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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全男朝堂·十七

    提示:上一章后半段有补充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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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月陵的案子要说复杂不算复杂,但要说简单,也不然。明眼人一看便知阿愔是冤枉的,可这背后冤枉阿愔的人,却不是谁都惹得起的。

    裴初用手里那支被烧得变形的金簪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案本,忍不住低头轻笑起来。

    字里行间是触目惊心的罪行,卖官鬻爵,侵占田地,杀人放火,草菅人命。做出这些事情的,正是如今那位高权重,根深百年的庆国公府,京城里有名的世家望族。

    这样的势力,足以左右大理寺的人为其遮掩罪行,风月陵纵火案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让一个花魁背锅罢了。

    毕竟有谁会为了一个哑巴花魁得罪整个庆国公府呢?

    裴初将整个案卷看完以后,捻着手里的簪子有些意兴阑珊,这根在案发现场捡到的簪子并不足以成为证据,只不过是裴初顺藤摸瓜,还原出如今真相的一个突破口罢了。

    簪子的做工在京城很少见,也不是一个青楼伎子卖得起的,那大抵就是恩客赠予的,他拿着这根簪子去暗地调查出自哪个匠人之手,又是谁定制的以后,便也就查到素儿和梧桐的恩客是谁。

    而要说这两人为什么会死,也只能说是他们过于贪心了。庆国公府家的韩二郎是两人的常客,陪酒过程中总能听到许多不该听的事情,两人以此做要挟想要从庆国公府手里得到些好处,却不想到最后白白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仵作检验,两人先是被勒死然后再放火烧尸,就连此前在大庭广众下,与二人产生争执的阿愔也是提前被人挑拨设计好的。

    而阿愔每次回房都会路过素儿和梧桐两人的偏厢,只要提前在那里设好埋伏,打晕阿愔栽赃嫁祸,便也能顺利逃脱罪行。

    一切密谋周密,毕竟素儿和梧桐此前就因为嫉妒阿愔在风月陵的炙手可热,众星捧月,一向看他不顺眼,暗地里因他不会说话更是多有欺辱和针对,要说阿愔因此忍无可忍,怀恨报复也是顺理成章。

    没人打算去细究,在外人眼里这或许只是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亦或是一个红颜命薄的故事。

    于这滚滚红尘中,不起波澜。

    可偏偏,裴初就要往这死水的一般池渊里抛下一块巨石,激起水花溅溅,砸出风起云涌。

    谁都没想到这位大理寺少卿一上任,就敢拿庆国公府开刀,更没想到的是,他这一刀落得如此狠辣而又致命。

    阿愔被捕的第四天,庆国公府就被人围了,带兵围剿的也不是其他人,正是那位新上任不久的金吾卫右将军秦麟。

    庆国公府被人以侵田案为开端,引出其卖官鬻爵,杀人灭口等一系列罪行。大理寺原本还在阻碍裴初深查风月陵纵火案的时候,短短时间内,庆国公府就已经被人在背后捅出了这天大的篓子。

    而这位幕后黑手却还在不紧不慢,替那位已经没有人再顾得上的哑巴翻案。这不过只是其中的短短一环,却不想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开始。

    似乎直到现在众人才开始真正惊觉,这位在边关运筹帷幄,几次三番败退北狄的少年,并非浪得虚名。

    ***

    楚君珩原本便是一直盯着大理寺的动静的,他也没想到最后的收尾竟然是以庆国公府倒台做为结束。

    这起案情掀起了半个朝堂的震动,然而即使在层层重压之下,林子琅依旧以完整的证据链将庆国公府拉下了马,而在最后这人竟然还能在太后的嘉许下全身而退。

    连带着大理寺内部给他使绊子的人都得到了一番清洗和敲打,楚君珩多少觉得这有些离谱。毕竟在他印象里,林子琅落水之前都还是一个阴沉冷郁的好色之徒。

    但偏偏这样的人,掀起滔天巨浪的同时,却安安然将一个伎子完好的保全翻案。

    阿愔出狱的那一天是楚君珩亲自派人来接的,少年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够死里逃生。

    骄阳似火,垂柳依依,绿云如鬓,临走前阿愔还是回首看了一眼那个站在大理寺门口过于年轻的少卿大人。

    一身黑色官服恣睢懒散,站在一片肃穆的黑瓦白墙间,如静影沉璧,洗然无尘。

    石狮肃穆,台阶下的阿愔脸上蒙着面纱,无法做出言语,却是盈盈俯身拜地,敬重的对着裴初行了一个大礼。

    这段时间对方并没有为难他,相反的,正是因为对方的照料,他才没有被屈打成招。

    这对于身份低微的阿愔来说是不敢想的,事实上从他被抓捕进大理寺开始,就没想过自己能活着出来。

    他虽不会说话,却也不是傻子,明白这背后的深水,大抵足以将他淹没于无声。

    却不想原来还有人会给他垂下一根救命的绳。

    裴初一顿,微微皱眉,走下台阶将人扶起,“不敢当此大礼。”

    清风拂动,绿柳如绦,阿愔抬起眼睛望着眼前的人,一阖眼又将那道如圭如璧的影子掩进了眸底。清丽的少年抬起手,拇指弯曲两下和裴初道了一声‘谢谢’。

    一旁的楚君珩掀了掀眼眸,很快让人将阿愔送上马车返回风月陵。可他自己却留了下来,手里拿着一把墨扇,站在大理寺门口,目光围着裴初颇为仔细的扫了两个圈。

    “我还真是很少见阿愔愿意与人接触。”他话语冷淡,却有些好奇,虽身在风尘,但阿愔却是个对别人接触很敏感的人,通常情况下,少年很少愿意与人近身。

    楚君珩用指尖捻开墨扇,顾盼生辉,眼神悠悠的停在裴初身上,慢条斯理的拖长腔调,“闭门养病这么多年,难道真能使人性情大变?”

    裴初将手放回腰间的刀柄上,本来不太想理会他,事实上这段时间对方三天两头跑来大理寺,偶尔见他在下朝的时候遇见谢庭芝,这人更是能将自己瞪出一个窟窿。

    偏偏谢庭芝每次都是温文有礼的对他敬而远之,裴初不知多少次目睹过这家伙前一妙因为谢庭芝黯然神伤,后一秒又对他冷眉暗讽,但真要说起来,裴初也听得懂他的言不由衷。

    “世子爷的意思,莫不是对我刮目相看?”裴初随口应话,目光散漫的偏转,却见晴光日朗,柳树在旁,他眸如墨玉,又似一潭深水。

    楚君珩折扇一顿,哼了一声,凝眉嗤笑:“你想得挺美。”

    裴初没大在意,转过身便要回大理寺,不想没走两步便发现楚君珩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身后,裴初不由微微侧头,有些疑惑的望着他:“阿愔的案子已经了了,世子爷还跟着我做甚?”

    楚君珩扇子合拢,一身华丽锦袍,龙章凤姿,倜傥风流,也没和他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昨日你和谢思危谈了什么?”

    能谈什么?

    裴初眼睫轻敛,指尖摩挲了一下刀柄,黑色的衣角拂过台阶,少年脚步不紧不慢的跨入了大理寺。

    庆国公府的案子能顺利办下来,背后自然少不了秦谢两家的帮助与推波助澜。谢思危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如何抓住这次机会从那树大根深的世家一派身上放一放血。

    但这之后的事,却不应该再由裴初去插手什么,他低哑的嗓音里带着笑,忽而劝道:“世子爷要想讨谢郎君的欢心,其实很容易。”

    也没必要总来为难他。

    楚君珩一下子其实没从他这突然跳跃的话题里回过神,等到反应过来以后,耳根子冒起热气,偏还嘴硬,“呵,你说谁要讨那家伙的欢心,本世子春风骄马五陵儿,需要讨谁欢心?”

    过了半响,五陵年少的世子爷又低眉敛目的与他虚心请教,“嗯,咳我有个朋友想知道,你且说说,愿闻其详。”

    裴初:

    第172章 全男朝堂·十八

    雕梁画栋,细雨微风,谢庭芝独坐凉亭,手里拿着一卷棋谱,左手捻着一枚棋子,轻轻落入棋盘,他是个左撇子,抬头的时候眉间朱砂正艳,清俊白皙的脸庞摄人心魂。

    走来的小厮脚步变慢,呼吸窒了窒,连忙低头不敢再多看一眼,拿着手里的包裹进入了凉亭,“少爷,世子爷派人送来的。”

    谢庭芝的手一顿,亭外是绵绵细雨,莲花池里的锦鲤游动,清澈的水面泛起细碎的涟漪。手里的棋谱被小心的合拢,谢庭芝让小厮将包裹放在一旁。

    他没有拒绝。

    小厮走后,谢庭芝慢慢将包裹的蓝布掀开,里面除了一盒五味斋新出的点心,还有随意放着一本罕见的孤本古籍,与手边的那本棋谱一样,是那位静王世子送来的。

    谢庭芝爱下棋,爱读书,可也并非很多人知道他的爱好,这位世子爷却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投其所好,但一开始,谢庭芝仍是没有选择接受这份好意的。

    只是楚君珩一改往常攻势以退为进,只说那些棋谱和孤本是借给他的,等他看完了或者抄录下来再还给自己便可。

    至于偶尔送来的一些珍奇点心,也并非什么值钱的东西,他要是不喜欢转手送人或者打赏给下人也没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谢庭芝反倒难以再摆出那副不近人情的态度了,以至于再面对楚君珩时客气有礼的感觉多了点真情实意。

    只是

    谢庭芝翻开古籍,偶尔能看见三两注脚,如同拨开迷雾一般,与他的见解如此相似,又使人醍醐灌顶。

    世间难得什么知音,谢庭芝其实很快认出了这是林子琅的字迹。虽然和他如今文书上板正严谨的字迹已不太相像,但曾经见过他在策论上笔墨横姿,意态跌宕的谢庭芝还是一眼认出。

    即使他委实不太清楚,世子爷和林子琅这两人究竟怎么凑到一块去的。

    清风微凉,暑气渐消,谢庭芝心里多了几分好笑。

    雨停的时候,庭院里又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用小厮带领,来人便进入了凉亭。

    “酒还是茶?”

    “今晚我还要巡夜,茶便好。”靛蓝色衣袍擦过桌角在谢庭芝对面坐了下来,秦麟看了一眼桌上的点心有些奇怪,张了张嘴,却是没问什么。

    秦谢两家交好,两人自小便是青梅竹马,秦麟自然知道谢庭芝身边有着许多追求者,秦麟对此别无多想。

    只是记得今早下钥的时候,似乎还看见楚君珩拖着林子琅跑进了五芳斋。小将军眉宇轻蹙,心里隐约有点烦闷,却不知缘由,只能默不言语的端起了谢庭芝递过来的茶。

    “止戈觉得林无争是一个怎样的人?”谢庭芝清润的嗓音响起,清晰又稳重,带着点温雅的柔和,秦麟却有些奇怪他为什么突然提起林无争。

    “为何这么问?”

