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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嫉妒 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翻滚。……

    “吻你可以, 云雨却不行,这是为何?难道不是要拒绝便一起拒绝么?”

    姬珩抚着唇上被咬出来的伤口,血珠渗出, 衬得那淡色薄唇都有了点鲜红血色,愈发显得面孔妖异。

    他盯着身下瑟瑟发抖、满脸抗拒的女人,几乎要气笑了。

    “还是说, 今日见了你那从前的夫君,便破天荒地想起要为他守贞了?”

    婉瑛死死地拉着被子, 遮住自己几近赤.裸的身躯。牙齿打着颤, 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好半晌, 才从牙关之间挤出一句话。

    “你……你说过, 你会等……”

    “是啊, 朕是说过。如果你不愿意,朕会等你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但是小九啊, 前提是真的有那一天。”

    姬珩苦笑一声, 指尖划过她的锁骨,引起一串战栗。

    他很清楚婉瑛这样的性格, 就像缩在洞穴里的兔子, 胆小被动,别人推一下,她动一下, 所以这阵时日以来, 他殚精竭虑,挖空心思,拿捏着和她相处的尺度, 若太近了,她害怕,若太远了,她又不把他当回事,他必须处在一个不会吓着她,但又让她不得不紧张在意的位置,循循善诱,步步靠近。若不是他主动提出教她念书,又厚着脸皮一亲芳泽,恐怕这辈子她都不会让他沾她一根手指。

    姬珩曾以为只要自己耐心等下去,再耍些小手腕,总能等到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可是他后悔了,他渐渐地失却了这份耐心,尤其是在遇仙酒楼偶遇萧绍荣时,他清楚地在婉瑛的泪眼中看到她对萧绍荣的情意,她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那一刻,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着,翻滚着,嫉妒令他双眼血红,几乎丧失理智。

    他想要冲下楼去,当着婉瑛的面,将她心心念念的萧绍荣一剑砍死!再将他那双胆大包天的眼珠挖出来,装在盒子里,送给她做礼物!

    婉瑛根本不会知道,他当时是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将骨子里这份嗜血的冲动压下去,她为什么要拒绝他?她怎么敢拒绝他!

    在锁骨处游移的手缓缓移到那纤长白皙的脖颈,这样细的颈子,仿佛一掐就能折断。

    婉瑛本能地闭上双眼,濒临窒息的痛苦令她恐惧不已,泪水打湿了睫毛,她看上去就像只明知死期将至却无能为力的小猫,只能颤抖着等死。

    可是死亡并没有到来,那只冰凉的大手离开了她的咽喉,以一种称得上温柔的力量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他的声音温和得让人害怕。

    “小九,告诉朕,你究竟喜欢萧绍荣什么?”

    婉瑛掀开湿漉漉的睫毛,惊恐地看着他。

    姬珩皱着眉道:“不然朕实在是想不通啊,作为一个丈夫,你被婆母欺负,指尖都烫出血泡了,他护不住你。你被他亲妹子绊倒嘲笑,他无法替你撑腰。就连你妹妹珠胎暗结,怀上他兄长的孩子,你在林子里急得直哭,也不敢告诉他,怕他休了你,可见你对他也并非全然信任。一个男人,倘若护不住怀中的女人,便是无能。这样一个无能又懦弱的男人,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想起萧绍荣憔悴落魄的模样,即使心中再害怕,婉瑛也忍不住反驳:“不是他的错,都是我的不好,是我出身卑贱,人也不伶俐,无法让公婆喜欢我,父母养育之恩大过天,他无法违抗爹娘,那不是他的错,他也是身不由己……”

    看着她口口声声维护前夫的模样,姬珩心中只想冷笑,手指替她拭去眼尾泪珠,语气轻柔得像是在为她叹息。

    “傻小九啊,哪儿来那么多身不由己,不过是看你听话不计较,哄一哄你罢了。养育之恩又如何,真正在乎你的人,是不会任你受一点委屈的。若是朕,无论是谁,若是欺侮了你,朕一概杀之。”

    婉瑛震惊地抬起眼。

    他好笑道:“看什么?难道你不知,朕从来不是什么谦谦君子。”

    “不……”

    婉瑛哭着摇头,不是的,他说的都不对,萧绍荣很爱她,可是无论再怎么说服自己,她的心底还是有什么在逐渐松动,忍不住顺着他的话去思索。

    她想起每一回在尤夫人那里受了训斥,萧绍荣都要去替她讨回公道,可是只要她稍微一劝,他就放弃了,说是不想让她为难,所以都听她的。

    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他只是看她听话,不计较,顾全大局,忍气吞声,所以刻意做出要为她出头的样子来哄她?那这两年的夫妻恩爱,又算得了什么?

    婉瑛不愿意相信,只能自欺欺人。

    “不,你能这样说,是因为你是皇帝,你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姬珩微微一笑:“是么?那这些暂且算作身不由己罢。可后来他打你,骂你,辱你,甚至想要掐死你。你被他父亲关在黑屋子里,不见天日,最后落下怕黑的毛病,夜里不点灯都不敢入睡,睡着了也总是做噩梦。这个时候,你的好夫君干什么去了?想必是在借酒浇愁,听别的女人唱曲儿罢?”

    “他恨朕抢了他的发妻,可他不敢对朕做什么,所以他扔给你一把刀,让你自尽全他声誉,若不是朕将匕首夺了过来,小九,你是不是此时已命赴黄泉?九泉之下若有灵,你看着你的好夫君,为你的死掉两滴眼泪,然后转头就将你忘记。他是家中独子,靖国公夫妇定不会允许他为了个女人终身不娶。他又是个无法违逆父母的大孝子,到时候只好‘身不由己,迫于无奈’,娶别的女人为妻,与她生儿育女。小九,你在天之灵,可会甘心?”

    他言辞温和,极尽耐心,仿佛讲故事一般,将她死后的事细致地描述出来。

    婉瑛毛骨悚然,而更令她感到害怕的是,她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

    当日她若真的自尽成功,萧绍荣可能会缅怀她一年、两年……但最后,在父母的施压下,他终究是会另外娶妻生子,到时他一边怀念着死去的她,一边儿女双全,与新的妻子齐眉举案。

    头痛得想要裂开,她心想,他知道,原来他一切都知道,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的,但他知道自己被萧绍荣打骂,被靖国公关起来……

    而这一切,又是谁造成的呢?

    是谁不顾她有夫之妇的身份,穷尽手段也想要得到她,让她声名丧尽,成为众人口中不惜抛弃丈夫,也要爬上龙床的恶毒淫.妇?

    而他竟然还在这儿厚颜无耻地指责萧绍荣的不是,凭什么?凭什么!

    这一刻,一向胆小怕事的婉瑛突然生出无边的勇气,那双从来不敢直视皇帝的双眸亮得惊人,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她咬着牙:“是你……都是因为你……”

    如果不是他,她和萧绍荣或许能白头偕老,是他为了一己私欲,将她强行抢来身边,搅乱她的人生。

    婉瑛闭上眼,眼泪一串串地滑落。

    “不会有那一天的。”

    她像是在告知皇帝,又像是对自己发誓:“永远不会有我心甘情愿的那一天,如果有,只能是我死了。”

    “……”

    姬珩笑了,心像是被人撕开一个大洞,却若无其事道:“宁愿死,也不肯和朕在一起,是这个意思么?”

    身下的人紧闭双眸,显然不肯再与他多说一句话。

    姬珩轻轻碰了下她沾着泪珠的睫毛,淡淡道:“没关系,不需要。”

    长睫颤动,如翩跹的蝴蝶,美丽而又脆弱。

    他说:“真心这样的东西,有则有之,没有,也不甚要紧。朕不需要你的心甘情愿,只要你的人在这里,就可以了。”

    他俯身凑去她面前,吻了吻她的脸,随即将唇贴在她的耳边,温柔地像与情人耳鬓厮磨。

    “不过有些话,你确实没说错。朕是皇帝,手握生杀大权。所以,下回在拒绝朕之前,不妨想想,你的好夫君萧绍荣的命,是攥在谁的手里。”

    他离开了,暖阁里寂静无声,只有床前的琉璃灯彻夜长明。

    这一夜,婉瑛久违地做起了噩梦,梦里依然是无尽的黑暗,萧绍荣掐着她的脖子追魂索命。

    陷入梦魇不得清醒时,这一次,没有人将冰凉的手放在她的眼皮上,低声告诉她,天还没亮,再多睡会儿。

    第32章 往昔 当时只道是寻常。

    当萧绍荣酩酊大醉、满脸淤伤地被送回靖国公府, 毫无意外地受到了他爹的一顿狠骂。

    “衙门不去,有家不回,成日混在秦楼楚馆里喝得烂醉!现在还争妓打人, 你到底还要堕落到什么地步?”

    萧绍荣跪在灯火通明的祠堂中,任他爹声嘶力竭地吼骂,他只是无动于衷。

    靖国公见了他这副死气沉沉、油盐不进的样子, 只能重重叹了口气,又见他鼻青脸肿, 衣襟上还沾着血, 到底是老来得子,慈父之心逐渐占据上风, 语气缓和下来, 与他好言相劝。

    “荣儿, 你是为父唯一的嫡子,将来会承袭我的爵位, 待为父百年之后, 靖国公府的担子就要由你来挑。男子汉大丈夫, 你肩担重任,必须振作起来。一个女人而已, 不值得你这样为她, 况且她如今已是皇帝的女人……”

    “无耻鼠辈。”

    一直沉默的萧绍荣突然开口。

    “你说什么?”

    靖国公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

    萧绍荣抬起眼,目光笔直, 盯着他爹一字一顿道:“我说他是个无耻鼠辈, 好色之徒!夺人臣之妻,这样的小人,他不配做皇帝!”

    这一刻, 所有年少时的热血,无知的崇拜,理想被认可时的激动,全部在萧绍荣的声声嘶吼中化为碎片,他多想回到过去,杀死那个愚蠢的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他效忠的君王,那个曾在千军万马中冲杀的英主,自己曾发誓将一生追随他,视他如一座高山般不可逾越,可那人却利用他的一腔赤胆忠心,将他当成傻子糊弄,当他在边疆为他鞍前马后时,他却对自己的妻子起了觊觎之心!

    发妻被夺,奇耻大辱,即使是身无权势的普通人也会手刃此仇,可他却什么也不能做,甚至连一个字都不能说,就因为他是皇帝!

    堂堂七尺男儿,竟然窝囊至此!

    想到今日在遇仙酒楼中的所见,那个男人当着他的面,故意将慕婉瑛搂入怀中,而慕婉瑛仰头凝视着他,一个眼神都不曾分给自己。

    萧绍荣紧握拳头,捶打着祠堂地面,恨红了双眼:“贱人!我当时就该杀了那对奸.夫.淫.妇!”

    话刚说完,“啪”地一声,脸上挨了重重一记耳光。

    他被打得偏过头去,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脸上,那里很快浮现起一个鲜红掌印。他摸摸刺痛的脸颊,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脸上写满失望的父亲。

    靖国公颤巍巍地指着他,气得脸色铁青,声音都发着抖:“孽子!我们靖国公府,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一个废物!”

    夜风忽起,吹得祠堂中灯烛摇晃,供桌上神主牌林立,俯瞰着这对堂中对峙的父子。

    看着紧抿着唇,死不悔改的萧绍荣,靖国公一声长叹,转身跪在蒲团上。

    祖宗在上,他们靖国公府自太祖时以军功起家,为保后世子孙安乐,祖先们付出鲜血与生命的代价,才挣来这世代公卿的爵位与荣耀,家门不幸,靖国公府满门,恐怕都要毁在这个不孝子手里了。

    出了祠堂,萧绍荣跌跌撞撞地朝着观澜院走去。

    刚出门槛不远,就看见忧心忡忡等在外面的尤夫人。看见他连路都走不稳,尤夫人赶紧上前来扶。

    萧绍荣却避开了她的搀扶。

    尤夫人一愣,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他脸上浮肿的指痕,顿时心疼得揪成一团。

    “荣儿,疼不疼?娘给你上药……”

    “母亲。”

    萧绍荣冷静地打断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喊娘,而是恭敬客气地喊上一声“母亲”。

    尤夫人从来没听过他用这样冰冷疏离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还是这样陌生的称呼,一时之间怔住了。

    “您一定很开心罢?”萧绍荣道,“能赶走瑛娘,您一定开心。”

    “……”

    尤夫人难以置信地问:“荣儿,你这是在怪娘吗?”

    “儿子不敢。”

    顿了顿,萧绍荣又淡然道:“不过没有母亲的话,我与瑛娘断不至于走到此种地步。夜深了,母亲早点歇息,儿子告退。”

    他拖着脚步离去,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尤夫人久久地回不过神。

    她有种强烈的直觉,那个曾经赖在她怀中撒娇打滚喊娘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她只是想儿子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这有错吗?

