “你也要跟你的族人一起阻止我?”

    “不…这一次我想跟你站在一起。”

    凌熠向蜂王恭顺垂首:“我知道这令您为难,但是王,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请允许我们自私一次。如果连拯救这个孩子的努力都不做的话,我余生都将活在愧疚之中,请您成全。”

    神殿穹顶骤然亮起流动的圣光,两个王台泛出的金光也如同呼吸般缓缓闪烁。

    蜂族人纷纷俯身跪拜,呢喃的歌声隐隐约约从空中传来,蜂王仰起头专注聆听神的旨意。

    “我知道了。”

    他虔诚膜拜后转身宣布:“神明同意给你们一次机会。”.

    神殿内外由奥瑟带来的下属把守,每个人都严阵以待。

    唐德一扫平日的嬉皮笑脸,严肃得判若两人:“我们来时乘坐的军舰已经在最近处待命,等下一接到两位小殿下,就可以立刻走空路离开这里。为保险起见,我还准备了紧急逃生船,逃生船的时速是军舰的三倍,万一有意外发生,您和凌熠殿下也可以带小殿下们先走。”

    奥瑟点头认可:“做得好。”

    泰莎也回来向蜂王汇报:“王,已经遵从您的命令,将所有ALPHA和BETA族人撤离到三公里外,就算他们受到幼王召唤,赶过来也需要一定时间。”

    蜂王:“幼王召唤族人靠的是信息素,稍后所有OMEGA跟我一起,最大限度地释放我们的信息素,干扰幼王发出的信号,尽量多争取一些时间,让凌熠他们登船撤离。”

    “我也可以帮忙干扰信号,”凌熠飞快接道,“我们带来的人都配有军用级防护罩,不会受到我们的信息素影响。”

    “好,如此安排,就可确保万无一失。”

    “第一位幼王要孵化了!”泰莎惊喜叫道,只见右边王台原本散发的光芒彻底消失,变得黯淡失华,众人即刻围了过去。

    伴随一丝细微动静,薄茧上出现第一道裂痕,从裂痕透出的微光,如破晓时分穿透云层的曙光。裂痕逐渐蔓延,转瞬间,光芒大盛,绚烂夺目,半透明的壳一片片脱落,幼王破茧而出,发出第一声嘹亮的哭声。

    大蜜菊气味的芬芳几乎瞬间席卷神殿,幼王用自己的信息素向这个世界下达了第一个命令,时刻警惕的蜂王立刻下令:“快!就现在!”

    几十个蜂族OMEGA的信息素熊熊升起,与幼王的力量对抗,形形色色的信息素气息混杂在一起,将神殿变成花香的海洋。

    蜂王小心翼翼抱起幼王,兰泽剪断脐带,泰莎用准备好的襁褓将幼王包裹起来,交到凌熠手里。

    “你可以抱他一阵,”蜂王强调,“就一阵。”

    凌熠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接过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他看上去是那么纯净无害,跟每一个懵懂的新生儿别无二致。

    凌熠睫毛一颤,一滴泪珠落在婴儿脸颊。

    他抬起头,身旁的奥瑟也在强行克制着,目光牢牢钉在凌熠怀里的新生儿身上,生怕少看一眼。

    “奥瑟,”他轻轻开口,“我想给这个孩子起名叫凌启,代表着蜂族经历的苦难在他降生时结束,蜂族的未来从他这里重启。”

    奥瑟几乎要将这张脸印刻在视网膜上,半晌重重点了点头。

    “好,就听你的。”

    凌熠贴上凌启细嫩的脸颊,留恋地磨蹭着,仿佛能感知到婴儿脸颊上细小的绒毛,口中呢喃着他的名字。

    “凌启,凌启,不要伤害妹妹好不好?”

    奥瑟眼眶也泛了红。

    凌熠的视线在人群中找到席勒,欲言又止。

    “我明白,”席勒平静地承诺,“我会留下来,照顾这个孩子,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他受到伤害。”

    凌熠眼中充满感激,蜂王朝他伸出手:“把幼王交给我吧,拖得越久只怕越舍不得放手。”

    凌熠依依不舍地将骨肉交给蜂王,心如刀绞。

    中间巢室的ALPHA男孩开始孵化,第二个孩子比幼王更有活力,刚出壳就活动着四肢,用力哭了好几声,像是在极力冲缓父母的离别之情。

    他的哭声是一种召唤,最后一个巢室也终于有了动静,在场所有人屏气凝息,静候另一个幼王的孵化。

    唯一的女孩破茧出壳,只虚弱地呻吟了一声便没了动静。兰泽干脆利落地剪了脐带,奥瑟一秒也不耽搁,用襁褓裹起婴儿大步流星向外走,凌熠抱着次子快步跟上,侍卫们紧密护在左右,唐德在最前面带路,背后蜂王等人的身影越来越小。

    走出神殿,已经能够听到远处传来的呐喊声,唐德一边嚷着“快快快”,一边领着大部队往军舰入口处赶,天边尘土飞扬,数以百计的黑影在飞沙中快速靠近。

    “上船!上船!关门!”唐德声嘶力竭地吼着,凌熠在登船最后一刻没忍住回了头,蜂王抱着他的孩子站在神殿门口,席勒和泰莎一左一右,目光一致地注视着这个方向。

    离别的感觉来得是如此具象,用钝刀一点点切割下身体一部分带来的疼痛也不过如此。凌熠将心一横,一脚迈入舱门,身后侍卫们快速涌入,不给他任何反悔的余地。

    所有人都上了船,舱门在最后一刻缓缓关闭,迟来一步的蜂族人不甘放弃,执着地砸着军舰的金属外壳。

    唐德长舒一口气,跌坐在地,未愈伤口迟来的疼痛牵动着他的神经。他喊了声“起飞”,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军舰原地缓缓升起,失去理智的蜂族人试图攀上军舰,又一个接着一个被甩下,在地面徒劳地咆哮。

    “比想象中容易多了,”他呲牙咧嘴地捂着伤处,“三个小殿下都平安无事,奥瑟殿下也可以回去跟萨利大公他们炫耀了。”

    他极力活跃气氛,舱内还是充满阴霾,凌熠心情沉重,奥瑟也一言不发。

    唐德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刚想吩咐驾驶员启程回国,眼前骤然一道黑影从角落里窜出。

    “小心!”第一个喊出声的不是唐德是凌熠,那黑影直奔奥瑟怀中的婴儿而去,空气中寒光一闪。

    滴、滴、滴——

    鲜血一滴滴落在地面。

    凌熠被钉在半路,奥瑟徒手抓紧古吉刺过来的蜂刺,刺眼的鲜血从他拳心流下,多年前的噩梦在凌熠视网膜上复刻,一瞬间坠他入万丈冰窟。

    咣当——!