    发丝下束着一条嵌着墨玉的抹额,少年将军眉眼轻抬,却见对面的年轻侍郎轻笑一声,将那本古籍与棋谱放在一起。

    他倒也没有拐弯抹角,坦率道:“我一直对林兄很好奇,你与他同处边关那么久,该对他有些了解才是。”

    秦麟垂下眼眸,茶水倒映着他沉肃俊雅的面容,思默半响,他目光落在桌上的棋盘上,若有所思的谈道,“他是一个棋艺很好的人。”

    如今庆国公府一案刚告已段落,很多事情却还只是风波涌动的开始。如今身在大理寺的林子琅就像一把刀,可这把刀在谁手里,对准的又是谁,却是让人难以捉摸。

    虽说庆国公一案他将刀对准了世家,可于清流一脉其实也不见得他亲近多少,更多的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他以后会怎么走,走到哪一步,谁也不能预料,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因他的入局这朝中一潭浑水反而变得更加复杂。

    谢庭芝指尖又捻起一枚棋子落入棋盘,黑白分明的棋子在盘中相互纠缠,角逐,难分高下。

    桌上的书籍被风翻开,三两注释讲出的又像是个和而不同。

    ***

    桥上少年桥下水,小棹归时,不语牵红袂。*

    风月陵的夜晚纸醉金迷,笙歌鼎沸,乘着画舫的恩客与馆哥儿们行游江畔,路过廊桥的时候看见桥上一个凭栏而站的背影,一身黑衣,列松如翠,手里松散的提着一盏花灯。

    画舫的小郎君们有些戏谑的和他打招呼,语笑喧阗中桥上的背影漫不经心的回头,如琼枝玉树栽于黑山白水,灯影澄澈中,少年目光倦倦,风流如画。

    画舫的招呼声忽而一静,直到船舫远去,仍有人怔怔的回不过神。

    裴初手指点在花灯提杆上对那些喧杂的戏谑不太在意,只在桥上等着人,没多大会儿有人来到桥边,从轿上下来,乐颠颠拽着他就往名为月上梢的画舫里钻。

    裴初由他拽着,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今夜阿愔出台,徐敬臣那混账也在,我看他摆明了想跟本世子做对。”

    楚君珩手里捏着墨扇,说话咬牙切齿,显然与这姓徐的混账结怨已久。这人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行事鲁莽,爱憎分明。明明不久前还对裴初敌意颇深,转眼又能和他一起出双入对的逛花楼。

    大抵是因为阿愔的案子被洗白,楚君珩多少对这个在年幼时印象就不太好的家伙有些改观。

    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最近在裴初指点下,楚君珩顺利让谢庭芝对他的接近已经不再那么排斥,世子爷心情很好的决定与他交上这个朋友,以便日后更好的向他讨教。

    但两人今天都是来看阿愔的,毕竟这是他从大理寺放出来以后第一次登台,总要给他捧场。

    而徐敬臣做为楚君珩的死对头,也一直对阿愔献着不怀好意的殷勤,意图撬楚君珩的墙角。

    裴初随手将手里的花灯挂在门口,进入画舫的时候人声鼎沸,台上轻歌曼舞,奏着靡靡之音,楚君珩早就订好了位置,两人七拐八拐就来到一处较为僻静,又视野开阔对着舞台的包间。

    阿愔每次出台,必定高朋满座,今夜的月上梢当然也不例外。楚君珩悠哉游哉的倒了两杯酒,提着衣袖将其中一杯送到裴初面前,笑道:“本世子以德报德,今晚这顿酒我请了。”

    他说得是今天送到谢府点心和书都没被退回来,世子爷勾着椅子坐到裴初身边,手里捏着折扇,轻咳一声,悄咪咪的低头问他,“我若想那人对我此后对我倾心,我该怎么做才好?”

    裴初眉角一抽,有些头疼的喝了一口酒,“看来世子爷不是成心想请我喝这顿酒的。”

    他顿了一下,撑着手掌懒洋洋的斜倚在窗边,有一瞬间思绪仿佛飘得很远。但一眨眼楚君珩又只见他掌根托着下巴,酒杯的杯底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窗檐,嗓音倦懒,漫不经心的开了口:

    “两情相悦虽是不易,但若是有一个人能全心全意对她好,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终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也不知是不是楚君珩的错觉,眼前人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轻,慵懒的神色里,藏着的却是一抹不自知的苦涩。

    楚君珩愣了一下,正想要说什么,阿愔却在这时登上了台。少年称得上是绝世的舞者,他一出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被吸引了过去——

    佳人举袖辉青娥,掺掺擢手映鲜罗。

    狀似明月泛云河,体如清风动流波。*

    少年身姿清盈,玉腕如雪,体如游龙,红袖蹁跹,若仙若灵,等到一曲舞毕,台下静默良久,才忽而爆发出雷动的掌声。

    楚君珩一时忘记了方才想要说的话,和裴初一起倚在窗边,对着台下的少年颇为欣赏的赞叹道:“阿愔一舞,当真可算得上独步盛京。”

    裴初也赞同的点了点头,恰巧此时台上的少年也抬头望向了这边,望见裴初时,他眼神灵动的笑了笑,轻轻比了一个手势,就准备下台前往包间。

    不想没走多久就突然被人拽住,吏部尚书的儿子徐铭徐敬臣像是有些喝醉了,将阿愔困在墙角,面色酡红,目光轻挑的打量着他,一只手还不太安分的去摸少年的脸。

    阿愔一向对别人的接触很敏感,脸色应激般开始变得苍白,扭头想要避开徐铭的手,却还是被对方掐住了下巴,徐铭醉醺醺的望着他道:“你躲什么,我难道比不上楚君珩对你好?”

    他冷笑一声,就要对阿愔动手动脚,少年身体轻轻颤抖着,想要喊人却又发不出声音,一时间只能屈辱的忍受着,毕竟吏部尚书家的公子也不是他能得罪的。

    徐铭满意的笑了笑,又伸手想要去摸阿愔的腰,却在这时有人搭上了他的腕子,转手一扭便听得‘咔嚓’一声,徐铭的手腕瞬间脱臼。

    剧痛后知后觉的传来,徐铭一声呼嚎,酒意全然清醒,冷汗流了满额,他嘴里开始痛骂,但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深若暗渊,似笑非笑的眸子。

    “你你”你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的徐铭退后了半步,为少年的一身气势胆战心惊。

    他其实认出了这人就是大理寺那位新上任的少卿大人,能面不改色的将庆国公府拉下马的人,即使是他家阿父也叮嘱了自己要当心不要轻易与之作对。

    毕竟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一只疯狗,而且还是一只相当聪明的疯狗。

    裴初不认识徐铭,但楚君珩从他身后冒了出来,看见这小子一副欺软怕硬的怂样有些嗤笑,转身又让阿愔躲在了两人身后。

    “徐敬臣,我说了让你离阿愔远点,你偏不听话。”不知道为什么楚君珩现在有些忍不住狐假虎威,他搂住裴初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指着他说,“我这哥们看上阿愔啦,以后你再来,他就打断你的腿。”

    他纯属张着嘴胡说八道,阿愔皱了皱眉,牵了牵楚君珩的袖子,有些忐忑的担心因此给裴初造成不好的名声。

    却不想旁边的少年嘴角轻勾,却是点了点头,“在下确实对阿愔公子一见如故。”

    他声音散漫,一字一顿,恣意不羁又让人心生倚靠,“日后与阿愔作对的人,便是与我林无争作对。”

    阿愔手一松,心漏跳了一拍,回过神来时,谁也没发现的,少年脸颊边已经落下了一行泪。

    第173章 全男朝堂·十九

    残雪随着冰棱消融化作水滴,柳梢上冒出新芽,一转眼裴初任职大理寺少卿已经一年有余。

    他身子抽条了不少,萧萧肃肃,高而徐引,一身黑色官服朗朗如日月在怀,巍峨若玉山将崩。每次骑马出门,道路两边总有小公子克制不住的往他怀里投掷手帕花果。

    瞧着那阵势,倒不比谢小郎差什么。当然了,比起谢庭芝每次出门坐着马车,因为公务在身,不得不骑马四处奔波查案的裴初总是更容易见到。

    虽说如此,但凡是往他身上扔东西的次数多了,一概都会被裴初以妨碍公务的罪名逮捕,不解风情的铁血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但是今天,谢家的马车辗过湿漉漉的青石板,急匆匆的停在了大理寺的府衙前,原本是要来找裴初,不巧又听见他出门办案的消息,打听出他的目的地后,又匆忙转过了方向。

    好不容易寻到他时,他正在玉角巷里带着人将正在逃跑的犯人捉拿归案。细嫩的柳枝轻垂,快要及冠的青年站在柳树下,肩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春寒料峭,他脸色苍白,时不时握拳虚掩挡下几声哑咳。

    他体质虚,季节交替之时总是容易生病,但他面色不变,在逃犯挣扎着想要逃出下属的压制时,抬起手中的刀,刀不出鞘,只迅猛的在对方肩颈上一击,轻描淡写的就让其失去反抗,软趴趴的被大理寺带走。

    谢庭芝掀开车帘时恰巧目睹这一幕,他松了一口气,在裴初将要转身回去的时候,开口叫住了他,“少卿大人,暂且留步。”

    他声音清润,如敲冰戛玉很容易辨别,原本还在围观裴初逮捕犯人的人群连忙转过目光朝他看去,瞬间激动起来。

    “是谢郎君。”

    “果然貌比天仙。”

    “你大爷的!别挤,又想被林少卿抓回去吗?”

    霎时,原本躁动的人群又安静下来,众人小心翼翼的往人群中央的黑衣身上一瞥,明明没见他有什么表情,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却让人不敢贸然造次。

    谢庭芝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掀开马车请裴初上车,他一身月白,皓质呈露,瑰姿艳逸,眉间朱砂撩人心魄,总觉得让人多看一眼都承受不住,在他面前世间朱颜皆如尘土。

    可林无争走过去,又并不让人觉得他会被掩盖忽视,相反的,他一身黑衣铅华弗御,骨像应图,华茂春松,这两人站在一起,相辅相成,无端令人觉得般配。

    近年里,坊间总是传着许多谣言,或者说自林子琅边关成名开始,他便已经是朝野中为人瞩目的一颗新星,而这颗新星也总会被拿来与另一颗明珠对比。

    一人才色冠京,另一人机巧若神。

    时至今日,也难有人将他们分出个高下,但要说风流韵事,又总有人喜欢往他俩身上捕风捉影的胡乱牵扯。就在裴初和谢庭芝不知道的时候,他们身上不知被造谣了多少风流跌宕的绯闻。

    当然,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谢庭芝将裴初请上马车,放下车帘后的第一句就是——

    “陛下失踪了。”

    裴初:“?”

    裴初一抬眼,有些莫名其妙,按理来说,小皇帝好好的待在皇宫,守卫众多,无论如何也不会失踪才是,毕竟今日早朝的时候,对方还好端端的坐在龙椅上。

    可事情也就是在早朝之后发生的,今天是小皇帝爹爹宸贵人的祭日,宸贵人死后,牌位被安放在金池寺。而自从登上皇位以后,楚墨已有几年不曾前去拜祭,曾经向太后请求时又遭到拒绝。

    于是就在今天,他不知怎么偷偷跑了出皇宫,而后直到现在仍未寻到人影。

    “是谁带他出宫的?”