    这是她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的亲儿子,从小到大,夏天怕他热,冬天怕他冷,稍微有个头疼脑热,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求神拜佛,彻夜照顾,为了他平安长大,她为他操碎了多少心,可是现在,却为了一个女人,与她反目成仇。

    尤夫人不禁老泪纵横,心底升起浓浓的悲哀。

    *

    通往观澜院的回廊上,风灯摇晃,散落一地灯影。

    喝了太多酒,又着了风,酒意全部挥发出来,萧绍荣浑身滚烫,眼前一片重影。

    恍惚之中,好似看见婉瑛笑着向他走来的身影。

    是哪一年的盛夏,他寻了块难得的美玉,迫不及待地想要拿给她看,还没进门,就一叠声地唤起了“瑛娘”。

    她在院中听到,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匆匆地走出院子。

    回廊旁边的庭院里栽着数竿翠竹,正是午后时分,阳光静谧,光线从雕花漏窗洒进来,投下斑驳竹影。

    她步履匆忙地绕过转角,头上步摇轻晃,碰撞出清脆声响。光影洒在白皙姣好的侧脸上,还能看清细小的绒毛,那是萧绍荣此生都无法忘却的场景。

    那时不知道,这样美好的时光,竟然这样短暂。

    如今美景犹在,伊人却不见了。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眼眶湿热,一行浊泪终于顺着眼窝流下,他哭哭笑笑,状若疯子般呢喃:“瑛娘,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脚下虚浮,不慎绊了个什么东西,一双手却从角落伸出,将他扶住。

    萧绍荣抬眼去看,那隐在黑暗中的人冲他笑笑:“二公子,你又喝酒了么?一身的酒气。”

    “瑛娘,”萧绍荣颤抖着手,指尖抚上她的脸,顺着那相似的五官临摹,“你回来了。”

    “我才不是她。”那人不悦地皱眉,“二公子,你认清了,我是……”

    话没说完,一个带着酒气的吻堵住了她的唇。

    这一夜,萧绍荣仿佛回到了过去。

    鸳梦重温,被翻红浪,他极尽温存体贴,将别后的思念与怨悔一一道来。他向他的瑛娘道歉,他不该掐她,不该骂她,从今往后,他会一生一世对她好。

    瑛娘好似原谅他了,从锦被中伸出两条柔若无骨的臂膀,挂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难耐地呻.吟。

    “啊,二公子……快,冤家,你真是要折磨死我了……”

    这一夜,萧绍荣带着甜蜜与满足睡去,他想第二天,他就带着瑛娘离开玉京,爹娘他不要了,爵位他不要了,富贵前程他都不要了,他只要他的瑛娘。

    长天大地,总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然而第二天清晨,当他睁眼醒来,见到的却是一张绝不可能出现在他枕边的脸。

    “二公子,你醒了么?”

    婉琉眉眼含春,害羞地挠着印有暧昧红痕的脖子,软声撒娇:“你昨夜真的好过分啊,弄得我身上全是印子……”

    “你怎会……”

    萧绍荣头疼欲裂,按着涨痛的太阳穴,极力回忆着脑海里那些零星片段,忽然发现婉琉身上穿的衣服,顿时脸色阴沉下来,一把扯下她的衣襟,语气冰寒。

    “谁让你穿这件衣裳的?脱下来!”

    “哎呀,你弄痛人家了……”

    婉琉推开他的手,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想穿慕婉瑛穿过的衣裳吗?不穿的话,我只能光着身子,昨晚你把我的衣裳撕碎了。”

    昨晚进门时,她也是吓了一跳。

    从前她经常来这里翻找慕婉瑛的东西,是以她记得很清楚,这房中的布置格局,与慕婉瑛在时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甚至房中的屏风架上还搭着慕婉瑛的一套衣裙,显然是离开之前没来得及收拾的,已经落满了灰尘。

    婉琉在那一刻内心极度不适,怀疑萧绍荣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居然干出这么阴森又恶心的事。

    不过,他就算有病,也是靖国公府唯一的嫡子。

    当初婉琉想嫁的便是他,还暗送过几回秋波,可惜这人眼中只有她那个姐姐,竟对她的暗示视而不见。

    后来婉琉闲着无聊,又勾搭了几回萧家大爷,这人倒是上钩了。婉琉也是为了排遣春闺寂寞,与他暗度陈仓了几回,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怀上身孕,这下无可奈何,只得嫁给萧绍鸿。

    那萧绍鸿对她也不是真心,不过贪图她姿色,又看她好上手,捡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这才与她逢场作戏一回。娶到手后,便撂去脑后了,又因婉琉怀孕后身材臃肿,皮肤蜡黄,再没有少女时期的娇俏可人,萧绍鸿是连她的房里都不来了,在外头纳了十个八个美妾,夜夜笙歌,哪里像个成亲的人。

    婉琉出阁前就不是安分的女子,如今产后久旷,丈夫又不在身边,她饥渴难耐,燥得就如一把干柴,一点火星子都能引燃。

    好在上天待她不薄,让她昨夜撞上萧绍荣,更喜的是他酒后识人不清,将她错认成慕婉瑛。

    虽然婉琉并不想当慕婉瑛的替身,但当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所以当萧绍荣在她耳边一声声地喊着瑛娘时,她也含糊地应了。

    如今生米已煮成熟饭,有些事,也该趁早讲明了。

    “二公子,既然你醒了,那有些话,咱们也该说说了。”

    婉琉跪直身体,正色道:“我慕婉琉绝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昨夜你酒醉,将我误认成慕婉瑛,我不怪你,但是从今往后,你若再将我认成她,我可是不依的。”

    她转头打量了一下房内陈设,又皱眉说:“还有啊,这屋子的格局我很不喜欢,等我进了门,是要重新布置一番的。”

    萧绍荣一脸“你在讲什么鬼话”的表情:“进门?”

    “是呀,”婉琉佯装生气地瞪来一眼,似喜似嗔,“昨夜我们已有了鱼水之欢,你当然要迎我进门,你该不会不想负责罢?”

    “……”

    “滚!”

    萧绍荣最终一脚将她踹下了床。

    第33章 弹劾 从云端跌落,掉入万丈尘泥。……

    萧绍荣与长嫂有染的丑事最终东窗事发, 被捅到了靖国公夫妇面前。

    事情起因是那日萧绍荣非但不想负责,还将婉琉一脚踹至床下,冷冰冰地让她滚。把婉琉气了个好歹, 心想昨夜还抱着我亲个不停,结果天一亮,提起裤子就不认人, 把人吃干抹净了,到头来却翻脸不认账,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美事?你若无情, 那也休怪我无意,大不了豁出脸皮不要了, 也要争来个世子夫人的位置。

    打定主意, 婉琉说干就干, 趁着身上印子还没消,趁热打铁地跑去尤夫人那里脱衣自证, 说你儿子昨夜酒醉, 将我强拉上床, 玷污了我的清白。

    尤夫人一听,有如五雷轰顶, 不管信没信, 第一反应是让人去堵婉琉的嘴。

    好在婉琉早有准备,趁着婆子来抓她之前,早已经一嗓子嚷开了, 她既不要脸, 嗓门儿又大,嚎得二里地外都能听见,不出半个时辰, 靖国公府上上下下,连同门口养的狗都知道萧绍荣跟嫂子睡了。

    宿醉刚醒的萧绍荣被提来了松鹤堂。

    也不知是哪个耳报神的嘴那么快,连搂着美妾在被窝里睡觉的萧绍鸿也得知了此事,连忙拔足狂奔,一路跑回靖国公府。

    刚进松鹤堂的正门,他看见跪在堂中的萧绍荣,气得怒吼一声,拎起他的领子就要揍。吓得尤夫人脸都白了,赶紧指挥几个小厮将人拉开。

    “别拉我!都给爷死开!”

    萧绍鸿两只膀子往后一甩,挣开这些人,转眼又看到慕婉琉躲在角落里,正心虚地看着他。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重重扇了她一耳光,又啐出一口唾沫,吐在她脸上。

    “贱人!早知道你是个不安于室的,没想到这么贱!自家人都不放过!怎么,看你姐姐爬上龙床,眼红了?也想捞个世子夫人当当?我呸!老子还没死呢!你想给老子戴绿帽?没门儿!老子先把你拉去浸猪笼!省得你丢人现眼!”

    说罢将婉琉发髻一把抓着,就要拉她出门。

    婉琉嚎得杀猪一般,死活挣脱开他,披头散发地跑去萧绍荣身前,一头撞入他怀里,哭道:“二公子!你救救我!看在咱们昨夜的情分上!”

    谁知萧绍荣看也不看她,像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随手推开她。

    婉琉被推得一屁股跌在地上,索性撒泼打滚大哭起来:“爹啊!娘啊!你们谁来给女儿做做主啊!天杀的靖国公府,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啊!老的为老不尊,小的欺男霸女,大儿子把女儿身子强占了,小儿子又吃了不认账,是要把女儿往绝路上逼啊……”

    这头萧绍鸿也不甘示弱地嚎起丧来,又是哭他生娘,怎么死得那么早,留他在这世上让人欺负,又是骂靖国公夫妇偏心,不把庶出的当人看,只把萧绍荣当个宝,任凭他睡了自己媳妇都不吭一声。

    这两夫妻嚎得一声比一声高,一个比一个凄婉,活像在比赛一般,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桩丑事。

    下人们聚集在门口,一个个伸长脖子,都当成笑话看。

    靖国公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尤夫人看着这俩活宝,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府里,真的是一点体统都没了。

    *

    这件丑事最终还是被靖国公压了下来,不仅让府中下人不许往外传,连萧绍鸿都被他骂了一顿,只能闷声吃下这个哑巴亏。

    不过像这种高门秘辛,尤其是涉及小叔子和亲嫂子乱.伦的这种劲爆大新闻,向来是瞒也不瞒不住的,流言就像长了腿一样,不出几日工夫,就传得满玉京都是,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都知道了靖国公府这桩丑闻。

    有好事者笑言,萧家这兄弟俩也真是有趣,绿帽子戴到一处去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最郁闷的就要数萧绍鸿了,妻子被亲弟弟睡了,亲爹还不让他讨个公道,逼他打落牙齿和血吞,做男人憋屈到这个份儿上,还真不如死了。

    他的狐朋狗友给他出馊主意:“要我说,你还不如把这事捅破,捅得玉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最重要的是,是要让那个人知晓。”

    那人指了指头顶的天,一脸讳莫如深。

    萧绍鸿愣了下,反应过来:“你是说,皇上?”

    “是啊。”

    朋友见他明白过来,也不再打哑谜,干脆指点迷津:“你去敲登闻鼓,将此事上奏天子,请圣上来裁决,为你主持公道。”

    “可是……”萧绍鸿一时有些犹豫,“我无官身,按大楚律,以民告官要先挨五十杖杀威棒。”

    朋友没好气:“你到底还要不要讨还公道了,五十杖你都受不住,再说了,要是真的能上达天听,你二弟只会比你更惨,你怕什么?”

    “这是家事,陛下会管吗?”

    “要不说你脑子不灵光呢,你也不想想,你老子为什么耳提面命地不许你再提这事,他怕呀,怕什么呢?当然是怕这个现成的把柄送到陛下手里去。”

    “你们靖国公府最近热闹呀,你二弟的夫人被陛下青眼相中,现如今入宫去了,你想想,陛下能容得下你二弟吗?实不相瞒,萧二公子如今是危若累卵,死期将至了,你爹怕就是怕的这个。你放心,你尽管去敲登闻鼓,陛下不仅不会不管,还会感谢你,说不准,到时赏你个官儿做做呢?”

    经他一说,萧绍鸿顿时茅塞顿开。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儿呢?

    不过,敲登闻鼓是大事,他还是有些担心:“陛下该不会牵连我们这些无辜之人罢?”

    朋友冷笑道:“历来富贵险中求,你若没这胆子,便趁早歇了心思,做你的冤大头去罢。”

    萧绍鸿被他三言两语激得泛起怒容,同时心底又生出一股破罐破摔的悍勇之气,心想,最差的结果不就是个死吗?他死了,也要拉萧绍荣做个垫背的。

    其实,他倒不怎么在乎妻子被老二睡了这件事,反正慕婉琉那个贱女人,一天到晚的想着勾引男人,不是萧绍荣,也会有别的人。

    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从小到大,萧绍荣用的什么都是最好的,小时候,他们都不爱念书,萧绍荣被老爹拿着鸡毛掸子打得上蹿下跳,到了他这儿,却是管都不管。

    那时萧绍鸿还沾沾自喜,觉得是爹心疼他,不舍得打他,长大了才知道,那是人家压根不关心他的前程。所以后来兄弟俩屡试不中,萧绍荣早早捐了兵部的闲职,是名副其实的官老爷了,而他却被打发去管家里的铺子,又不许他插手钱财方面的事,只让他做个富贵闲人。

    萧绍鸿始终想不明白,同样是爹生的儿子,只不过从不同的肚子里出来,待遇怎么就能这么天差地别?

    一杯酒灌下肚,萧绍鸿决定了,他要去敲登闻鼓。

    萧老爹不是最看重他这个嫡子吗?他倒要看看,当这个从生出来便众星捧月,只见过世间美好一面的天之骄子,当他从云端跌落,掉入万丈尘泥时,还有谁会爱他?

    翌日,萧绍鸿敲登闻鼓状告亲弟奸.污长嫂,靖国公府两兄弟反目成仇的事就传遍了整个玉京。

    说来也是好笑,自从萧绍荣被圣上夺妻之后,他们靖国公府就一直奇闻不断,现如今,谈论他们家的轶事如今已成了玉京居民茶余饭后的保留节目。

    靖国公府闹得鸡飞狗跳,宫里却是一派祥和气氛。

    自昨日至今,御书房的案头就堆满了弹劾萧绍荣违背人伦、伤风败俗的奏章,更多的折子从各地雪片似的飞入京。

    能在官场上混的都是人精,谁看不出来萧绍荣现在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对付他就是讨好皇帝。于是一时间,各路官员各显神通,痛打落水狗,将萧绍荣说成是使圣人蒙羞的大奸大恶之徒,若让此子活在世上,不足以正纲常。

    姬珩正愁没个由头整治萧绍荣,没想到打瞌睡上天送个枕头,看着奏折上那些五花八门换着花样儿骂萧绍荣的词儿,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看看这个,连萧绍荣有造反之心都写出来了。真是得罪谁都别得罪这帮拿笔杆子的人。”

    一旁伺候的吕坚笑笑,陪着小心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萧公子?”

