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白子慕也在他?凉嗖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又揉了揉他?的脑瓜子,叮嘱道:“你下次小心一些,你大哥天天的磨刀, 那刀利得很?,要?是下次又挨一次把手弄断了,那可?怎么是好。”

    他?这?小舅子本?来?就有点傻了, 如果再加个残废, 那整个大周,论可?怜, 估计他?这?小舅子说第二,都没人敢说第一。

    家里三个小家伙, 若真要?说白子慕对谁比较上心,那自是蒋小三。

    蒋小三虽是经常惹他?生气, 而且一有吃的, 白子慕也是个个都给, 从没有给谁多些或给谁少些,都给得一样?多, 但他?对蒋小三, 却是比对蒋小二和沈鸟鸟都更为关注些,对他?也比较有耐心。

    倒也不是他?偏心。

    而是蒋小三脑瓜子不太灵光,智商时常不在线,他?是身有‘残缺’,这?些人,不管走到哪里, 都摆脱不了外?界异样?的眼光和对待。

    白子慕总想多护着他?一些, 多教教他?,让他?好好的, 健健康康的长大,然后能?有个和善的心态,以?及强韧的毅力,这?样?即使以?后走出去?,再遭遇旁人的嘲笑或鄙夷,他?才能?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为旁人的三言两语所困扰忧愁,快快乐乐的过自己的日?子。

    “知道,小三记住了,小三以?后会小心,不割手手多。”蒋小三被放下来?,立马哒哒哒的跑去?跟蒋小二和沈鸟鸟一起坐门栏上。

    三个小家伙手里捏着一瓶Q/Q星,时不时的吸一口,然后啊的一声,跟老汉品酒似的,看着是美?得不得了。

    猪蹄不好煮,下午三点一直大火炖到五点,白子慕拿筷子插了一下,见着软了,这?才下入黄豆,还有切过的山药。

    又加了半瓢水,满满一大锅,差点都装不下。

    野生的山药味道十分不错,跟着猪蹄熬,沾了肉味,吃前?再在特制的酱料里滚一圈,软软糯糯的,吃起来?香得不得了。

    猪蹄熬得久了,软烂得很?,汤汁浓白鲜美?,因为买的猪腿不是很?肥,烫一点都不油腻,大冬天的喝上一口,那是全身都暖和了。

    煮的多,山药吃起来?又软绵绵,想着堂奶奶牙口不好,听说前?儿吃着吃着,那菜饼子大概是太硬了,刚吃了两口,一颗牙就掉了,蒋小一直接打了一大盆送过去?。

    回到家正好的开饭。

    他?和三个小家伙是一口猪蹄一口山药,时不时的再喝口汤,饭都不吃了,眼睛还亮得像灯泡。

    “慢点,慢点。”蒋父是看的莫可?奈何,见他?们吃的猛,脸颊鼓囔囔的,又觉得有点好笑。

    村里人吃饭没啥子讲究,只要?不在菜盆里乱翻来?翻去?,不夹到被人跟前?去?,不吧唧嘴,不对着桌子咳嗽,那是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猪蹄砍的大块,筷子不好夹,这?会儿蒋小一几人直接撸着袖子,手上抓着猪蹄,啃得香喷喷。

    富贵人家规矩多,可?不能?这?样?,瞎讲究得很?。

    下午蒋父见他?们出去?大半天,回来?还背着几根山根回来?,他?还以?为蒋小一和白子慕不懂,说这?玩意儿不能?吃。

    但白子慕说没毒,他?也是半信半疑。

    这?会儿吃起来?,也没见着有啥不舒服,味道还挺好,不由叹了口气。

    要?是早晓得这?玩意儿能?吃,以?前?哪里用得着饿肚子。

    山里屯。

    今儿难得停了雪,一大早起来?,柳哥儿就进山里去?砍柴了。

    他?们这?里除了山还是山,山上山石嶙峋起伏,岩壁格外?陡峭,七里屯就坐落在两山之间,是真正意义上的山旮旯,生活在这?儿的百姓,可?谓是夹缝中找生存。

    石头山因着山多泥少,石缝里头长的树一般都不怎么大,最大的也就胳膊粗,因此也不怕有什么野兽。

    小柴火不耐烧,冬日?冷要?取暖,柳哥儿是一得空了就往山里跑。

    冬日?村里人需要?的柴火多,周边近的都被砍得差不多了。

    清晨的山风凛冽得似刀子,柳哥儿一路冻得直打哆嗦,他?去?了远一些的山头,忙活了许久,砍了两大捆,见着快午时了,这?才挑着回来?。

    刚到家门外?,就听他?爹娘在屋里吵。

    “刚我都给你使眼色了,你是没见着是不是?”这?是他?娘的声音。

    听起来?似乎很?气愤。

    “见着了。”柳父说。

    “那你咋的还收杜媒婆的东西??”柳氏拍着桌子:“是不是见着人送酒了,你就舍不得开口拒绝?那几两酒你就看得那般重?竟是能?让你连着自家哥儿都不顾了?你个眼窝子浅的东西?。”

    柳父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你这?话说的,这?些年我对孩子咋个样?你没瞧见是不是?咋的就能?说出种话。我是平日?馋点酒不错,我也就好这?口,可?我也不是那没良心的,为了几两酒就能?卖了自家哥儿。”

    柳氏道:“那你啥个意思?杜媒婆说的那人家,什么个情况你又不是不懂。”

    柳父愁得不行:“那你说怎么办?今年眼看着就要?到头了,再过几天,咱柳哥儿就二十一了。”

    哥儿不好生娃,年纪越大越是难,要?是运气不好,有些是过了二十来?多,那是怀都怀不上,即使怀上了,那也容易掉。

    这?是运气不好的,那命好的,二十七/八都还能?有,但柳父不敢拿孩子去赌。

    他?愁着一张脸,穿着一件破袄子坐在小凳子上,大概是活儿干多了,四十来?岁的人,沧桑得不像话,背还微微有些佝偻,个头小,又瘦,看上去?,活像五十多岁的样?。

    “杜媒婆说的唐家,那唐氏虽是个厉害泼辣的,可?唐小子还算得好。”柳父说。

    “好啥好。”柳氏不高兴,这?唐家是十里屯的,离山里屯不算远,唐家什么个情况柳氏是晓得的。

    唐氏最是刻薄,而唐家小子耳根子软,又是个怕娘的,没主见得很?。

    听说那唐小子先头娶了个媳妇,那媳妇被唐氏磋磨得厉害,早上天不亮就得起来?做早饭,然后伺候家里人吃完,她才能?上桌。

    有时见她吃得多了,唐氏也不乐意,说她就在家里干的轻松活,吃那般多干啥?吃点填填肚子就行了,汉子们干活重,也不晓得省些给他?们吃,剩多少吃多少,饿死鬼投胎的?

    吃了饭,便是见天的忙活,一歇下来?唐氏就开骂。

    做人媳妇儿的,少有能?跟婆婆处的好的,大多家婆都不太好相处,但少有人像唐氏这?般厉害,说两句也就算,规矩还一大推,吃饭都不让人上桌,就让人专吃剩的,这?明摆了就是不把儿媳当人看。

    大家都说,那媳妇在唐家是连个下人都不如,后来?顶不住,留了一个闺女和一儿子,跟着卖货郎跑了。

    这?会儿,若是同意这?门亲事,那柳哥儿嫁过去?,便是要?做人后娘。

    后娘不好做。

    对着孩子严了,外?头人又会说道——到底是后娘,那心狠的,对着两孩子不是打就是骂。

    孩子调皮了不管不顾,那又不得行——到底是后娘,对着那两娃子不上心。

    反正啥做都讨不了好。

    要?是只这?一点,倒也没什么大碍,但最主要?的还是这?个唐氏。

    柳父叹了一声:“说句不好听的,我就是想着,唐氏如今六十来?岁了,还能?活几个年头?要?是咱柳哥儿嫁过去?,熬个几年,等唐氏走了,他?就能?过好日?子了,不然这?一年又一年的,越拖下去?,越是找不着好人家,唐家除了唐氏,旁的也算可?以?,有田有房,再怎么样?,总归是比王家和李家好。”

    这?姑娘、哥儿,十七八岁的时候不愁嫁,能?挑人,可?一旦过了年纪,成了剩下的,便是人家挑她们。

    “咱家穷,柳哥儿又那个样?,好人家嫌他?,不好的人家,你又看不上,可?你想想,他?今年二十了,再过两天,便是二十一,咱们一直把他?留家里,到后头真嫁不出去?了咋办?”

    “他?若是留家里,我是他?亲爹,我不嫌他?,可?外?头人会咋的想啊?嫁不出去?,怕是都要?笑死他?,你让他?以?后在村里咋的活?这?还不算,没孩子,以?后他?老了,动不了了,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又该咋的办?这?两年为着他?的事,我是愁得一宿一宿的睡不着,你当我不疼他?啊!”

    见柳父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柳氏顿了一下,没再说的出话。

    孩子嫁不出去?,他?们确实是日?愁夜愁,那肩膀上就像压着个担子,沉甸甸的,几乎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柳哥儿站在院子外?,低着头不吭声,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站立在寒风里,身形消瘦,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刮倒了,孤零零一个人,看起来?有些可?怜。

    吴媒婆远远的就见前?头站着一哥儿,大概是肩膀上的柴火太过沉重,他?腰身弯着,大冬天的,穿的还极其单薄破旧,脚上甚至还踩着一双草鞋。

    吴媒婆走近了,才笑起来?:“哎呀,原来?是柳家哥儿,我说远远的,咋的看着那么熟悉。”

    吴媒婆之前?来?过家里头,柳哥儿认识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里突然一亮,又急忙低下头,略显局促的叫了一声:“吴婶。”

    吴媒婆目光落在他?挑着的两大担柴火上,这?柴火还是生的,这?么大两捆,想来?百来?斤不止,而且这?会儿又才这?个时辰,想砍这?么些,怕是早早就进山了。

    她心中森*晚*整*理暗暗满意:“哎,去?砍柴回来?啊!”

    柳哥儿点了下头,‘嗯’了一声,推开半掩着的院门,示意她进去?。

    听见外?头动静,柳父和刘氏走了出来?。

    见了吴媒婆,都不用问,就晓得她为啥子来?了。

    柳家院子小,就三间屋子,也烂,跟蒋家有得一拼,甚至比得蒋家还不如,屋顶上头盖的都是茅草,墙头边上裂了好几条大缝,墙面还有些倾斜,瞧着就像危房似的。

    柳家厨房先头塌了,这?些年一直没能?起,毕竟山里,黏土不好找,柳家都是在屋檐下做的饭,那墙面和屋檐被烟熏的黑嘛嘛的。

    柴火整整齐齐的垒在一旁,案板、碗柜啥的整齐的摆在屋檐下,靠近堂屋门口的地儿,还用石头堆砌了两个灶台,整体看起来?,东西?多,虽是摆放的整齐,但还是显得很?拥挤,因此,柳家瞧着更是烂。

    但烂归烂,好在屋子里瞧着干净。

    吴媒婆是一眼就把这?小院子给打量完了。

    这?会进了堂屋,喝了口柳哥儿递上来?的热水后,吴媒婆也没废话,直接说了,她是替蒋家大房来?说亲的。

    “蒋家?”柳氏和刘父面面相觑,听都没听说过。

    吴媒婆笑着,说不认识蒋家,那黄秀莲可?是听说过。

    柳氏点点头。

    这?个自然是听过的。

    毕竟当初这?是儿闹得大,十里八乡大家都听说过一耳朵。

    “我同你们说的这?蒋家,是黄秀莲她之前?嫁的那汉子的大哥家。”吴媒婆解释了一通:

    “如今蒋家二房有个哥婿,那哥婿不得了,是个有出息的,人在福来?客栈里头当掌柜,听说一个月能?有这?么多。”

    她举起五根手指头。

    柳氏和柳父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都差点凸了出来?,只觉要?吓死个人了。

    不过这?和蒋家大房有啥关系?

    这?哥婿是二房的哥婿,又不是大房的,就算是大房的,那也没的啥啊!除非那蒋家人是吸血的蚂蟥,不然那哥婿再有银子都跟他?们没关系。

    吴媒婆一拍大腿:“那咋的能?没关系,那白小子是入赘的,当了掌柜还不算,还自己做了点生意,人手不够,如今蒋家大房三个汉子都在他?家帮着做工,一天工钱有三十文。”

    柳氏和柳父听见这?话,没显得有多高兴,反而还一脸凝重。

    第102章 第 102 章

    柳氏沉默了片刻:“你是替那蒋大树来说亲的?”