    金属蜂刺掉到金属地面,发出刺耳的动静,奥瑟反手一挥,古吉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脸上火辣辣得疼,但他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茫然地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仿佛对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唐德憋住的一口气这才倒吸入肺:“你、你这家伙,怎么上来的?!”

    古吉语无伦次:“我,我想偷偷藏起来,跟你们去帝国……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奥瑟单手抱着女孩,她安然无恙地睡着,全然不知自己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

    凌熠脸色苍白如纸,尝试了几次才找回声音:“……兰…兰、兰……兰泽……”

    兰泽在他发出第一个单音节前,就已经上前检查奥瑟的伤口。

    “只伤到了表皮,不致命。我存有凌熠的血清,打一针就可以解毒。”

    堵在凌熠喉间的那一口气,终于冲破重重阻碍,费力地从胸腔挤压而出,化作颤抖的长叹,他过度的反应让奥瑟都感到不解。

    “皮肉伤而已,看你吓得。”

    兰泽一边娴熟地为他注射血清,一边解释:“他的紧张不无道理,蜂毒本来就是百分百致死的毒素。您之所以逃过一劫,我猜,一是伤到您的是小孩,蜂刺毒性有限;二是您曾经中过微量蜂毒,血液产生了抗体。

    唐德惊魂未定:“对不起殿下,都怪我防备不严,让这个小孩混了进来,现在怎么处置他?”

    奥瑟整条右臂失去知觉,冷冷扫了古吉一眼:“留他在船上,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失控,把他丢出去。”

    古吉满脸歉意地哀求:“我不是故意的,您能原谅我吗?”

    “不能。”奥瑟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原谅任何企图伤害我至亲的人,无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

    凌熠似乎有话想说,奥瑟却不给他机会。

    “你不用替他求情,看在他是孩子的份上,饶他一命已经是我最大的宽容了。”

    凌熠刚恢复了一点血色的面容,又苍白了几分。

    在蜂族人不解的注视中,原本已经升到半空的军舰,又下降了一半,在一个相对安全的高度,扔下一个半大的孩子。

    古吉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爬起来,用力抹了把眼角的泪,一脸委屈地目送军舰再次腾空。

    地面的人越来越小,渐渐变成蚂蚁,危机终于解除。

    兰泽给奥瑟注射完血清,注意力就转移到他怀里的婴儿身上。

    “这个孩子脸色不对,让我检查一下。”

    奥瑟一听立刻紧张起来,把孩子交给兰泽。兰泽将婴儿抱到光线充足的台面,习惯性呼唤火羽:“把我药箱里的听诊器拿过来。”

    毫无反应。

    兰泽疑惑地扭头:“火羽?”

    砰!!

    被击飞的兰泽重重撞上军舰控制台,撞到控制杆,整个军舰都跟着晃了晃。

    火羽化掌为刀,刺向手无寸铁的婴儿。

    唐德不顾一切扑上去,用后背挡下这致命一击,火羽拔出沾满鲜血的手,下一秒唐德也飞了出去,飞到十米开外的墙面,再慢慢滑下,在墙面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

    “……火羽!你疯了!”

    凌熠试图阻止,谁料平素以凌熠命令为最高准则的火羽,竟对凌熠也毫不留情地展开攻击。

    凌熠护着孩子,不敢跟他交手,在躲闪中失去平衡,好在奥瑟眼疾手快,接住了父子二人。

    侍卫们见状纷纷掏枪,被奥瑟呵止:“不许开枪!当心伤到孩子!”

    凌熠怀中的男孩被颠醒,放声啼哭,而躺在那边的女孩则一动不动,让人更感忧心。

    “火羽!我命令你住手!”

    火羽充耳不闻,只要一有机会就试图对女婴痛下杀手,侍卫们轮流冲上前阻止他,火羽一打十竟不落下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怪我,”兰泽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鲜血自嘴角流下,“火羽能活下来,靠的是你的腺体。”

    “什么!?”凌熠瞪大眼睛。

    “他是首相派来刺杀你的杀手,被奥瑟殿下重创了腺体,我把你换下来的腺体移植给了他,从某种意义上,他也是蜂族人。”

    凌熠惊讶得说不出话,船上的侍卫论徒手战斗力都不是火羽的对手,转眼间七零八落倒了一地,唐德还在努力地往这边爬:“别、别让他伤了小公主……”

    压倒性的ALPHA信息素充斥船舱,无论火羽还是倒了一地的侍卫都露出痛苦难言的表情。火羽试图挣脱周遭看不见的禁锢,奥瑟眼中闪烁着暴虐的光芒,用唯一能动的左拳,瞄准火羽的腹部狠狠挥出一拳。

    没有丝毫停歇,拳头如雨点般落在火羽脸部、胸口、腹部,每一拳都伴随着沉闷的呻吟和四溅的鲜血,火羽像无力还手的布娃娃,承受着奥瑟的怒火,哪怕是刚才被火羽击倒的众人见了,也觉得这一幕惨绝人寰,不忍直视。

    “不……不要打了!”

    凌熠再也看不下去,出声制止,可奥瑟也像失去理智一样,全然一副不打死对方决不罢休的架势,火羽在他凶残的攻击下已经沦为一具血人。

    “我说不要再打了!”凌熠冲过去,不顾一切挡在火羽前面。

    奥瑟伤痕累累的拳头停在了半空:“让开!”

    “再打下去他会死的!”

    “他本就该死!”

    “火羽只是被蜂王信息素控制了,他已经被你打到没有还手能力,这样还不够吗?”

    火羽在凌熠身后摇摇晃晃,终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彻底一动不动。

    奥瑟放下拳头,脸色阴沉到令人惧怕。

    “我不管他是清醒的,还是被控制的。我们好不容易才救下这个孩子,绝不允许留下一丁点威胁到她安全的隐患,让开!”