    这一问已经算干政,这种事发生在一向滑不溜手的吕坚身上,其实很少见。

    但姬珩没有说什么,只是沉吟不语,半晌后,忽然问:“她人呢?”

    虽然没有指明这个“她”是谁,但吕坚很快就明白皇帝指的是婉瑛。

    自从元夕那日回来后,两个人就一直僵着,皇帝已经好几日没往西暖阁去了,慕姑娘也不往御书房来,所以最近皇帝的脾气格外的大,稍微一点小事就不顺心,众人都是提心吊胆地伺候着。

    “回陛下,慕姑娘在午歇。听说昨儿个又梦魇了,自三更吓醒后就没睡着。奴才见她眼底下都熬出青影儿了,脸色也不好,人蔫蔫儿的没精神。听春晓说,连续几日没睡好了,睁着眼到天亮。”

    姬珩听罢无语片刻,瞪了他一眼:“朕问你这个了?”

    吕坚忙认错道:“是奴才多嘴。”

    “下去。”

    “是。”

    吕坚躬身告退,打起帘子,出到门外时,见着一名宫女在澄心堂阶下等着,伸长脖子朝他的方向张望。

    吕坚走过去,将人带到一个僻静处。

    “吕公公,怎么样?我家娘娘还等着消息。”

    刚站定,对方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满脸焦急之色。

    吕坚摇摇头:“情势不太好。素若姑娘,快回去禀明贵妃娘娘罢,最好是早做准备。”

    素若眼中的光芒瞬间寂灭,连伴驾多年的吕坚都这么说,可见二公子是凶多吉少了。她勉强镇了镇心神,从袖中掏出两张早已备好的地契,塞入吕坚手里。

    “多谢吕公公,这是槐花胡同的两处宅子……”

    吕坚推开她的手,叹气道:“素若姑娘,这便不必了,咱家做这些,并不为别的,只为报答当年娘娘对奴才的关照之恩。话既然说到此处,咱家再给你指条明路,要想让萧二公子安然无恙,只能开口去求那位帮忙。”

    素若满腹心事地回到了柔仪阁,将吕坚说的话向贵妃陈述了一遍。

    萧云漪正在打棋谱,闻言倚在榻上,指尖拈了枚白子,看着满盘棋局,沉默良久,最后道:“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素若于心不忍地劝道:“娘娘,您看开些,就当是为了二公子……”

    “是啊,都是为了他。可是素若啊,你以为他会感激我吗?”

    萧云漪捂着帕子,咳嗽了几声,素若忙替她抚背顺气。她苦笑着,怅然长叹:“我这位弟弟啊,若知道我做了什么事后,只怕恨我入骨也来不及。”

    素若不敢说话,却听短暂的寂静过后,贵妃将棋子扔回棋钵,冷冷地开了口。

    “去罢,请她来喝茶。”

    第34章 求情 不过是具皮囊而已。

    婉瑛没有想过贵妃会邀请她喝茶, 自从上回重阳花会后,两人便再没有来往过。

    宫中的大小宴会,婉瑛也从不出席, 一是她没有资格,二是她也不想去讨众人嫌。贵妃便也心照不宣地当她不存在,二人曾经是亲戚, 如今见面,确实有几分尴尬。

    贵妃一反常态地下帖相邀, 婉瑛不明原因, 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春晓,你说, 贵妃娘娘怎么会请我喝茶呢?”

    其实萧绍荣奸.淫长嫂的事早已传遍整个玉京, 后宫本就是小道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自然也都知道了,只是皇帝下了死令, 不许在婉瑛面前谈论此事, 所以当流言满天飞的时候, 唯独婉瑛却是完完全全被蒙在鼓里。

    春晓也不知道,只是她向来心大, 便毫不在乎地说:“去了就知道了。”

    柔仪殿总是充斥着经年不散的药气, 寝殿中,贵妃早就备好了茶点果品,坐在那儿等着她。

    相比起去年, 她人又消瘦了, 面庞苍白,眉宇间缠绕着几分羸弱不胜之态。

    婉瑛走过去见礼,萧云漪拉着她的两手坐下, 又亲自斟了杯茶,递到她面前,亲切态度一如当年初见时。

    婉瑛道了谢,正惶恐不安,忽听她说:“妹妹,我病了几场,如今精神不济,有些话,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娘娘有话请直言。”婉瑛忙道。

    萧云漪点点头,直视着她:“如果妹妹还顾念往昔夫妻情谊,看在荣哥儿从未对你做错过什么的份儿上,还请救他一命。”

    婉瑛一时如打了个焦雷,半天都反应不过来,目瞪口呆良久,才想起问:“他……他怎么了?”

    “这事想必瞒也瞒你不住,所以我就实话实说了。”

    似是觉得难以启齿,萧云漪停顿片刻,才说:“荣哥儿与你妹妹……他们,闹出了丑事。现如今,都察院、各科道御史都在上疏弹劾荣哥儿,向陛下请命诛杀他,以正人伦纲常。”

    “……”

    婉瑛这次愣了更久,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萧绍荣与婉琉?他们怎么会闹出丑事?就算如今他已不再是婉琉的姐夫,可婉琉嫁给了他的长兄,依然是他的嫂子。

    那年冬天,婉琉崴了脚倒在他怀里,两人在雪中对视的场景,再次在脑海里一遍遍浮现。

    婉瑛呼吸急促,太阳穴像针扎一般疼痛,手极力攥着,指甲陷入掌心,才不至于在贵妃面前失态。

    好半晌,她听见自己问:“我要怎么救他呢?”

    萧云漪摊开她握成拳的手,轻轻揉按着那掐出月牙印儿的掌心,语气轻柔无比:“听说妹妹不想侍寝?”

    婉瑛一颤,下意识想缩回手。

    萧云漪却用了点力抓住她,只觉得那握着的手滑如凝脂,十指纤细,嫩若削葱,指甲盖泛着浅浅的樱红色,是任何凤仙花汁都染不出来的鲜妍颜色。

    媚骨天成,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人了。

    “妹妹还在犹豫什么?陛下文武双全,丰神俊朗,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若是生在民间,不知会是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况且陛下又对你情深义重,别的不说,就问妹妹自入宫以来,可曾短过什么?瞧你今日这身料子,是云州上贡的珍品丝绸,就连本宫也未得一匹,妹妹不知道,后宫的姐妹有多羡煞你呢。”

    见婉瑛垂着头不语,萧云漪想了想,又下了剂猛药。

    “有些事不必本宫说,想必妹妹也猜得到。悖伦这样的事,说出去也许骇人听闻,但在高门大户中并不少见,都是家宅私事,原本不值得拿去朝堂上说。可为什么偏偏荣哥儿成了众矢之的,人人恨不得杀而诛之?还不是有的人想拿他的命去媚上争宠,搏一条通天坦途。”

    萧云漪叹了口气:“荣哥儿或许有罪,但罪不至此,今日种种,皆由前定,妹妹,这里面,未必没有你一番原因。”

    婉瑛长时间没有言语,殿中一片寂静,过了良久,才听见她低声说:“妾身不懂。”

    “什么?”

    婉瑛缓缓地抬起头来:“娘娘是贵妃,执掌凤印,统率六宫。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娘娘是妻,陛下是夫,可是您却劝别的女人给丈夫侍寝,娘娘真的不会介意吗?”

    萧云漪闻言一怔,随即苦笑。

    真是个天真干净的人呢,深宫之中,只有上下级的关系,哪有什么夫与妻?介意?她有什么立场去介意?

    “妹妹多虑了,本宫只希望有更多的姐妹来照顾陛下,替本宫分忧,哪里还会去争风吃醋?那是无德妇人才会有的举止。更何况,在后宫里的女人,不只是为了自己活着,她们的肩上还担着家族兴衰,父兄荣辱,倘若行差踏错一步,便牵动的是数百人的安危。”

    她拍拍婉瑛的手背,意味深长地笑:“也许,以后你就懂了。”

    *

    出了柔仪殿,春晓立即迎上来问:“小姐,贵妃同你说了什么?”

    婉瑛摇摇头,只说:“咱们回去罢。”

    春晓疑惑地望了她好几眼:“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

    婉瑛还是摇头。

    也称不上不开心,只是有些失望,可若要细究这股失望究竟来自于哪里,她也不清楚。得知萧绍荣与婉琉有染时的震惊与无措已经退去,此刻她只剩一潭死水的平静。

    兴许一切在她入宫那一刻起就早已注定,何必心存侥幸呢?皇帝费尽心思将她弄入宫,总不可能是真的叫她做笔墨丫鬟,御书房那么多宫女,难道少了她一个?

    教书习字,上元观灯,不过是逐步接近她的手段而已,他的最终目标是她胸腔下的那颗心,正如他最开始承诺的那样,朕等你心甘情愿。

    所谓的“等”,也不过是一种说法,他可以收回,等他失去耐心的那一天,他随时会褪去那副温和面孔,就算是强取豪夺,也要得手他想要的东西。

    既然结局注定如此,为何不趁她这具身子还有价值的时候,去交换萧绍荣的一条命呢?贵妃说的没错,是她欠他的。

    也罢,不过是具皮囊而已,他要便给他。

    时隔数日未进御书房的婉瑛再次踏进了这块熟悉的地方。

    皇帝从堆成山的奏折中抬起头看着她,鼻梁上架着水晶眼镜,神情和姿态都好整以暇,看她一步步地走来,目光隔着镜片,没有丝毫避让,就像看着猎物走入他精心布置的陷阱。

    这一瞬间,婉瑛有种直觉,他知道自己会来。

    就像那晚他离去前,最后留下的那一句话。

    下次在拒绝朕之前,不妨想想,你的好夫君萧绍荣的命,是攥在谁的手里。

    是啊,他的手中攥着萧绍荣的命,所以他拿捏她轻而易举。

    从门口到御案的距离,分明没有多远,可婉瑛却一步一步迈得艰难,好似走了半辈子。

    终于在桌前站定,她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姬珩没有催促她,但也没有移开视线,就这么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最终,婉瑛开口:“放过他。”

    长久的寂静过后,换来他的一声嗤笑。

    “你既然要朕放过他,自然知道他犯了什么事,还要替他求情么?”

    婉瑛垂眸不答,静了片刻,忽然抬手,手指慢吞吞地解开系带,披风掉落在地,堆在脚边。

    这无疑是一个充满暗示性的动作。

    姬珩挑了挑长眉,嘴角笑容意味不明。

    “和你的亲妹妹乱.伦,这样的事也能容忍,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身体,也要换他一条命。该说你是大度呢,还是对前夫情深不移呢?”

    他的眼中是明目张胆对她的嘲笑,婉瑛下意识攥紧裙摆,果然是云州进贡的上等丝绸,轻薄柔软,握在手中,如同握了一团云。

    “看来,他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也没有多么重要,这很好。”

    姬珩摘了眼镜起身,那双幽暗而深邃的眼眸没了镜片的遮挡,眼底浮动的欲望显得更为清晰,瞳孔黑幽幽的,黏稠又阴暗,像吸人的深潭。

    绕过桌案,他大步走到婉瑛面前,将她拦腰抱起。

    “朕说过,朕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既然肯给,朕就敢要。”

    芙蓉帐暖,烛影摇红,西暖阁里,来自云州的贡纱无声地散落了一地。

    婉瑛被剥得如新生婴儿一般干净,心中头一次怨起了这灯为何这么透亮,照得人无所遁形。

    与她不同,姬珩依然衣冠楚楚,身上一件衣物都没除。他跪坐在赤.身.裸.体的她身侧,没有丝毫急迫,目光不疾不徐,将她从头扫视到脚,像是欣赏一件好不容易到手的珍宝。

    他的目光直白而炽热,像要把她浑身舔.舐一遍,婉瑛不自觉地颤抖着,好似灵魂都被他看透,难以忍受地闭上眼。

    “不要闭眼。”

    冰凉的指尖轻触她的眼皮,似在警告,眼睫便颤抖着睁开,星眸半掩,蕴着盈盈水光。

    姬珩轻轻一笑,仿佛很满意她的听话,指尖慢慢下滑,顺着五官勾勒、临摹。

    “你生了一张让人想弄脏的脸。”

    修长指尖划过下巴,纤细的喉咙,精致的锁骨,逐渐往下。

    婉瑛再也忍不住了,无力道:“快点罢……”

    “小九等不及了吗?”

    姬珩一笑,跨去她身体上方,阴影很快就将婉瑛笼罩。

    他动手一件件地脱去衣裳,强壮的身躯渐渐显露出来,手臂和肩头的肌肉如小山丘般隆起,腹肌整齐,青蓝的血管蔓延,上面竟还遍布着刀剑留下的伤痕。

    一个高坐明堂的帝王,为什么拥有一具武夫一样的身体?

    巨大的肌肉,丑陋的伤疤,这些组合在一起,落在婉瑛眼里,显得格外可怖。

    她下意识地想闭上眼,却又想起他之前的警告,只能尽量控制住恐惧,眼中泛出泪光。

    姬珩自上而下地俯下身,热气扑面而来,他在她耳际轻轻一吻,说道:“朕等得太久了,可能会有些控制不住力气,若实在害怕,你可以像那天一样咬朕。”

    “……”

    这一夜,婉瑛仿佛流尽了此生的泪水,她从未哭得这么伤心,可无论她怎么哭,伏在她身上的男人好似都听不见。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要事先说上那样一番话了。

    他确实失去了理智,有那么一瞬间,婉瑛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想要杀死她。牙齿将他肩头都咬得渗出了血,他也没有从这种失控的状态中恢复神智。

    在极度的疲累之下,婉瑛数次昏睡过去,又因为他的动作一次次清醒,每次睁眼,都能看见他兴奋到发红的眼角,他在耳边一声声地唤着她的名字。

    到最后,婉瑛几乎要虚脱了,声音嘶哑地哭着求他:“好累,求你,停下来罢……”

    “很累吗?”