    小皇帝只身一人,自然没有能力偷偷溜出皇宫,必是有人在暗中帮忙策划带领,可出宫以后又未见他现身金池寺,想来在半途中便已遭到意外,而这个将他带出宫的人,便有着很大的嫌疑。

    他不过片刻便已理清了关窍,谢庭芝也不遮掩,直接道:“是一直跟在陛下身边的一个老奴,原本是宸贵人留下的旧人,陛下多年来一直很信任他。”

    他与裴初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敏锐的察觉到有什么阴谋正在酝酿,若不快点找到小皇帝,恐怕凶多吉少,届时朝堂必定方寸大乱。

    可这件事又不宜声张,比起金吾卫或御林军大张旗鼓的搜查打草惊蛇,大理寺暗中搜寻恐怕更好,是以他虽也通知了秦麟守好城门,但更多还是需要裴初帮忙找到小皇帝,毕竟此刻谢庭芝想不出有谁会比裴初更加见微知著,胆略兼人。

    “我去调查那老奴背后的身份,寻找陛下的重任还有劳林少卿了。”谢庭芝轻轻与裴初行了一礼,诚恳的请求道。

    多线并进,找到人的几率也更大一些。

    只是从谢庭芝的马车上下来后,裴初有些忍不住头疼的揉了揉眉角。将手中的刀重新插回腰间,差人将逃犯送进大理寺,他又带着下属及那张老奴的画像,开始暗中调查寻找线索。

    想找到人并不是易事,裴初按着腰间的刀柄心情沉重。阴晦的天空开始下起细雨,料峭的春寒中只能听见他压低嗓音的闷咳。

    ***

    楚墨醒来的时候打了一个喷嚏,他瑟缩着身子,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的扔在一间柴房里,地板阴凉,四处都是荆棘。

    他嗓子疼哑,嘴角起皮,却没有叫喊出声,只是愣愣的躺在地上睁着眼,一身小太监打扮的绿衣还没换下,滚满了灰尘。

    他还记得自己是被那个从小跟在身边张公公带出来的,他说带他出来拜祭爹爹。他信了,毕竟张公公是从爹爹入宫起便跟在他身边的老人,相处多年,情谊深厚,他以为对方也很想念爹爹。

    可是出宫以后,他就被张公公暗算打晕绑来了这里,楚墨并不傻,他一醒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甚至就连当年爹爹病亡的真相,都隐约被他猜出来了一点,以至于先前鹦鹉的死都有迹可循。

    原来,信错人的代价是这般的可怕,不止他信错了,爹爹也信错了。

    他掩下干涩的眼眸,心里不知是怕还是恨,但更多的觉得,就这样死了也一了百了,他可以和爹爹团聚,他不用再回那个深讳得没有一丝人情和自由的皇宫。

    他不用再整日受到别人的安排和桎梏,也不用每天担惊受怕。可隐隐的,楚墨又觉得有些不甘心。

    他身子一翻,手脚都被牢牢得捆绑着,一个物件随着他的动作从他衣襟里滑了出来,磕在地上,‘啪嗒’的发出一声轻响——是那枚被挂在脖子上的鸟哨。

    自那只蓝花鹦鹉死后他就再也没养过鸟了,但这枚鸟哨却一直被楚墨随身带着,闲时吹响,清脆的鸟鸣声总让他心生安定。

    就好像那个烟雨天,有人提起那只无人问津的鸟笼,拉着他的手按进他的怀里,告诉他:“想要的东西,就要用自己的双手好好抓牢了。”

    楚墨抿了抿唇,挪动肩膀,叼起地上的鸟哨,轻轻的吹了起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雨越下越大,裴初换位思考想着如果自己藏人会将人藏在何处,接连搜了三四个地方后,来到一处鱼龙混杂的闹市。

    对方留下的线索并不多,看得出是个谨慎的人,或者说不止是一个人。这处鱼龙混杂的地方多是些赌坊青楼,和京外人员聚集处,排查起来有些麻烦,一个惊觉不对,也很有可能被人通风报信转移地方。

    时间拖得越久,小皇帝也就越危险,裴初最后还是带着人乔装打扮进入了坊市,来到一处暗巷的时候,他突然有些不合时宜的听见一串鸟鸣声。

    这声音并不大,一不留神就会被淅沥的雨声和闹市的喧哗给盖过去,可正因如此才有些突兀,在这样的集坊与雨夜里,又怎会有这样不间断的鸟叫呢?

    裴初眼里忽而浮现出几许笑意,没多大一会儿便召集下属前往了声源处,但很快鸟叫声又消失了,裴初眉头一跳,加快了脚步。

    第174章 全男朝堂·二十

    柴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寒冷的晚风倒灌进来,几个黑衣大汉挤进柴房,看着地上的楚墨皱了皱眉,一人走了过来,毫不客气的拽起楚墨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挂着脖子上的鸟哨露了出来。

    黑衣大汉恼怒的甩了他一巴掌,力道很大,小少年白皙稚嫩的脸颊立即肿了起来,嘴角淌出一条血丝。

    “不过一个傀儡,耍什么花招。”

    黑衣大汉冷冷的说着,没有半点尊重,从楚墨脖子上将那枚鸟哨拽下来以后,便松开了手,任由这个本该身份尊贵的小皇帝如破布般跌倒在地上。

    楚墨疲惫的阖上眼眸,身体倒在地上,微微颤抖着,耳边是几个黑衣人接连议论的话语,然而却并没有那个已经背叛了他的张公公。

    “这地方不能待了,得赶紧走。”

    “还没有人发现这里吧?”

    “还没有,但总不能掉以轻心,误了大计。”

    “哦?什么大计?”

    忽而一道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几分懒洋洋的低沉暗哑,却是让整个室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众人猛地扭头看了过去。

    只见敞开的柴房门口,站着个腰间佩刀的年轻人,面色苍白发丝滴水,一双黑眸波澜不惊,却是在这风雨交加的黑夜里,带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林无争!”

    “认识我?”

    裴初不紧不慢,扫了地上的小皇帝一眼,见他睁开眼对上自己的视线,嘴角挂着血丝,皙白的脸颊有一边红肿,模样瞧着有些凄楚,然而除此之外倒并没有受什么伤,裴初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如今朝野上下有谁不知道林大人的威名?”其中一人还在客套,毕竟这一年多来经过裴初手上的案件并不算少,每一件他完成得滴水不漏的同时,也给人留下了一个狠毒的印象。

    就像一直嗅觉的敏锐的疯狗,一旦有人被他发现端倪,无论官职高低,身份背景都会被他咬死为止,手段诡谲狠辣,擅长玩弄人心,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在一天不到的时间里找到这里来的。

    当然,能够正确的找到绑匪的位置还多亏了楚墨的自救,裴初的喉咙有些痒,却还是压下了嗓子里想要溢出来的咳嗽声,声线沙哑道:“挟持陛下,欺君犯上,株连九族之罪,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这几人背后当然有人指使,但指使者是谁没有人会傻乎乎的招认,屋内的几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去抓地上的小皇帝,剩下的全部扑向了裴初。

    这几人武功都是个中好手,而且只要他们手中还有小皇帝做人质就还有逃出去的指望,当然如果能杀了裴初就更好,然而在刚接近小皇帝的时候,窗外便一支箭矢射了进来,紧接着一支两支,接连不断的箭羽逼得人无法动作。

    那架势简直不分敌我的不顾死活,然而这群绑匪也都是狠人,明知有箭矢射来,还是伸手过去想要抓住楚墨。电光火石之间,一根木柴就被踢了过来,重重的撞上了他的手腕,同时箭羽刺穿了匪徒的胸口。

    裴初衣袍翻飞,室内刀光乍起,转眼逼退众人。再借着箭羽的掩护下,裴初翻身一滚来到楚墨身边,刚将小皇帝拉进怀里,又有人提着大刀向他砍来,刀势之凌厉似要将他和怀中的小皇帝一起砍成两半。

    裴初目光一沉,伸手将楚墨按了下去,抽刀一挡,对方的斩马/刀将他的雁翎刀砍断,刀刃嵌进了他的肩膀,裴初神色不动,手中拿着只剩半截的刀身,动作迅速的抹了对方的脖子。

    凶徒倒下之际,裴初一脚踹开,借着他挡住箭羽带着楚墨破窗而出,而此时,外面的应援也冲了进来。

    “留下活口。”

    裴初沉声命令,不止是大理寺的手下,就连金吾卫不知何时也聚集在了这里,里里外外将这处集坊围得水泄不通,任何人都是插翅难飞。

    却不想室内的几个绑匪见大势已去,还没等金吾卫和大理寺的人抓到他们,就纷纷咬破嘴里的毒药,服毒自尽。

    是死士。

    裴初轻轻皱眉,大雨中,他半个肩膀都被雨水和鲜血染透,黑色的衣襟颜色更暗,始终被他牢牢护在怀里的楚墨抬了抬头。

    为了不让他淋湿,裴初用没受伤的左手抬起披风为他挡雨,此刻低头与怀里的少年一对望,就发现对方半边脸颊和发丝上都被自己身上的鲜血染红,可少年依旧是一副愣愣的样子,眼神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平日里除了早朝裴初其实很少与小皇帝有什么近距离的会面和接触,对他的印象还是之前在太后宫里,对着一只死去的鹦鹉无助哭泣的小鬼。

    可是如今少年年过十四,面容虽仍是稚嫩,却也长开了不少,是一副极其明艳的长相,目若秋水,面如桃瓣,即使此刻一身狼狈,也不掩其俊丽。

    裴初顿了顿,伸手替他解绑,没一会儿秦麟走了过来,带来了他刚刚从谢庭芝那里得到的消息,“张公公死了。”

    裴初怀里的少年颤了一下,这一刻,泪水决堤,刚刚被松开束缚的少年,却像是再也克制不住一般,抓住裴初的衣襟将头埋进了他怀里,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无所顾忌的放声痛哭了起来。

    此后他身边再无亲近之人。

    此后他身边再无背叛之人。

    他真正认识到,没有权利只会任人摆布,曾经裴初在他心中埋下的种子,告诉他的野心与夺取,在这一夜雨水和鲜血的浇灌下,终于生根发芽。

    秦麟站在两人身边,他将手里的伞朝着陛下和裴初倾斜,雨水在地上冲刷出淡红的痕迹,秦麟望着裴初肩上的伤口眉宇轻蹙,抬手准备叫人时,却见年轻的少卿朝他轻轻的摇头。

    一直等到楚墨哭够了,被人护卫着重新回宫,裴初才在秦麟的搀扶下起了身,他肩上的伤因为之前抽刀抵挡不算重,看着却有些吓人,“下次莫再如此莽撞。”

    秦麟一向严肃又话少,说出来的话也像责备,然而从他那张高冷肃穆的脸上还是能看出几分担忧和关切。这一次他来得有点晚,抵达的时候裴初已经进了屋内,和他一向配合默契的秦麟在里面动手的时候也放起箭掩护。

    两人都是那种不怕死出手又狠的人,虽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合作,却仍旧能够对彼此交托生死,只是没想到这一次还是让裴初受了伤,秦麟的眉宇拧成了结。

    他已经及冠了,马尾被银色的发冠整齐的收拢,些许发丝散落在两边,墨色的抹额已经湿透,轮廓俊秀的脸庞滴着雨水,他的伞罩着裴初挡住风雨。

    “事急从权。”裴初捂着肩膀上的伤没怎么在意,只是目光一抬扫过那几个尸体被搬出来的死士,眉头轻蹙。

    从最后对方使出的杀招来看,这些人其实根本不在意小皇帝的性命,那么背后的主使是谁就很耐人寻味了。

    ***

    至少可以确定不是太后。

    小皇帝找到以后,裴初简单包扎就被人宣进了宫里,他换了一身松散的青衣,隐隐的还能看见胸口的那抹雪白染血的绷带。

    外面是凛冽的风雨,屋内却是一室灯火澄明的温暖,宫殿内铺着绣有飞禽走兽的奢靡线毯上,裴初半跪着于地向珠帘背后的男人低头请安。

    入夜以后太后宫中本不该再召见外臣,但软榻上的男人显然没有这个自觉,“这一次还真是多亏林大人了。”

    清缓低柔的声音响起,裴初无可奈何的将头埋得更低,声色不动道:“微臣本分。”

    珠帘背后传来一声轻笑,气氛却骤然静默下来,烛火跳动,蒋元洲注视着那道跪在大殿上始终一动不动宛若雕像般的身影,有些玩味的笑叹一声,“听说林大人这次护驾受了伤?”