    凌熠执意不肯让,奥瑟发出最终警告:“今天无论如何,他都非死不可!”

    凌熠一咬牙,一手抱着啼哭不已的婴儿,一手拎起地上半死不活的火羽,使出浑身力气跳进逃生船。

    奥瑟本能想要拦下他,在意识到凌熠的右手已经摸上紧急逃生按钮后生生止步。

    他额顶青筋暴露:“你要为了他做到这种程度吗?”

    “我答应过火羽的哥哥要照顾他,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把他打死!”

    “我不明白,他是个杀手,之前想要杀你,现在又想杀我们的女儿,你为什么要这么袒护他?”

    “因为我杀死了你的舅舅!”

    凌熠几乎是哭着喊出这句话,奥瑟却感到不可理喻。

    “这个时候你扯什么卢达瓦……”

    “不是卢达瓦!是你最爱的那一个,你唯一承认的舅舅!”

    奥瑟错愕。

    “是我害死了贝尔叔叔,是我亲手用蜂刺刺入了他的心脏,是我害的你在成人礼上只等来了他的尸体!”

    凌熠泪如雨下:“我杀死了贝尔叔叔,但我不是有意的!虽然那年我只有六岁,可我也是蜂族的ALPHA!”

    “我本来以为,了解这一切的原委后,你会理解,但是我错了,你不会!”

    “你不会原谅任何一个伤害你至亲的人,包括古吉,包括火羽,也包括我!”

    巨大的信息量让奥瑟无从反应,不光是他,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

    “我真的很抱歉…我很抱歉……”凌熠哭着摇头,他重重按下逃生按钮,舱门唰得一声闭合,逃生船从军舰中弹出,弹到半空。

    地面的席勒见到逃生舱,又透过玻璃看清里面的人,追着向前跑了几步,眼神中满是困惑。

    “替我照顾好凌启!”扩音器中传出带着哭腔的嘱托后,逃生船调转了方向,绝尘而去。

    奥瑟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都愣着干什么?给我追!”

    “殿下!这个孩子心脏有问题,必须立刻接受手术!”兰泽的声音紧急响起。

    奥瑟猛地回头,台子上的婴儿脸色青紫,气若游丝。

    “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容不得思索,“立刻联系女王,安排最近的医院降落!”

    军舰急速调头,朝着与逃生船截然不同的方向驶去。

    奥瑟望着舰尾方向,口中狠狠又无声地喊出两个字:

    「凌熠……」

    第98章

    三年后

    一锅热乎乎的浓汤被端上餐桌,小木屋面积不大,却充满温馨的生活气息。

    凌熠在屋里找了一圈,没发现某个调皮捣蛋的身影。

    “席恩叔叔,你看到利克了吗?”

    席恩掀开帘子走出来:“估计又跑出去玩了吧,你去大树那边找找看。”

    推开木屋的门,眼前是一望无垠的草原,牛羊在悠闲地啃着草,蓝天白云,风景如画。

    凌熠出门时喊了声:“席兰!喊火羽回去吃饭了!”

    “哎!”

    十七岁的席兰,已经出落成身姿挺拔的OMEGA,面庞还保留了一丝少年的青涩。

    他找到后院正在劈柴的火羽,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我帮你拿!”席兰从他手上抢了一半的木柴,小跑着先走,身后跟着永远面无表情的火羽。

    草原上最大的一颗古树,树干有两个人环抱那样粗。

    凌熠在树下呼喊利克的名字,一个皮肤黝黑的小男孩从茂密的树冠中倒吊着探出半个脑袋,一只松鼠差点从他头顶栽下来,被他一把捞住。

    “嘎?”

    “一天到晚在外面淘气,快点回家吃饭了!”

    “唳——”

    利克口中发出神似鹰啸的动静,惊动了上百只鸟从树顶四散飞离。年仅三岁的小利克光着脚丫,像走平地那样顺着树干跑下来,落地后也没有停,朝着木屋的方向,展开双臂飞奔奔去,口中的尖啸声一刻都没有停歇。

    凌熠无奈扶了扶额,想当初利克长到一岁半还不开口叫爸爸,差点让凌熠以为他有某种先天性缺陷。后来才知道,这小子什么都会说,就是不爱讲人话,除此之外,任何动物叫声他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但他也不是完全不爱讲话,比如说他开口说的第一个词——

    餐桌已被布置妥当,家里唯一跟现代文明接轨的电视机也开着,正在播放新闻节目。

    凌熠一来就想关电视:“席恩叔叔,都什么时代了,现在的人早就不看电视,更没人看新闻了。”

    “我是老人家,我就爱看,怎么了?”四十几岁的老人家,理直气壮地说。

    有人比凌熠先一步抢到了遥控器,藏在屁股下面,“我要看小公主!”

    是的,“小公主”,就是利克开口说的第一个词,打从那以后,他说的绝大部分内容,都围绕小公主展开。

    譬如,小公主今天去哪哪玩了,小公主今天穿了件漂亮的裙子,小公主又生病了……都是他挂在嘴边的内容,但凡跟小公主有关,他从不吝啬言语,活跃得像个话唠。

    电视里,正在播放帝国皇帝冯狄·奥瑟陛下会见外国来使的画面,场面庄重而又严肃。

    “哪里有小公主?”