    “嗯……”

    “知道了。”

    这之后的事便没印象了,意识朦胧之际,依稀看到窗纱外映出的一点淡蓝天光,好像有温热的帕子在身上擦拭。

    婉瑛皱着眉头,不太舒服地发出呻.吟。

    一只冰凉的手掌搭在她的眼皮上,嗓音低沉柔和:“现在睡罢。”

    她就这么堕入黑暗,陷入死亡一般的梦境。

    第35章 贬谪 一辈子,原来过得这样快。……

    约莫刚过了卯牌时分, 吕坚就在窗外压低声喊:“陛下,该上早朝了。”

    姬珩其实听见了,但没回应。他一夜未睡, 临近天亮时分才叫了水,给婉瑛擦洗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打瞌睡, 等洗干净,人彻底睡死过去了。

    姬珩把人塞被窝里, 自己潦草洗了一下, 便上床躺在她身侧,只是毫无睡意, 便支着头看枕边人。

    想必是累极了, 之前又数日未曾睡好, 她睡得比任何一次都要沉,眼皮哭得红肿, 显得怪可怜的。

    姬珩模模糊糊记得, 她当时哭得是挺厉害, 只是自己那时没心思去哄。不过……她哭起来也挺好看的,有种楚楚可怜的美。

    锦被遮到下巴, 姬珩掀开被子一角, 看到那雪白的脖颈上全是他留下的暧昧红痕,一路蔓延向下。

    他忍不住伸出指尖去触碰,不知是感到痒还是痛, 睡着的人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眉心也纠成一团,他只好略感遗憾地收回手。

    中途婉瑛似乎又做了噩梦,嘟囔了几句听不清的胡话。

    姬珩像往常那样, 抚平她皱紧的眉头,又将手心放在她哭肿的眼皮上,轻声安慰:“别怕,都是梦,睡罢。”

    身旁的人渐渐地安静了,再次陷入沉睡。

    时间就在他的注视中缓缓流逝,窗外晨曦初晓,天光大亮,姬珩却有种怎么也看不够的感觉,甚至不想去早朝,想陪在她的身侧,等她醒来,当她清亮的眼瞳中映照出他的影子,那感觉一定很好。

    “陛下……”

    窗外吕坚又喊了一声,听上去快要哭了。

    卯时虽不算太晚,但相较起他平时上早朝的时辰,已经迟了,这会儿文武大臣应该都在勤政殿前的广场上等着了。

    又给人掖了掖被子,姬珩起身下了床,捡起散落一地的衣服,怕吵着睡得正熟的人,他连靴子也没穿,就这么赤着脚走出门去。

    门外的吕坚忙不迭地迎过来,见他只穿着身中衣,脚上还光着,登时一愣。

    虽已出了正月了,可这是二月的天啊,乍暖还寒的,穿着夹袄都嫌冷呢,皇帝怎么光着脚就出来了?

    “陛下,您……”

    “闭嘴。”

    姬珩看一眼身后,低声道:“就这么会儿,冻不死人,别吵着她。”

    “……”

    去隔壁将朝服换上,再出来时,姬珩看见一名嬷嬷手中端着托盘,正要进暖阁。他出声将人叫住,垂眼看着托盘上盛着一碗漆黑药汁,散发着古怪难闻的气味。

    “这是什么?”

    “回陛下,这是避子汤,按照规矩,侍寝后的娘娘们都要服用的。”

    “什么东西,”姬珩蹙起眉,“端下去倒了,以后都不要送了。”

    知春嬷嬷诧异地抬起头,她是宫里的司寝嬷嬷,专管事后送避子汤的活儿,送了这么多回,还是头一回被皇帝吩咐倒了的。

    看来传闻确实没说错,这位澄心堂里住着的慕姑娘,虽然没有任何名分,但日后是会有大造化的。

    将人打发走,姬珩又转头对吕坚道:“吩咐下去,今日不要叫慕姑娘起来用早膳,等午膳前……算了,让她睡罢。”

    吕坚傻着眼点头称是,心想,这是一夜没合眼啊。

    *

    婉瑛直到黄昏时才醒来,她睡醒时,春晓正在门外踌躇,犹豫要不要将她叫醒,她已经错过了早膳和午膳,按照皇帝早上的吩咐,晚膳是一定要吃的。

    正好这时候,她醒了。

    春晓急忙飞奔过来,将她从床榻上扶起。

    婉瑛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僵硬。

    春晓忙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没事。”

    倒也说不出哪个部位不舒服,只是浑身都酸痛,像骨头被拆散了重新拼好的一样。

    婉瑛记得自己昨晚流了很多汗,身上乱七八糟的,但此刻却很清爽,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给她洗过,她完全晕过去了。

    正发着愣,春晓的一声惊呼唤回她的神思。

    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瞧,只见衣衫不知何时滑落,露出半侧肩头和胸.脯,上面全是星星点点的印记,锁骨上甚至还有半圈牙印。

    春晓心中暗自咋舌,她虽未成婚,但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当初小姐和姑爷大婚,洞房花烛后的第二天就是她伺候的,那时也没这么离谱过,浑身都没块好皮了,这皇帝是属狗的么,这么喜欢咬人。

    春晓将衣带替她系上,又问:“饿不饿?小厨房煨了鹿茸粥,还是热的。”

    “我想沐浴。”

    “还是先吃了再洗罢,一天没吃饭,肯定饿了。”

    春晓说着,突然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下午的时候,贵妃跟前的素若姑姑来了一趟。”

    婉瑛抬起眼:“她来干什么?”

    “也不干什么,就是让我传句话给你,说多谢,二公子一切平安。”

    春晓疑惑地挠挠头:“小姐,姑爷怎么了吗?怎么突然给你报平安了……小姐!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

    婉瑛抹着掉个不停的泪,想要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只是……只是我再也不欠他的了……”

    春晓苦着脸:“小姐,你说什么呢?咱们本来也不欠姑爷的呀,是他自己留不住你。”

    婉瑛哭着摇头:“不,春晓,以后别再叫他姑爷了……”

    “好好好!我不叫,你别哭。”

    春晓一个头两个大,哄了又哄,还叫小顺子进来说笑话儿,才总算哄得婉瑛眼泪止住了。

    她想沐浴,却连下床走动的力气都没有,春晓只得用帕子随意给她擦了擦,又喂她在床上喝了半碗粥,婉瑛这才疲惫地睡去。

    *

    萧绍荣的案子最终重重提起,轻轻放下,他被贬去黔州永宁卫戍边,不日就要赴任。

    这结果可谓是不轻不重。

    不重在于他长兄靠敲登闻鼓将此事闹大,靖国公府的丑闻几乎朝野皆知,按照之前各官员所提议的章程,是要将他处死以正纲常的,现如今小命不仅保住了,乌纱帽也没丢,甚至连他们靖国公府的世袭爵位都还在,可不是不重么?

    可要论理说起来,这处置也不能说轻。

    因为像乱.伦这种事,实在不足为奇,大家族里哪能没几件丑事,不说远了,就说皇帝之前不还抢了臣子的发妻吗?当时谁敢说什么了?最后还不是雷声大雨点小地过去了。

    可见这种事毕竟是家事,可大可小,主要看有没有人借题发挥。萧绍荣吃亏就吃亏在他如今是皇帝眼里的一根刺,放在跟前就碍眼,所以被群起而攻之,干脆打发去外地。

    黔州地处西南边陲,林多瘴深,毒虫蛇蚁遍布,当地百姓多不开化,苗汉混居,民风剽悍,被称南蛮,时常有土司纠合山匪闹事,去这里做官,相当于被流放了。

    想他萧绍荣堂堂世家公子哥儿,生来便在锦绣丛中长大的人物,这辈子从没吃过苦,突然被贬谪到这种边远蛮荒之地,要是不慎被毒蛇咬上一口,或是被剪径的土匪截了道,死在外面也不足为奇。

    看来皇帝还是要除掉这块心病,萧绍荣注定有去无回了。

    观澜院中,尤夫人正声泪俱下地苦求着:“儿啊,你就去罢,就当是娘求你了,黔州虽然偏远,但好歹算是活着,你我娘儿俩还有重见之日,总比留在这玉京担惊受怕的强啊。”

    “不去。”萧绍荣冷冷道,“他若要杀我,尽管来杀,总之我不会出玉京一步。”

    自从上回在祠堂嘶吼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之后,他就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像一具行尸走肉。

    深爱的妻子背叛了他,效忠的君主愚弄了他,他为之奋斗的理想成了一个笑话,人活一世,真是没意思透顶。他看透了这世间的虚伪,人心的狡诈,如今只剩下生无可恋的厌烦。

    看着他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尤夫人心如刀割,擦了擦眼泪,从袖中掏出一柄匕首,跪在地上。

    即使是如今心如止水的萧绍荣,也不免被这一幕震慑住了,脱口而出:“娘……”

    尤夫人双手捧刀,平静道:“既然如此,那荣儿,你先把娘杀了罢。”

    “……”

    “圣旨已下,你不去黔州,就是抗旨不遵,这是杀头的大罪。反正爹娘终究会被押上刑台赴死,娘年老了,不愿受那份折辱,你先用这把刀将娘杀了,再去将你四个妹妹杀了,你爹那儿也去送他一程,如此,咱们靖国公府满门都在九泉之下感激你。”

    尤夫人想了想道:“对了,还有贵妃娘娘,以及你的外甥女儿,不过她们娘儿俩在宫里,应该轮不到你杀,这便算了,咱们一家子总会在地府团聚的。”

    她用最平淡的语气讲述着这些杀人诛心的话语,短暂的寂静过后,萧绍荣最终剥下了那层看似死气沉沉的外壳,露出底下千疮百孔的血肉,像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跪在地上,双手去拉扯尤夫人。

    “娘,你起来,孩儿错了……是孩儿错了……”

    尤夫人扔了刀,一把将他搂在怀里,痛哭道:“好孩子,我的儿,你要争点气,为娘只有你这一个儿,十月怀胎,日日夜夜悬心吊胆,养你到这么大,我为你操碎了心啊……”

    “你怪娘赶跑了你媳妇,娘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求不来,荣儿,你要学会认命……”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昔日的隔阂与生分瓦解冰消,萧绍荣哭得两眼通红,沙哑着嗓音道:“我去,娘,你别说了,我去。”

    第二日,萧绍荣打点好行装,靖国公夫妇一路将他送出城门。

    亭驿外,栽了一片杏子林,春日花开如云,远远望去,如一片烟霞。

    马车暂时停下来修整,尤夫人对着几个随行的家人千叮咛万嘱咐,此去山高水远,路上盗匪横行,这一路一定要护好少爷,将他平平安安地送到黔州。

    几个家人点头称是。

    这边靖国公则在对儿子做临行前最后的寄语,他语重心长道:“到了任上,戒骄戒躁,有什么不懂的,多向公门中的前辈请教。地方不比在家里,没人会让着你,把那些公子哥儿的脾气收一收。不过凡事也别忍让太过,有什么拿不准的事儿,或是缺了什么东西,写信来告诉家里。”

    他一向寡言少语,还从未有过这么絮叨的时候,不过是慈父心肠。

    萧绍荣见他两鬓竟掺了不少白发,之前还没有,可见是这些日子为他愁白的头发,不免心中一酸,哽咽道:“知道了,爹。您和娘……也多保重身体,儿子不孝,让你们挂心了。”

    靖国公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该说的都说完了,一时半晌也词穷,便拍了拍他的肩,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马车启程的那一刻,原本好好目送着的尤夫人突然爆发出一声哭腔,追着马车哭喊,幸亏被靖国公一把拦住了。

    撕心裂肺的哭声逐渐远去,萧绍荣斜坐在车辕上,赶车的马夫劝他:“二少爷,外面风大,您进去罢。”

    他没有回应,从怀中掏出一个贴心口放着的布囊,打开,里面是用红绳束着的一绺儿青丝。

    这是大婚当夜,他亲手从婉瑛的发髻上绞下的一束头发,他也剪了自己的,同她的绑在一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摇晃的龙凤喜烛下,少年颊生红晕,同他的新娘说:“瑛娘,这辈子我们要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一辈子,原来过得这么快。

    短短两年,便是一生。

    萧绍荣解开红绳,掌心的青丝被风悠悠卷入碧空,顷刻便消失不见。

    ——卷二·入宫·完——

    第36章 香囊 “朕还是更喜欢小猫。”……

    四月初八是浴佛节, 也是贵妃芳诞,原本因为年初萧绍荣这事儿,她不打算大办, 想尽量低调,不料吕坚过来传口谕,说贵妃今年满三十, 是整寿,还是要办一下的好。

    萧云漪便想着就在柔仪殿摆几桌席面, 再叫教坊司的人过来演上几出歌舞, 请后宫的姐妹们过来热闹一番就可以了。她没什么庆生辰的兴致,不过是做做场面工夫给皇帝看。

    在拟客人名单的时候, 没想到一下子犯起了难。

    旁的人都好说, 只是该不该请慕婉瑛呢?