    “你过来,让本宫瞧瞧。”

    裴初垂下眼眸,身形依旧不动,只是道:“一点小伤,不敢劳太后挂念。”

    他话音刚落,三百六十六颗南海珍珠的珠帘轻动,丝绒软榻上的男人饶有兴趣的露出面容。

    他身形颀长,穿着一件华贵的紫青祥云对襟,青丝如墨简单束起,却是凤目半弯藏琥珀,朱唇一伙点樱桃,芳姿丽质更妖娆。

    大殿内就他们俩人,内侍也都被蒋元洲遣散了出去,一双雪白的足腕踩在殷红的地毯上,随着走动在衣袍中若隐若现,蒋元洲一步步来到裴初身边。

    “这么久了,林少卿好像还是不太听话。”他围在裴初身边轻轻踱步,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又似乎带着点不以为意的冷。

    裴初依旧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他眉眼不抬,撑着手腕半跪在地,明明是一副臣服之姿,话语却是漫不经心,“若是太后只想要一条听话的狗,想来也不会来找臣了。”

    蒋元洲脚步一顿,侧转过身子,看着灯烛辉煌下,那个低眉敛目,却又藏着一身傲骨的身影,他笑了,慢慢弯下腰半蹲了下去。

    凑近了能闻见他身上的血腥味,与这满室韵雅的暖香截然不同,混着潇潇风雨,说不出的瑟索寂然,又带着种格外想让人一探究竟的幽邃神秘。

    蒋元洲叹了一口气,他纤细的指尖抚过少年的眉眼,摩挲他的脸颊,划过他的唇瓣与喉结,又稍稍扯开他的衣襟,看了看他身上的伤。

    “林少卿总是知道本宫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他声音极致的低柔,带着点浑然天成的魅惑,指尖从少年胸口伤沾了一点血,又放进唇瓣里尝了尝,凤眸弯起,凑到裴初耳边低声道:“只是少卿大人还是要记住,到底谁在护着你,你又是站在哪边的。”

    其实太后对小皇帝被绑架的事情也很意外,但比起这些,始终谢庭芝和秦麟那边保持着剪不断理还乱关系的裴初,更让蒋元洲心生不爽。

    他的狗也好,他的刀也好,都只能握在自己手上。

    第175章 全男朝堂·二十一

    谢庭芝在找到张公公的时候对方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看样子是小皇帝被带走后没多久便已经遇害,也足可见这幕后之人的缜密与狠绝。

    但裴初最后和那几人交手的时候,能够察觉对方至少在军队待过一段时间,既然如此,这背后的密谋和牵扯恐怕要比想象中的还要深。

    不知道这幕后之人绑架小皇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他确实将这京城的水搅得越来越浑。

    大理寺的刑讯室里有些阴暗,墙壁两边竖着篝火,即使如此也不太能驱散地牢中的寒冷。这桩极有可能酿成大祸的绑架能获得的线索实在太少,然而因为这其中牵扯广大又让人不得不严查。

    连续半个月都泡在刑讯室里的裴初,也不由得感到些许疲惫,审讯架上有几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裴初捏了捏眉心,没有说什么,只是撇了撇头让手下将这几人拖下去,换上另一批人。

    地上被拖出几道暗红色的痕迹,空气里的血腥味也愈加昏重,地牢上方与地面连接的地方开着半扇小窗,外面的冷风吹进来,反倒将整个地牢更衬得阴嗖嗖。

    裴初压着嗓子有些不适的闷出一声咳,便在这时听见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看去,便见一身与这阴暗地牢格格不入的白衣慢慢走下楼梯,来人清瘦挺拔,步履轻缓,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说不出的尊贵雅致,如诗如画。

    这人一出现就好像将整个刑讯室都照亮了一般,原本正在带着犯人下去的狱丞有些看呆,片刻后又在自家少卿凉凉的目光下低下了头,他耳廓有些红,但还是不敢耽误少卿的命令将犯人拖了下去。

    美人虽然难见,但少卿大人身上这些年养成的威压反倒更令人敬畏,以至于整个大理寺都没人发现,比之谢庭芝,他们少卿大人也有着一副神清骨秀的长相。

    谢庭芝下来的时候其实也有些怔,地牢里的血腥味扑鼻,而站在审讯架前的裴初,一身黑色官服挺拔孤俊,虚握的拳头抵在唇边压抑着闷咳,抬眼看过来时,露出眼角一滴审讯犯人时溅上的血。

    如同一颗殷红的泪痣,在这幽暗的灯火中显得尤为诡谲和昳丽,仿若一只凄丽又绝艳的厉鬼。在世人称赞谢庭芝举世无双的容貌时,却不知他也会为一人愣神。

    谢庭芝眨了眨眼,很快又若无其事的走了过来,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锦帕,抬手替他擦掉了眼角的那抹血迹。

    他极其自然的动作让裴初愣了一下,倒也没躲,看见他手帕上沾染的那抹血迹时,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多谢。”

    这地方脏乱血腥,也不知谢庭芝是不是有洁癖,他反正想出去透透气,于是谢庭芝下来没一会儿,又被裴初带着请了出去。

    “不知林大人的伤可有好些?”

    两人出了地牢,天气难得晴朗,早春的杏花开放,粉白的花瓣堆满枝头,飘飘簌簌的落到衣袖,浅淡的花香沁人心脾,稍微缓解了些裴初从地牢里的带出来的沉闷。

    “已无大碍。”

    他简略的回答了一句,拂落花瓣,心里也知道谢庭芝是为何而来。

    几日前谢庭芝便从原本的黄门侍郎调往了中书省,谢老太师已经年迈,看得出来这一调动是在为他接替谢老太师做准备。

    入职中书省后,小皇帝被绑架的案子便交由两人携手调查,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在互相牵制。

    “事实上,不管是陛下,还是思危都很信任林大人。”

    但在两人第一天同理这个案子的时候,谢庭芝就说过这么一句,不管裴初是不是认为他只是在客套。小皇帝确实对裴初颇为看重的,在那个被营救的夜晚,那个一向温和良善到有些软弱的少年,在回宫以后表现的出乎寻常的镇定,

    好像所有的眼泪,都已经在那个雨夜里流了个干净。一直在他身边兼任侍读谢庭芝,能够感觉到少年政事学业上已经没有以往不自觉的躲避和排斥。

    破开了以往的软弱,整个少年都变得坚定又明亮起来,隐隐的似有什么在静静沉浮。就好像他脖子上终日挂着那枚鸟哨,谢庭芝知道那是裴初送给他的。

    楚墨被绑架时发挥出很大的功效,后来绑匪被清剿后,他又让人重新捡了回来。

    或许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也被他看得尤为珍重。

    此刻两人并肩走着,聊着案件的进展,谢庭芝微微侧眸望着身畔人依旧疏倦的眉眼,恍惚间回到了当年春桥望灯的初见,他袖下的手指捲了一下。

    心下的某一处隐隐有些悸动,然而又被他不动声色的遮掩下来。谢庭芝这一次来,其实是向裴初捞人的,“林大人审案辛苦,但吏部尚书的儿子,徐二郎应该是与本案无关的,还请少卿大人网开一面。”

    “你说徐敬臣?”

    裴初掀了掀眼皮想起了谢庭芝说得倒霉蛋是谁,这小子本来只是和楚君珩有着些梁子,但曾经因为阿愔被裴初警告过一次后,对裴初颇有些记恨。

    这段时间原本趁着裴初办案正忙的时候准备作妖,没想到撞到枪口上被裴初提溜到大理寺,直接脱了一层皮。

    其实这个案子办下来已经不仅仅是和小皇帝被绑架的事情有关了,这朝中尸位素餐,居心不良的人也是时候该趁着机会动一动,绑匪背后的真凶已经难以找到,但借此整肃一下朝堂也没什么不好。

    大抵是没人想到真有人敢这么剑走偏锋,一时间被裴初拉下马抓住把柄的还真有不少,整个朝堂都有些人心惶惶,而这个时候,谢庭芝就成了很好的调剂,谢家的聪明人,小皇帝的亲近侍读,如今携同理案的中书侍郎,很容易让人求情上门。

    而裴初确实也会给谢庭芝几分薄面,他‘嗯’了一声,不以为意的点点头,“三日后,便让徐尚书来接人吧,他聚众青楼,滋闹生事,理应再拘留些时日。”

    谢庭芝何尝不明白这些都是借口,清贵温雅的白衣公子,从小便在祖父与阿父教导下耳濡目染,玲珑剔透,长袖善舞,看似柔弱,实则碧血丹心,心有鸿图。

    他也知道裴初为何这么轻易的答应他,总要有人做事,裴初行事偏激得像一把刀,刀口指向的是那些毒瘤与根深蒂固的疮疖,而谢庭芝是药,在裴初大刀阔斧的时候,他的怀柔是维持着大厦不倒。

    林无争,这个原本一心只求清静无争的人,在刀光剑影里向往岁月安宁。而谢思危,光风霁月走在阳关大道,却无时无刻不在警惕着安乐中的危机。

    正因如此,谢庭芝注视着这如一把刀般锋利无匹,孤勇直前的裴初时,心中又何尝没有震撼和倾羡。

    明明是背道而驰的意向,却又殊途同归。

    杏花微雨,春意阑珊,温文尔雅的白衣侍郎与孤俊疏朗的黑衣少卿站在一起,在辞暮烟火中,好似是一副珠联璧合的仕侣画卷。

    谢庭芝脚步突然一顿,一抬眼便看见倚在月洞门边的楚君珩。白墙黑瓦,花影潇潇,身形颀长的世子爷一身墨青织锦外袍,头戴玉冠,望见谢庭芝时朝他笑了笑,只是笑容里有些狼狈的想要掩盖下去的苦涩。

    他的视线很快又转向裴初,故作轻松的和他打了个招呼,“你怎么才过来,不是已经到了你下值的时候了吗?”

    春风微极,拂在三人之间静悄悄的,裴初这才想起来楚君珩约了他今天下值后去喝酒。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谢庭芝,心中无所事事的嘀咕着帮对方一把也没什么,于是耷拉着眼皮懒散道:“我公事尚未处理完,不打算回去了,你既然来了就带谢侍郎出去吧。”

    他抬手打了个呵欠,看起来颇为困倦的模样,但事实上他确实是还得赶回去审问犯人,手腕一摆就转过了身,明目张胆的将谢庭芝扔给了楚君珩。

    楚君珩三不五时就来大理寺一趟,今天来找裴初约酒的同时主要是想来看看徐敬臣的热闹,却没想到碰到谢庭芝。

    “世子爷和林少卿关系很好。”

    两人站在原地看着那人越走越远,尴尬间谢庭芝轻笑道。他其实知道楚君珩对他的心思没变,这两年楚君珩在裴初的指导下温水煮青蛙,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用别扭言语刺激谢庭芝,想要博取注意。

    但说到底,他们的关系也并没有亲近多少,谢庭芝是一贯的温和,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两人的话题转到裴初身上才有些生动,楚君珩手里的折扇敲了敲手掌,唇角上扬起一点弧度:“算是吧,他这人勉强还算不错,称得上是本世子的朋友。”

    虽然一开始两人并不算对付,楚君珩还对林子琅心有成见,但一番接触后,两人水到渠成般成了寻花问柳的搭子。

    那人纨绔起来比自己还放浪,楚君珩心里这么想着,望了一眼谢庭芝,他微微抿唇,状似无意的笑道:“谢侍郎好像很关心林无争?”