    “是啊。”吴媒婆说。

    柳氏:“蒋大树如今在白小子那里干活?”

    这刚已经?说了!咋的又问?吴媒婆耐性好, 又‘嗯’了一声,以为?方才说的,柳家的没听?清楚, 又细细说了一遍。

    柳父拧着眉头道?:“那他有这么一份活儿,咋的还……”

    他话未尽,但吴媒婆就是干这行的, 反应快, 立马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这条件这么好,怎么还上他家来?这蒋大树是不是有啥子毛病?还是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哎呦, 老?弟,我晓得你们担忧啥。”吴媒婆拍着腿笑道?:

    “这蒋家先头也是穷, 因此一直没讨着媳妇儿,我那大树侄子这才拖到二十一了还没找着人, 这白小子那生?意也是刚刚做, 他们刚去给人做了一个月的活, 如今家里也还是穷。”

    柳父点点头,往外头看了一眼后, 降低了声:“你说的我晓得了, 但有这么一份活儿,以后还愁找不着媳妇?我家哥儿你也知道?,他那手……干起活来不太得行,屋里像这洗菜洗衣的活儿虽是也能做,但到底是不比别人利索,这事儿, 你可是同人说过了?”

    吴媒婆:“都说过了, 先头我就把?柳哥儿的事同着我那姐妹说了,不满你们, 大树他娘同我是一个村子嫁出来的,我啥事儿都不满她,咱柳哥儿什么情况,我是原原本本一件不落的都和她说过了,她先头还来看过人,回?去之后同我说她满意,还想着托我上门?来同你们说说,提个亲。”

    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颇是惋惜道?:“可正巧的大树他大伯摔断了腿,把?家里的银子花光了,这事儿才拖了下来,这不前头发了工钱,她就立马拜托我过来看了。”

    “蒋家现在是穷,家里人多,就十几亩地,可要是能一直跟着白小子干,那也是不缺吃的,而且蒋家人,不是我吹,那是都好相处的,不信你们也可去打听?打听?,外头那帮二十好几的,没讨着媳妇儿的,那总归是有这样或那样的毛病,但我那侄子,为?人是当真没得说,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

    吴媒婆是说的明明白白,柳家人听?了半天,蒋家比起唐家、王家来说,确实是好太多。

    蒋大树今年二十一,年轻力壮,这不比唐家那个三十好几的好?

    但就是因为?太过好,柳家人总觉得有猫腻。

    等?着吴媒婆走了,晚上吃饭柳父又说起这事儿。

    柳家小汉子停了筷子,长兄如父,子不嫌父丑,他是觉得自个大哥千好万好,可……

    外头人哪里会同他这么想。

    大家都嫌他哥没了手,以前村里那些个孩子不学好,见着他哥拧衣裳用嘴咬,还嬉嬉闹闹的去学他。

    这些年上门?来提亲的汉子,那也是个个的歪瓜裂枣,没一个好汉子。

    蒋家要是真那么好,咋的还会看上他大哥?

    而且村里的汉子,但凡家里有点银子的,都更乐意娶姑娘一些。

    蒋家这样,他也觉得不太对劲儿。正要说再想想,柳哥儿突然有些局促的低下头,沉默了半响,像终于?鼓足了勇气般,开口道?:“爹娘,我嫁。”

    柳家人一怔:“啊?嫁谁啊?”

    柳哥儿大概是有些害臊,都没敢看人,但还是回?了话:“蒋……蒋家。”

    柳母眉头微微蹙起:“这事儿不急,等?我找人去打探打探再说。”

    “不用了。”柳哥儿声音有些小,但又异常坚定:“我信吴媒婆。”

    柳氏这下是彻底恼了,一闻言,立马戳他额头,恨铁不成钢道?:

    “媒婆的嘴那能信吗?今儿杜媒婆来,还当我们不晓得,同你爹说那唐氏是个好相处的,可你看看,那唐氏为?人如何?那是出了名的恶毒婆子,你是信吴媒婆,还是看上那三十文一天的工钱了?”

    “娘早就同你说了,做人眼皮子不能这么浅,要是那蒋家人不好,是个背地里爱打人的,那再会赚钱有个啥子用?汉子、家婆能待你好,那才是真的好,反正宁可穷些苦些,日子过得去就行,别瞎惦记那些银子,什么嫁不嫁的,你是个哥儿,有些话当着家里人说说也就罢,可别跑外头说去。”

    柳氏这人,说话总是难听?。

    柳哥儿还没说哈,柳家小汉子和刘父先不高兴了。

    柳父筷子啪的拍到桌上,瞪着她:“你这婆娘,这张嘴真的是,今天搁茅房里吃粪了?说话是又臭又难听?,今天中午说完我,晚上又说咱哥儿,说我也就罢,可咱哥儿啥的人你不懂?他可是你看顾着长大的。”

    柳氏一想,也晓得自己说话难听?了,见着柳哥儿没说话,深深的抿着唇,这会儿呐呐的解释道?:

    “柳哥儿,娘可不是……”

    柳哥儿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娘疼我,我知道?,爹你也别骂娘了,我不是眼红那三十文的工钱就说嫁,我,我是……”

    柳氏:“是啥?”

    柳哥儿头垂的更低了,几乎要埋到胸口,大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却是见着他两耳朵都红透了。

    “我……我之前见过他。”

    柳家小汉子娶的是个哥儿,这哥儿有些矮,模样勉强算得清秀,但为?人最是和善,这会儿好奇了:“大哥,你是说你见过那蒋大树?”看见柳哥儿点点头,他凑近了些,诧异道?:“啥时候啊?”

    柳哥儿低着脑袋:“大前年我去赶集……”

    那是他十八岁的时候,有次去赶集,他带了一些腌菜和鸡崽子去卖,到官道?上的时候,没注意,鸡笼子不慎掉了。

    山里屯离镇上远,为?了赶路,他是早上天不亮就起了,摸黑抓的鸡,又赶时间,后头鸡笼子大概是没绑好,从担子上掉下来后,那草藤直接断了开来,里头关着的小鸡仔立马呼啦啦的往四面八方跑。

    那会儿道?人来人往,都看见了,却没谁帮他。

    二十几只鸡仔,要是不赶紧抓,等?着它们钻到旁边的山里去,那就像鱼儿入了水,再找可就难了。

    那次柳哥儿急得不行,他这鸡仔子不是刚破壳出来的,而是已经?养了半个来月了。

    要是刚破壳的鸡仔子,个头小,爪子也没啥力,跑不快,他自个抓,也能抓得了,但如今鸡仔子大了一些,跑得相当快。

    这种养了大半来月的鸡仔子,一只能卖四五文钱,这个价差不多能买一斤多的糙米,农家人,赚钱不容易,一个铜板子都看得重,特别是山里屯这种地方的村民,赚钱于?他们而言,那是千难万难。

    毕竟他们那儿,水稻种不了,家家户户地还少得可怜。

    要是旁的村子,种不了谷子,换了季节,还能去山里抓抓毒虫,换点钱,或者砍些柴,反正只要人勤快,肯吃苦,怎么的都能找到路子赚点小钱。

    山里屯因着地势原因,他们砍不了柴,抓不了虫,平常能赚钱的路子,也就是找点野菜卖,或者是攒些鸡蛋,然后卖蛋卖鸡,赚钱的路子都没有大山外头的人多。

    生?活在大山里的人,贫穷且辛苦。他们的生?活单调且乏味,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着起床,干活,砍柴,赚钱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

    每天一睁开眼,就要为?了茶米油盐而奔波劳碌。

    小鸡仔子刚破壳出来的时候,嘴不尖利,菜叶子得剁碎了才能喂,不过随着小鸡的生?长,不宜长期单一的喂食,这时候,有小米的就得撒些小米,有米糠的就喂米糠。

    柳家连米糠都没有,为?了赚几个钱,那一阵子柳哥儿是到处的抓虫、挖蚯蚓,然后剁了喂,精心?照料着,就想着能卖个好价钱,辛辛苦苦养了大半来月。

    这鸡仔子丢一只都得心?疼得够呛。

    柳哥儿当时喊了周边几个路人,恳求他们能帮帮忙,可大家赶着去卖东西,没人愿意停下来帮他。

    在他手麻脚乱,心?头拔凉无助,眼看着八/九只鸡仔子要往山里去,他却忙不过来,心?痛懊悔得想哭的时候,是蒋大树帮的他,可抓到最后,一只鸡仔子还是钻山里去了。

    那山头平日没什么人去,长了好些茅草,这些草边缘锋利,会割人,对方见他眼眶通红,安慰了他一声,便扭头进?了草丛里去找。

    后头虽是找见了,但对方脸上却是被?割了好几道?口子,然后见着他面生?,还问了一嘴。

    山里屯离镇上实在是远,大家寻常不咋的来赶集,两个月都去不了一次,柳哥儿一年到头也就赶两三次集。

    蒋大树晓得了,还同他说,以前鸡仔子大家都搁西街那边卖,或者南街,想在哪儿卖都行。

    不过上个月,家禽这类的,因为?脏,会拉屎,衙门?便发了告示,说家禽都得搁南街那边卖,那边靠近马市、车行,和河道?,打扫起来会方便些。

    要是乱跑旁的地儿去摆卖,被?巡街的衙役发现了,那可就得罚银子了。

    柳哥儿未出嫁,不好直接问人名字,特别对方还是个年轻汉子。那次还是一牛车过去,车上一妇人喊了蒋大树一声,问他咋的了?柳哥儿才晓得他叫什么名。

    那次他们不过说了几句话,可这么些年过去,柳哥儿依旧是记得他。

    今儿他躲屋外头,听?见吴媒婆说到蒋大树,那一刻他心?头是高兴的,说不上由来,就是高兴得不得了,心?跳得更是厉害,怎么都不敢相信是真的,眼睛也毫无征兆的泛起酸来。

    吴媒婆先头来过一次,那次提了一嘴,没细说,只说对方人家姓蒋,家里穷,如今二十一二了,也没娶着媳妇儿。

    那时候他就暗暗期盼,希望对方说的是蒋大树。

    如果真的是他,家里再穷他都不介意。

    可后头没见着吴媒婆再来,他失望之余,又觉得吴媒婆不可能是来给蒋大树说亲的,毕竟蒋大树为?人那么热心?肠,模样也不差,咋的可能讨不着媳妇。

    那阵子,他整个人是想得浑浑噩噩。

    但农家人,没法子去风花雪月,想法子赚钱给家里买油买盐,买布子,吃饱穿暖才是他们首要的事儿,每天脑子里,想的大多也都是活儿,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情,也就夜里睡不着时,想想罢了。

    在柳哥儿把?这事儿埋心?底不愿再去想时,却不料吴媒婆竟是又来了。

    这会儿晓得真是蒋大树,那股高兴,那股雀跃,让他血液沸腾,几乎难以抑制,让心?脏都跟着酥麻起来。

    柳家人听?他这么一说,虽觉得这蒋大树是个好的,但‘空口无凭’,到底什么个样,还是得去找人打探打探。

    毕竟穷了一辈子,这种好事儿突然砸到他们头上,难免的想得多,总怕里头有啥子问题。

    不然蒋家咋的不去姑娘?或者娶个更年轻的?