    其实按规矩来说, 她在这宫中并无任何品级,不算嫔妃, 可实际上, 她又是皇帝的女人。再说了, 她如今并不怎么想看见她,一来尴尬, 二来看到她就会想起在黔州受苦的亲弟。

    思来想去, 萧云漪还是专门下了帖子请她,来不来是一回事,但她必须要请。

    婉瑛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 只是突然收到她生辰宴的请帖, 一时有些意外,也有些高兴,同时还发愁该送什么生辰礼。

    她的西暖阁里如今堆了一屋子东西, 多到都放不下,都是皇帝赏赐下来的玩意儿。这些东西虽然华贵,但送给贵妃当礼物,显然不太合适。

    最后,在春晓的建议下,婉瑛还是决定亲手做一只香囊,在里面放上一些药材,可以治一治贵妃头疼的毛病。

    距离四月初八不剩多少天,为了香囊能够及时完成,婉瑛只好日夜赶工。

    一日,她正在灯下刺绣,不慎被提早进来的皇帝看见了,还不等她将快要绣好的香囊藏在裙下,就被皇帝眼疾手快地夺去。

    “这是什么?”

    他拿着那只天青色的香囊翻来覆去地看。

    婉瑛只能迫于无奈地说:“香囊。”

    “绣给朕的吗?”

    “不……”

    否认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他已经欢天喜地地将香囊挂在了自己腰上。

    “……”

    婉瑛只好闭上嘴。

    “这是绣的什么?”

    姬珩一手捞起香囊,好似爱不释手的样子,很感兴趣地问。

    “木兰。”

    婉瑛寄希望于他会认为木兰刺绣太过女气,不适合男子贴身佩戴,从而将香囊还给她。

    但希望还是破灭了,他竟然很喜欢。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屈原认为木兰是香草,唯有德圣人才可佩之,果然很适合朕。”

    他摸了摸那精致的刺绣,忽然扭头笑道:“不过,朕还是更喜欢猫,下次小九可以给朕绣一只猫吗?”

    事已至此,婉瑛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将香囊要回来了,只好说:“陛下先取下来给妾身罢,还有几针没缝完。”

    第二天清晨,姬珩神清气爽地出了房门,遇上给婉瑛打洗脸水的春晓,叫住她问:“朕今日有什么不同吗?”

    怕她眼瞎看不见,还特意挺了挺腰。

    春晓瞪大眼睛:“这香囊……”

    “你们小姐送的。”

    他的语气里藏着些不自知的骄傲。

    春晓:“……”

    从她这里得到了想要的反应,姬珩很快又找到了下一个人。更衣的时候,他没让奴才伺候,自己珍而重之地将香囊系上。

    他从不系玉佩之外的饰物,以至于一旁伺候的吕坚盯着那香囊多看了几眼。

    姬珩发现了,问他:“好看罢?”

    吕坚讪笑着点头:“是。”

    他没说这香囊配色过于鲜亮,看着像女人佩戴之物。

    果然姬珩下一句就是:“小九送的。”

    吕坚立马改变风向,一个劲儿夸这香囊针脚细密,设色清雅,一看就是用了心思去绣的,慕姑娘对皇上真是情深义重。

    姬珩正好已换上了朝服,闻言重重一点头:“对!”

    这日上朝的文武百官,无一不察觉到一件奇怪的事,皇帝今日……似乎心情格外好,连对着犯错的官员都如沐春风,再不是平日稍微一点小错就阴沉着脸的爆炭脾气。

    甚至去文渊阁参加内阁例行会议的几位辅臣都被皇帝问了同一个问题:朕今日有什么不同?

    几位辅臣还以为是圣上出了什么别致的谜题来考他们,或是在打什么机锋,凑在一起商议半晌,还将皇帝从头到脚细致地观察一遍,一位年老的大臣戴着眼镜,老花眼都险些找瞎,终于在他腰间发现了那只不起眼的香囊。

    就在皇帝到处找人炫耀他那只香囊的时候,春晓正在西暖阁为婉瑛打抱不平。

    “小姐,那香囊是你没日没夜花了多少工夫才绣好的,怎么就被狗皇帝抢去了?他还少了人给他做香囊吗?”

    婉瑛忙放下针线去捂她的嘴,又小心看了看左右,好在房中无其他人。

    她叹了口气,告诫春晓:“宫里头不比别处,隔墙有耳,还是小心些罢,别再这样叫了。”

    “我知道,”春晓皱眉,“我又不在他面前叫,背着叫几句还不行吗?谁让他老是咬你。”

    说起来她就生气,她真没见过比皇帝还爱咬人的人,小姐每次侍寝完毕,总是留下一身印子,看都没法看,偏偏这狗皇帝还总是叫小姐侍寝,地主家的长工还有休息日子呢,小姐没有。

    “那送给贵妃的香囊怎么办?”

    婉瑛叹了口气:“我再另外绣一只罢。”

    赶在贵妃生辰之前,婉瑛总算将香囊给完工了,她临时改了花样,换成了兰草。

    初见贵妃时,婉瑛就觉得她如兰花般高洁而娇弱,令人心生亲近之意,却又不忍亵渎。

    她过去赴宴时,柔仪殿里正热闹。

    过去贵妃身体康健时,宫中大小宫宴不断,只是今年贵妃病了几场,家中又出了那事,便没心思操办这些。

    自从慕氏进宫,皇上又久不来后宫,诸位娘子们闲得长草,左不过无聊时便去相熟的姐妹宫中坐坐,聊聊八卦,眼见终于有件喜事可以聚起来一乐,都非常积极地来给贵妃庆生辰。

    柔仪殿中美人如云,暗香浮动,就连那花厅、暖阁、廊里廊外都立满了人,欢声笑语不断,只是婉瑛刚一进去,殿中所有人齐齐一静,霎时间鸦雀无声。

    各种视线聚集在身上,婉瑛也不大自在,硬着头皮走进去。

    好在萧云漪见她来了,也不怠慢,主动招待了她,又让素若带她去落座。

    婉瑛发现公主也在,她拉着乳母的衣角,躲在她身后,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注视着她。

    婉瑛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刚和她对上视线,她便倏地扭过头,将脸埋在乳母怀里。

    婉瑛脚步一滞,虽然多少预料到了一点,但这一刻,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难过。

    开席前,各位妃子献上准备好给贵妃的礼物。

    送礼也是件讲究事,送的越贵,越奇,也就越显得身份体面,和贵妃关系亲疏。诸位娘娘各显神通,有送玉石的,有送珍珠玛瑙的,有送一人高的观音大士像的,还有送字画古董珍玩的,总之不是价值千金,就是市面上没有的稀罕玩意儿,所以当婉瑛那个与众不同的香囊拿出来时,众人都傻了眼。

    都盯着她看,婉瑛也不由涨红了脸,两手拽着香囊,结结巴巴解释道:“这……这里面塞了决明子、天麻、川芎、白芷、薄荷。妾身问过太医了,都是治偏头痛的药材。娘娘佩戴在身上,或许……或许可缓解一二……”

    “难为你费心了,我正被头疼折磨呢。”

    萧云漪笑着向她道谢,又示意素若去接她手中香囊。

    婉瑛愣了一下,香囊就被素若拿过去了,同众多礼物混在一处,显得格外突兀。

    散了席,婉瑛与春晓打道回府,途中路过御苑,经过一座假山石时,碰巧听见两位后妃在那儿聊天。

    婉瑛本不想听壁脚,奈何无意中听对方提到了自己,春晓便立即将她拽住了,还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蹑手蹑脚地拉着她过去偷听。

    假山石后幽静,又有回声,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其中一人道:“真不知道那慕氏脸皮是有多厚,居然来给贵妃贺寿,她是贵妃前弟媳,身份本就尴尬了,何况贵妃亲弟还因为她被贬谪黔州,落得个骨肉分离、背井离乡的下场,她竟还有脸出现在这里,也亏得贵妃娘娘脾气好,对着她笑脸相迎,我若是娘娘,早让人拿竿子将她打出去了。”

    另一人笑道:“要不说人家能当贵妃呢,光这份胸襟气度,就够你我学一辈子的了。不过,贵妃也是不容易,其实今日这生辰宴,她不请慕氏还真不行,不然传到皇上耳朵里,该说贵妃有意排挤孤立她了。”

    她顿了顿,又道:“你不知道,方才开席,我不幸与她分到一桌去了,那可真是尴尬的,我这辈子就没这么食不下咽过。你说她坐在那儿,她不动筷,咱们这些人都不敢夹菜,席上冷冷清清的,既没人说话,也无人劝酒。偏生她又没眼色,也不早点离席,愣是等到席散才起身走人。”

    “你怕她什么?”她同伴冷笑道,“你是皇上亲封的贵人,还怕她一个既无品级,也无家世的人?”

    “唉,这话也不是这么说,品级算什么,你忘了先前傅昭仪那事儿,皇上宠她,一个二品的昭仪都说废就废了,我这个五品的贵人又算得了什么。”

    “也不知道她如今算个什么,既然侍过寝了,哪怕是个最低等的采女,好歹也封个位份,大家论资排辈,这才成体统。现如今她住在澄心堂,又有专人伺候,过得跟个主子一样。嫔妃不像嫔妃,宫女不像宫女,简直不伦不类。”

    另一个压低声道:“我听澄心堂伺候的人说,据说她是夜夜都要侍寝的,有时直到天亮才叫水,夜里传出来的动静,叫人听了都脸红。你说也是奇怪,之前还装得三贞九烈,死都不肯的,结果这么快就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倒可怜了萧二爷,为了她被贬去黔州那个山穷水恶的地方,也不知几时能回来。”

    “哼,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玩物罢了。”

    两人叽叽咕咕嚼了半天舌根,先前那人忽又讥笑道:“这慕氏也确实小家子气,既然来参加寿宴了,至少也得送一份拿得出手的礼物,一个香囊就打发了,以为娘娘是什么小丫头子呢,怪不得别人说她是乡下小门小户的出身。”

    “何止啊,她还往里头塞药材,说是治头疼的。谁知道呢?万一她往里面塞红花、麝香了呢。要换做是我,我可不敢贴身佩戴。”

    春晓先前听到她们说什么侍寝,玩物,就已经够生气了,此刻又听到她们说送香囊是小家子气,还怀疑婉瑛往里面塞毒物,这下怒火中烧,彻底忍不下去了。

    婉瑛拉都拉她不住,春晓甩开她的手就从假山石后闪身出来,眼睛瞪得跟乌眼鸡一样,冷冷瞪着那两名宫妃道:“那香囊是我们小姐一针一线亲手绣的,她为了绣这个香囊,熬得眼睛都红了,里头掺了她的心血,岂不比你们那些买来的阿堵物强?再说了,香囊是送给贵妃的生辰礼,不是送给二位的,贵妃都还没说什么,轮得着你们来急人所急?”

    那两名妃子万没想到假山石后有人偷听,而且恰巧还是她们正在议论的人,又见春晓一个丫鬟,讲话实在不客气,一个二个的都愣在了原地。

    春晓这边还没消气,她素来牙尖嘴利,此刻更是将冷嘲热讽发挥到了极致。

    “有些人,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酸,见别人侍寝次数多了就眼红,说些什么以色侍人的酸话。以色侍人怎么了?那至少还有色,不像某些人,年老色衰,就算把衣服脱光了躺在床上,皇上也不会看她一眼。”

    “你!”

    她说话实在难听,其中一名宫妃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被她的同伴拽住。

    那人低头谦卑地行个礼,道:“慕姑娘,若有冒犯之处,对不起,是我们二人的不是。还请您不要将今日事告诉皇上,嫔妾感念您的手下留情,来日必将报答。”

    婉瑛垂着头不发一语,一旁的春晓讥嘲道:“你说人坏话之前怎么想不到这点呢,现在来道歉,晚了。我非要将此事禀明皇上,让他来为我们小姐撑腰。”

    她话音刚落,两位妃子就愕然抬起了头,脸色煞白。

    她们都还记得去年重阳,皇帝为慕氏撑腰时是什么处置,傅昭仪就是前车之鉴。在后宫之中生存的人,有条不二法则,那便是即使自己犯错被罚,也不能连累家门。

    二妃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的恐惧,不约而同地跪了下去,甚至连之前那看不过春晓的狂妄,想要教训她的妃子也是。

    二人一齐哭求道:“求慕姑娘高抬贵手,放过我等。”

    “你们起来罢,我不会说的。”

    说完这句话,婉瑛也不顾她们是什么反应,拉着春晓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7章 永巷 “大有大的好处。”

    当天下午, 婉瑛依照往常那样来御书房伺候笔墨时,姬珩发现了不对劲。

    “镯子怎么摘了?”

    曾经总是戴着白玉镯的手腕现在空空如也,婉瑛看了一眼, 道:“不想戴了。”

    “也好,是该换个戴戴了。”姬珩没作他想,“朕上回见库房里有只和田玉镯, 极衬你的肤色,明日让吕坚拿来给你。”

    婉瑛平淡地谢了恩, 看上去, 也不怎么喜欢。

    姬珩打量她几眼,忽问:“今日去了贵妃的生辰宴, 如何?”

    研墨的动作一顿, 片刻后, 婉瑛垂着眼答:“挺好。”

    姬珩皱了皱眉,但没说再什么。

    到了晚上, 她的不对劲表现得更明显了。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男人的声音响在耳畔。

    他舔.舐着她的耳后, 轻轻含.弄着小巧的耳垂, 可是往常连稍微碰一下都会颤抖的敏感身体,今天却尤其僵硬, 甚至在他迫不及待地亲吻她, 勾.缠着她的小舌时,她也只是小猫似地轻哼了一声,很快又恢复沉寂。

    看着身下眉头紧皱, 双眸紧闭的人, 姬珩的手往下滑去。

    “嗯……”

    她紧咬下唇,抑制着即将脱口而出的呻.吟。

    姬珩给气笑了,他低下头, 倒要看看,她能倔到什么时候。

    身体很热,像被架在火上烤,婉瑛情不自禁地想扭动腰肢,发出声音,但她还是极力忍耐了下来。

    不,不能叫。

    她不能给出一点反应。

    下午那两人的对话不停在脑海里回响,使她感到痛苦万分。

    她极力在脑海里回忆着萧绍荣的模样,可他的面容却越来越模糊,明明也没过去多久,自己竟然快要记不清他了。

    难道真的像她们说的那样,是她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吗?