    谢庭芝没有回避,点了点头,春风寂寥,杏雨潇潇,只听他直言道:“吾心悦也。”

    楚君珩捏着折扇的手,兀的一僵。

    第176章 全男朝堂·二十二

    裴初早朝的时候被御史参了一本,说他行事办案过于偏激,手段酷厉,不合规矩。这说得自然是裴初接手小皇帝被绑架的案子后,一下子得罪不少人的后果。

    这其中虽然整治不少有问题的官员,但裴初这样无所顾忌的行事,还是让一直看不惯他的御史参了一本。

    御史丞的卢子义,这人说起来也是云山书院的学生,与谢庭芝同窗,最仰慕的人是当年上疏奏表,臭骂了一众官员的颜皓。就连性格也和颜皓一样,敢于直谏,既固执又不怕死。

    比颜皓幸运的是他身在御史台,监察百官,上疏奏谏是他的职责,并不怕上位者一不高兴就撸掉他的官职。但偏偏他就是看颜皓的学生,如今的大理寺少卿极其不顺眼。

    几乎从裴初入朝开始,隔三差五总能受到他的弹劾,本来裴初都已经习惯了,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卢子义一开头,弹劾的奏疏便一本接着一本。

    裴初面无表情的在朝堂上迎来了一番太后的臭骂,御史丞冷嘲热讽,恨不得直接把参裴初的折子扔到他脸上。当然,他说得也算有理有据,条理分明的列举了裴初办案的过程中的不合理之处。

    只是到了后面的人,纯属就是在裴初身上栽了跟头想要落井下石,如今无论清流还是世家,都对他颇有忌惮。

    虽然树大招风,但裴初并没有当回事,哪怕今天早朝才被人参,下午的时候他又现身风月陵。

    现在距离小皇帝被绑架的案子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虽然这背后真凶依旧没有结果,但一番整顿下来,也算根除了许多弊端,这件案子到最后沉寂下来,陷入了短暂的和平。

    黄梅时节家家雨,滴滴雨声落瓦间。屋檐下的雨幕将世界分割成两部分,似有似无的江风吹来,将雨中的景物变成一片飘忽不定的朦胧。

    天空因遍布乌云而有些阴沉晦暗,风月陵的歌楼红帐飘拂,且歌且舞,一向风流纨绔的公子哥,却有些无精打采。

    裴初将手中横笛吹奏,阿愔在帷幔间惊鸿起舞,潇洒落拓的笛声,如同飘荡在落雨暮归处,竹林风声里。而一身绯衣的少年恰似一只翩然入境的鸾鸟,围在吹笛人身边,靡颜腻理,顾盼生姿。

    楚君珩在一旁看着他们一奏一舞,心有灵犀般相互呼应,不由得心生烦躁。等到裴初收起横笛,他直接伸手揽住他的脖子不满道:“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和阿愔编的舞和曲,不声不响的将本世子排除在外,未免太不够义气。”

    裴初将手里的横笛挂回墙上的木架,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动作,耷拉着眼皮闲散道:“你这几月不见人影,我和阿愔做什么你自然不知。”

    楚君珩一噎,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来,不想再去看他。他这段时间确实有些避着裴初,原因自然是因为那日谢庭芝当着他面的表白。

    谢庭芝心悦林子琅,这听上去有些猝然且荒谬,也不知是谢庭芝故意回绝楚君珩的话,还是他当真喜欢林子琅。一向玩世不羁世子爷,有些心乱如麻。

    他又端起了桌上的酒杯喝起了闷酒,阿愔这时候已经回去了,大抵是看出了他俩是有话要说,他一向都是这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但楚君珩知道,他每一次都对身边人的到来充满了期许。

    安静的不会言语的少年在离开阁楼前回头看了一眼,细雨如织,裴初背靠窗边锦塌,若有所感的抬了一下头,正好阿愔对上视线。他对他轻轻颔首,少年满足的笑了一下,俯身回礼,单薄消瘦的红衣携着满袖风雨,离开了楼台。

    “林无争,你知不知道自己就个祸害?”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楚君珩趴在案几上就开始嘟嘟囔囔,裴初没听清他说什么,也不太想和酒鬼计较。

    一直以来楚君珩表现的都是一副纨绔浪荡,不务正业的形象,但裴初也知道他这副表象之下的明哲保身。

    就像那位老静王,在先帝诸多兄弟没剩两个的现在,与另一位老皇帝临终前就便被调遣至偏远封地的南王相比,仍旧在京城里悠闲度日,招猫逗狗的静王显然就成为了结局最好的那个。

    哪怕静王府里因为继室与原配之子的问题一地鸡毛,但这么多年楚君珩的世子之位仍旧没有动摇,也足以说明老静王并没有传言般对这个原配之子不重视,相反的多有偏爱。

    少年时的楚君珩不知忍受过多少奚落嘲笑,来自他父亲唯一的教导便是隐忍蛰伏。偏偏他心里,有着一个若是隐忍蛰伏,便永远触及不到的男子。

    对方站在九天凌云上巍然屹立,让人感觉遥不可及,好像距离他最近就只有眼前这个还在同他喝酒的人,明明懒懒散散,也是放浪形骸,一看就不是个好人的模样。

    可偏偏从杏花林里走来时,两人看上去是那样的默契般配。他牵肠挂肚,念念不忘的人喜欢的却是自己身边的这个狐朋狗友,更荒谬的是,这个狐朋狗友这两年还一直在感情上给他出谋划策。

    楚君珩心里一堵,伸手上前直接抓住裴初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面前。江岸边的风有些冷了,落雨时不时从窗外飘起进来,清新的水汽夹杂着室内的酒香,染在这人身上格外引人沉醉,又觉得寂寥漂泊。

    他昏昏沉沉的一抬眼,揪着他的衣领不满的发泄道:“林无争,你就是个狗头军师!老子追了这么久都没追到谢思危,你大爷的是不是故意藏私,你是不是怕老子跟你抢人!”

    这人搁这发什么酒疯?

    裴初莫名其妙的皱了皱眉,刚喝了酒被他晃得有些恶心,抓着他的手止住动作,扯出自己被揪得乱糟糟的衣领,“怕你和我抢谁?”

    “谢思危?”他一挑眉,眸光平静漆黑,声音懒散倦怠,他有些好笑的望着楚君珩道,“我要真想抢,也不会等到现在。”

    更何况这个世界都是男人,自认为自己没有断袖之癖的裴初打算孤独终老。他实在不能理解楚君珩的危机感,他哪里知道谢庭芝背着他打了直球。

    楚君珩也知道裴初要真对谢庭芝有意思,也不会在上次见面的时候给他创造单独相处和谢庭芝机会,可正是因为如此才更加令人难过。

    纠结的情感好像转进死胡同,楚君珩揽着裴初的肩膀,心情悲戚又复杂,恨铁不成钢道:“林无争,这个呆瓜、死木头!”

    对阿愔如此,对谢庭芝也是如此,他用力箍住裴初的肩膀,不甘道:“我是不会把谢思危让给你的!”

    他下手颇没轻重,裴初半个身子倒在他怀里,微凉的发丝蹭在楚君珩的脖颈处,带起些微痒。楚君珩愣了一下,突然像是被烫到一般收回了手,一张俊脸烫的通红。

    偏偏裴初被他这么拉拉扯扯,身上的衣衫都有些凌乱,脑后的发丝如瀑般倾泄下来,微一侧头,哪怕眼角眉梢没有丝毫旖旎,整个人却显出一种落拓的风流,在这烟花之地,便是最妩媚动人花魁,也不及他此刻的半点风情。

    “林无争,你果然是个祸害!”

    他压低声音这么说,这一次却是裴初听得清清楚楚,少卿大人嘴角一扯,似笑非笑,手肘一顶直接将世子爷顶下了椅塌。

    雨打在窗梁上‘啪嗒’作响,逝水见证年少。

    ***

    裴初及冠的时候并没有大摆排场,只是颜皓为他行了加冠,老调重弹的嘱咐了他一番忠孝礼仪,晚饭的时候裴初只与家人一起用餐,一整天都是关门谢客。

    他如今身居要职,按理说本不该如此冷清,但裴初这人在官场上到底是不太合群,特立独行起来也没人会说什么。加之他前段时间才刚挨了一顿训,如今低调点,再好不过。

    裴初从入朝开始就很少回家,因为公务的原因一般都是住在大理寺,如今难得和家人聚在一起,李子璇兴奋的趴到裴初的大腿,“阿兄,你与我说说抓犯人的故事呗!”

    李子璇如今十二岁,也算是个半大少年,生龙活虎,眉目清秀,裴初一回来总要缠着他说个不停。

    可惜裴初并不是个会说故事,三言两语就只是将自己的在奏折上的结案报告简略的摘择了些出来,精彩程度半点比不上城西桥梁边说书的大爷。

    但李子璇还是听得津津有味,等到裴初讲完了,他扯了扯裴初的衣袖,凑到他耳边偷偷摸摸的问他:“阿兄,听说你在风月陵红颜知己无数,是不是真的?”

    “还有,听说你对谢郎君情深意重,遐思羡爱,两情相许,又是不是真的?”

    “阿兄,我是不是要多个哥夫了,你什么时候成亲啊?”

    他目光充满憧憬,好像还记得小时候说过的那句让兄长把‘漂亮哥哥’娶回家的豪言壮语,显然知道那位‘漂亮哥哥’就是谢庭芝。

    裴初难得有些无语,按着李子璇的脑袋给他按了下去,心想着外面的谣言真是越传越离谱,但如今他已经及冠,确实是到了议亲的年纪。

    李策和林长青在这方面是不太逼他的,但对于外面的诸多谣言也确实有所耳闻,只是相比起那些对他与谢庭芝之间无中生有的捕风捉影,他三不五时和楚君珩流连花楼的事更让两位家长忧心。

    李策不知多少次提着他的耳朵,警告他洁身自好,对待感情要专一。毕竟这小子有过贪恋美色,和人争风吃醋,打架落水的黑历史。当初和他打架的还是如今这位和他寻花问柳的世子爷,实在令人忧心。

    林长青想得更多一些,心中最担忧的还是如今裴初在朝堂中的处境,他知道裴初如今行事作风遭人议论,偏他年少气盛,又是个聪明绝顶的,并不在乎这些。

    可终日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林长青怕就怕,若是有一天他在这个位置一摔下来,就摔得个粉身碎骨。

    第177章 全男朝堂·二十三

    几孤风月,屡变星霜。

    也不知是不是林长青过于担忧预想成真,任职大理寺少卿第三年,案牍积劳的裴初还真就遇见了点麻烦。

    大理寺少卿是风月陵的常客,走马章台,浪迹烟柳,纵是比起楚君珩,他风流好色的名声也是一点不差。

    毕竟人总要有些弱点,才好令人拿捏,林子琅从小贪恋美色的毛病就很不错,却没想到还真就有人拿着这个弱点想找他麻烦。

    大理寺这些年裴初得罪过的人可谓不少,其中想要报复他的人也多如牛毛,可上辈子官海沉浮二十年,裴初应付起这些明枪暗箭也算是信手拈来。

    本来嘛,裴初在意识到有人给他下套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在风月陵有一处单独的包间,包间里引有一处天然的温汤。

    裴初每次处理完公事感到的劳累的时候,都习惯来这里放松放松。只是现在他包间里出现了一个烟视媚行,弱柳扶风的男子。

    裴初一眼就认出那是广阳候家的小公子,对方神色明显不对劲,面色酡红,娇喘微微,一看到裴初就立马扑了过来,好在裴初这会儿没有进门,脚步一后撤,对方就摔在门槛上,嘤咛一声,泪眼朦胧。

    但也略微清醒了一些,盯着裴初,喘息道:“你你,你想做什么?”