    “会有的!”利克言之凿凿说道。

    凌熠只得坐下来跟他们一起吃饭,偶尔不经意扫一眼电视画面。席恩时而看看电视,时而看看凌熠,表情意味深长,利克则是恨不得两只眼睛都长在电视里,手和嘴只负责机械地扒饭。

    餐桌的另一边,火羽一心埋头吃饭,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倒是席兰,时不时偷瞄上火羽几眼,凌熠留意到他的行为,心中暗自叹气。

    火羽的信息素已经淡到几乎无人能察觉,席兰还是在见到他第一眼时,发现他身上有“凌熠哥哥的熟悉感”。如今席兰也到了怀春的年纪,可火羽看起来还是对人类的事一窍不通,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以后会怎样。

    “小公主来了!”利克高兴地叫起来,手舞足蹈。

    凌熠的注意力立刻被电视中的画面吸引过去,正在夹菜的手也放下了。在这样一个严肃正式的场合,屏幕中却出现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她穿着布料柔软的小睡裙,揉着眼睛,朝镜头中最高大不苟言笑的ALPHA皇帝走去。

    奥瑟旁若无人地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小小软软的身子蜷在他怀里,很快就呼吸均匀地睡着了。在场的除了外国使臣,每个人都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仿佛这根本不是什么正式的外交会议,也没有直播摄像机全程对准这里,连翻译的节奏都没有被打断。

    “佩里小公主好可爱。”利克托着下巴,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佩里小公主完美复刻了奥瑟的金发,模样据说是陛下生母——当年帝国第一美人的翻版,年仅三岁就用可爱与美貌俘获了帝国全体公民的心,成为最受民众喜爱的皇室成员。唯一的遗憾就是从小身体不好,出生半年接受了三次大手术,才保住性命。之后也小病不断,每次一生病,举国上下都跟着担忧,奥瑟陛下更是对她宠爱到极点,无时无刻不带在身边。

    凌熠呆呆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与席恩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连忙低头借吃饭掩饰。

    饭后,利克没有像往常一样一溜烟消失不见,今天的新闻延长了直播时间,他继续捧着电视看小公主。

    凌熠跟席恩单独在厨房里收拾,席恩又一次提起那个话题。

    “那么想她,不如直接回去看看,都过去这么久了,过去的事也该放下了。”

    凌熠低头洗着碗:“说什么呢席恩叔叔,那个人不会原谅我的。”

    “我对伯爵的感情一点不比他少,我还亲眼目睹你误伤伯爵,连我都原谅你了,你怎么知道他会恨你到现在?”

    “再说了,你又没有亲耳听到他的答案,万一他心中想的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呢?”

    凌熠声音极小:“我…我不敢赌……”

    与其让奥瑟用看仇人的眼神看他,还不如再也不见来得好。

    席恩还想再劝,利克的声音从外边传来:“不好了!小公主她晕过去了!”

    凌熠一惊,手中的碗碟应声落地,摔成碎片。他冲到电视前,镜头里的画面一片混乱,小公主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一道殷红的鲜血顺着鼻孔缓缓流下。

    会议厅人来人往,无不脚步匆匆,很快小公主的主治医生兰泽也赶到现场,跟在他身后的还有皇家医学院现任院长帕特。兰泽负责检查身体,帕特则把不相干的人都请到了外面。

    闻讯而来的记者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十几个麦克风恨不得怼到帕特脸上,个个都想打探小公主的病情究竟有没有大碍。

    “兰泽医生正在紧急为佩里公主做全面检查,大家先不要急!”

    “佩里公主的病情牵动着全体帝国民众的心,大家都非常关心她目前的状况,帕特院长能否透露一些具体信息,让公众对小公主的病情有更清晰地了解,以缓解大家的担忧?”

    帕特面露难色:“其实皇家医学院很早就关注过佩里公主的病情,遗憾的是她患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血液病,治疗方法目前还是个难题。”

    “请问这种疾病有没有被治疗好的先例?”

    “国外曾经有过这样的病例,最终采用移植患病儿弟弟的脐带血成功治愈。只是脐带血必须在婴儿出生短时间内进行采集和保存才能保证治疗效果,而且必须是与病患同父同母的婴儿才能配型成功,目前的形势是有一定难度……当然我们也在积极寻求其他治疗方案,只要有一丝可能性,都不会放弃对佩里公主的治疗。”

    凌熠仿佛被定格,帕特接下来的话完全传不进他的耳朵。他的脑海里只回放着那几个关键词,脐带血、婴儿、同父同母……

    他几乎跳起来夺门而出,席恩将六神无主的他拦住,在他手中塞入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包裹。

    “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带就这么上路。去吧,佩里需要你,利克我会好好照顾。”.

    现任皇帝奥瑟即位后,并没有搬进皇宫,而是留在了他之前居住的希尔德贝里城堡。

    凌熠轻车熟路地从高墙翻入院内,他思忖良久,还是没有勇气走正门,而是鬼鬼祟祟地摸进来,像个小偷。

    院子里茂盛的植物成为绝佳的掩体,凌熠借着月色,脚步轻缓而谨慎,躲过巡逻的侍卫队。

    忽然间,一道巨大的黑影从灌木丛中闪电般扑出,将他整个人狠狠扑倒在地。凌熠吓了一大跳,刚要挣扎,脸上传来温热潮湿又有些刺痛的感觉,竟是那巨兽伸出舌头舔了他的脸一口。

    “……小白?”

    已经是成年体型的小白,用它那毛茸茸的大脑袋,亲昵地蹭着凌熠的脖子和脸部。凌熠抱着它悲喜交加,难过的是自己不负责任把它丢下,一走就是三年;喜悦的是分别了三年,它竟然还认得出自己。

    凌熠从地上爬起来,在小白背上摩挲了一把。

    “走,带我去找你的另一个主人。”

    小白像是听懂了,带着凌熠往寝宫的方向走。它小的时候就没少从这里的窗户爬进去,如今开个窗户对它来说更是小儿科。

    “谢谢啦!”凌熠在他耳边道谢,翻身跳进室内。床上的人已经熟睡,凌熠屏住呼吸,脚步轻盈如暗夜中的幽灵,小心翼翼地朝床榻靠近。

    距离床边一尺之遥,终于看清对方的脸。还是记忆中刀锋雕刻出的轮廓,刚硬与柔美的线条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脸上却一点都不违和。

    安静的睡颜让凌熠情不自禁放缓脚步,心里盘算着,如果直接放出信息素诱使他失去理智,再趁他清醒之前直接跑路,是不是就能避免掉见面的尴尬?

    就在他还在纠结如何神不知鬼不觉上了奥瑟时,床上本该熟睡的人忽然睁开眼,没等凌熠反应过来,一股力量使他失去平衡,眼前天旋地转,后背重重撞在床上。还未等他从这突如其来的撞击中缓过神来,高大的身躯已经泰山压顶般覆了上来。

    凌熠刚要叫出声,一根食指压上了他的嘴唇。

    月色下,两双眼睛四目相对,奥瑟眼中没有半点睡意,只有戒备、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空气仿佛在此刻凝固,只有二人沉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父王?”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凌熠震惊扭头,这才发现紧挨着大床边还有一张儿童床,床上的小女孩被动静吵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坐了起来。

    “父王,你在跟谁打架?有刺客来了吗?”