    正月初二的时候,二伯娘笑呵呵的来寻蒋小一,说蒋大树这事儿成了,柳家那边已经?松了口,只要再托吴媒婆走一趟,那么这事儿便算是真的定下来了。

    蒋小一听?了也由衷的替蒋大树感?到高兴。

    ‘夙愿’得偿,二伯娘脸上一直带着笑,颇有些春风得意的意味,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发觉家里静悄悄的,她觉得不对劲,左看右看片刻,懂了:“小二他们几个呢?去哪儿了”

    蒋小一回?道?:“和夫君去上工了。”

    白子慕搁家里摸了三天鱼,天天的和蒋小一去挖山药,南山腰都要被?他们挖塌了,如今是这里一个坑,哪里一个坑。

    不过昨晚上季老?先生?让人传了话来,说他得了信,今儿赵掌柜可能会回?来,让他早上务必回?去装装样子。

    第103章 第 103 章

    外头冷, 这会儿也?没?啥子猪草了,前几天蒋小二三个小家?伙背着背篓去?外头找了一圈,结果找了个寂寞, 爬了两个山头,找了两个时辰,最后又?背着个空背篓回来, 蒋小一便不让他们再去?找猪草了。

    在家?里没?事干, 又?许久不去?客栈玩儿了,今儿一早上他们就囔着, 说想跟白子慕去?上工。

    原说好十二月底回来,赵掌柜这次却是又?迟了两天。

    白子慕特意赶了个早, 到?了客栈,以为人?今儿会回来, 可直到?他坐得屁股发麻, 依旧是没?见着人?。

    客栈里头就一火盆, 这会儿正搁柜台底下。

    那柜台不算得宽,就一米九两米的样, 这会三个小家?伙坐在那里写大?字, 一板一眼的,相当的认真,他只能坐外头来。

    光坐着不干活,那是冷嗖嗖的,可让他去?干活……

    那还不如冷嗖嗖。

    坐了没?一会儿,他又?想背着三个小家?伙回来去?。

    可想了想, 又?怕他前刚脚走, 后脚赵掌柜就回来了。

    这顶头上司,很?多人?都?是下头员工勤快的时候, 他们看不见,可当员工摸鱼的时候,他们却是一看一个准,典型的平时勤快无人?知,一朝摸鱼人?人?晓。

    白子慕还是决定?留客栈里头。

    蒋小三趴在柜台上刚写了九个大?字,屁股好像就痒了,怎么也?坐不住,小身子扭来扭去?的,肚子更是咕噜噜的叫。

    “哥夫哥夫。”他举起?手来,委屈的道:“小三饿了,怎么办呀?”

    蒋小二和沈鸟鸟也?跟着:“哥夫,我们也?饿了。”

    客栈里头先头也?做包子面条啊啥的卖,不过早食生意不太好,自?做了烤鱼卖后,那阵子店里客人?多,晚上小二们下工就晚了些。

    白子慕到?底不是周扒皮,便说早食生意不做了。

    这会儿店里也?没?啥吃的,等?着邵师傅给他们做面吃,怕是前胸贴后背他都?没?做好。

    白子慕对自?己?人?最是大?方,他拿了三十文?出来,没?心没?肺的指挥孩子给他跑腿:

    “你们去?外头买吃的去?,想吃啥都?行,回来的时候买三个包子回来给我,这个艰巨的任务你们能不能完成啊?”

    “哇塞……”一见铜板三个小家?伙就高兴,眼睛亮晶晶的,立马站直了身子:“谢谢哥夫,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白子慕满意了:“去?南街那边买啊!那边的包子比较香,上次我带你们去?过,还记不记得路?”

    蒋小三不记得了,他和沈鸟鸟朝蒋小二看去?,蒋小二还是有点脑子的,他猛点头:“记得记得,小二记得,小二聪明了。”

    “那去?吧!”白子慕不怕他们跑丢了,毕竟这三个小家?伙身上有他的味,只要隔的不是太远,丢哪儿他都?能找出来。

    况且平阳镇上没?什么人?贩子,蒋小二三娃子之前经常和他来上工,对镇上也?算是熟得很?。

    再说了,如今镇上,也?没?什么人?敢欺负他们。

    刚开始那会儿他带三个小家?伙来,那时候蒋小二几个小的还不会数数,见着外头有人?卖麦芽糖,眼馋得很?,白子慕便掏了银子给他们去?买,结果被那卖麦芽糖的小汉子坑了三文?钱。

    回来白子慕发现银子不对,立马蹿后院拿了块砖头就追了出去?,硬生生的撵了人?家?四条街,直把?人?差点打出屎来。

    这事发生后,经常在镇上混的,但凡消息灵通一点儿,都?晓得这三个娃子碰不得,碰了怕是要见鬼。

    如今数都?会数了,放他们出去?,白子慕是安心得很?。

    蒋小二三个小家?伙自?己?出门也?不害怕。

    他们哥夫是东南西北四条街的杠把?子,大?家?都?怕哥夫,他们上头有人?,区区一个平阳镇,他们哪里都?去?得,于是拿了银子就往外头跑。

    南街那边的周记包子做的最是好吃,馒头有嚼劲,而肉包子里头肉馅新鲜,最受镇上人?喜欢。

    早上街边小吃摊最是热闹。

    汤面馆里头坐满了人?,街道两旁炊烟袅袅,挑着担子呦呵的小贩,那声儿大?得传出老远,做煎饼子的,锅里冒着滋滋滋的声,人?声鼎沸,市井瞧着颇是有些繁荣。

    蒋小二三个小家?伙一路‘狂奔’,到?的时候,周记包子外头已经排了老大?一长队。

    冬季冷风刮得厉害,最近街上没?什么孩子出来,怕着他们在外头受寒,家?里大?人?便拘着他们,这会儿出来买食的,多是大?人?。

    因此蒋小二三个小家伙在一众排队的大?人?中,显得异常突兀。

    最近几天他们都跟着白子慕和蒋小一去?山里挖山药,那脸蛋被寒风吹得多了,有些开裂,瞧着是红扑扑,但不是脸上都?红,就鼻尖和两边的小脸蛋红,像猴屁股似的,瞧着很?是喜感。

    沈鸟鸟挨风吹了两下,又?跟着蒋小三闹,笑着笑着,他小眉头突然蹙起?来,抬手在脸上摸了摸,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笑起?来都?感觉疼:

    “二哥哥,大?哥买的香香呢?鸟鸟脸痛痛了,想要一点点。”

    他声音奶呼呼的。

    大家朝他们几个看去。

    然后就见一小个头娃子在衣服里头掏啊掏,也?不知道他里头的衣裳口袋到?底是多大?,外头瞧着是鼓囊囊的,他掏了半天,掏一颗糖出来,似乎是见不对,放回去?,然后又?掏啊掏,又?掏了一个不知道啥玩意儿的东西出来,瞧着黄噔噔,鸡蛋大?,但比鸡蛋圆。

    似乎是发现又?不对,他又?放回去?,又?掏啊掏,掏了半天,掏了一瓶药膏出来。

    蒋小二高兴道:“找到?了。”

    这药膏大?家?认识。

    是济世堂的东西,防冻防裂的。

    蒋小二开了盖子,沈鸟鸟伸出小食指沾了一点,然后认真的在脸上抹了抹,连着脖子都?不放过,也?使劲从衣领里伸出来抹了一下。

    蒋小二也?抹了点,只蒋小三不动,探着头,眼巴巴的看着前头装着包子的蒸笼。

    蒋小二拍了他一下:“小弟,快点,你也?抹一下。”

    蒋小三挠挠头,他觉得这个药膏抹脸上,油油的,像脸洗不干净一样,他不太喜欢,脸上带着抗拒:“二哥,小三不想抹。”

    “不抹脸裂怎么办呀?”蒋小二严肃着一张小脸,很?有当哥哥的风范:

    “快点,你听话,我们要做精致的美男子,要香香,不抹了,以后长得丑丑的,那该怎么办啊?”

    沈鸟鸟抹完脖子又?抹手背,整个人?都?香喷喷的,也?跟着的劝:“三哥哥,大?哥都?说了,抹了才白白,白了才俊俏,我们俊得像哥夫那样,以后才能吃软饭,不然可吃不上呢!”

    “那好吧,小三最听话了。”蒋小三也?沾了点,然后开始往脸上抹:

    “软饭好吃,硬饭不好吃,小三想吃软饭,但是帅哥才能吃软饭,富婆都?喜欢小鲜肉,小鲜肉可香了,都?白白嫩嫩。想俊俊,就得从小做起?。”

    蒋小二点点头,拍着他的肩膀,小老头儿一样,很?是欣慰:“小弟,你这思想觉悟非常的不错,值得表扬,不过,吃软饭,也?得慎重,要挑对人?,知道不知道呀?”

    “知道。”蒋小三义正言辞:“挑对人?,就能吃软饭,挑不对人?,就得吃拳头。”

    “对了对了。”蒋小二道:“我们擦香香了,以后肯定?是个美男子,美男子很?迷人?,魅力无限,然后就可以软饭随便吃,但哥夫说了,男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

    旁边几个排队买包子的妇人?,都?要笑喷了,这几个小娃子,看似胡言乱语,可细品起?来,还有些头头是道。

    队伍慢慢缩短,蒋小二三个小家?伙头凑头,一边玩剪刀石头布,一边跟着队伍慢悠悠的往前挪。

    周记包子买的东西很?杂,馒头有红糖,有南瓜,肉包里头有香菇猪肉馅,也?有白菜猪肉馅,也?有纯肉馅,包子、馒头价格皆不相同,大?家?出来买,是一买一大?篮子,这速度自?然就慢了。

    玩了好一会儿,蒋小二抬起?头来,不知什么时候,他旁边站了个妇人?。

    这妇人?顶着个大?肚子,应该是有八/九个月了,一手扶着腰,大?概是饿得久了,她肚子咕噜噜作响。

    蒋小二仰着头看了她一会,然后拉着蒋小三和沈鸟鸟把?位置让了出来。

    “姨姨,你站这里。”

    那妇人?愣了一下。

    蒋小二没?多说,‘跑’去?队伍后头重新排起?了队。

    沈鸟鸟和蒋小三也?没?反对,人?家?肚子大?大?,里头装着小朋友,一定?重重,很?累人?。

    哥夫说了,要爱护老弱病残孕。

    三个小家?伙没?当回事儿,又?凑一起?玩起?来。他们没?觉得这么做有啥,可旁边几个妇人?,还有那孕妇,却是频频的回头看他们。

    白子慕要三个,他们每人?一个,一共十二文?钱。还剩十八文?。

    这肯定?是吃不饱,可刚他们都?计划好了,吃完包子,再一起?去?面摊那里嗦一碗粉。

    三个小家?伙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往面摊子去?,心里咕噜噜美得直冒泡。

    南街这边的面摊子他们没?吃过,可沈鸟鸟和蒋小二脑瓜子灵,哪家?人?多他们往哪家?钻——人?多的,肯定?是好吃。

    凑巧的刚那大?肚子妇人?是这面摊的老板娘,见了他们三个小家?伙在摊子前排队,立马笑盈盈的朝他们招手。

    “啊!是姨姨呀?姨姨有事吗?”蒋小二忽闪忽闪着眼睛。

    那妇人?瞧他们三长得可爱,模样也?好,心里软得紧:“来吃面啊?”

    “嗯啊!”

    那妇人?软着声:“那来,姨姨给你们煮。”

    蒋小二眼睛忽闪忽闪:“这是姨姨家?的呀?”

    “嗯!要吃啥子面啊?”

    “羊肉面。”蒋小二看了看手里的铜板,然后举着一根小手指头,说:“姨姨,我们要一碗就可以了。”

    那妇人?见此,只以为他们没?银子了,这三个娃子,刚过来的时候,啃包子那股狠劲儿,一看就是能吃的,她啥话儿都?没?说,让他们去?旁边坐着等?,然后才同她当家?的说,下碗面,放面多些。

    她当家?的汉子在南街这边摆摊子摆了好些年,周记包子卖得有多好他是晓得的,他媳妇今儿刚忙活不一会儿,就说特别想吃包子。

    刚去?买,他还想着怕是要等?排半个时辰,可没?想却是一下子就回来了,他问咋的那么快,他媳妇儿便说了,遇见三个小娃头,好心得很?,给她让了位置。

    这会儿见蒋小二三人?,他还有啥不懂的,不用得他媳妇说,他那面都?直接放了四两。

    一碗羊肉粉九文?钱,还有九文?钱。

    “糖葫芦,卖糖葫芦咧,甜溜溜的糖葫芦……”

    沈鸟鸟眼睛直接是一亮。

    这叫卖声是从街头那边过来的。

    入冬后,街上都?没?什么人?卖糖葫芦,他已经好久没?吃过了。

    蒋小三也?馋:“二哥,小三想吃糖葫芦。”

    蒋小二数了九个铜板出来给他:“那你去?买,买得了就回来,不要乱跑呢!”

    “知道知道。”蒋小三迫不及待的跑了。

    沈鸟鸟还拿着包子,就没?跟着一起?去?。

    卖糖葫芦的是个小老汉,蒋小三找过去?的时候,那老汉旁边围了好几个孩子。

    大?概是听见声音,特意从家?里蹿出来的,这会儿围着那老汉,抢着买。

    “老伯老伯,我想要那串。”

    “这串?”