    不,不是的,她只是迫不得已。

    婉瑛极力催眠着自己,现在覆在她身上的人是萧绍荣,是他在吻她,抚摸她……

    “啊——”

    下巴上的剧痛令她突然清醒,尖叫起来。

    睁开眼,她对上一双蕴含着沉沉怒气的黑眸。

    “你在想什么?”

    男人的声音低沉,压抑着浓浓怒火,粗糙的拇指摩擦着她被咬破的下唇,殷红的血珠滚落,显得唇色愈发妖艳。

    “说!方才你走神时在想谁?”

    婉瑛苦笑,原来他不仅要占有她的身体,还要占据她的全部思想与灵魂,连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也要管。

    “妾身想要一个名分。”

    姬珩一愣,终于知道她今晚的异常是源自什么,有些意外。

    “你想让朕封你为妃?”

    “是。”

    姬珩神色复杂,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要什么,朕都答应,除了这个。”

    见婉瑛不说话,他多了些平时没有的耐心解释:“封了妃,你就只能搬出澄心堂去住了,处处都要受规矩束缚,像这样住在这里,朕下了朝就能见到你,不好么?”

    片刻的寂静后,晶莹的泪珠从婉瑛的眼眶滑落,她静静问:“妾身是陛下的玩物么?”

    姬珩一下就怒了,从她身上下来,语气不由得加重:“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说这话是故意轻贱自己,还是糟蹋朕的心意?”

    婉瑛擦去眼泪,说:“陛下不愿封妾身为妃,没关系,那妾身就做宫女,不然无名无分的,算个什么?”

    “……”

    真是奇怪,以往唯唯诺诺,连句稍微大声点的话都不敢说的人,今晚却格外坚持自己的立场,寸土都不肯退让。

    先前做了一半的事自然也因她的极力抵制而做不下去了,姬珩只能去洗了个冷水澡草草了事,随即裹着一身冰冷水汽上床,却发现往常自己睡的位置上多了床被褥,而睡在里面的人春蚕似的紧紧裹着一床被子,脸冲着床帐,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似乎已经睡熟了。

    这是要跟他划清界限了?

    姬珩气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捞起自己那床被褥,随手扔在地上,然后上了床,掀开被子一角,强行挤进去。

    可没想到婉瑛平时看着好欺负,发起脾气来竟有那么倔,宁可不盖被子,也不跟他同衾共枕。

    她双手交叠于腹,合目而睡,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寝衣。

    姬珩摇摇头,心想自己同她计较什么。

    这么一想,也就消气了,他扯出一半被子,盖在她的胸腹上,好声好气劝道:“就算跟朕赌气,也不要冷着自己,近日天虽转热,但夜里还是冷,着了凉可不是好玩儿的,你底子不好,更要惜身才是。”

    婉瑛眼也不睁,将身上的被子一把掀开,淡淡道:“多谢陛下好意,但妾身不冷,陛下年岁大,要惜身也是陛下先惜。”

    “……”

    这是大逆不道的话,这话若是别人来说,姬珩早让人拉下去砍头了,可由婉瑛说出来,他只觉得好笑。

    “嫌朕年纪大?”

    闭着眼装睡的人不置可否。

    姬珩轻笑一声:“大有大的好处。”

    说罢,掀开被子翻身而上。

    *

    性子倔的人一旦拧巴起来,那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一连几日,婉瑛都拒绝皇帝近身,也拒绝别人服侍,理由是她既然不是主子,那只能是奴才,而作为奴才,她理应同澄心堂中的其他人一样,服侍主子,而不是由奴才服侍。她甚至还主动去御书房端茶递水,去院子里扫地洗衣,把吕坚吓得话都不会说了,看着她瞪直了眼。

    姬珩冷眼旁观着她的这些举动,心中积压的火气终于在她又一次拒绝他的时候爆发了,他攥着她的下巴,眼中怒火如雷暴般聚集。

    “就这么想做奴才?好啊,朕成全你,知不知道做奴才是什么样儿的?那就是主子说的话绝不可违逆!转过去,好生趴着!”

    他将她整个人转了个身,压着她的脊背,在她后颈处啃咬,极具侵略感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将她完全笼罩。

    这屈辱的姿势让婉瑛瞬间崩溃,心中有什么东西完全崩塌了,她气得浑身发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猛地转身推开身后的人。

    “我不要!都说了我不愿意!你杀了我罢!如果你非要强迫我,还不如干脆杀了我!”

    她剧烈地颤抖着,心想,不过是一死而已。

    哪怕是死,她也要活得有尊严,她不愿意做一个供人耻笑的玩物!

    姬珩的神色完全冷下去,眼神也失去了平时的温度,变成毫无感情的冰冷。

    “朕是不是太宠着你了?”

    他既像是在问婉瑛,又像在问自己。

    “你总是嘴上喊着要死,难道是仗着朕对你下不去手?”

    不等婉瑛回答,他便一把攥过她的手腕,力度大到像要把她的腕骨捏碎,将她强行拖下了床。

    婉瑛衣衫不整,两脚还光着,她本能地察觉到了恐惧,不愿跟着他走。

    姬珩干脆将她打横抱起来,冷着脸踹开门。

    春晓和小顺子因为听见巨大的动静赶过来,正好看到这骇人的一幕。

    小顺子腿脚快,跑在前面,只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被皇帝抱在怀中,修长双腿在空中乱踢,毫无遮挡,洁白如莹莹美玉。

    他一怔,对上皇帝冷厉的视线,赶紧低头往一旁避让。

    春晓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出于护主心理,即使再害怕,也想要出手劝阻。

    “干什么?放下她……”

    “滚开!”

    姬珩阴沉着脸怒吼,一记窝心脚将她踹去角落,春晓的头撞上墙角,瞬间失去意识。

    “春晓!”

    婉瑛大声哭叫起来,用力捶打着他的肩膀。

    “放我下去!我要下去!”

    姬珩面无表情地任她捶打。

    吕坚闻声赶过来,见了这一幕,也狠狠愣在原地:“陛下……”

    姬珩冷声道:“去永巷。”

    在大楚朝,永巷历来是犯错的宫人和被废黜的妃子所居住的地方,也就是常说的“冷宫”。

    姬珩即位时,永巷还未被废弃,住着一些先朝的老太妃和白头宫女,老得都看不出年纪了,人也痴痴傻傻的。姬珩便开恩将这些人全部放了出去,有家人且愿意收容照顾的,就遣送回家,没有家人或已经痴傻的,就送入寺庙颐养天年。作为冷宫使用的永巷就这么长期空置下来,久而久之,成了一片废弃之地,因为曾经死过不少人,有些宫人们还说这里阴气森森,有鬼魂飘荡,晚上走夜路宁愿绕远都不敢经过此处。

    夜凉如水,没有点灯的永巷空寂得如同一座鬼城。

    姬珩踹开其中一扇门,屋子里漆黑不见五指,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蛛丝结满栋梁。

    一直挣扎的婉瑛突然安静下来,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

    话没说完,就像她所预想的那样,他将她扔在地上,同时留下的,还有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既然想死,那便如你所愿,留在这儿等死罢。”

    “吱呀”一声,年久失修的房门沉重地合上,这一幕与梦中的某个场景重叠,当最后一丝光线即将消失时,婉瑛如梦初醒,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用力拍打着门。

    “不——不要!求求你!我错了!”

    黑暗中,魑魅魍魉朝她而来,伸出无数鬼手,要扼她的咽喉。一只绿莹莹的八爪蜘蛛吐着蛛丝,从房梁上倒垂下来,正好吊在她的眼前。

    婉瑛一边惊恐后退,一边绝望地哭泣。

    “不要……不要关着我!我害怕……”

    女人无助的哭喊声被关在门后,姬珩转身即走,吕坚惶恐地追上去,心想,皇帝这是多少年没动过这么大的火气了,有点像他刚亲政那两年雷厉风行、杀人如麻的样子……

    刚走出没几步,身后就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

    姬珩脚步一滞,低骂了一句,转身大步流星朝房屋走去。

    一脚踹开房门,轻薄的月光投进屋子里,铺了满地银霜,照亮地上躺着的女人,头发乱七八糟盖在脸上,动也不动,像具尸体。

    他心中一痛,赶紧上前将人抱进怀里。

    她却突然惊醒,哭叫起来:“蜘蛛!有蜘蛛在我身上爬!”

    姬珩抓住她拼命拍打自己的手,安慰道:“没有,没有蜘蛛。”

    “鬼!有鬼!鬼要来掐我!”

    “没有鬼,都被朕吓跑了。”

    他将她的脑袋按入怀中,借着微弱月光,看见鲜血淋漓、断裂的指甲。

    第38章 哄猫 “猫是个记仇的东西。”

    太医在隔壁看诊, 姬珩一个人坐在阴影中,脸色晦暗难明。

    吕坚壮着胆儿走上前,捧着茶劝道:“陛下, 喝口茶润润嗓罢,您嘴角都干得起皮了……”

    姬珩默不作声地接过他手中的茶,接着往地上一摔, 茶盏顿时碎成齑粉。

    吕坚立刻跪了下去,发着抖道:“奴才有罪……”

    姬珩淡淡打断他:“前几日, 小九问朕, 她是不是朕的玩物?”

    吕坚低着头,不敢轻易回话, 他伺候皇帝多年, 深知他面上越是平静, 手段就越是狠辣。

    “她不是会说这种混账话的人。”

    姬珩轻轻敲着桌子,若有所思:“去把春晓叫过来。”

    “是。”

    春晓先前挨了一记狠踢, 后脑勺还撞到了墙, 撞出一个鸡卵大的包, 好在当时小顺子救治及时,又给她拿井水冷敷了一下, 现在人已经清醒过来了。

    她跪在地上, 姬珩垂眼问她:“贵妃生辰那日,你陪你主子去参加寿宴,发生了什么?如实道来, 一句话都不要漏。”

    春晓便将生辰那天、尤其是在假山石后偷听到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虽然婉瑛有交代过不要说出去,但是现在皇帝让她如实道来,她也只能实话实说。

    姬珩的面色越听越沉, 在听到那句“以色侍人的玩物”时,眼中闪过凛然杀气,冷冷问:“知道那二人是谁么?”

    “这谁知道……”

    在吕坚挤眉弄眼的暗示下,春晓勉强将话咽回去,换了种表述:“小姐不常出门,奴才能见到后宫娘娘们的机会也少,只知道那二人之中有一位是贵人,与她交好的另一名娘娘不知是什么品级,但眉间生着一粒胭脂痣。”

    姬珩点点头:“朕知道了,你下去罢。”

    待春晓捂着肋下皱眉起身时,他随口道:“让太医也给你看看。”

    春晓心里的气再也忍不住,也不顾吕坚拼命给她使眼色了,硬声硬气地顶回去:“多谢陛下关照,只是不用了。”

    吕坚吓得脸都白了。

    但姬珩没有计较她的大不敬,只摆摆手让她下去。

    不一会儿,太医过来回话,说断裂的指甲没有大碍,都是皮外伤,已经包扎好了,只是惊吓过度,恐落下心疾,目前只能开两剂药疏散疏散。

    说到这里,他还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皇帝一眼,试探地说道:“恐怕心病还需心药医。”

    姬珩沉默良久,最后只让他去抓药,若有什么缺失的珍贵药材,尽管报上来。

    吕坚送太医出门,他独自一人坐着,出了许久的神,才起身去了隔壁。

    婉瑛喝了一碗太医开的安神汤,现在已经睡下,床前亮着琉璃灯,他坐在床沿,借着烛光,见她犹带有泪痕的面庞,眉尖似蹙非蹙,喃喃呓语着:“错了……我错了……”

    姬珩将她眼尾滑落的泪珠擦了,带有薄茧的掌心盖在她冰凉湿润的眼皮上。

    “不是你的错,是朕错了。”

    *

    第二日,宫中消失了一名姓林的贵人和姓刘的才人,她们消失得无声无息,只是一夜之间,二人仿佛从未在这世上出现过。

    澄心堂的宫人们全部换了一批,新来的宫女太监不是哑巴就是聋子,他们闷头做事,从不打听,有时澄心堂安静得一片落叶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婉瑛似乎没有发现身边伺候的人换了,她如今又恢复到了刚入宫时那副对外界事物毫不关心的样子,但又有些细微的差别,她变得更听话了。

    她的听话表现在对皇帝的绝对服从上,让吃就吃,让睡就睡,让笑就笑,哪怕是笑不出来,也要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就像木偶师手中最乖巧听话的牵线木偶,绝不违抗自己的主人。

    即便是这么听话,但姬珩还是发现她在日渐消瘦下去。那些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消失了,两颊变得干瘪,下巴越来越尖,眼睛也显得越来越大而无神,她的美丽正在枯萎,就像一朵因吸干水分而迅速凋零的花。

    问过才知道,原来她每日都不怎么用膳,即使吃也只吃一点。

    姬珩决定与她一起用膳。

    他每日忙于政务,闲暇时间很少,就连吃饭也是在御书房随意塞上几口便了事,没那么多空闲工夫细嚼慢咽,所以一直都是单独用膳,但为了盯着婉瑛吃饭,他抽出了时间。

    膳桌上的饭菜恐怕是按照国宴标准来的,说是满汉全席也不为过,荤素皆有,食材多样,冷盘热盘摆在一起,总共占了三大张桌子,看得人眼也花了。

    婉瑛直愣愣地盯着这满目琳琅的菜色,有些呆滞。

    “要朕喂你吗?”姬珩认真地问。

    她打个激灵,摇摇头,抓起筷子,随便夹了面前的一道不知什么菜。

    塞入嘴里才知道,是甲鱼。

    辛辣味在口腔中爆发出来,还带着河鲜的腥味,婉瑛生理性地反胃,恶心想吐,但在皇帝眼也不眨盯着她的目光下,还是硬着头皮将那块油腻的甲鱼肉咽了下去。

    “再多吃点。”

    一如既往的,她很听话,他让她多吃,她的筷子便没停过,一直到食物堵塞住喉咙,再也塞不下去。

    婉瑛很不舒服,胃部灼烧一样的痛,嗓子眼儿也堵得慌,胸口发闷。

    她感觉到不对劲,不祥的预感冒上来,放下筷子刚想起身,干呕的感觉就上来了,她立即捂住嘴,但这也堵不住口中喷涌而出的呕吐物。

    要命的是,为了监督她吃饭,皇帝坐得离她很近,她弯着腰,还未消化的食物残渣几乎全部吐在了他的腿上、靴子上。

    “……”

    婉瑛立刻就哭了,边哭边吐:“对……对不起……”

    一只大掌轻轻地拍击着她的背,又替她将两侧散落的头发挽起,虽然是命令,但声音很温和。

    “继续吐,别说话。”

    好不容易将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了,婉瑛满脸通红,眼角也红,想磕头认罪,可话还没说出来,就泪如雨下。

    鼻子堵着,喉咙像哽了一块硬物,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她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不想再被关起来,她不怕死,可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梦里无尽的黑暗。

    但越是这样想,犯的错就越多。

    “妾……妾身知罪……”

    姬珩打断她磕磕巴巴的认错:“你是故意吐的吗?”