    凌熠目不转睛盯着佩里,那个朝思暮想的名字就在喉间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将人紧紧抱在怀里,用余生弥补这三年的亏欠。

    奥瑟放开凌熠,坐起身,用平静到完全听不出感情的声音向女儿介绍:“他不是刺客。他是你凌熠爸爸。”

    佩里瞪大眼睛,瞬间无了睡意,片刻后扶着儿童床的栏杆站起来,小手指着奥瑟,义愤填膺地对着凌熠道:

    “渣男!请你为你抛下的这个男人负责!”

    第99章

    “渣男!请你为你抛下的这个男人负责!”

    凌熠目瞪口呆。

    剧情朝着预想不到的方向发展,“渣…什么男……不是,你才三岁,谁教给你的这种词?”

    同样三岁,利克每天嘴里都是“小公主”“可可爱爱”,这才符合一个三岁儿童的语言发展。

    “把我生下来就丢下我和父王跑了,还带走了二哥,对大哥也一次都没有探望过,还说不是渣男?”

    “我——”凌熠语塞,偏偏佩里控诉的罪行句句属实,他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我一出生就进手术室,每次醒来都不见爸爸,只有父王一个人陪着我。”

    “那确实是我的不对……可是最后一次做手术你才半岁,你怎么可能有记忆啊?”

    “哼,”佩里把头扭到一边,“反正你就是在我最需要爸爸的时候美美隐身的渣男,对不起我,更对不起父王。”

    “佩里,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凌熠快被愧疚感淹没了,“这是大人的事……”

    “父王从来不会用‘这是大人的事’敷衍我,这明明是我们一家人的事,家人之间就不应该隐瞒任何事。”

    凌熠被一个三岁小孩教训得哑口无言,下意识用眼神向奥瑟发出求救信号。但刚发完他就后悔,奥瑟看起来依然毫无波澜,既瞧不出一丝欣喜,也寻不到半分恼怒,这种预期外的冷淡反而更能刺痛凌熠。

    奥瑟按下床头的铃,不过须臾仆人便匆匆赶到。

    “陛下,请问有何吩咐……哦我的天!”

    仆人发现寝宫里凭空多出一个人,下一秒看清他的脸,吃惊地捂住嘴。

    “小公主今晚回她自己房间睡觉,抱她过去。”

    “好好好…是是是……”

    仆人惊讶得连最基本的应答都不会了,佩里也乖乖张开手臂任由她抱着离开,把寝宫留给凌熠跟奥瑟两个人独处。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凌熠从床上撑起身,面对奥瑟冷漠的直视,心生怯意,目光游离。

    “凌熠,我儿子呢?”

    “……他很好,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连我都找不到的地方,当然很安全。”

    “……”

    凌熠假装听不出他话语中的嘲讽,鼓起勇气:“我知道你很恨我,我这次来,只是想跟你要一个孩子。等我怀上,立刻就走,今后保证不在你面前出现。”

    “要一个孩子?”奥瑟冷笑,“当初瞒着我吃避孕药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求着我跟你生孩子?”

    “我其实不想瞒着你……”

    “你瞒着我的事多了,又何止这一桩!”奥瑟忽然抬高音量,站起身,在寝宫里走走停停,“你是蜂族人、你怀孕、你跟贝尔舅舅的过去,每件事我都是最后的知情人!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家人之间应该坦诚,你却凡事只对我一个人保密!你的护卫、你的医生,甚至连个来历不明的杀手,都比我更早知道你的秘密!”

    积攒多年的怒火一股脑倾泻而出,排山倒海般朝凌熠涌去。

    “从你把我叫到监狱那一刻起,表面上你在牢里,我在牢外,可主动权永远掌握在你手里!主动勾引我的人是你,跑路的也是你!要赦免权的是你,撕毁合约的也是你!甩了我又跑回来撩我,生了我的孩子又躲得无影无踪,是不是我就只配跟在你后面追着你跑,只要有一次没追上就一辈子再也见不着?”

    “现在你又回来跟我说你想要孩子,你把孩子当成什么?想生就生,想丢就丢!我的身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又把我当成什么?”

    凌熠眼眶中渐渐蓄满泪水:“难道瞒着你我会很好受吗?如果不是你对贝尔叔叔血浓于水,如果不是你亲口说对蜂族恨之入骨,还有你对古吉、对火羽,都是那般……”

    “你给过我选择吗?为什么你会觉得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跟一个只认识了几天的孩子,和一个完全不熟悉的杀手划等号?我为了你连皇位、连命都可以不要,这些还换不回你哪怕仅有一次的信任吗?”

    凌熠再一次被质问得哑口无言,眼泪在眼眶中不停打转,空气中只剩下奥瑟愤怒的粗喘。

    仆人神色慌张地敲门进来:“陛下,公主殿下又流鼻血了。”

    奥瑟抬脚就走,凌熠也心急如焚,跟着他一起来到佩里的房间。佩里人中附近还有血液抹拭过的痕迹,一见到他俩立刻背过身去。

    “谁让你通知父王的?父王跟凌熠爸爸今晚有重要的事要谈,不要打扰他们。”

    凌熠心中一酸,想上去抱抱女儿,奥瑟越过他,先一步走到佩里床前,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一遍。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叫兰泽过来?”

    “什么事都没有,你们快出去!我要睡觉了。”

    从佩里房间出来,凌熠变得低声下气:“你有气就出,想骂就骂吧,只要答应我的条件,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奥瑟却毫不留情地拒绝:“已经有了三个骨肉分离的孩子,还不够吗?对于你这样不负责任的家长,我没有一起繁衍后代的想法。”

    “可是佩里她——”

    “我的女儿我自会想办法救她。这三年她在生死边缘徘徊了无数次,都是我拉回来的,这次也用不着你牺牲自己。”

    凌熠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奥瑟的背影越来越远,隔着一扇门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儿,隔着胸膛是他仅剩不多的自尊。

    对女儿的亏欠最终战胜了一切,他追上去拉住奥瑟的手臂:“我必须跟你生个孩子,不怀上我绝不离开!”