    “不是不是,是上面那串,那串大?一些。”

    一串糖葫芦四个山楂,山楂有大?有小,几个小孩子挑来挑去?。

    旁边只一七/八岁大?孩子,站着有些远,正蹙着眉头看着。

    他身着富贵,气质和模样都?跟着小镇格格不入,大?概是不习惯这种乱糟糟的哄抢行为,就站一旁,想着等?人?走了,他再过去?。

    可又?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因为他面无表情,似乎想走,又?似乎不想走,身子转来转去?。

    第104章 第 104 章

    人再多, 蒋小三都无所畏惧,他泥鳅一样,小身子左扭右扭, 没一会儿就突破重围挤了进去,那?老汉做的糖葫芦就插在稻草柱上,瞧着红彤彤, 很是诱人, 虽串了四个,但个头都很小。

    蒋小三伸着小脖子, 咽了下口水,举着三根手指头:“老爷爷, 小三要三串。”

    “好好好,你等一下。”老汉说完, 给其他两个娃子拿了糖葫芦, 这才看向他:“小家伙, 你要哪三串啊?”

    蒋小三指了指,那?老汉给他拿下来, 他给了银子, 又泥鳅一样,从里?头挤了出来。

    看着手上三串红彤彤还裹着糖浆的糖葫芦,他高高兴兴,正想回去,见着旁边站着一个小哥哥,巴巴的看着他手里?的糖葫芦。

    蒋小三看看他, 又看看自?己手上的糖葫芦, 他脑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只以为人家是想吃, 但没有钱,所以只能站一旁看,毕竟他以前就经?常这样。

    可要是蒋小二在,蒋小二就不会这么想了。

    他虽是没有什?么眼光,但好赖还是分得清楚的。

    对方?一身衣裳,瞧着是干干净净的,而且那?料子,光滑无比,其上锈的花样繁杂富贵,好看得不得了,头上还带着银色发冠。

    村里?人可不戴这个东西?,大家最多就一布条绑着,那?人腰间还挂着一象牙白玉佩,这玩意儿,多是有钱人家才带得起,这人一看就不像是缺钱的。

    但蒋小三看不出来,又觉这个小哥哥看起来酷酷的,想到大哥说的,做人,要有良心,要有爱心,二哥刚才有爱心了,而且大哥和?哥夫都有,弟弟……应该也有,如果就他没有,他就不配跟他们一起混了,于是他立马的递了一串过去。

    “小哥哥,小三请你吃啊!”

    那?小孩一顿,怔愣片刻,没有接,只拧着眉头看他。

    他五官立体?,一双凤眼,眼型狭长,瞧着很是凌厉,虽是肤色白皙,五官精致,年纪也小,但身上却有一股子威慑感,锐利的眉眼,也让人觉得特?别不好相处。

    “我不要。”他说。

    蒋小三只当他在说气话,因为这人说不要,那?眼睛却紧紧的盯着他的手看,俨然一副口不对心的样。

    蒋小三急着回去吃羊肉面,也很舍不得糖葫芦,怕再晚一点,他就舍不得给了:

    “小哥哥,你还跟小三客气啊?好朋友要学会一起分享,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你没有银子,可怜了,小三请你吃。”

    “……”那?小孩捏紧了手里?的鸭蛋似的大金宝。

    这小破孩,怕不是眼瞎的。

    可对方?眼睛黑黝黝,水汪汪,又大又圆,不像个瞎子。

    蒋小三不多说,直接将糖葫芦塞到了那?孩子手上。

    那?小孩大概是不习惯旁人触碰,在触碰到的一瞬间,他反应很激烈,慌张退开?半步的同时还立马拍开?蒋小三的手,反手推了他一下:“你干什?么?我不要。”

    很冷淡的语气。

    蒋小三没料到他会这样,毫无防备,被推了一把后,踉跄着跌到了地上,糖葫芦掉在一旁。

    他似乎傻了,呆愣愣的仰头看着那?人森*晚*整*理,半天没说话。

    那?小孩脸也沉了下来,目光多了一股锐利,过了好一会儿,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过激了,这么做不对,想道歉又觉别扭,又大概是从没说过这种话,于是嘴巴动了动,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喂,你……”

    他穆然顿住,只见蒋小三抬起手来,先头受伤的食指上包着的布条松了,这会儿要掉不掉,他轻轻扯开?,才发现本来已经?不疼了的伤口,既然又裂开?了,还冒了血。

    他吸了吸鼻子,捡起糖葫芦仔细拍了拍,又看了看,发现没有脏后,他才狠狠的松了口气,似乎捡的是什?么特?别宝贵的东西?。

    那?孩子见他这般,手紧了紧。

    蒋小三一抹鼻涕从地上爬了起来,很委屈的看着那?孩子道:“原来你不想吃啊!可是你不想吃就说呀!你推小三干什?么捏?你坏蛋,凶巴巴,小三不跟你玩多了。”

    蒋小三哒哒哒的跑了回去。

    那?小孩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他只是想推开?对方?,可是没料到把人弄伤了。

    这会儿看见人走了,他有些懊悔,又有些失落的杵在原地。

    不经?意余光一瞥,发现不远处有个黄色的小东西?静静的躺在那?里?。

    是蒋小三掉的,一个黄色的乒乓球。

    刚落在雪上,没声音,他也就没注意到。

    那?小孩走过去将乒乓球捡了起来,仔细瞅了瞅,又往蒋小三方?才离去的方?向看去,垂眸沉思片刻,他抬起脚,想给蒋小三送回去,可刚动,后头有人叫住他。

    “六少?爷,您怎么跑这里来了。”

    那?小孩刹那?顿住了脚步,下意识把兵乒球掩到了袖子里?,而后转过身来没说话。

    “六少?爷?”那?嬷嬷拧了拧眉头,见着不远处有人在卖糖葫芦,顿时晓得了:“少?爷,外头的东西?不干净,咱回去吧!家里?派来接您的船快到了。”

    平阳镇南街那?边有一码头,水路快些,寻常远行?的百姓总会去码头那?儿‘中?转’。

    那?小孩抬头朝着前头望了望,又低头看了看手里?捏着的东西?,过了片刻才出声道:“走吧。”

    他如今赶着回京,年纪尚幼,并不晓得方?才那?孩子,以后与他而言会是怎样的存在。

    他刚也确实是想买糖葫芦,但不是没有银子。

    相反,银子还太多了,那?卖糖葫芦的老汉穿着不算太好,想来家中?不富贵,他买了,对方?怕是都没零钱找他。

    五十?两,与他而言,不足挂齿,对方?真不找他也没关系。

    可是……

    若真买了,对方?怕是没出平阳镇就要被抢了。

    那?嬷嬷似乎看出他的心思,不赞同道:“少?爷,人行?于世,最忌心善。”

    那?小孩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不赞同这种话儿,因此他沉着张小脸,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戾气,嬷嬷立时禁了声。

    回到面摊的时候,羊肉面已经?做好了。

    那?老板好心,还特?意分了三碗盛给他们。

    看见蒋小三眼眶红红的回来,蒋小二和?沈鸟鸟立马站起来,围过去:“小弟,你怎么了?”

    蒋小三很生?气,说起来都义愤填膺:“有个小哥哥,想吃糖葫芦没有银子,小三就想给他糖葫芦吃,他不是人,推小三,小三的手都被他弄到了。”

    说罢他举起来给蒋小二和?沈鸟鸟看。

    沈鸟鸟见着他伤口又裂开?了,气得鼻孔直接当场粗了一圈,捏着小拳头左顾右盼:“是哪个哥哥?怎么这样啊?”

    “就是。”蒋小二也生?气:“他在哪里??我们回去告诉哥夫。”

    “告诉哥夫,他就死定了。”沈鸟鸟笃定的说。

    一提到白子慕,蒋小三立马就觉得委屈了,眼泪汪汪的:“嗯,告诉哥夫,哥夫可爱小三了。”

    沈鸟鸟:“小三哥哥,你不要伤心,告诉哥夫,让哥夫把他打?出尿来。”

    那?妇人见他们三凑一起,商量着该怎么告状,只觉得好笑得不行?,她帮蒋小三重新包扎好伤口,才催道:“先吃面吧!不然该凉了。”

    “哦,对对对。”蒋小三高兴起来:“二哥,弟弟,我们先吃面,还有糖葫芦,今天的糖葫芦,有四个呢!”

    蒋小二见他手上捏着的三串糖葫芦,瞬间激动了:“哇塞哇塞,真的耶,怎么这么多呀?以前都只有三个呢!”

    有了吃的,三个小家伙又高兴起来了,回了客栈也没告状,因为路上蒋小二想了想,觉得人家好像也没有错。

    人家不想要,因此才推了他弟弟,这种还要告状的话,非常的不好。

    店里?生?意不好,白子慕教了半天孩子,晚上才领着他们回去。

    蒋小二坐他肩膀上,蒋小三和?沈鸟鸟一左一右跟在他旁边,一蹦一跳的,还拍着手 唱着歌:“小兔子,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蹦蹦跳跳真……”

    白子慕接了一嘴:“蹦蹦跳跳真可恶。”

    沈鸟鸟和?蒋小三直接被带偏了,跟着唱:“蹦蹦跳跳真可恶……啊!不对头啊!”

    沈鸟鸟拧起小眉头:“明明是真可爱,怎么是真可恶,哥夫你坏蛋,吃鸟鸟一记飞毛腿。”

    “还有小三一记无影拳。”

    两孩子打?的也不重,压根就没舍得用力。

    “卧槽,敢打?我?”白子慕直接从路边抽了根木条:“嚣张了啊,不给你们吃一棍子,你们怕是都不知道见鬼两字怎么写。”

    沈鸟鸟和?蒋小三见他东张西?望找木条的时候,就已经?撒丫子跑了,这会儿见白子慕追上来,屁股一紧,害怕又刺激,小心肝噗通噗通的乱跳,噘着小嘴儿嗷嗷嗷的叫。

    “哥夫打?人了,太恐怖了。”

    “救命啊!救命啊。”

    “召唤大哥,召唤大哥。”

    白子慕一木条直接抽过去:“召啊!看你们能不能召唤个锤子来。”

    蒋小二见他们两个被白子慕抽中?后,捂着小屁股蹦起来,刚落地,又被抽了一下,又嗷嗷叫的蹦起来,乐得嘎嘎直笑。

    赵掌柜是初四那?天才回来的。

    白子慕再见到他的时候,觉得这老头子似乎三天三夜没睡了一样,那?黑眼睛比他当熊的时候还要重。

    “你来了。”赵掌柜翻看着手里?的账本,似乎很忙,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

    白子慕‘嗯’了一声,换了鞋子后就直接蹿到了柜台后头去烤火。

    赵掌柜一大早的就来了。

    这会儿正在查看账本,已经?查看了大半,先头他是面无表情,一脸认真,可后头看着看着,他眉头不由拧了起来。

    十?一月客栈里?头的收益少?一些,就四百多两。

    福来客栈每月收益多是在五百多两和?四百多两这两个数值之间来回波动。

    因此这个数目算是在他的预料之内。

    查看完十?一月的账,再看十?二月,前头几页还算正常,可看到第四页账单时,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似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他还抬起手特?意的擦了擦眼睛,可看来看去没看错。

    先头客栈里?头生?意不算得好,一些菜啊!肉啊啥的,一天也就买个七八十?来斤。

    可好家伙。

    这会账本上直接是油菜一百八十?八斤,葱花四十?斤,蒜头五十?斤,鱼……一百条,肉一百二十?斤,还有什?么油豆腐四十?三斤,豌豆九十?斤……

    杂七杂八的,二十?几样,有些菜,进的量直接比先头翻了三倍之多。

    这咋的买这么多啊!

    这能卖的完?

    可再往后头翻,依旧是这个数。

    他第一反应就是白子慕是不是乱来了,可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都不用亲自?问白子慕,他就觉得不可能。

    要是白子慕不懂,乱进货,那?么第一天卖不完的时候,他就应该斟酌的减量了,可后头是一天多过一天,直到快月底的时候,一些菜一些肉,才又降了下来。

    就算他不懂,想乱来,可店里?头还有季先生?和?邵师傅在。

    带着疑问,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立马的去看总业额,发现上个月的收益额是一千一百一十?四两。

    一千一百一十?四两!!