    裴初嘴角一扯,明白过来这也是位受害者,他目光瞥了一眼门上的机关,知道他刚才要是进了这个门怕就是出不来了。

    到时候孤男寡男,这副模样的广阳候公子与他共度一夜,不管是不是真的会发生什么,趁人之危,欺辱世家公子的罪名,保准会扣在裴初脑袋上摘也摘不掉。

    届时不说他大理寺少卿的位置还能不能待得住,就广阳候那个护犊子的,都要与他鱼死网破,亦或是本就有人想拿他的婚事做文章。

    裴初捏了捏眉头,有些庆幸事情没有到发展那一步,想到这里也没管地上广阳候家小公子那惊惶的眼神,裴初直接一个手刀给他劈晕了过去,再从阿愔那里叫了两个信得过的人,秘密将其送回了府。

    事情到这里本该结束,他将门上的机拓拆了,让室内通了一会儿风后才走进了包厢,他今天没打算回家,也不打算留宿大理寺。

    白天办案的时候不小心受了一点伤,裴初今天只想在这里泡个澡好好休养休养,也避免回去让家人担心。

    结果没想到又遇见秦麟。

    往日里秦麟从来不会踏足风月陵这种地方的,但今天巡防的时候遇见一个小贼,一路追拿被他逃进了风月陵。这小贼在通缉令上也算是榜上有名,为了不使他逃脱,金吾卫围守在外,一间一间的在风月陵春楼内搜查。

    便是如此凑巧的,秦麟闯进了裴初的包间,轻帷薄幔,水汽聘袅,裴初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衣衫半敞,墨发垂肩,这会儿还没下水,听见声响一抬头,看见进来的秦麟也是一愣。

    秦麟轻微皱眉,下意识的将门掩好,两人有一阵子没见了,大理寺和金吾卫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机关部署,再加上这几年间裴初在朝中的立场微妙,曾经的战友中也有不少人对他颇具微词。

    秦麟的个子拔高不少,烛光中长影飘动,手阖上门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也不该留在这里,屋子里池水的热气熏得人胸口发闷,他瞥了一眼已经重新整理好衣衫的裴初,半响才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不应该是我问你?”

    裴初将青色的外衫随意的披在肩上,发丝这会儿只是用发带绑着,坐在水池边一身懒散。

    他在风月陵当真是一点儿都不奇怪,秦麟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裴初的传闻。

    长睫半敛,金吾卫右将军不知在想些什么,开口却是一贯的公事公办,“我今日追查一通缉犯来到这里,少卿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裴初好像听出了他话里有些不高兴,一时也不知道原因出自哪里,只以为是通缉犯惹得他心情不好。

    心里想着今晚的事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裴初也只是揣着袖子,简略道:“我这里并没发现什么异常,表兄不如再去别处看看?”

    他一声‘表兄’略微令气氛缓和了些,秦麟抬了抬眼,护腕间铁质的冰冷好似略微抚平了些室内带起的燥热,他点了点头,转身却还是劝道:“无争,莫要让林叔,李叔担心了。”

    裴初顿了一下,袖中的手指轻捲摩挲着衣料,他唇角挑起一点散漫的笑,只是掩眸轻声呢喃,“是我做的不好。”

    秦麟没听清他说什么,因为他抬手打算重新开门时,房门却纹丝不动,眉头紧蹙,他再次拉了拉门扉,却依旧没有动静——门被锁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秦麟,眉头一跳。

    裴初从后面起身,也发现了问题,他拢着外衣走上前,指尖扣进门枢,之前的机关关拓已经被他拆了,因此房门才有些松散让秦麟闯了进来。

    但或许是因为之前秦麟闯门的力道太大,本就被改动的门枢又出了问题,在秦麟将门重新阖上以后,门锁直接卡死。

    裴初:“”

    裴初松开手,将手再次揣回袖子里,语调平平的感叹一句:“看来是暂时出不去了。”

    风月陵包间的门都是用质地坚硬楠木所做,想要硬踹也是不可能的,看样子他今天确实是不该来这里的,倒霉就倒霉在秦麟还是他困在一起。

    “金吾卫发现你没回去以后,应该会来找?”

    “应该吧。”

    秦麟沉默了一下,如果逃犯没有抓到的话,金吾卫的人确实回来找自己,但如果逃犯被抓住,因为天色太晚,秦麟也说过让他们可以直接将犯人带回衙内。要说起来今天晚上本来不是他当值,却没想到加班还加出了这麻烦。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裴初邀请他进了里间,里间瓜果点心,茶水琼浆一应俱全,还有一张挂着红帐的架子床供人休息,莫名有种新婚燕尔的味道。

    不过这风月场所,本就在某些地方别出心裁,裴初看习惯了,秦麟却显然不够适应,这种一看就不太正经的地方,与出身将门,家教甚严的秦小将军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裴初,恍惚间在边关城墙上共饮壶酒,并肩作战的时光已经过去了很远,少年的眉眼已经张开,孤峰凌厉是朝堂上闲散站着却依旧令人摸不透深浅的大理寺少卿,亦正亦邪,永远半真半假,于清浊间进退自如。

    秦麟的心口始终有些沉闷,这种沉闷压了他很久,从当年他从北狄回来,看见林无争卧病床榻时便弥散着,后来回了京,各自领了公职,他们偶尔见面照章办事,反倒没有了少年时在边关时的洒脱自在。

    他看着他流连花丛,听着他的闲言碎语,目睹他在尔虞我诈中游刃有余,宛若一个站在他生活之外只能投以注视的旁观者,带着种莫明其妙的闷闷不乐,好像某个地方生了病,他不得要领,无处可医。

    每一次见面与分开,都好像在加重病情。

    秦麟不动声色的撇开目光,高挑束起的马尾轻轻晃动,刘海遮掩下的抹额若隐若现,深沉的墨色晕染到眉眼,敛藏起那些木讷迟钝又不擅表露的感情。

    他端起桌上的酒,给自己和裴初都倒了一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道:“今夜应是我冒然打扰才有此之困,在此向你赔个罪。”

    “倒也不能怪你。”

    裴初并没有把今夜广阳侯家小公子的事情说出去,只能说是门枢损坏查检不当的缘故,两人这几年间除了公事,极少聚在一起,这会儿有了闲情坐下喝酒,一酌一饮,好像又是昔日雪夜中两个偷酒喝的少年。

    只是渐渐的,秦麟好像察觉到哪里不对,不过两杯酒下肚,一股灼热感便从下腹处传来,慢慢的烧过全身,将他的喉咙烧得干燥,耳尖也有些红。

    他提着酒壶,有些疑惑的望着裴初,一张冷肃俊雅的脸庞带着几分迷茫,他问道:“这是什么酒?”

    裴初沉默了一会儿,放下了酒杯。他脸色变得阴晴不定,在温暖带着点水汽的室内,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嗯暖情酒。”

    秦麟眉头一颤,手失态的翻落了桌上的酒杯。按理来说在这个独属于裴初的包间里是不可能出现这种酒的,然而今夜广阳侯府家小公子的出现本就是明目张胆的算计,大抵是屋里的东西也被人换了个遍。

    说起来,也是他太过大意了,本以为将人送回去也就没事,却不想今夜会这么一波三折,裴初看着地上碎裂的酒杯,不由感叹起自己实在流年不利,竟在这种阴沟里翻船。

    一抬头,发现秦麟好似还没有回过神来一般,一双眸子黑得发沉,呼吸略微有些沉重,他哑声对裴初道:“以后少来这种地方吧。”

    裴初:“”

    第178章 全男朝堂·二十四

    裴初比秦麟少喝了些酒,因而身体比起秦麟来只觉得有些燥热,但这风月陵的东西实在不能小觑,效果和后劲大概比外面流传的还有猛烈些。

    更糟糕的是,两人现在还严严实实的被困在了这处包间里面,裴初抚了抚额角,起身准备再去看看大门能不能想办法打开,身形刚刚站起,就被旁边人牵住了手腕。

    秦麟额头上略有些薄汗,他嘴角抿直,一点一点的抬头看着裴初,黑黢黢的眸子里有些空茫,又莫名带着点委屈,他对着裴初问:“你去哪儿?”

    声音低哑还算镇静,只是带着点沙沉的磨砺,在这不合时宜的气氛里,微妙的有些撩人。

    手腕间的温度实在烫人,裴初也没想到暖情酒的药劲上来得这么快,呼吸沉了沉,咬着舌尖让自己保持着清醒,裴初掰开秦麟的手道:“我去看看门能不能打开。”

    “无争”

    秦麟被掰开手腕的时候已经打算松手,可人生有史以来第一次被情欲趋使,他依从本能的又抓住了裴初的衣袖。

    裴初来到这里本来就是想要泡澡的,只是还未入水就被秦麟打断,他内里只穿了一件中衣,肩上披着一件青衫,挺挺立着就像一棵雪地青松,恍惚间又像是看见几年前他出征回首的那天,青衣伫立在雪中的模样。

    他解下自己的外衣有些强硬的披在裴初身上,“天冷,注意加衣。”

    裴初:“”

    眼看着秦小将军已经神志不清,裴初眉角跳了跳,就想把他扔在一边。然而身子一晃,有些发软,紧接着他突然又被人打横抱了起来,床榻就在两人身后,秦麟没走两步就掀开帐子,把裴初放在了床上。

    “你生病了,要好好休息。”

    裴初手臂向后半撑住身形,一手搭在膝盖,不动声色的抬头看他,红帐掀起又落下,秦麟一身靛蓝色的对襟滚紫边,一向是个端正又沉稳模样,墨色的抹额下,眉如远山,目若星辰。

    只是这会儿睫羽微颤,眼中思绪有些混沌。他好像分不清现在是哪个时间点,脑子时而清醒,时而昏沉,他想要退开,身子却不受控制的靠近眼前的人。

    他纠结踟蹰的跪坐在床边,一手抚向裴初的额头,一手抚向自己的。

    “无争,我好像也生病了。”

    红帐外灯火朦胧,忽明忽暗。

    秦麟坐在床边拧紧了眉,他的手从自己额头上移向了自己的心口,指尖轻点,告诉裴初:“这里,总是闷闷的,一见你就闷,看你和别人在一起,会疼。”

    裴初搭在膝盖上的手掌微颤,眉头紧蹙,听着他的话一时间有些晃神。

    秦麟好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覆盖在他额头的手落下,带着剑茧的拇指抚开了他眉心蹙起的折痕,掌心不自知的捧住了那张清俊的脸庞,低头埋在了裴初的肩颈上。

    “无争,我能好么?”