    奥瑟冷冷瞄了他一眼:“只要把我儿子送回来,随便你爱待多久待多久。”.

    希尔德贝里张灯结彩,气氛热闹得像过沐澜节,大家都欢天喜地,只有一个人除外。

    鲁玛再次见到凌熠,就只是面无表情地瞅了他两眼,又移开视线,凌熠也没什么想跟她说的。

    二人擦肩而过,凌熠听到她开口,“三年前不是我举报的你。”

    “……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是你举报的我。”

    “奥瑟陛下始终没有问过我,所以我也没有机会跟他解释。”

    “那是因为他也相信不是你。”

    “……”

    两个人各自前进,相隔一米后凌熠忽然站住。

    “但是我误杀了贝尔伯爵。”

    鲁玛也站住,良久。

    “哦。”.

    唐德领着席恩往餐厅走,溢美之情一路未曾中断过。

    “哇,前辈您也太厉害了,我自诩情报能力国内数一数二,足足找了三年,掘地三尺,愣是没找到一丁点您的线索。”

    “隐匿行踪的能力这么强,您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也教我两手?万一哪天我犯了错亡命天涯,也能派上用场。”

    席恩打量着他怀念的希尔德贝里:“晚餐之前,我能不能先去伯爵的书房看看?”

    “呃…可以啊,没问题!虽然奥瑟殿下几乎不准人进那里,但前辈您的话,他一定会同意!走,我带您过去……不对,您肯定比我更熟这里的路,是我班门弄斧了嘿。”

    时光在伯爵的书房中静止,每一样摆设都维持在他离开时的样子。

    只有书桌上的笔记经常被人翻动,摊在桌面上的那一本就是唯一未曾发表过的蜂族风土人情考察实录的手稿。

    席恩顺手一翻,在上面看到许多不属于伯爵的笔迹。

    唐德自觉留在外面,见席恩翻阅那些笔记,远远地介绍道:“那些是奥瑟陛下对贝尔伯爵遗作的增补,陛下这些年一直在完善对蜂族的研究记录,都快成半个人文学专家了。”

    席恩放下笔记,环顾房间,视线经过蜂后送给奥瑟的成年礼物,最终落在伯爵的巨幅画像上。

    “如果伯爵还在就好了。”.

    佩里小公主身着盛装,端坐在独属于她的用餐座椅上,睫毛忽闪忽闪,一双大眼睛盯着正对面的席兰跟火羽看。

    席兰从来没有涉足过这种正式场合,肉眼可见得紧张,身边只有火羽一个认识的人,坐在正对面的公主殿下,还不知为何一直盯着他跟火羽看。

    “就是你在我出生时想要杀我吧?”

    公主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席兰就吓了一跳。

    这些事他也不是完全不知情,只是没想到公主一上来就翻旧账,三岁的稚嫩嗓音三十岁的老道口吻,使这顿晚宴瞬间变成一场有预谋的兴师问罪。

    “回公主殿下,其实火羽当时并非有意,他也是不受控制的……”

    “不受控制地杀人,就可以被原谅吗?”

    “这——”席兰语迟。

    佩里小公主顿了顿。

    “我觉得可以。”.

    奥瑟居高临下打量面前的小男孩。

    小男孩穿着精致繁琐的皇室礼服,连花纹都无比考究的黄金纽扣,笔直地系到领口。领口处还有一圈图案华丽的金色镶边,与肩膀上的流苏交相辉映,冯狄家族的家徽绣在左胸口最靠近心脏的位置,脚上崭新的皮鞋乌黑锃亮。

    除去这身违和的皮囊,男孩眼眸如狭长新月,眼角锐利上扬,眼中满满的无畏,活脱一个缩小版的凌熠。

    小男孩也仰头打量这位比自己高出许多、身上所穿礼服却跟自己差不多的ALPHA皇帝。

    这位皇帝在民间的风评以暴君著称,一继位就把反对他的人杀得七七八八,剥夺过很多贵族的头衔,在镜头前几乎没露出过笑脸。

    但小男孩却不觉得怕他,因为——

    “你是小公主的皇帝爸爸。”

    “是。”

    “那你能带我见小公主吗?”他天真地问。

    “你叫什么名字?”

    “利克。”

    “利克。”奥瑟重复了一遍,“有没有人说过,你闻起来像我国元帅家的后花园?”

    利克:?

    “身上的衣服是谁给你穿的?”

    “一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大婶。”

    “你喜欢吗?”

    “不喜欢。”利克很诚实地说,“脚上有东西,不舒服。”

    奥瑟屈膝蹲下,动作温柔地抬起利克的小脚,将存在多余的鞋子取下。

    “你凌熠爸爸也不喜欢穿鞋。”

    利克光着脚丫,十分开心:“那外套也可以脱掉吗?它勒得我脖子好紧。”

    “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奥瑟把人从地上抱起来:“走,我带你去见小公主。”

    他走过的地毯上,静静躺着被丢弃的外套和鞋袜。

    第100章

    “殿下!等一下殿下,我有话要说!…陛下!……冯狄·奥瑟你给我站住!”

    凌熠大步流星地追赶奥瑟,终于在他上车前把人拦下。

    奥瑟从容整理着袖口:“有话快说,皇帝很忙的。”

    凌熠当着一众侍从和仆人的面,劈头盖脸地质问:“你不是说只要把儿子带来,就答应跟我生小孩,这都一个多礼拜了,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履行义务?”

    这些天来,奥瑟不光刻意对他视而不见,晚上还以小公主需要陪伴为由,完全不给他独处的机会。

    在场众人,无论侍从还是仆人,无不接受过特殊训练,此刻也都憋笑憋得辛苦。

    唯有奥瑟泰然自若:“凌熠,我答应的是只要把儿子带来,你愿意在这里待多久都可以,我又没有承诺你别的。”

    “你——!不是为了跟你生小孩,我干嘛要待在这里?”