    赵掌柜呼吸直接粗重了。

    正想仔细问问白子慕,裘老板从外头跑了进来,一边往二楼走,一边同着小二说来盆烤鱼,他娘的,昨天他家那?娘们又做菜了,他是一口都没敢吃,饿了一宿,赶紧的给他弄。

    赵掌柜都懵了,什?么烤鱼啊?他们福来客栈啥时候有这么一道菜了?

    白子慕去二楼跟人吹牛去了,赵掌柜这会儿有十?万个‘怎么回事’,但白子慕要做陪,他只能扭头问一旁的季老先生?。

    季老先生?仔细给他说了,赵掌柜听得一愣一愣的。

    第105章 第 105 章

    赵掌柜诧异道:“这烤鱼那么受欢迎的?”

    季老先生:“嗯, 先头咱店里?是人满为?患,位置都不够坐……”

    正说着,小二从后厨端着烤鱼出?来了, 他噔噔上了二楼,那烤鱼热腾腾,热气袅袅, 一路飘香。

    赵掌柜闻着那味儿, 精神就是猛的一颤,接着嘴里?不由分泌出?口水。

    这就是那啥的烤鱼?怎么能香成这样?

    季老先生继续道:“上个月咱店里?生意好, 不过如今这烤鱼被云来客栈学了去,咱们这烤鱼, 最低价是一两二十?八文,要是加菜, 那价还能更高些, 可?云来客栈卖的便宜, 才几百来文,好多客人都往他们那边走了。”

    “云来客栈?”赵掌柜微微眯起眼, 哼了一声不高兴道:“又是这个邹老货, 那客栈真真是克咱们。”

    季老先生看着他,片刻后试探道:“赵老哥,你可?知道这云来客栈的东家是谁吗?”

    赵掌柜摇头:“不知,我从未见过。”

    “上次白小子去查了,说,说是姑爷开的。”季老先生道。

    “……你说什么?”赵掌柜几乎不敢置信, 声音都高了起来:“你说云来客栈是沈正阳开的?确定吗?”

    “确定。”季老先生严肃点?头:“这事儿是白小子亲自去衙门问的, 错不了。”

    赵掌柜一掌重重的拍到柜台,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额角青筋暴起,脸红脖子粗。

    “好啊,好啊,这沈正阳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他以为?这沈正阳是两月前才开始不做人的,没想到,人是十?年前开始就已经不做人了。

    平阳镇小,客源有限。

    赵家已经在平阳镇开了家客栈,沈家明晓得了,还跑来开店,开了也就罢,还同福来客栈开在同一条街上,不仅如此,规格、模式,皆是仿着他们福来客栈,这明摆了就是想同赵家抢客人。

    要是外人开的,那也就算,毕竟没谁规定,整个平阳镇只能赵家开,这开门做生意,无可?非厚,可?沈家和赵家是姻亲啊……

    这沈正阳明显是不做人了!

    季老先生一看他这吃惊又恼怒不已的样,就晓得这事儿恐怕少爷也不晓得了。

    两家乃亲家,沈正阳作何的隐瞒?难道也是晓得这般不道德?

    可?季老先生想了想,又觉不太?可?能。

    他问道:“那如今该咋办?”

    要不要再?想法子把客人再?抢回来?

    赵掌柜气糊涂了:“有法子吗?”

    季老先生:“白小子说他有。”

    “啥法子?”赵掌柜急急的问。

    季老先生摇头道:“我不知道。”

    赵掌柜:“……”

    赵掌柜神色有些不虞:“既是有法子,那你们咋的不弄,还让人白白抢我们的客人。”

    季老先生心里?那个苦啊:“那是姑爷开的,我们哪里?敢乱动。”

    他就怕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可?别说啥姑爷了。”赵掌柜脸色很不好,他揉着眉心,坐到了凳子上,深深叹了口气才道:

    “咱少爷和他合离了,那沈正阳,他娘的,真真不是个东西,那就是个缺了个大德的混账玩意儿。”

    他说的几乎是咬牙切齿,季老先生同他共事十?来年,少见他这般,赵掌柜以前都是和和气气的样,肚量大得很,即使碰上挑事且难缠的客人,他气着了,最多也就嘀咕两句。

    季老先生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这般气,但这会?儿人在怒头上,他是啥也不敢问,啥也不敢说。

    白子慕同裘老板吹了半天牛,这才晃悠悠的从楼上下?来。

    季老先生在算账,一见他,便道:“赵老哥在后院歇息,你要是得空了,去见他一下?,他有话想同你说。”

    白子慕眼珠子转悠一圈,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赵掌柜大概是很累,正躺床上假寐,听见开门的动静,这才坐了起来。

    他眼里?满是斑杂的血丝,先头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凌乱,衣裳也邹邹巴巴。

    白子慕瞧他这样,要不是对方上了年纪,没什么颜色,他都怀疑昨儿赵掌柜是不是赶夜路时,被人拦路打劫,然后将他拖进了小树林,对着他酱酱酿酿又酿酿酱酱过了。

    “忙完了?”赵掌柜问。

    屋里?没放炭盆,有些冷,白子慕拉过被子披到身上,这才点?点?头。

    “云来客栈的事,我都听你季伯说了,你可?是有什么办法,能把咱们的客人再?抢回来吗?”赵掌柜问。

    白子慕眨眨眼,凑过去疑惑的小声道:“那是沈家的,咱也要干他们吗?”

    “少爷已经合离了。”赵掌柜声音疲惫的说。

    “啊?合离了?”白子慕瞬间秒懂。

    哎呀呀!!

    难怪云来客栈突然搞这么一出?呢!原来是想整他们。

    这自古以来,合离后的夫妻反目成仇、水火不容的事情,那是多了去了。

    可听说云来客栈是十年前就开了的,如此,沈家这是从来都没把赵家放眼里?啊!

    沈正阳这人,宠妾灭妻不算,还搞这么一套,堪称人间渣渣。

    而他这老板,也当真是可?怜,嫁了个薄情郎也就罢,结果好了,想合个离,还被前夫哥整得差点?‘家破人亡’,当真是人家实惨。

    还好这会?儿人没来,不然来了,他都不晓得该怎么去宽慰人家。

    哎!白子慕摇头叹气,觉得他这老板大概是上辈子在人家坟头撒过尿,所以这辈子才这么倒霉。

    白子慕暗暗感叹了一番,才挠挠头:“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法子,云来客栈如今就是走的低价亲民路线,我们不推新菜品,只把价格稍微降一点?……”

    那么客人自然就回来了。

    云来客栈如果还想抢客,只两条路可?走。

    要么继续降低价格,要么推出?独有的新菜式。

    可?新菜式不是说想推就推,要是没点?本事,琢磨的新菜式不新颖,味道不好,那就吸引不到客人。

    而且,这新菜式里?头若不含‘独门手艺’或‘独门配方’,那么推出?来不过半天,估计对家立马就能学了去。

    如此,便也称不上是‘独有的新菜式’。

    所以一般想推出?新菜式,都比较困难。

    要是云来客栈有那本事能推出?新菜式,也不会?学着他们福来客栈做烤鱼了。

    云来客栈如果继续降低价格,那么他们也跟降。

    但他们烤鱼味道正宗,即使比云来客栈多个三四?百文,那么想来大多数人还是宁可?来他们客栈的。

    如果云来客栈没有足够的资金做支持,亏本生意只要做那么几天,那么想来不久就可?以安心的关门了。

    但听说沈家也是做生意的,要是对方想死磕,那就有点?困难了。

    想把对方彻底整关门,那么只一条路可?走。

    那就是把他们的客人全抢了。

    如此,怕是还要推出?新菜试。

    这是想搞降价,还是想既降价又推新菜式,取决于到底是想怎么干对方了。

    是往死里?干呢!还是说……

    赵掌柜想都不想:“干死他们。”

    白子慕有点?为?难,他是个打工仔,要听老板的话,赵掌柜算起来,只勉强算他上司:“这事要不要问过老板啊?你能决定吗?”

    赵掌柜一拍桌子,怒得眉头倒竖:“能,赵沈两家已经闹开了,他们已经逼得我们赵家关了好几家铺子了,他们不仁,那就别怪咱们不义?。”

    白子慕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济世堂的事儿,也是沈家搞的鬼?”

    赵掌柜也不管他是怎么懂的,闻言只点?了点?头:“嗯!”

    家丑不可?外扬。

    合离的事本就不太?光彩,合离了,还被夫家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这种事儿,更是不光彩,传出?去,怕是要惹人非议和笑?话。

    不懂内情的,怕是还要嘲讽他们少爷傻。

    因此赵掌柜也不愿多说。

    白子慕也没多问,先头季老先生同他说过了,为?什么合离,他都懂得不能再?懂了,实在没有必要再?多嘴一问。

    赵掌柜这两个月一直跟着赵云澜处理府城那边的生意,连抽转了这么些时候,到底是有些筋疲力尽,吩咐完事儿,他便想躺着歇歇,可?明明身心俱惫,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胸口像是堵着一口气,上不来油下?去,郁结于心,让他整个人似乎都要炸了一般。

    沈家实在是过分。

    如今不过短短两个月,他们赵家底下?六家铺子便被对方打压得关了门。

    如今虽说只六家,可?再?这么下?去,怕是就不止六家了。

    食铺倒还好,只要做的好,没那么轻易关门。可?像医馆这些,那就不得行了。

    即使里?头问诊的大夫医术再?高超,但没有药材,那也是白瞎。

    ……

    十?月初六那天,赵云澜忙完公务,便火急火燎的赶回了府城。

    一进城门,他没回沈家,而是直接让王二路驱车回赵家,他实在是太?想他的孩子了,将近一个来月没见着孩子,他是想得几欲发狂。

    他这哥儿不同旁的孩子,平日也就同自己亲近些,他不在的这些日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会?不会?瘦了。

    他是又担心,又难掩高兴,想念和喜悦交柔掺杂,让他神思不属,原本平古无波的心脏,也陡然变得激动起来。

    一路马不停蹄,风尘仆仆。

    刚进门,丫鬟见了他便激动的跑后院去通报,赵富民一听说他回来了,也高兴,赶忙迎了出?来。

    “回来了。”见他有些疲倦,想来是回来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怕是吃不好也睡不好,赵富民心疼得要命,扭头吩咐一旁的丫鬟,让她去备些热水,再?吩咐厨房做些菜。

    赵云澜见他一个人出?来,又往他身后看,没看见沈鸟鸟,心情不由有些黯然,眉眼微拧:“这些不急,父亲,鸟鸟呢?”

    他这话一出?来,赵富民笑?容立马僵在脸上,心里?莫名不由打了个突。

    他家哥儿这话什么意思???他怔愣了一会?儿:“我还想问你呢!”

    赵云澜思维都凝固了片刻:“问我?”

    赵富民道:“你不在这几天,鸟鸟想你想得紧,饭都吃不下?,我心疼,便让人将他送去找你,怎么了?你没见着人吗?”

    赵云澜心脏一下?跳到了嗓子眼,他勉强笑?了一下?:“父亲,您不要同我开玩笑?,我真想他了。他在哪儿呢?在屋里?陪着爹爹吗?那我去找他。”

    找个毛线!!

    赵云澜不是个爱开玩笑?的,生平性?子温雅,说一是一,也向来有分寸,绝不会?拿这种事儿来闹着玩。

    赵富民最是懂他。

    因此这会?儿赵云澜话刚落,赵富民一个呼吸没上来,两眼一翻,直挺挺的便朝后面?倒了下?去。

    赵云澜瞳孔一缩:“父亲?”

    赵府一阵兵荒马乱。

    赵云澜叫管家去喊大夫,心头有股不详的预感,让他几乎坐立难安,吩咐完了事儿,他便急切的问府里?的丫鬟刚他父亲那话什么意思。

    丫鬟说老爷确实是让黄姐姐和李大哥送小少爷去找您了。

    李大哥和黄姐姐,是当初负责送沈鸟鸟出?行的下?人。

    可?赵云澜压根就没见着沈鸟鸟,连着那黄丫鬟和那小厮也是连根毛都没见着。

    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手心里?全是冒汗,喉咙干哑起来。

    他带着一丝奢望,抓着那丫鬟的手臂,像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勉强着维持淡定,沉声道:“他们……什么时候去的?”