    裴初被他问得脑子有些发懵,唇角动了动,刚准备说些什么却发现秦麟的呼吸越来越重,最后只能听见他带着热气的在裴初颈侧呢喃:“无争,我好热。”

    突如其来的温热触及到裴初的脖颈,裴初脊背一僵,喉头微哽,是秦麟吻住了他的喉结,带着不自觉的舔坻与浅吮,秦麟搂住裴初的腰,越来越多的想要靠近裴初的身边。

    裴初整个头皮都开始发麻,揪着秦麟的衣领就想将他甩开,然而两人的姿势实在别扭,裴初脖子一疼就知道被他咬破了皮,但到底是将他甩在了床上的靠墙边。

    只是他刚想脱身,又被秦麟拉了回来,秦麟自幼习武,身手不弱,又在战场上厮杀过,两人从前有过几番切磋,却没想到今天在这张不大不小的床榻间交起手来。

    床梁晃动,红帷飘拂,两人身形不断纠缠,几个回合后,终是裴初按着秦麟的手腕将他压制住。他跪坐在秦麟身上,弯着腰低着头,汗水大滴大滴的从他脸上划落,脑子因为暖情酒的效果同样有些混沌,然而一张脸面色苍白。

    他的青衫与之前秦麟的外衣都在打斗间被掀到地上,而仅着的一件中衣上,可以看见他腰间开始弥漫起来的血迹。之前就提过,今天出任务时裴初受了点伤,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他才来到这里休养。

    这会儿一连番动作,裴初的伤口再次裂开,然而疼痛倒是让他从暖情酒的效果中保持住了清醒,他垂着头,手掌制住秦麟的手腕,声音哑得出奇,垂眸问他。

    “秦止戈,你清醒点没有。”

    秦麟好像闻见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安静了下来,一双眸子并不见如何清醒,默不作声的看着裴初,似暗夜注视着星辰,又像是深池倒映着雪松。

    裴初沉默的与他对视,凌乱的发丝从肩头垂落,他好像陷落进什么回忆里,目光有瞬间的失焦,但最后他只是用手刀敲晕了秦麟。

    暖情酒的药劲还没过,他跌跌撞撞的落了地,出了里间,整个身子都泡进了溫池里。

    ***

    秦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昏昏沉沉别样的旖旎,梦里的红缦如同一片欲望的红海,他如一片浮萍般挣扎在海浪里的,时而涌起时而跌落。

    他格外渴望的想要占有某个人,当他吻住他时,那张脸变成了林无争。

    秦麟猛地从梦中睁开眼,他呼吸急促,不敢置信的翻身而起。

    天已经蒙蒙亮,曦微的晨光透过雕刻精美的镂窗散落进室内,他身处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体像散了架一般的无力酸痛。

    而周围更是一片狼藉,床褥是凌乱的,一向着装严整的他身上衣衫不整,连抹额也扔在了一边,秦麟面色僵硬,死死的盯着床铺间那一片突兀的血迹。

    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模糊不清,思绪回笼才想起昨天他裴初困在室内,喝了一壶暖情酒

    他脑子一钝,目光一瞥,又瞥见了地上那两件交叠在一起的外衣。好像是荒唐的梦境照进现实,秦麟匆忙的掀开被子想要去找道裴初确认些是什么,抬眼一看就望见了那个水池边的人影。

    水池边的竹帘被放了下来,但影影绰绰还是能看见一个人影好似有些疲惫的靠在水池里,他仰着脑袋枕在水池的木阶上,似是听见秦麟醒来动静,微微偏头,接着才慢悠悠的动了起来。

    他翻了一个身去拿池边早就准备的干巾和衣服,氤氲的水汽里,池水哗哗响动,涟漪四起,身子撑起来时,隐约可见他结实的手臂,弧线漂亮的肩膀和胸膛,细腻的肌肤一晃而过,秦麟仓惶的撇开了眼,气息微乱。

    等到裴初穿戴整齐,掀开竹帘走出来时,他头发还在滴水。一张脸很是苍白,眉眼倦意深浓,很明显一夜都未安眠,而他脖子上还残留着一块明显得让人思绪蹁跹的咬痕,秦麟注意到他弯腰出来时闷哼了一声,走路时略有些迟钝。

    秦麟张了张嘴,联想起床上的那一块血迹,听说第一次如果不注意分寸的会受伤

    他昨晚记忆昏沉,显然不记得昨天裴初在和他打架的时候撕裂了伤口,加上这一早上的冲击和昨晚意识断片之前裴初说的‘暖情酒’,他自然而然的以为自己真做了混账事。

    他心跳快了快,然后被愧疚填满,“对不起,我”

    秦麟捲起手掌揉皱了被单,嗫诺着嘴角羞愧的道歉,裴初没他想的那么多,毕竟他自己知道并没有发生什么无可挽回的事。

    这会儿看见秦麟起床了也只是声线暗哑打断他,“既然醒了便赶快收拾好,待会儿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人来。”

    裴初以为他着一声‘对不起’,只是单纯的在为昨晚的莽撞道歉,但真正的罪魁祸首并不是秦麟。

    昨晚本就是有人想给他下套,虽然广阳侯家的小公子已经被送了回去,但秦麟在这里要是被人发现也同样是百口莫辩。

    更何况两人都是朝廷命官,身份立场更是特殊,再被人发现以前,还趁早离开为好。这么想着裴初从桌上拿起一根筷子,走到门边,将筷子伸进门枢开始捣鼓起来。

    秦麟看着他忙碌的身影,也知道他顾虑,但所有懵懂无知的感情好像在这一刻终于明晰了起来,他想,他该对裴初负责的,他也愿意对裴初负责。

    他想护他一生一世,想与他白头到老。

    忠诚固执的人在心里暗暗下了什么决意,抬头时只听‘咔’的一声轻响,门枢终于被捅开。

    裴初是让秦麟先走的,本以为不会遇到什么人,他从后面出来的时候,还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找出这次的幕后黑手算账,结果他刚踏出房门,还没走出走廊,就被一只手拽到了角落里。

    裴初算是在昨晚吃够了教训,在被人拉住的第一时间就擒住那人的手臂,将他反压在了墙角,他这会儿心情显然不太好,声线阴沉,垂眸质问:“谁?”

    被他按住手腕,扣在背上的人痛呼一声,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看向裴初,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墨扇,望着他回答:“是我。”

    第179章 全男朝堂·二十五

    是楚君珩。

    裴初低头看了他一会儿,慢悠悠的松开了手,身后的桎梏消失,楚君珩得以转身。

    裴初眼底有些青黑,面色因为受伤和在水里泡着一夜未睡而有些苍白,这会儿看着楚君珩微微皱眉,声音倦哑的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清晨的风月陵寂寥无人,无论是恩客还是春楼的倌伎,都从艳舞笙歌中脱离出来,昼夜颠倒陷入休歇。裴初本是想趁着这个时机离开,却是没想到还是碰见了楚君珩。

    楚君珩自然是来找裴初的,他对这里熟门熟路,知道昨晚裴初来了风月陵,也知道他在这里有一处时常会来休养的包间。却没想到刚到这里,先是瞅见了从裴初包间里出来的秦麟,然后再是看见在那之后出来的裴初。

    两人一前一后,形迹可疑。

    “我在这里做什么?”

    楚君珩喃喃自语,突然伸手攥住裴初的衣领,一下子就看见了他脖子上有意遮掩的咬痕,暧昧的红色刺激了楚君珩的神经。

    一股无名之火突然冒了出来,他咬牙切齿的朝裴初质问:“我还要问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秦麟会和你在一起?”

    裴初知道楚君珩误会了,但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生气。这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他也太不想和楚君珩继续在这里纠缠。

    于是从他手里拉出衣领重新盖住咬痕,裴初垂下眼眸便打算走,只是简略道:“这事说来话长,你当做没看见就是了。”

    却不想这话好像一下子点燃了楚君珩的怒火,折扇掉落在地上,他拽住裴初的衣襟将他重新拉了回来,只觉得他喉咙上清晰的齿印格外刺眼。

    楚君珩被气的眼尾有些红,低声怒吼:“什么叫我当做没看见,林无争!你这么朝三暮四对得起”

    他突然停了下来,对不起谁?

    对不起阿愔?还是对不起谢庭芝?

    楚君珩心里其实清楚,不管是这两人中的谁,裴初都没有动过心思,可谢思危喜欢他,在他喜欢这人的时候,这人却背着他们和秦麟那混账乱搞。

    突如其来的怒火将他的五脏六腑烧得生疼,他下意识的以为他是在为谢庭芝感到不值。

    可是

    裴初一只手压住楚君珩攥着自己的拳头,眉宇轻蹙,一双如墨般的眼眸清凌凌的看着他,语调毫无起伏的问道,“楚少游,你吃什么醋?”

    楚君珩猛地抬头,如同在寒冬腊月里被人突然泼了盆冷水,他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一井幽潭,直淹得人无处喘息。

    裴初其实以为楚君珩是在因为谢庭芝吃醋,毕竟秦谢两家关系人尽皆知,秦麟和谢庭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人看上去一直有着结秦晋之好的打算。

    今天被楚君珩看见秦麟从他房间里出来,大抵是以为他挖了谢庭芝的墙角而迁怒。裴初顶着脖子上的吻痕有种哑巴吃黄莲的感觉,但按理说这家伙难道不该因此觉得,对谢庭芝更加有机可乘才是?有什么必要对他这么生气?

    裴初想不通,眉头蹙得更紧,正烦闷之际,却见楚君珩失魂落魄的松开了手,“我吃醋?我为什么吃醋?我怎么可能吃醋?”

    他一下子倒退两步,望着裴初的目光恍惚又复杂,嘴里喋喋自语,身形踉跄的落荒而逃。

    裴初:“”

    裴初吐出一口浊气,捡起掉在地上折扇,莫名觉得有些头疼。但当务之急,还是要查到幕后给他下套的黑手。

    ***

    另一边,秦麟一回家就找到了秦宇。

    他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是,“阿父,孩儿想去向林家提亲。”

    秦宇原本在写字的手一顿,一滴浓墨顺着狼毫的笔尖落下,氤氲在宣纸上染出一片脏污。秦宇略微皱眉,将写坏的纸张掀开揉成团,一抬眼便看见眼前面色平静,神情却满是认真的三郎。

    秦宇沉默了一会儿,重新提起了笔,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林家,哪个林家?”

    “青衣巷,林表叔家的长子,林无争。”

    秦宇的笔瞬间一重,眉头猛跳了几下,最终还是扔下了已经断成两截的紫竹笔杆,他如今也算年事已高,渐渐从朝堂上退了下来,比起从前驰骋沙场,更像一个普通的老人。

    但哪怕他平日里表现得再怎么温和慈蔼,一身气势与威严却从来都不是作假的,此刻一双深邃苍凉的眼眸望着秦麟,忍不住喝斥道:“荒唐!”

    秦麟从容不迫的掀起衣袍跪在地上,他神色平静,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如磋如磨,抹额下的眉眼是清晰可见的郑重和不会反悔的决意:“三郎心意已定,还请阿父成全。”

    “你!”

    秦宇实在是很少看见秦麟这副模样,在他的几个孩子里,秦麟年纪最小,却是最为沉稳持重的那个,他有着相当出色的才能,勇武善战,杀伐果断,在战场中锋芒锐利又不失冷静沉着。

    他本来最有希望成为秦家下一任家主,可是现在

    “你懂不懂你在说什么!”

    秦麟和谢家确实是有婚约的,虽然只是口头上定下的娃娃亲,但的确是被两家人当了真的。一直以来秦麟与谢庭芝两人也算是相处融洽,关系甚笃,原本等他们及冠以后,两家便打算完婚。

    但最先提出异议的却是谢庭芝,他如今身在中书省每日都是焚膏继晷,步履为营,他身上担着振兴门楣的重担,却不想依靠他人,他有心用自己的双手挣出一片天地,因而无心情爱与婚姻。

    更何况他也说了,一直以来都只是将秦麟当做兄长般敬重爱待,并无私情相授,秦麟同样如此。但两家长辈本以为这只是年轻人尚未开窍的缘故,一时也并未着急,只想着等日后两人感情培养得更加坚定之后,再谋亲事,却不想秦麟今天给秦宇整了这么个幺蛾子。

    秦宇对裴初并无恶感,相反的因为曾经在边关亲眼见证过他在军事上令人震慑的谋略,心里对这个年轻人是极为欣赏和敬佩。

    可这人实在太令人琢磨不透,心思和城府深得可怕,原本以为他在边关展现的能力已经出人意料,可他进入朝堂之时,才是真正如鱼入水。

    所有人都知道当年太后将他提拔为大理寺少卿是什么用意,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他看上去依旧不是让人掌控住了的样子。

    他所处的位置,明明不管在哪个党派之中都不太讨好,独自一人游走在朝中各个势力之间,看不出是在为谁效力,偏偏实力强大,众揽全局,每一次出手都是稳操胜券。

    这几年他看似毫无章法,无所顾忌的行事方式,都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朝局的走向,一个真正的孤臣,为社稷,为江山,令人忌惮又着实钦佩。

    可欣赏归欣赏,敬佩归敬佩,秦宇委实不敢让秦家与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即使他确实有可能走出别人难以企及的辉煌,但也有可能稍不注意便坠落九渊,日暮途穷。

    他不敢赌,也不敢让秦麟赌。

    “这事没得商量,你想都别想!”