    她一愣,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就可以了。”

    姬珩不顾身上的脏污,轻柔地将她嘴角残留的呕吐物擦净。

    “不是故意的就没关系。”

    太医又被急匆匆地召来了澄心堂,最后给出的诊断是先前饿了太久,乍然吃油腻的食物,胃有些受不住,开了些养胃的药丸,又吩咐之后只能暂时喝些白粥,饮食注意清淡。

    姬珩好心办坏事,又把人折腾了一遭,内心多少有些烦躁。

    吕坚送完太医回来,就见他沉着脸在那儿坐着,显然心情不太好。他刚想上前劝慰两句,就听皇帝开口问他:“要如何才能哄好猫?”

    吕坚听得云里雾里,讪笑道:“这……奴才也不知道,奴才没养过猫。”

    姬珩好像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皱着眉头,自言自语:“朕养过,猫是个记仇的东西。”

    在他为了哄猫而烦恼的同时,小顺子也在发愁。

    “唉,你说皇上这是图什么呢,慕姑娘一个怕黑怕到没点灯都不敢进房的人,皇上把她拉到那黑灯瞎火的永巷,把人一通吓,人吓坏了,还得他来哄。”

    他这厢愁眉苦脸地叹气,听话的人却是半点无动于衷,坐在大石头上默默出神。

    小顺子看她一眼,在她身旁坐下,叹道:“春晓姑娘,这下澄心堂可就只剩下你我算旧相识了,慕姑娘要是再这么消沉下去,你是她的陪嫁丫头,皇上肯定是不会送你走的,我可就不一定了,唉。”

    小顺子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就是个开心果,吉祥物,哄主子高兴的玩意儿。

    最开始,他就是通过哄慕姑娘一笑而上的位,调进了这众人挤破头都想进的澄心堂,小顺子本以为只要抱好慕姑娘这条大腿,日后肯定能青云直上,光宗耀祖,可万万没想到,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慕姑娘笑了他有功,慕姑娘如今不开心,他就有罪了。

    就比如这阵时日,慕姑娘不爱吃饭,任凭他怎么耍宝扮丑说笑话儿,她愣是嘴角都不牵动一下,小顺子感觉皇帝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是凉凉的,八成离他被赶出澄心堂也不远了。

    他找春晓哭诉,原因是这里除了他与春晓相熟,还能与她说上一句话,更是因为如今澄心堂的宫人中只有他俩能说话的,其他人都是聋子哑巴,可没想到春晓压根不与他感同身受,甚至推了他一把。

    “滚远点,给那些不长眼的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俩搞对食儿呢。”

    “……”

    小顺子被她推得一跤摔坐在地上,真是万分不理解,一对主仆,怎么性格就相差这么悬殊,一个是任人搓扁捏圆的泥人儿,一个泼辣得好比是炮仗,一点就着!

    小顺子的苦恼最后终结于一个人的到来。

    那日午后,西暖阁里走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穿着百蝶穿花样式的窄袖薄衫和大红销金罗裙,脖间戴着个金项圈,从外头走进来,比窗子外头的日光还要耀眼,见了闷闷坐在榻上的人,她手握折扇,抵唇一笑。

    “我们要扔沙包,还缺两个人,算上你和你的丫头正好,快换套轻便点儿的衣裳,准备出门。”

    那玉雕似的美人眨了眨眼,像一粒石子投入湖中,激起圈圈涟漪,终于对外界有了一丝反应。

    “我……”

    “我什么我,你要说什么?该不会要说扔沙包你也不会罢?这有什么不会的。快,别磨蹭。”

    第39章 荔枝 终究也会厌弃她,放她自由罢?……

    姬芸万万想不到, 婉瑛是真的不会。

    “不是,你还真是一点没谦虚啊?我就想不明白了,扔沙包有什么难的?世上怎么会有连扔沙包都不会的人呢?难道你小时候没玩儿过?”

    她一腔怒火, 但见婉瑛羞愧地低着头,仿佛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的样子,又有些骂不下去了, 只得反复告诫自己,这只是游戏, 重在参与而已, 不要当真。

    “算了算了,这次轮到我们躲沙包了, 你就躲在我身后。不, 你就站着不要动, 如果有沙包砸向你,我会替你接住, 知道了吗?”

    她一脸严肃地叮嘱。

    婉瑛愣了愣, 郑重地点头。

    接下来的游戏中, 她果然像根柱子似的站在中央不动。

    这次负责在两端扔沙包的是春晓和姬芸的侍女茶茶。春晓难得见她出门一回,即使是被公主强拉来凑数的, 也想让她在外面多玩会儿, 所以尽量不朝着她丢。

    但茶茶可不管这些,她又是个扔沙包的好手,见婉瑛直挺挺地站着, 就像个固定靶子, 不扔她扔谁,所以沙包屡次朝着婉瑛扔去,幸亏有同样是老手的清河长公主力挽狂澜, 愣是不让沙包挨着婉瑛一片衣角。

    在队友的保护下,其他人都陆续淘汰了,最后偌大的场地中,只剩下婉瑛这一根独苗。

    婉瑛愣愣地站着,这回扔沙包的人恰好是茶茶,她活动了一下胳膊,显然是准备一举击中婉瑛,拿下这场比赛的胜利。

    场外围观的公主等人都替她捏了把汗,当看到沙包旋转着冲婉瑛面门而去,而她傻呆呆地站着,似乎完全忘了躲的时候,众人都大喊大叫起来。

    “快躲开!躲开!”

    婉瑛理智上知道要躲,可双腿就像被定住了一样,完全无法动弹。

    她本能地闭上眼,等着疼痛到来。

    但说时迟,那时快,她被拉入一个散发着龙涎香气的怀抱。“啪”地一声,沙包撞上姬珩的后背,掉了下去。

    他沉着脸,瞪向扔沙包的茶茶。

    “沙包是让你朝着脸扔的?”

    茶茶立即惶恐地跪了下去,其他人也跪了满地。

    姬芸顺手将茶茶拉起来,一脸不满道:“皇兄,我的侍女可不是让你骂的,况且扔沙包不就是这样吗?有本事你来。”

    姬珩下意识看向怀中的人。

    她低垂着眼,浓密眼睫遮去眼底情绪,兴许是方才受惊了,呼吸有些急促,脸颊泛出玫瑰色的红晕,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打湿了鬓角。

    对于姬芸方才的提议,她不自觉抿紧了唇,流露出些许不安。

    姬珩一时意兴索然:“算了,小姑娘家玩儿的东西,朕没有兴趣,你们自己玩儿。”

    离去前,他略作踌躇,终究还是停下,对姬芸说了一句:“玩儿起来也要适当,要劳逸结合的好,天气热,仔细中暑了。”

    说罢便转身走了,仿佛只是偶然路过此处。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姬芸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转头对茶茶说:“想不到,他也有吃瘪的时候。”

    方才她看得清楚,皇兄分明就是想留下来,可无奈有人不欢迎他,他只能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真是有意思,姬芸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迁就一个人,还得不到一个好脸色的。

    姬芸一高兴,便手一挥道:“日头太晒,咱们先不扔了,亭子里躲躲凉去。”

    七月盛暑,闻香榭坐落在水池之上,三面环水,夏风吹拂,吹得四周纱幔飘动,湖面縠纹渐生,迎风送来一阵凉意,令人心旷神怡。

    宫人们送来了各种夏日应季水果,林檎、杨梅、葡萄、西瓜……放在凉水里,看着便消暑解渴。

    姬芸向来对手下人管得不严,今日扔沙包又出了满头满身的汗,便让众人不用约束,随意取用。

    小丫头们谢了恩,便七手八脚地往桶里拿起水果来,有的说你让我尝一口,有的说你这个酸,亭中叽叽喳喳,似闯进来一群云雀,好不热闹。

    姬芸叉起一块薄皮脆瓤的红西瓜,塞入婉瑛手中,说:“往后有什么好玩儿的,我叫你,天气这样好,成日闷在屋里有什么意思。只是扔沙包你不会,骑马你也不会,到底有什么是你会的?”

    婉瑛儿时在江上度过,同龄玩伴少,是以像扔沙包、翻花绳、跳百索这类寻常女儿家的玩乐活动,她一概不会。就在她暗自思索自己有什么是会的时,姬芸早已掰着指头,罗列了一大堆,所幸她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词。

    “捉迷藏你总会罢?”

    捉迷藏……捉迷藏她会的。

    婉瑛迟钝地点点头。

    “那太好了,”姬芸拍手,像是为终于找到一项她能玩儿的活动而开心,“下一回咱们玩捉迷藏。”

    说完,她顿了顿,神情突然又严肃起来。

    “不过,我再也不想跟你一个队了。”

    婉瑛也听得出她这并不是责怪的意思,于是低头赧然一笑。

    姬芸往嘴里塞小香瓜的动作一顿。

    半晌后,她才从方才刹那的惊艳中回过神来:“你真该多笑笑,多美啊,总是愁眉不展的,简直是浪费你那张老天赏赐的脸。”

    “妾身长得一般。”

    “……”

    亭中的嬉笑声一下子停了,茶茶手中拿着的一瓣西瓜啪地掉在石桌上,她诧异地看向一脸平静的婉瑛。

    姬芸嘴角一抽:“你该不会是故意说这样的话给我们听罢?大可不必如此,谦虚过了头,反而惹人反感。”

    然而婉瑛并没有任何自谦的意思,她真是这样认为的。

    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夸过她长得好看,说她生了张狐媚脸的人倒是一大把。这自然不是什么好词儿,以至于婉瑛对自己的认知一直不是什么大美人,她甚至讨厌自己这张招摇的脸。

    对于审美正常的姬芸来说,真的十分无语,恨不得塞给她一面镜子,让她好好审视一下自己的脸。

    “你生得很美,我要是有你这张脸,做梦都会笑醒。再说了,要不是你生得这么美,皇兄怎会……”

    她想起一日前,那人低声下气求自己的样子,有些人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又高高坐在帝位上,眼高于顶惯了,何曾有过出口求人的时候?若不是那千真万确就是皇兄的脸和声音,姬芸甚至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假扮他。

    她的原意是要纠正慕婉瑛对自己长相的错误认知,没想到她眨了眨眼,一副有所顿悟的模样,问她:“所以,陛下其实是看中妾身的脸?”

    “……”

    呃,话这么说也没错,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姬芸一时词穷了。

    她没有看见,对面婉瑛松了口气,似卸下一块巨石的神情。

    *

    晚上,姬珩久违地踏进了西暖阁。

    自从上回他暴怒之下将婉瑛拖入永巷,并将她一个人留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后,她就落下了严重的心病,有一阵日子,甚至见了他就害怕得发抖,两人之间的关系又回到了她初入宫的时候,甚至还不如。

    为了避免将人吓坏,姬珩只能适当远离她,也很久没有同床共枕过了,只能趁着夜里她睡着后,过来看一眼。

    今日午后,他折子批到一半,没来由地有些烦闷,又听小顺子来报,说清河长公主带上慕姑娘花园子里扔沙包去了,本来就浮躁的心,这下怎么都静不下来了。

    借着外出散心的由头,带上吕坚一路散步到御苑,还没走出石子甬道,就听见一阵笑闹声传来。

    穿花拂柳走过去,只见花圃前的空地上,一堆小丫头们笑着跑来跑去,躲避着扔过来的沙包,在她们之中,唯有婉瑛格格不入地傻站着。

    当然,这不意味着她面无表情。

    当沙包朝她扔来时,即使站得这么远,姬珩都能看清她脸上的紧张,当沙包被小十六以各种姿势惊险接住后,又能看见她轻轻吐口气的动作。

    姬珩就这么站着看了很久,若不是看见最后那个沙包朝着她的脸掷去,她又躲不开,很可能伤到眼睛,他都不会选择在那时现身。

    回来后,想起她倚在自己怀中鬓发散乱、微微喘气的模样,姬珩总有些心驰神摇,最终还是没能扛得过想见她的渴望,来到西暖阁。

    “今日和小十六玩得开心么?”