    丫鬟胳膊被抓得生疼,可?她不敢去看赵云澜的脸色——赵云澜脸都白透了,一副好像天要塌了的样子。

    他希望丫鬟可?以告诉他,是今儿刚去的。

    此时此刻,丫鬟哪里?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她低着头,胆颤道:“上个月月中的时候,他……他们就去了。”

    赵云澜闻言,全身的血液仿佛顷刻之间都冻住了,全身发寒又头昏目眩。

    脑子里?嗡嗡作响,如惊雷炸过,他腿一软,全身的力气仿佛被刹那间抽掉了一番,多日来的疲惫与担忧,在这一刻也系数涌了上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身子不由晃了晃。

    丫鬟见他踉跄着要跌倒,赶忙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少爷?”

    赵云澜瞬间红了眼眶,掌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他想站起身,但双腿软得不像话,声音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嘶哑得厉害,他不想去相?信:“……你,你方才说什么?”

    那丫鬟又重复了一遍。

    上个月月中去的。

    府城到平阳镇不过一天路程,即使晚间出?发,那么隔天也该到了。

    可?……可?他没见着孩子。

    那负责送行的丫鬟和小厮也没有回来。

    赵富民先头没有多想,当初赵云澜走的时候,就带了王二路三人,这几个一个是跑腿的,两个则是管账的,都是汉子,要跟着他去铺子里?巡视,也不会?照顾孩子。

    赵富民见丫鬟和小厮没有回来,只以为?是赵云澜让他们留下?来照看孩子,可?能是忙,就忘了来信同他说,而且,这也算小事儿,说不说的,其实也无所谓,因此他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赵家如今就剩赵云澜一个孩子,赵云澜又是个哥儿,临到三十?的时候才好不容易怀了个孩子,沈鸟鸟在沈家不得宠,沈正阳不看重他,但赵家却是看重的,那是把他当眼珠子一样疼。

    他丢了,回去不说少爷如何,首先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们的便是老爷。

    那丫鬟和小厮发现沈鸟鸟不见的时候,那是慌得一批,心都跳到了喉咙口,慌慌张张在街上寻了半天都找不见人后,他们原是想着去福来客栈同着赵云澜说。

    可?后头想了想,又实在害怕,他们在赵家干了这么些年,赵云澜有多疼爱沈鸟鸟,他们是再?清楚不过了。

    沈鸟鸟,可?以说是赵云澜的命。即使他有些问题,同着旁的孩子都不一样,可?赵云澜对他依旧是护得紧。

    若是同他说了,他们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赵云澜的怒火。

    最后想了想,他们想去衙门报官。

    可?刚都衙门口,那守值的衙役问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说家里?的孩子不见了。

    不见了?近些年平阳镇上没出?现过什么人贩子,先头也无人报过官,人贩子作案的话,一般在同一个地方,不会?只柺一个。

    那么想来应该不是被拐了,这会?儿估计是孩子跑哪玩去了。

    这么想,那衙役便挥挥手,让他们赶紧走,自己找去,如今衙门忙着呢!豪哥都没找到,哪里?还有空帮他们找孩子。

    报官无用,那该咋的整?

    那丫鬟和小厮急得脑子一片空白,脚底生寒,直直的往脑袋上涌,两人浑浑噩噩的,不死心,隔天又在镇上找了一圈。

    平阳镇治安好,街上天天的有孩子跑来跑去的玩。

    因此……

    “孩子?找什么孩子?”

    “一个哥儿,四?岁,穿着一身浅色衣裳。”

    “那我可?见得多了,谁知道你要找哪个?走走走,别妨碍我做生意。”

    有那好心的被问了,还提醒:“孩子不见了?那还是报官吧!”

    “就是,你们两自个找,能找得个啥,镇上这么大的,而且昨天就不见了,还找啥找,昨天赶集日啊!没准的被人牵走了都说不定,你们在这里?找,能找得个啥子。”

    这话不无道理。

    赶集日,人鱼混杂的,没准的真的有人胆大包天,将孩子抱走了也不一定。

    这种事儿并不是不可?能发生,毕竟有些人,生不出?孩子,或者是住大山里?,怕着家里?孩子以后不好讨媳妇儿,所以见着他们家小少爷一个人,便起了贼心,铤而走险将他拐走了。

    要真如此,该去哪里?找?平阳镇下?头那么多个村子。即使他们找过去,人家听了风水,把孩子藏起来,那么他们也是找不着的。

    那丫鬟和小厮找也找不见,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当初都怪你。”那小厮害怕得厉害,不由埋怨起来:“当初要不是你非囔着去逛,小少爷也不至于丢了。”

    那丫鬟不高兴:“怪我?咋的就怪我了?我咋的知道小少爷会?突然乱跑了?他以前一坐就能坐一天,从来不会?乱跑的,这下?完了,李大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回去吗?”

    那小厮不说话,他也不晓得该怎么办?

    但绝对不能回去。

    回去的话……

    先头纪嬷嬷苛待小少爷,只如此,她就被重新发卖了。

    听管家说,老爷和交代过他,让他去吩咐牙行的人,让他们好好‘照顾照顾’她。

    怎么照顾?

    那肯定是往死里?照顾了。

    他们如今弄丢了小少爷,罪责比得纪嬷嬷厉害,如果回去,那想来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如今老爷和少爷还不晓得这事儿,他们还可?以逃。

    小厮觉得虽然卖身契在赵富民手上,可?只要他们逃得远远的,寻个偏僻之地,以后不进城,想来应该是没事儿。

    可?那丫鬟想得多。

    进城要盘查户籍,确实是不进城了就没事儿。

    可?不是说不进城就行,他们想躲,可?能躲哪里?去呢?要是躲到外头,在村里?落户,需不需要再?办户籍?

    不办户籍,村长敢让他们留村里??就算糊弄过去,遇上一个好心的村长,能收留他们,可?寻常交税啥的,那怎么办?只要住村里?,那税是逃也逃不掉。

    如果躲镇上,租人院子住,那也不得行。家奴一旦私自逃跑,主人家会?立即报官,官府会?下?悬赏通告,下?命抓人。

    赵家一旦发现这事儿,定是也会?报到官府去,到时像着豪哥那样,那么躲城里?,跟靶子有什么区别?

    而且住镇上,人头税也是用交的。

    大周不比现代,网络时代,各地信息能很快互通,要是赵家报了官,平阳镇县令在本地管辖区域内寻不到他们,也会?书信一份,送到外头各地衙门去进行备案。

    只要他们没有户籍,一经发现,那么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们立马就会?被押回衙门进行盘查,一经发现是逃奴,那么等?待他们的,不是重新发卖,而是直接砍头。

    正因如此,寻常家奴都不会?私自逃跑。

    如今只能趁着赵家还不晓得这事儿,跑外头去,只要离开赵家势力范围,赵家还能有那本事像皇上一样,全国?通缉他们吗?

    如果实在不行,那就躲山里?。

    山民无地无屋,不用交税,可?山民日子最是不好过。

    但如今回去就是死,如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早死晚死,傻子都知道选后头。

    那丫鬟和小厮便逃了。

    不见人回来,赵富民以为?孩子已经到了赵云澜身边,而赵云澜则以为?孩子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去。

    如今……

    赵云澜被这噩耗打得措手不及,实在难以接受,加上连日操劳,一下?子便病倒了。

    赵富民清醒过后,立马派了府里?所有的下?人出?去找,又让人去报了官。

    第106章 第 106 章

    报官无用, 官府一样的?答复。

    如今忙,皇上?下旨到各地,豪哥要找, 国师也要找,豪哥没找着?,上?头已是火冒三丈, 一个劲儿的?催了, 他们去?哪里调人寻个孩子?

    照理说,这事儿应该受理, 但衙门里头有人不‘清廉’,想挣功绩, 因此一门心思全放在豪哥,不想抽出人手来办案。

    区区小?商, 帮着?寻着?孙子了, 能有啥?既不能升官, 也没有大功绩。

    再说了,赵家区区小?商, 在府城都排不上?号, 府衙里的?师爷忙碌得很,那是鸟都不想鸟。

    赵富民是塞了银子又不停恳求,人收了银子,说尽力。

    赵富民回去?,等了没两天,见着?府衙没有动静, 又去?问, 师爷态度敷衍,只道:“哪能那么快, 回去?等消息。”

    等了几天,依旧是没消息。

    赵富民又去?问,结果竟是直接被衙役赶了出来,到了这个时候,他哪里还不晓得,府衙这是拿了银子,却不给办事。

    到底是人言微轻,又没啥子靠山。

    沈鸟鸟是怎么丢的?,是丫鬟和小?厮起了异心,将他卖了呢?还是路上?不幸遭遇了什么事儿,这些大家都不晓得。

    要是卖了,那么以?正常人的?心态来揣测,那定是要买到外?头去?,越远越好,毕竟近了容易被找着?。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找起来可真就难了。因为赵家也不是什么一手遮天的?世家,做不到像皇上?那般。

    要是路上?遇了险,遭遇了什么不测……

    那丫鬟和小?厮在府里干了好些年,不像那等胆大包天的?,毕竟这样做,一经发现,那同找死无异。

    再说了,一个奶娃子能直多少?钱?顶了天都不过十两。

    这丫鬟和小?厮,年纪轻,是打小?家里就遭了难,上?头父母兄弟都没了,随着?村森*晚*整*理里人逃难出来,后头为了寻条活路,不得已自?卖自?身。

    两人十一二岁就被赵家买了回来,如今未成家,府里又有的?吃有的?住,每个月还有半吊子钱拿,如此,何须做那铤而走险的?事?这两人脑子也是清醒的?,平日干活也勤快,瞧着?踏踏实实,若不是如此,赵富民也不会派他两送沈鸟鸟过去?。

    虽是不想承认,但赵富民和赵云澜还更倾向于后一猜测。

    下人沿着?前往平阳镇的?路线找了过去?。

    一路没见着?什么尸体?,下人还特意去?打听了一番。

    南方这边,虽是穷,但民风并不彪悍,旁的?地方先?论,平阳镇通往府城的?路段,那是绝对的?安全,不外?头有些地儿,土匪为患,那是见人就抢,猖獗得很。

    上?月月中,直至月底,外?头官道皆是太平,并无任何异事发生。

    那天丫鬟和沈鸟鸟出发的?时候是下午,如此,要是没出事,也没有异心,那么晚上?肯定是要在平和镇歇一宿的?。

    于是下人们冲平和镇里头去?,不管大客栈、小?客栈,挨个问了一通。

    “你们见过一男一女,二十岁左右的?样,女的?个头有些高,穿着?红衣裳,左手长了六根拇指,男的?比我?矮一些,但很瘦很黑,嘴角边上?还有个大痣,两人带着?个娃子,那娃子四岁的?样,是个哥儿,眼睛大大的?,小?嘴巴粉嘟嘟,头上?扎着?一小?辫子,模样很可爱。”

    沈鸟鸟下人们描述的?不是很明显,毕竟既没有三只眼,也没有两张嘴,更没有六根手指头,只除了长得特别?好看,模样精致外?,他们也不晓得该如何描述,说得不怎么深刻。

    可那丫鬟左手大拇指旁边还生了一小?手指,那小?斯也是,这两人特征都是很明显的?,要是见过,决定不会忘。

    谁知问来问去?,客栈里的?小?二皆是摇头:“六根手指头?还坐了马车来?”

    “是是是,小?兄弟你可有见过?”下人问。

    小?二的?摇头:“没见过。”

    “你在仔细想想,真没见过吗?”

    “真啊!我?记性可好了,要是真碰上?你说的?这么个人来了俺家客栈,那俺哪能不记得。”

    平和镇上?所有的?客栈里头的?小?二皆是这么说,那么当初那丫鬟和小?厮便?是没进城。

    下人们又马不停蹄去?了平阳镇找。

    沈鸟鸟抵达平阳镇那天,正巧的?赶集,镇上?人来人往,小?摊子多的?是,这种摊子,有些是镇上?人摆的?,有些则是村里人弄的?。

    那天丫鬟和小?厮去?买馄饨,那馄饨摊正巧的?是村里人摆的?小?摊子,下人们来找的?时候,他们没在,要是在了,没准的?还能有点?消息。

    一般大多寻常人,没啥事儿和特殊的癖好,一般不会特意去?瞄人的?手,况且大家都忙着做生意,卖东西,谁还有心思去?瞎瞧。

    下人们在平阳镇问了一圈,那小?厮倒是有两人说见过,可孩子?那就没见到了。

    既是见到了小?厮,那么便可断定了——路上并未被劫。

    如果被劫了,那小厮还能逃?