    一只硕大的白虎张牙舞爪地从凌熠背后扑过来,凌熠这些天被偷袭出了经验,刚看到地面的影子便侧身一闪,白虎扑了个空。

    猛虎轰然落地,激起一片尘土,飞沙落定,虎背上竟稳稳当当地坐着一个小孩。

    这么片刻的工夫,足够奥瑟甩下凌熠走到座驾跟前。

    凌熠恼火,他好不容易才截住奥瑟,就这样被这两个家伙给搅和了。

    “利克!小白!你们两个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一人一虎同时回头。

    小白:“嗷呜!”

    利克:“嗷呜!”

    两声相差无几的虎啸响过,转眼一人一虎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专门来一趟就是为了破坏凌熠的“好事”。

    奥瑟半只脚踏进车内:“你愿不愿意待是你的事,反正利克看起来待得很开心。”

    凌熠扑过去,被车门挡在外面,气愤地拍着车窗:“你别跑!你跟我说清楚,是不是那方面不行了,你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也可以用人工的手段解决……喂,喂!”

    座驾在他眼前徐徐驶离,凌熠只能对着汽车尾气无能狂怒,留在原地的仆人们个个咬紧下嘴唇,特殊训练的成果即将功亏一篑。

    奥瑟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八卦的唐德憋不住了。

    “奥瑟陛下,您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凌熠陛下实情?他要是知道了真相,指不定多气呢。”

    “有当着我的面,带着我的儿子逃之夭夭时的我更气吗?”

    “呃……”

    “他那种性子,只会在相同经历时才会将心比心,那就让他经历一遍,这三年来我对佩里担惊受怕的心境吧。”

    半小时后,皇家医学院,凌熠跳下车,摔上车门,气势汹汹的架势活像是前来医闹的家属。

    三年前,兰泽擅自离都,临走前给帕特留下整整七十页毒理检测报告。帕特不眠不休整理了三天三夜,终于得出霍夫皇帝从未中过蜂毒的检测结果。

    霍夫皇帝临死前短暂地清醒了一小段时间,读了报告结果,亲自废除了蜂族灭绝法案,下令缉拿卢乎伦及其余党,宣布传位于大皇子冯狄·奥瑟,安排完这一切后就一命呜呼了。

    一年后前院长卡洛正式退休,副院长帕特因这一卓越政绩在身,被破格提拔成为历任最年轻的皇家医学院院长。

    凌熠踹开院长室的门时,帕特正巧在与兰泽讨论病人治疗方案,被踹门的动静吓了一跳。

    “哎呀!凌熠陛下,听说您回来了,我本该亲自去希尔德贝里找您叙旧,奈何最近医院工作繁忙,没抽出功夫……”

    凌熠本意来找帕特,见到兰泽意外欣喜,顾不上回应帕特的公式化寒暄。

    “兰泽,你也在这!佩里的病情到底如何,我想听你说!”

    兰泽与帕特对视一眼,向来波澜不惊的他,表情有些许古怪,凌熠甚至感觉他在有意回避自己。

    “好久不见,佩里殿下的病情,还是由帕特院长亲自为你解释吧,我马上有台手术要做,我先走了。”

    兰泽的反应让凌熠心凉了半截,还有什么事比国内最优秀的医生回避讨论病情,更能让家属感到绝望?

    凌熠当即显得失魂落魄,帕特非常识相,及时搬了张椅子让他坐下。

    “凌熠陛下,公主殿下的病情固然棘手,但她天生福泽深厚,就比方说她出生时所患的先天性罕见心脏病,存活率不到2%,硬是被兰泽学弟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这一次她肯定也能化险为安。”

    他佯装长叹一声,神色间满是不忍:“唉,可怜奥瑟陛下这一路为公主殿下殚精竭虑,依稀记得公主殿下二次手术过后,小小的身子浑身插满管子,看得人无不心疼。可您知道奥瑟陛下当时说了什么吗?他说,‘幸好凌熠没在,看不到这样的她,否则该有多心疼’……凌熠陛下您怎么哭了?都怪我多嘴!”

    凌熠用力抹去眼泪,这些天他哭的次数,几乎要比过去加起来的次数还要多。

    他猛地抓住帕特手臂:“你在电视里说的那个脐带血移植方案,有多大概率治好佩里的病?”

    “这个嘛,”帕特眼神游离,“医学上不存在百分之百的概率,但如果不去尝试,概率就一定是百分之零。”

    “佩里她还有多长时间可活?一年?十个月?不能够再短了,她一定能挺到那时候,对吗?”

    “我们当然会尽可能延长公主殿下的寿命,但凌熠陛下您也要尽快努力才行。”

    凌熠急匆匆辩解:“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不努力,是——”他一顿。

    “你实话告诉我,奥瑟殿下最近有没有来检查过生育能力?”

    “噗——”帕特险些被自己的唾液呛到,“现在该称呼奥瑟陛下了。陛下他应该没有这方面的困扰,至少上次体检,陛下身体各项值都处于巅峰状态,完全不亚于年轻人。”

    “他要是身体没问题,为什么不肯跟我生孩子?以前他恨不得生五六七八个,还说一定不可以输给萨利夫妇他们。”

    帕特拐弯抹角劝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您总以生孩子为由,对陛下造成了一定压力?实际上您跟陛下有着100%的匹配度,您完全可以用您的魅力征服陛下。”

    凌熠醍醐灌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我怎么忘了,我真是急得脑子都不清醒了,谢谢你,帕特医生!”

    “不用谢,”帕特满脸堆笑,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现在已经是帕特院长了。”.

    有着共同血缘的利克与佩里,几乎一见面就处成了亲密无间的关系。

    佩里也想模仿利克的样子,光脚在地上跑,可娇嫩的脚底与粗糙地面的摩擦,很快让她败下阵来。

    利克发现佩里没有跟上自己,立刻折返回去查看。佩里蹲在地上,吃痛地捂着脚。

    “你怎么了?”

    “疼。”

    “脚疼吗?”

    “嗯。”

    “你等一下!”

    他一声口哨,小白应声出现,踱到佩里身边,乖乖趴下。

    利克把佩里扶上了小白的背,佩里侧坐在虎背上,小白站起来,一个小瓶子从佩里怀里滚到了地面。

    “小公主你东西掉了。”

    “不要叫我小公主,你是我二哥,可以叫我佩里或妹妹。”

    利克从善如流,捡起地上从未见过的塑料小瓶子:“妹妹,这是什么?”