    秦宇一锤定音,也不管跪在面前一脸执拗的秦麟,抬脚便准备离开书房,然而秦麟下一句话又让他顿住脚步,胸口起伏,心尖发颤。

    “三郎已与他有过肌肤之亲,床笫之实,此生此世,非卿不嫁,非卿不娶。”

    秦宇好像被一道惊雷劈中一般,晃了一下身形,转身‘啪’的一声,毫不留情的扇了秦麟一道耳光,巨大的力道让秦麟的脸一下子被打偏,脸颊红肿,耳朵里传来翁鸣,嘴角也流出了血迹。

    然而秦麟面色不变,转身又跪倒在秦宇面前,“遇此一人,但求余生,还望阿父成全。”

    “混账,你个混账!”秦宇哪里听得进去秦麟的话,他此刻怒气填胸,满脸都是不敢置信,“我秦家家风甚严,你真的,真的”

    秦麟沉默不语,秦宇的脸色也彻底阴沉下来,他取下书房的鞭子,直接将秦麟叫去了祠堂,满室木牌森然而立,秦麟跪在祖宗牌位面前,受了秦宇第一鞭便是皮开肉绽。

    “这第一鞭,是打你不知廉耻,败坏门风。”

    鞭子上面有倒刺,一鞭子下去便刮下一层皮肉,但秦宇下手力道更是毫不留情,鞭声赫赫,入骨三分,“第二鞭,是罚你不知洁身自好,冶荡轻挑。”

    “第三鞭,是你不计后果,罔顾常伦。”

    “第四鞭,是你擅作主张,背信弃义,视家族立场而不顾。”

    “”

    秦麟长睫轻敛,一声不吭,长鞭扬起又落下,带起鲜血与皮肉飞溅。一共三十鞭,直到鞭子都被血染红,秦麟整个后背伤痕累累,体无完肤,秦宇才喘息的停下了手。

    “你知不知错!”

    秦麟喉头一滚,发丝凌乱而狼狈,地板渗透进他的背上流下的血迹而有些暗红,因为失血和疼痛,面色苍白,但他还是沙哑着嗓音开了口,“三郎知错。”

    “那你后不后悔!”

    秦麟伏在地上,虚弱的对着堂前牌位和秦宇磕了一个头,终是道:“三郎不悔。”

    秦宇闭了闭眼,转身扔下戒鞭,白发如霜,他整个人看上去好像在短短时间变得更加苍老,但他却是道:“罚跪祠堂三日。”

    “三日后,你自去林家提亲。”

    第180章 全男朝堂·二十六

    这个世界的人对名声和贞洁看得很重,对待感情上的要求更是专一,即使是像裴初和楚君珩这样,终日在风月陵寻花问柳的人,婚前失节也是大事。

    所以说这背后给他下套的人大概和他恩怨不小,但裴初调查出来的结果却有些令他意外。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一年前说起,那时候因小皇帝绑架案的影响,他借机整顿了不少有问题的官员,其中徐敬臣等几个膏粱子弟就犯在过他手里,并因此吃了好一顿苦头。

    出狱以后这几人一直琢磨着怎么报复裴初,就这么琢磨了一年,还真被他们想出了个理所然,尽管手段算不得高超,但如今确实让他惹火上身。

    这些人想要设计他与广阳侯府的公子春风一度,就广阳侯那个把自家孩子当眼珠子宝贝的个性,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孩子在林无争手上被糟蹋的,到时候不出意料就是一场鱼死网破。

    但这件事情,又不仅仅是徐敬臣这些人以为的那么简单,说到底,裴初本身就在朝中有着足够重的分量。如今他已及冠,婚事却始终没有主张,不少人盯着这个空缺,想要以此将他绑定在某一艘船上。

    如果徐敬臣成功了,那么裴初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人拉下马,要么就被人绑在广阳侯府及他背后所代表的大船之上,而广阳侯实际又与蒋家关系匪浅。

    事情到这里,背后的谋划很难说到底是徐敬臣这些草包的主张,还是说他们毫无所知的给人当了刀使,更不用说后来还有一个阴差阳错闯进局中的秦麟。

    ***

    裴初并不知道另一边秦家发生的事情,但是这一会儿,他显然已经进入了圈套。

    “所以,林大人怎么想?”

    裴初侧身站在走廊边,黑色的官服随风晃动,褶裙上素色的缇花暗纹如同飘在墨色的池渊。

    在他面前,身份尊贵的大燕太后正倚坐在栏杆上喂鱼,饵食入塘,相互争食的锦鲤掀起涟漪阵阵。

    蒋元洲一身织金紫罗长袍,单脚踩在栏杆上,另一只脚悬浮在池畔轻轻晃动。他侧眸瞥了一眼身旁的大理寺少卿,只见他眼角眉梢间,依旧是那副让人生厌的疏倦平静。

    蒋元洲只听他毫无波澜的回道:“承蒙广阳侯厚爱,微臣对侯府公子,并无非分之想。”

    今天一早广阳侯就到太后宫里告了状,当然话里话外倒没提裴初半点不是,反而对他赞誉有加,徐敬臣等人既然被调查出来,蒋元洲便也交给了广阳侯亲自处理。

    只是事情到了最后,广阳侯却是想向林家求亲,据他自己所说,自家小儿子那副模样被人看见已经是有失颜面贞操,幸得林少卿挽救才未酿成大祸,如今广阳侯家的小公子心怀感念,广阳侯亦欣赏其人品秀拔,便想着与其结为两姓之好。

    先不管广阳侯家的公子是不是会对裴初有意,只说这门亲事就属林家高攀了。

    “你不愿意?”

    蒋元洲意味不明的嗤笑一声,他捧着手里的青花白瓷的鱼食罐子,染着红色豆蔻的指尖慢慢敲打在上面,嘴角扬起似笑非笑。

    他一双眸子微微眯起望着裴初,难辨喜怒的开口,“林无争你未免有些不识好歹了。”

    裴初抬眸看了蒋元洲一眼,阳光从廊檐外斜洒而落停留在他的脚边,他背靠着墙壁,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神情慵懒,比起几年前还装模作样的恭敬,如今站在蒋元洲面前,倒难得显出几分坦率和锋芒。

    “微臣不敢。”嘴里说着不敢,但他面上的神情却并无多少畏惧,蒋元洲捻着手里的鱼食,只听那人不紧不慢的开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太后又何必强人所难。”

    蒋元洲手一顿,知道这人是意有所指,当今太后在入宫之前其实有过一桩指腹为婚的婚约,对方对他情深意重,山盟海誓许下不少,但后来蒋元洲却是奉旨入宫,成了先帝的皇后,也是如今大燕朝年纪轻轻,手握重权的太后。

    蒋元洲偏过头放下手中的罐子,伸手勾住裴初的腰带猛地将他拉近,饶有兴趣的抬头笑道:“小家伙如今倒是伶牙俐齿,怎么?想要张口反咬主人了?”

    当初跪伏于地的恶犬站了起来,露出了獠牙,蒋元洲看着看着,其实心里知道自己从未驯服过他,纵使总是装作一副温顺的模样,内里却始终是桀骜不羁难以掌控的。

    这多少有些出乎蒋元洲的意料,想当初原本想用他挑拨动摇秦谢两家的关系,后来才发现他行事任意妄为,不顾强权,只管对错,不知不觉间反倒对他看好。

    越是难以驯服的人,越是让人想将项圈栓在他颈上,这几年他与这人互相博弈测试着对方的底线,也看出他暗中对谢庭芝帮助不少。

    想起朝野间时不时被编排起的流言,蒋元洲哼笑一声,手里仍抓着裴初的腰带不放:“林少卿不愿与广阳侯府结亲,莫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裴初低头看着他,对蒋元洲说着说着便动手动脚的事情显得习以为常,他面不改色,慢慢弯下腰将手肘撑在蒋元洲头顶栏杆上。昔日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木制的莲花冠束起一头青丝,垂头时散落几许下来,将阳光分割成令人目眩的斑驳。

    莲池流水,风过清荷,蒋元洲只见他从他面前的鱼食罐子的捡起一捧鱼食,饲料从他捲起的手心洒落近池塘,蒋元洲颜色清浅的眼瞳里只倒映着他弧线姣好的下颔。

    “比起别人送到嘴里的饲料,微臣更愿意去抢夺自己真正想要的。”

    他眸光轻瞥,没有去看池塘里的鱼,说出的话漫不经心,轻描淡写的对视间,却让蒋元洲薄唇轻启,深以为然的笑了起来,“你说得倒是没错。”

    ***

    在广阳侯在太后面前提出向林家求亲之后,大理寺少卿林无争自风月陵一掷万金替花魁阿愔赎了身,并与将其迎娶入门。

    按照大燕律例,在朝官员是不能娶烟花之地的倌人为夫的,就算入府也只能为侍。

    但在娶亲之前就先娶侍君,还是风月陵的花魁,这一举止是何等的离经叛道,放浪形骸。

    一时间整个盛京都有些议论纷纷,本就是树大招风的大理寺少卿,更是走在了风口浪尖。

    往后若再想议亲,恐怕已是难事。

    秦麟也没想到自己刚从秦家祠堂里出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身后的马车里是提亲的聘礼,怀里揣着的是提前写好的求亲书,他骑着马驻足在青衣巷的巷口,一张脸上还是失血的苍白。

    指节分明的手掌攥着马疆,他怔怔的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新郎官。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烟雨蒙蒙而落,白珠跳动,打湿了花轿和新郎官的衣襟。

    十里红妆,笙鼓震天,鞭炮齐鸣中,无端显出一方天地的寂静。潇潇雨幕里,牵着阿愔准备入门的裴初好似若有所感般抬头往巷子口看了一眼,视线望去,只余一片寂寥无人的空荡。

    裴初顿了一下,终是移开了目光。

    巷子口背面,秦麟长睫微敛,头脑昏沉好像有些发烧,婚书不知什么时候从怀里掉落在地上,殷红的颜色被雨水打湿显出一点颓靡,似是那一夜荒诞蹁鸿的旖旎。

    “少爷?”

    旁边一同跟来的小厮小心翼翼的问询出声,却见出发前还明显能看出欣喜忐忑的秦小将军,此刻面容恢复成一如往常的沉稳平淡。

    像是所有的感情都被翻了页,掩盖在沉闷厚重的旧书里,秦麟声音低哑道:“走吧,回去。”

    才跨出一步,连日来的伤痛,与突如其来的积郁,让他眼前一黑的昏了过去。

    几日后,因迎娶花魁被御史丞参奏私德有亏,目无遵纪的大理寺少卿被外放江南。

    又过半月,京中传来消息,大理寺少卿林无争所乘船只遭遇刺客被炸毁,乘船之人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