    这小?厮,模样说端正,其实都算有些抬举,这人瞧着?就像刚从?煤矿洞里出来似的?,又黑又矮,如果人家嫌他,讲良心放他一命,那么他逃出来后,即使不敢去?报官,那也是会立马的?回来禀报。

    可他没有回来,甚至不见踪影……

    那么这就只一可能,那便?是人不敢回来。

    为什么不敢?

    要么办事不力,要么做贼心虚。

    卖了沈鸟鸟,是做贼心虚。

    不慎把他弄丢,是办事不力。

    所以?,沈鸟鸟是被卖了,还是丢了,如果是丢了,又是在哪丢的??这些都不清楚,因此找起来,更是困难重重。

    赵家能派出去?的?人手也就十来人,多份力量,便?能多份希望。

    官府又不作为,赵云澜无法,拖着?病痛,回了沈家,想让他们派人跟着?出去?找,还有……

    沈家同着?傅家是亲戚,傅家小?儿子傅君浩乃是个秀才,且其夫人,乃是知州家的?庶女,傅君然的?娘,乃是沈正阳亲小?姨,他想让沈正阳出面,让府衙派人帮忙找找。

    人是衙门里的?,对这种事情有经验,不像他们,找起人来无头苍蝇一样。

    沈正阳有将近一个多来月都不见赵云澜了,这会儿再见,只觉这人好像瘦了一圈,以?前合身的?衣裳,这会儿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脸色苍白,唇上?干裂,一副憔悴不已的?样,他还略微诧异。

    沈正阳问怎么了?作何这模样?

    赵云澜没隐瞒,说了事儿,便?想恳求他,沈正阳听到沈鸟鸟不见了,有些震惊和诧异,神情急切又担忧:“鸟鸟不见了?怎么会?”

    “嗯!”赵云澜不想求到沈正阳身上?,他傲了一辈子,可以?对着?别?人弯腰,磕头,但对沈正阳,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但这会儿,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为了孩子,他可以?把命豁出去?,更不用谈旁的?。

    尊严、骨气,再重都没孩子重。

    “我?父亲去?府衙报官了,但官府不受理,你能帮个忙吗?当我?求你。”

    世人爱说,稀世珍宝。珍宝之所以?无价、难求,归根结底都体?现在一‘稀’字上?。

    人们有个共通点?,越是缺什么,就越是爱什么。

    村里庄户人家,穷得厉害,那是一个铜板丢了都的?心疼个老半天。

    可若换了富贵人家,别?说一个铜板,就是半吊子钱不见了,那也觉得无所谓,半点?不心疼。

    有之,区区半吊,也做不到锦上?添花,失之,也无甚大碍,反正一头毛,掉一根谁会心疼?除非是三毛。

    沈家若只沈鸟鸟一个,再生不出来,那么即使沈鸟鸟蠢笨如猪,那沈正阳都不会嫌弃他、厌恶他。

    毕竟就这么一个。

    可事实是,沈正阳不只沈鸟鸟一个,他底下孩子多了去?了,如今也正直壮年,想要孩子,夜里勤快一点?就行了。

    因此沈鸟鸟与他而言,同那半吊子钱一样。

    人,生而复杂,也多化?。

    有人天生就善良温顺,有人天生就侠肝义胆,也有人心眼子比针尖小?,更有人坏得直流油、薄情寡义到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相对哥儿,沈正阳其实更为喜欢姑娘,但对于赵云澜,他感情是复杂的?。

    不得不说赵云澜模样是挺出色的?,面容清秀,天生骨子里就带着?一端庄雅正的?味儿,且气质疏离,瞧着?人时总是冷冷冰冰、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他当初确实是有些沉迷于他这副样子,想把他从?云端摘下来,狠狠践踏蹂/躏,想看他在床上?是不是也能这么一副清高的?样子。

    刚开始,他确实是享受赵云澜那失控的?样子,可久了,便?也觉得有些腻歪,毕竟赵云澜在床上?实在是无趣,死鱼一样,不愿同他玩花样也就罢,连床都不会叫一声。

    而且赵云澜以?前还对他有几分尊敬,可自?他开始纳小?后,赵云澜便?开始同他相敬如宾,而后更是因着?一个有问题的?孩子,同他闹起来,此后再见到他,便?沉着?个脸,活像欠他银子不还似的?。

    沈正阳实在是搞不明白,赵云澜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鸟鸟是他亲生的?不错,可再怎么样,他终究也只是个哥儿。

    沈耀华却是不一样,这是他的?儿子,沈家第一长孙,沈鸟鸟如何同着?沈耀华比?

    沈耀华虽不是赵云澜亲生的?,但他是沈家主君,孩子见了他,好歹也叫他一声爹,如此,赵云澜竟还闹着?让他去?罚沈耀华母子俩,这不是开玩笑吗?

    沈家以?后终归是要有个继承人的?。

    赵云澜心胸委实太过狭隘,没有容人之量,不能为着?沈家着?想,他要是心里有沈家,就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做不到,这也就怨不得他了。

    沈正阳先?头对着?赵云澜也有气,但这些年过去?,随着?年龄的?增长,赵云澜越来越好看了,举手投足间全是斯文、疏离的?成熟气质。

    沈正阳目光落在他脸上?,不由一暗。

    自?沈鸟鸟出生后,他就没怎么关注过赵云澜,偶尔见面,他也曾未有心细看,这会儿见对方,一副憔悴的?,柔弱可欺的?样,和记忆中那倔强的?模样微微有些偏差,心里不免的?有些瘙/痒,眼神也不由的?有些热。

    他伸出手,扶住了赵云澜,似乎没察觉到他微微的?抗拒,缓声安慰道:

    “你这说的?什么话?,鸟鸟到底也是我?的?孩子,他不见了,我?这当父亲的?,难道还能无动于衷不成?我?也急,但这事急不来,你别?担心,保重身体?,我?立马去?寻我?表弟,让他帮帮忙。”

    赵云澜抬眸看他:“多谢。”

    “一家人,何须如此。”沈正阳又宽慰了两句,搁在赵云澜肩膀上?的?手掌意味不明的?动了动,慢慢移到了对方的?腰间,然后不由自?主微微俯下/身,就想去?亲他。

    湿热的?,带着?些微酒气和胭脂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赵云澜垂下眼,全身都叫嚣着?抗拒,他最厌恶沈正阳身上?这股让人反胃的?气息,于是不动声色的?微微避开。

    看他侧开脸,沈正阳一顿,而后站直了身,等着?赵云澜走了,他脸上?那急切、担忧之色,顷刻之间褪了个干净。

    管家见他靠坐到椅背上?,幽幽的?晃着?茶杯,上?前一步:“少?爷,那老奴去?备份礼?”

    “不必。”沈正阳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管家蹙着?眉:“那……不去?找表公子了吗?主君他……”

    “他那里我?自?有分寸。”沈正阳无所谓的?道。

    沈管家伺候他多年,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这会儿立马懂了。

    大少?爷这是压根就没想着?去?傅家,刚那一番话?也不过是说着?哄哄人罢了。

    反正去?不去?的?,主君也不晓得。

    到时候少?爷说去?了,也拜托府衙的?帮忙找了,不就行了。

    难不成主君还能跑傅家去?问真假不成?

    傅家同着?沈家,虽是有些亲戚关系在,但有些情,是用一次少?一次。

    傅家如今是起来了,人是仕徒之家,而沈家乃商贾,地位本就比人矮了好几节,若是鸡皮蒜毛的?小?事儿都求上?门去?,多了人家难免的?厌烦不喜。

    沈鸟鸟,还不足以?他动用这个人情。

    沈正阳靠在椅背上?,盯着?桌子袅袅茶雾,嗤笑道:“我?那老丈人,当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先?是家中老奴背叛,如今竟还糊涂到把孙子都给整丢了。

    “就这,也不知道他当初咋的?把生意做大。”

    他语气轻蔑且不屑。

    沈管家抬眸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记嬷嬷为什么叛变,那是因为赵家已经比不得沈家了。

    赵富民老了,底下如今就一哥儿,死后赵家便?也就完了,可沈家却是如日冲天,记嬷嬷自?是想择富而行。

    再且,赵老爷子有行商天赋,但这不一定就能代表,他十项全能,有些个大老爷,那生意都还做到京城去?了,可后院还不是乱糟糟,连着?管家同着?小?妾苟且了都不晓得。

    可这就能说人糊涂没本事吗?

    赵老爷子如今年纪也上?来了,赵主君身子又不好,他大多精力都放在赵主君身上?了,哪里还能管得了旁的?事儿。

    就算他再是厉害,府里上?上?下下二十来人,咋的?就能管得人毫无二心?

    沈正阳这嘲弄,当真是‘莫名其妙’。

    赵云澜是吃不下,也睡不着?,想沈鸟鸟想得紧。

    中午虽是被拒绝了,可沈正阳晚上?还是寻了过来,不过刚进到院子里,透过小?窗,见赵云澜抱着?沈鸟鸟的?衣裳默默垂泪,一副失魂落魄的?像死了丈夫要守寡的?样,暗暗觉得晦气,拧着?眉头,连门都没进,又扭身离开了。

    这人在床上?,本就像个死鱼一样,如今这副模样儿,即使有求于他,愿同他上?床,恐怕也是死鱼不如。

    丫鬟见他来了又走,都没进屋,也不说句宽慰话?,不由撇了撇嘴,暗暗生怒。

    夜深了,屋里蜡烛还燃着?,丫鬟见着?赵云澜依旧孤坐在床榻边不动弹,晚饭他就没吃,水也未曾喝过一口。

    赵云澜没有任何胃口,实在是吃不下,孩子没有消息,他便?感觉没有着?落,心口像是缺了一大块。

    如此下去?怎么得了。

    丫鬟想了想,还是进去?小?声问了声:“主君,要奴婢去?给您端些吃的?来吗?您今儿还未曾用膳。”

    赵云澜摇摇头。

    “主君……”丫鬟还想再劝,赵云澜嘶哑出声,似乎很疲惫道:“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丫鬟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最终暗暗叹了口气,关了门出来。

    另一个丫鬟见她?出来了,上?前担忧道:“主君还是不愿吃点?东西吗?”

    “嗯!”

    “我?看主君那模样,想来怕是好些天都没好好歇过,这样下去?可怎么熬得住。”

    “算了,小?少?爷不见了,主君哪里还有心思吃得下饭,明儿我?喊王妈妈过来劝劝,咱主君平日里也就愿意听王妈妈说两句。”

    “也只能如此了,哎,你说咱小?少?爷如今到底在呢?”丫鬟抹起眼泪:“他平日最是怕人呢,这会儿没个熟人在跟旁,想来定是要害怕了。”

    正说着?,屋里传来低低的?,像是已经极力掩饰但却依旧掩饰不住的?呜咽声。

    第107章 第 107 章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 心头也跟着沉重起来,长长的叹了一声没再说话。

    赵云澜看着手?里的小?红肚兜,再也抑制不住, 眼如泉涌。

    以前?他?的鸟鸟,睡觉的时?候,最爱穿这红肚兜睡, 小?手?小?脚白白嫩嫩, 人参娃娃一样,两只眼睛又大?又圆, 哭的时?候水汪汪,像个泉眼, 笑的时?候,会弯弯的, 又像个月牙。

    他?的孩子还那么小?, 才四岁, 他?都没能?好好疼他?,爱他?, 可他?却……不见了。

    赵云澜把脸埋进膝盖里, 只觉心痛如绞,他?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只仅仅几天?,他?却觉得像过了几十年那么长,每一天?对他?来说,都煎熬无比。

    真像是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赵云澜想, 如果是场梦, 那么请让他?赶紧的醒过来吧!