    “人造血浆。”

    “有什么用?”利克天真地问。

    “像这样。”佩里抬起头,在鼻尖附近挤了两滴,重新低下头后,鲜红的血浆就像鼻血一样缓缓流了下来。

    利克:“哇——”

    “看起来像血,其实是甜的。”佩里伸出舌头舔了舔,“鼻血”少了一半,“好甜。”

    “原来你没有生病!”利克肉眼可见地开心。

    “不这么做,凌熠爸爸怎么会主动回来找我和父王?”佩里俨然一副小大人的口吻,讲起话来头头是道,“本来是让兰泽医生发言,显得更有说服力一点。可兰泽医生认为撒这种谎有辱他的职业,就换成了帕特院长,好在凌熠爸爸也信了。”

    利克似懂非懂地点头。

    “不过这些你可不能告诉凌熠爸爸,不然我就又没爸爸了,你也没父王了。”

    “我不走,我留在这里陪妹妹。”

    说话间利克领着小白来到一大片花丛附近:“妹妹喜欢蜜蜂吗?我指挥蜜蜂跳舞给你看。”

    “我也会!父王也教过我!”

    佩里从小白背上滑下来,顾不得草刺扎脚,跟着利克一起在花丛中翩翩起舞,附近的蜜蜂全都被吸引过来,伴随他们的动作翩跹而舞。

    希尔德贝里的后花园,孩子们纯真无邪的笑声,与蜜蜂嗡嗡的振翅声交织相融,给这座饱经风霜洗礼的城堡,带来欣欣向荣的生机。

    充满童趣的对话回荡在花园上空:

    “你见过大哥吗?”

    “没有。”

    “大哥御蜂的本领更厉害,可惜我不能去见他,他也不能来见我。要是你以后见到他,让他表演给你看。”

    “好呀!”…….

    奥瑟寝宫附近方圆百米,不见一个ALPHA,连BETA都屈指可数。

    面对奥瑟的眼神询问,仆人们欲言又止。

    “陛下,等您回到寝宫,就懂了。”

    离寝宫越近,花香越浓。

    推开大门的一刹那,摄人心魄的OMEGA信息素气息扑面而来,信息素的主人有着近乎傲慢的自信,笃定在这世间,鲜少有ALPHA能够在他精心编织的情欲之网中全身而退。

    凌熠充分利用着自身的优势,在奥瑟推门而入那一刻,肆无忌惮催动着信息素,浪潮般向着这位ALPHA涌去,似乎定要将他的冷静与自持力尽数剥离。

    奥瑟迈进门的瞬间,脚步极为短暂地停滞,但转眼又恢复了沉稳,从容不迫地往里迈进。与此同时,一股浑厚且霸道的ALPHA信息素从他体内澎湃而出,扶摇直上,与凌熠的信息素势均力敌,相互碰撞,彼此制衡,却又致命吸引。

    凌熠暗自得意,他不怕奥瑟释放信息素回应,就怕他不上钩。虽然奥瑟的信息素对他也有同等效果的影响,让他在意乱情迷的悬崖边摇摇欲坠,但他仍然咬紧牙关,死守最后一丝清明,至少也要等到奥瑟被他的信息素俘获,心甘情愿缴械投降,才允许自己肆无忌惮地放任,全身心投入原始的欲望之中。

    他从床上站起身,朝来人款款走去。

    奥瑟身上穿着款式复杂的皇室制服,从头到脚武装得一丝不苟,没有一丁点多余的皮肤露在外面。

    反观凌熠,随随便便套了件奥瑟的衬衫,衬衫扣子只能算勉强系着,再少系一颗,这件衬衫就算不得是“穿”在身上。大面积敞开的领口,露出优美的锁骨,一小片裸露在外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散发出不经意的性感慵懒。

    随性卷起的袖口,线条鲜明的手腕,精致与力量感并存。至于再往下,藏匿在衬衫下摆之下,惹人遐想的画卷,若隐若现的风光,就不是晋江这种场合可以细说的了。

    “女儿说今晚要在她自己房间睡,”凌熠早就安排妥当,“这下你没有借口拒绝我了。”

    奥瑟用欣赏的眼神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今天的诚意倒是很满。”

    “我一直都很有诚意,是殿下您不给我机会。”

    凌熠面色绯红,呼吸变得微微有些急促,不是演出来的,完全是受奥瑟信息素撩拨,身体产生的本能反应。

    好在奥瑟状况与他相差无几,镇定的表象逐渐出现了裂痕,眼眸中隐约有迷离之色,向外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凌熠将奥瑟推倒在沙发里,自己却欲擒故纵地后退一步,修长手指把玩着胸前的纽扣,指尖沿着衣料边缘轻轻摩挲,视线却始终紧紧锁定奥瑟,在这场情感角逐中掌控节奏。

    两个人都已抵达沉沦的极限,仅需一个火星便可引燃干柴烈火。

    在凌熠内心窃喜计划得逞时,只见奥瑟不慌不忙从上衣口袋取出一枚貌不惊人的金属圆柱体。那物件不过一个小指指节的高度,奥瑟精准地摸到尾端凸起的圆点,按下去,圆柱体另一端瞬间弹出极短的针尖。

    奥瑟用针尖刺破手指,殷红的血珠渗出。片刻之后,炽热的情欲从他眼中褪得无影无踪,重新恢复成冷静得到让人难以捉摸的神情。

    “……那是什么?”凌熠喘着粗气问。

    奥瑟慢条斯理地说:“这是兰泽专门为我研发的抑制剂,用来缓解易感期症状用的。你也知道,普通的抑制剂对我无效,但是为了女儿,我要时刻保持冷静,不能让易感期中的我吓到她。研究这么一个东西,差不多要花费皇家医学院三年的研究经费,制造这么一小颗的成本,也相当于一艘小型军用战机的造价。”

    凌熠判断不出,他解释这么长,究竟是为了向他炫耀,还是故意拖延时间。

    只知道在他解释的这段时间内,仅存不多的理智,正在一点一滴地脱离他的掌控。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从指尖传来的酥麻迅速向四肢百骸扩散,终于难以自持地发出第一声呻吟。

    奥瑟双腿优雅交叠,安然坐在沙发之上,衣冠楚楚,十指交叉,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他。

    “现在,继续你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