    方几上恰有一盘岭南最近上贡的火红荔枝,姬珩便一边问,一边剥着荔枝,将剥好的肉放入瓷碟里。

    婉瑛拿着荔枝肉吃着,慢吞吞地点头。

    阁中很是安静,她后知后觉地想到,光是点头,会不会显得回答有些敷衍?可是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扔沙包很难,西瓜很甜,殿下说下回一起玩捉迷藏,只是不想再跟她一个队……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一如既往的,在姬珩说着话时,她又自顾自地陷入了沉默。

    姬珩停下正在说的话,垂眸时,看到空了的瓷碟,有些惊愕:“你……全都吃完了?”

    本来堆了许多荔枝的瓷碟此刻空空如也,只剩婉瑛拿在手里的最后一颗。雪白的荔枝肉晶莹剔透,被咬去一口,露出里面黑色的核。

    姬珩佯装不悦地皱眉:“就没给朕留一颗?”

    婉瑛顿时慌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吃完的。

    怎么办呢?她下意识想将手中那颗给他,却发现那已经被自己咬了一口,给不得了。她又想替他剥,却发现盘子里所有的荔枝都被剥完了,只剩自己手上这最后一颗沧海遗珠。

    完了,他会不会再将自己关起来呢?她怕黑,更讨厌乱爬的虫子……

    姬珩捏了捏她皱起来的脸,又替她擦掉唇上沾的汁液,笑眯眯道:“原来小九喜爱吃荔枝,吃罢,多吃点,朕替你剥。”

    “……”

    婉瑛直愣愣地盯着他。

    有的时候,她真的弄不懂皇帝,他的脾气太令人捉摸不透,有时他看着生气了,但又好像只是逗一逗她,有时他明明是笑着的,但下一刻就会雷霆大怒。

    婉瑛对他的敬畏,除了自己骨子里深藏的胆小怯懦,更多的是源于他这喜怒无常的脾性,以及他与生俱来的权力所带来的震慑。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取走她的性命,这让婉瑛时常有种自己是他脚下一只蝼蚁的错觉,命运被掌控在他的手心里。

    她任凭他捏开自己的唇,将那颗仅存的荔枝塞入她口中,还笑着提醒她不要忘记吐核。

    腮帮被顶起一个包,婉瑛呆呆地咬着那半颗荔枝,清甜的汁液在唇齿间迸射开来,她的舌尖却品尝不到任何甜意。

    突然,舌头剧痛,她皱着脸。

    “怎么了?咬到舌了?”

    他捏住她的下巴,手指塞入她的口中,掏出那颗还未被吞下去的荔枝,上面还沾着唾液。

    婉瑛下意识想说脏,但他却像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将荔枝核扔在桌上。

    “舌头伸出来,朕看看。”

    婉瑛没动,他也不介意,将她的舌头揪出来,皱眉看了半晌,最后得出结论:“没有肿,应当咬得不重,明日叫太医来看看。”

    “……”

    婉瑛嘴巴大张,口水被迫往下淌,舌头被拽在外面,鲜红的一截。

    这画面说不出的淫.靡。

    姬珩的喉结上下滑动,最终用力抓着她的脸,吻上她的唇,反复揉弄吞咽。

    许久未曾有过肌肤之亲,他就像饿了许久的狼,早已抛却理智,将婉瑛抱来膝头,吻得又凶又急,恨不得将她拆吞入腹。

    而婉瑛在最初的僵硬过后,渐渐放软了身躯,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这小小的动作令姬珩呼吸都停滞了片刻,喘.息声更加粗重,吻势也愈发凶猛。

    被亲得双眼迷离,意识朦胧之际,婉瑛想起傍晚时公主说的那番话。

    如果他真的只是看中她这张脸的话,那再好不过。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再如何娇媚的容颜,也终有红颜枯骨的那一天,而等到那一天,皇帝也终究会厌弃她,放她自由罢?

    第40章 承恩 宠冠六宫,粉黛失色

    这一年, 岭南驿使数次往来京师,千里奔波,烟尘滚滚, 只为将枝头最新鲜最饱满的那一挂荔枝呈上天子案头,博红颜一笑。

    这一年,婉瑛正式册封为美人, 成了这三宫六院中的一员。

    以她的圣宠,竟然只是从六品美人, 还不等旁人或窃喜或惊讶之时, 第二道圣旨接踵而至,称她将迁出澄心堂, 搬往长春宫居住。

    长春宫, 历来是皇后所居, 距离澄心堂最近。

    圣旨一出,前朝后宫议论纷纭, 谏官们口诛笔伐, 反对声蜂起。

    为平息朝野物议, 皇帝做出的改变不过是将长春宫更名为承恩宫,重新修缮一番, 依然将一朝国母所居之处作为区区美人的寝宫。

    这一年, 慕美人入主承恩宫,恩泽不断,宠眷不衰, 六宫粉黛尽失颜色。

    这一年, 从春到夏,从夏到冬,这是婉瑛入宫的第二年, 皇帝对她的迷恋有增无减,她始终没等来他厌弃她的那一天。

    年关一过,婉瑛又得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清河长公主即将和亲建州女真完颜氏,下嫁给酋长乌里束的二儿子为妻。

    “不是和亲。”

    大清早的,来承恩宫做客的姬芸主动解释起这件事:“这桩婚事是我向皇兄求来的。”

    婉瑛更不解了。

    大漠偏远落后,风沙漫天,部落逐水草而居,自然条件恶劣,生活条件艰苦,草原部族野蛮悍勇,崇尚武力,各部之间常有恶斗,与礼教森严的中原迥异,有些部落甚至还保留着父妻子继、兄弟共妻的原始陋习,大汗死后,阏氏要作为财产留给下一任可汗继承。这些风俗在中原是骇人听闻的背伦大罪,在他们看来却是再正常不过。

    自古以来,和亲远嫁的公主不是抑郁早亡,便是在对中原故土的思念中蹉跎一生,所以太祖定鼎时曾有言,我朝不和亲,不称臣,不纳贡。

    元和九年,女真人寇边,宣府、大同两大重镇相继失陷,玉京北边门户失守,危在旦夕。文武百官惊骇不已,一寝数惊,甚至有人提出迁都江左,有人主张和谈,而敌方给出的条件之一便是派公主和亲。

    据说当日皇帝看罢和谈书,便在群臣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当着女真使臣的面,慢悠悠地撕毁了那页纸,随即将手中碎纸一抛,下达了御驾亲征的旨意。

    后来便是那场人人皆知,日后史书也会大书特书的胜利了,他率领王师一路横扫漠北,将女真鞑子驱逐到呼伦贝尔以北,几大部落联盟溃的溃,败的败,剩下的只是几个不成气候的小部落,女真势力大为削弱,如今只能屈辱地向大楚称臣纳贡,可以说既没有和亲的可能,也没有和亲的必要。

    何况清河长公主是皇帝年纪最小的妹妹,深得圣宠,他怎么会舍得将她嫁去草原受苦?

    “没有你想得那么夸张,”姬芸笑着摆摆手,“如今皇兄在边境开了马市,塞外各部族也可与中原互贸,并不是原来那种不开化的样子,他们中的贵族也像汉人一样,穿丝绸衣服呢。”

    “况且我自生来便与别人不同,我爱跑马,可宫里没有这么大的地方让我跑,马场早就跑腻了,我又不能随意出宫。盈哥说……啊,盈哥就是,就是…8仈伞灵七其五散柳…”

    她挠挠脸,一向不怎么容易害羞的她,耳根竟然慢慢涨红了。

    于是婉瑛知道了,盈哥便是那位酋长的二儿子,她即将下嫁的丈夫。

    姬芸清清嗓,脸颊爬上一层醉人的红晕,若无其事地接着先前的话:“总之他说,草原广阔得很,有几十个玉京那样大,我骑上马背,跟着启明星,一直走到天明,也望不到边际。”

    她明亮的眸中多了一丝向往之意,对婉瑛感叹道:“你看,多么大啊,走上一夜也走不完。我生下来便在这座皇宫,我的足迹最远也不过是从这座宫门到那座宫门,还从未见过这么广阔的地方,所以,我想去看一看。”

    婉瑛忍不住问:“陛下也同意吗?”

    “他当然不同意了,可是我非要坚持,皇兄就拗不过我了,而且……”

    姬芸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其中,还有你的一份力呢。”

    “臣妾?”

    婉瑛指着自己,一脸茫然。

    “是呀,去年你不是郁郁寡欢,不爱吃饭么,皇兄便找来我这里,希望我能带着你玩儿。”

    姬芸停顿片刻,望着婉瑛抿唇笑道:“你知道的,我那时……不怎么喜欢你,我也不知皇兄为什么异想天开地问到我这儿。不过他难得对我有事相求,我自然也得向他伸手讨要东西。”

    她讨要的东西,自然就是让他答应这桩婚事了。姬芸还记得那日皇兄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点了头。

    说到这里,她笑着拉过婉瑛的手。

    “为了从前的一些事,我曾对你生过一些嫌隙,可不管那时如何,至少如今我是将你当成朋友了,你不会怪我罢?”

    婉瑛红着眼摇头:“不会的,殿下,臣妾很感激你……”

    “叫什么殿下,就叫我幼仪罢,这是我的小字。”

    她叹着气,终于生出一些背井离乡的怅惘情绪:“从今以后,恐怕也没有人这么叫我了。”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想必日后她也只能身处一望无垠的草原之海,遥望着天上明月,去思念记忆中的故国了。

    姬芸擦了擦眼泪,转首笑道:“你有小字吗?听皇兄老是小九小九的叫你,这是你的乳名么?今后我也叫你小九罢。”

    “小九,我走以后,你能帮我照顾好皇兄么?”

    “他是个孤寂的人,也很不容易,旁人见他年少登基,身居高位,其实他这一生,甚少有什么开心快乐的时刻。我这一走,从此他连个说知心话的人也没有了。”

    “况且,”姬芸笑了笑,“他又是如此喜欢你。”

    姬芸想起那一日,皇兄来到她的凤仪宫,那样一个高大的人,却甘愿放下身段,低下头颅,说:“就当三哥求你。”

    三哥,多么久远的称呼呵,印象里,自从他登基后,他就再没让姬芸这么叫过他了。

    *

    三月三,桃花绽满玉京,清河长公主自承天门出嫁,十里红妆灼灼似火,全城百姓夹道相送。

    后来他们说,玉京再没有过像这样一场热闹隆重的公主出降礼。

    城楼之上,婉瑛泪眼滂沱地看着送嫁队伍吹吹打打地走远,她送走了自己唯一的朋友,也是自来玉京以后,唯一一个对她真心相待的人。

    晚上,流芳阁大开夜宴。

    姬珩坐在高台上,左手是贵妃,右边是几位有过生养的嫔妃。就算再如何任性妄为,在这种国家体制之前,他也不能太过僭越。

    先前为了长春宫的事,臣子们已经骂过他一回,骂他是昏君,骂婉瑛是祸水,虽然他并不怎么在乎生前身后名,但至少要为婉瑛留下些好名声,所以在这种大型宫廷宴会上,他也只能按照规矩,将婉瑛安排在符合她品级的位置上。

    只是,还是太远了。

    她坐在靠近殿门的位置,他们之间,差不多隔着一整个宴厅的距离。

    水台中央,舞伎们媚眼如丝,腰肢如水蛇般扭动,舞得令人眼花缭乱。他却只嫌这些人碍眼,遮挡了他的视线,不耐烦地叫停歌舞,终于看见坐在角落里的婉瑛,她手撑着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

    姬珩皱眉,将案上一盘刚剔好的鱼肉交给吕坚,用眼神示意。

    吕坚心领神会,捧着那盘御赐的鱼肉走到殿尾,毕恭毕敬道:“慕娘子,陛下说,酒喝多了伤身,还请少食,请娘子多用一些膳食养胃。”

    说罢,将那碟清蒸鲈鱼放在她的案上。

    婉瑛却看也不看,自顾自地饮着酒。

    待吕坚讪讪地走了,坐在婉瑛旁边偷瞥了许久的一位谢才人忍不住道:“妹妹,这可是陛下御赐之物,你就算不吃,好歹也谢个恩罢?你看就连贵妃都没有陛下亲赐菜肴的恩典呢……”

    她话还没说完,啪地一声,就见那碟鱼肉到了她的眼前。

    “给你。”

    “……”

    谢才人如鲠在喉,气了个半死。

    她是什么缺鱼吃的人吗?这是把她当叫花子打发呢。

    早就听说此人出身乡下,没有教养,又被皇上宠得目无尊卑,放诞无礼,今日一见,果真是如此,偏偏自己倒霉,与她分在同坐一席。

    正咽不下这口气,忽觉案上投下一道阴影,谢才人抬头,登时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姬珩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轻轻拿走婉瑛手中的酒杯。

    谢才人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她已经醉得伏案睡了过去。

    姬珩俯身将人打横抱起来,在谢才人眼中看来,他的动作格外小心翼翼,仿佛唯恐惊醒了怀中人。

    真奇怪,皇帝长了一张薄情寡义的脸,可此时此刻,她却从那双向来冷淡的眸子中,品出了一丝温柔的情意。

    谢才人霎时耳鸣脸红,心跳如雷。

    入宫好几年,这是她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地看清皇帝的脸。

    宫中美人如云,而皇帝远如天上月,光是这短短一瞬的对视,便足以令她回味半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