    他?真的……要受不住了。

    浑浑噩噩间,仿佛似乎回到了两年前?。

    大?周厉庆十年春。

    那一年, 赵富民在外头惊马跌了一跤,回来后?又生了寒,大?半个月都不见好,赵富民晓得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左思右想后?,便彻底把家?里的生意?,全权交给了赵云澜。

    赵云澜正式接手?后?,便去了方州进货,回来时?一下马车便匆匆赶回了梧桐院。

    那次他?有将近三个多月都没有见到沈鸟鸟了,他?步伐匆匆进了屋,见沈鸟鸟蹲在地上,拿着块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石头在屋里的地板上乱画,三个多月不见,孩子没怎么长,似乎还更瘦了,蹲着的时?候,真的是小?小?的一团。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朝门口看,看见赵云澜时?,还惊了一下,而后?‘咻’的躲到了桌子底下,抱成团,瑟瑟发抖。

    赵云澜耐心的哄:“鸟鸟,是爹爹啊!怎么了,不记得爹爹了吗?”

    他?声音温润柔和,见鸟鸟依旧把头埋在膝盖上,不敢看他?,他?便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哄。

    过了好一片刻沈鸟鸟记起来了,这才小?心翼翼伸了个脑袋出?来,怯怯的喊他?:“爹……爹?”

    “嗯,是爹爹,来,让爹爹抱抱你好吗?”

    沈鸟鸟没有动,又仔仔细细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终于确认了,这才爬了出?来,而后?埋在他?怀里,两只小?手?儿紧紧的揪着他?的衣服,似乎是生怕他?又会突然离开?,然后?不知怎么的,突然掉起了眼泪。

    彼时?他?还不晓得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只当他?想自己了。

    于是心里既自责又愧疚。

    晚上吃饭,只吃了几口,沈鸟鸟就搁了瓢羹,然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垂着头,可大?概是还想吃,桌上的菜又太香,于是他?控制不住,又微微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桌上的菜,然后?偷偷咽了一下口水,见赵云澜看过来,他?又立马低下头去。

    赵云澜笑了,问他?是不是还想吃?刚刚是不是没有吃饱。

    谁知只短短两句话,沈鸟鸟却是受了惊一样,惊恐失措的摇着头:“不饿,鸟鸟,不吃,不吃。”说完还看了嬷嬷一眼,而后?缩着个小?身?子,颤颤巍巍。

    赵云澜不晓得孩子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想到先头寻过大?夫。

    那大?夫说,孩子年幼,一个人过的久了,不咋的同外人接触,性子难免的会有问题,他?就见着有些孩子,生下来爹不疼娘不爱,平日只一个人呆院子里,久而久之,那是十岁了都还不会说话,还老爱吃头发,啃指甲,他?家?里人也当他?有病。

    可咋的有病?孩子小?,咿咿呀呀学语时?,没个人在旁头教,他?咋的会说?即使会,可平日不同人接触,不晓得跟谁说话,日子久,鸭子都得变哑巴。

    赵云澜那时?候就觉得不对。

    他?是忙,可孩子有嬷嬷照顾,断不该如此。

    自那后?他?就起了心眼。

    后?头有一晚,他?想带着沈鸟鸟一起说,嬷嬷百般阻拦,她总拿借口,说他?忙,孩子夜里会起夜,怕是会影响他?,她看着就好。

    村野人家?,那孩子生出?来,大?多都会留屋里睡,如此是为了方便照顾。

    可大?户人家?有下人,孩子是一出?生,便交由奶娘和丫鬟照顾,几乎不会同他?们睡一屋。

    先头赵云澜也多次开?口,想跟孩子睡,她也这么说,赵云澜说无所谓,嬷嬷立马就改了口,说小?少爷自小?就同她一屋子睡,习惯了,若是突然换了地儿,孩子怕是会睡不好。

    这话有道理。

    有些孩子确实是呆一地方睡久了,突然换了地儿,大?多会哭闹,也会睡不着,不说孩子,大?人尚且都会如此,赵云澜是深有体会。

    纪嬷嬷自沈鸟鸟出声后?,便一直照顾着他?,想来最是懂他?。

    因此她一这么说,赵云澜疼孩子,便也作罢。

    可那次他?离家?久,实在想孩子,便不顾嬷嬷劝阻,执意?要带着孩子一起睡。沈鸟鸟同着他?睡时?,夜里不小心尿床了。

    他?迷迷糊糊间听见哭声,那声音是从柜子里传来的,很?小?很?小?,又很?闷,似乎不敢发出?声音,死死的用手?捂着,断断续续的,他?吓了一跳,在床上摸索片刻,没见着沈鸟鸟,他?立时?急了,叫了几声孩子也应后?,他?壮着胆子去点了灯,拉开?柜子的门,才发现沈鸟鸟缩在里头。

    大?夏天?的,他?大?概是躲在里头躲了很?久,头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垂落,整个人像落水了一般,头发都湿成了一缕一缕。

    柜门打开?的一刹那,他?就朝地上跪,额头抵在地上,打着嗝,身?子一抖一抖,断断续续的哀求。

    说不要打。

    鸟鸟……错了。

    不要打,求求……你,鸟鸟以后?再……再也不尿床了。

    不要打……求求你。

    赵云澜那一刻只觉胸口像被人狠狠的剜了一样。

    他?跪到沈鸟鸟跟旁,抓着他?瘦小?的肩膀:“鸟鸟,是爹爹啊!你这是怎么了?”

    沈鸟鸟梦魔了似的,依旧哀喊着,说不要打他?,求求你,不要打。

    赵云澜看他?这模样,心如刀绞,眼都红了:“不打,不打,鸟鸟,是爹爹,你看一下爹爹,是爹爹啊!爹爹不打你,你好好看看,我是谁,鸟鸟……”

    他?一声叠一声,声声急切,沈鸟鸟眼里终于有了神智,待看清真的是他?,立马的扑到他?的怀里,说爹爹,鸟鸟怕,鸟鸟不是故意?尿床的,鸟鸟……你不要罚鸟鸟,鸟鸟下次再也不敢了,鸟鸟错了……

    孩子年幼,睡着了,根本就没有意?识,会尿床本是常态。

    如此,何错之有?

    他?为什么这么怕,又为什么会说这种话?不用多想,肯定?是先头他?尿过床,被人打过,大?概是被狠狠收拾过,让他?有了心理上的恐惧,因此这会儿尿床,他?才会下意?识的慌成这个样子。

    谁打的。

    再也不用多想了。

    难怪先头,他?想和孩子睡,嬷嬷是怎么说都不肯。

    孩子先头话少,怕人,他?便觉不对劲,纪嬷嬷还说这不是啥事儿,有些孩子天?生胆子小?,见了人就怕,正常的。

    后?院一小?妾,生的闺女,确实也是如此,平日那小?妾抱,她是啥都不会哭,可若是旁的丫鬟抱,她就像被捏了屁股一样,嗷嗷的嚎,见了生人也害怕,几乎都不会让着旁人抱。

    赵云澜没有经验,加上他?爹也说正常,还说他?是关心则乱,赵云澜又想他?自己终日多是在外,孩子寻常见不着他?,难免的会对他?感到生疏。

    纪嬷嬷是他?爹出?嫁时?的陪嫁丫鬟,在赵家?干了大?半辈子,赵云澜和赵云峰幼时?也是由她在照顾,因此前?两年赵云澜就从没多想。

    后?头一查,他?才晓得,纪嬷嬷为了自个的孩子,听从了柳妾室的话,想把沈鸟鸟养废了。

    只要沈鸟鸟不中用,或者没了,那么沈耀华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他?把纪嬷嬷发卖了。

    在家?里干了几十年的人,都能?受惑而不忠,旁人他?更是信不过了。

    此后?他?一直将沈鸟鸟带在身?边,情况好转些后?,他?才从沈鸟鸟口中得知,这些年,他?过的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前?三年,孩子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他?还想着,以后?好好补偿他?,不会再把他?丢下来了,可结果,他?都没来得及好好的补偿他?,照顾他?,爱护他?,就……

    他?自虐般,控制不住,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回想着同沈鸟鸟在一起的日子,每想一遍,都宛如受了凌迟一般,五脏六腑火烧火燎般的痛。

    想着想着,又不免懊悔。

    要是他?没有出?去,陪在孩子身?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孩子如今是死是生?死的话……怎么死的?去的时?候又没有受罪,尸骨如今又在哪里?

    活着的话,又在哪里?过的好不好?

    有没有吃的?有没有被骂?

    会不会正在遭罪受打?会不会……会不会想爹爹,又会不会因为闹着要他?,而被人欺凌毒打,正盼着他?去救他??

    脑子混混沌沌,各种设想在脑中晃来晃去,让他?几乎遍体生寒,痛不欲生。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半夜迷迷糊糊间,他?便做起了梦。

    梦境错乱无章,一下是在梧桐院里,沈鸟鸟缩成一团,坐在门栏上,不停的朝着屋外看,外头下着细雨,冷风呼啸,他?被寒风吹得鼻头都发红了,丫鬟叫他?进去,他?摇头说:

    “鸟鸟……想等,爹爹。”

    丫鬟劝他?:“主君,要晚上才能?回来,小?少爷你乖,先进屋去。”

    沈鸟鸟摇头,而后?再也不说话了。

    赵云澜已经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了,一看见沈鸟鸟,他?就想不顾一切的冲过去。

    可眼前?的景象却穆然一变,这会儿是河边,沈鸟鸟背后?背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蹲在河边洗衣裳,那衣裳太大?件了,他?洗得很?吃力,洗了半响,一面目模糊的妇人过来,把他?背上的孩子解下来抱怀里,见着沈鸟鸟动作慢,直接一脚朝他?弓着的瘦小?脊背踹过去。

    “磨磨唧唧的,今天?还想不想吃饭了?就几件衣裳,你洗了大?半天?了都。”

    沈鸟鸟不说话,默默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掉着眼泪,一边麻木的继续洗着衣裳。

    场景又是一换,这次沈鸟鸟在猪圈里头喂猪,他?抱着个木盆,那木盆里装着一些猪食。

    那大?肉猪大?概是饿狠了,都不等沈鸟鸟把猪食倒猪槽里,就急不可耐的一直追着沈鸟鸟,沈鸟鸟被追得嗷嗷哭,他?一边跑,一边叫:“爹爹救命,救命,鸟鸟害怕……”

    赵云澜是看得心焦,刚要过去,场景再次转换。

    这次沈鸟鸟蜷缩在稻草堆里,小?小?的一坨,大?概是很?久没洗澡了,头发、衣裳皆是乱糟糟,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哭着,但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只一下一下的,轻轻问,像自言自语:

    “爹爹,鸟鸟想回家?,爹爹,鸟鸟想回家?。”

    赵云澜痛得呼吸不畅,只觉五脏俱焚,像被人同利刃捅了又捅,一下重过一下,心脏似乎已经被完全绞烂了一样,积累了好几日的痛感从胸腔中剧烈的席卷而来。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

    外头丫鬟在敲门,咚咚咚的,一声又一声,似乎很?急。

    “主君,主君,您醒了吗,老爷那边……”

    赵云澜睁开?眼,思绪缓缓归拢,在丫鬟又急促的喊了他?一声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猛然站起来,多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身?子到底是顶不住,大?脑又片刻的晕眩,他?却是顾不得,跌跌撞撞跑过去开?了门,慌慌张张的开?口:

    “是鸟鸟找到了吗?”

    不是。

    是赵主君又发病了。

    赵主君其实也不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他?以前?也是平阳镇上的,爹被拉去充了军,他?娘在赵家?干活儿,是赵家?的长工,有时?活多了,他?也会同着他?娘去上工,一来二去就同赵富民认识了。

    赵主君眉眼很?和蔼,是个很?温柔的人,但可惜身?子不好,上了年纪后?,隔三差五的生病。

    赵富民自责不已,赵主君病殃殃,他?原是想把这事儿满下来,可到底是没能?瞒得住,赵主君说想孩子,又觉得赵云澜估摸着也该回来了,便想让赵富民去把孩子带回来住几天?。

    赵富民总是找理由推辞,次数多了,又见他?脸色不对,眼下乌青,还有前?几晚夜里总爬起来,坐在窗前?掩面低哭,又见院子里最近好些个下人都没见着影,赵主君以为家?里生意?不景气了,破产了,先头想着赵富民既是不愿说,那他?便不问,可这会儿明显的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一逼问,才晓得了这事儿。

    他?一着急,旧疾便又复发了,赵云澜又连夜赶了回去。

    赵云澜先头不死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把家?里所以的下人都派了出?去,这会儿整个赵家?静悄悄,似乎久无人至,死寂了一般,半点生气都没有。

    赵富民坐在床边,似乎只一夜,他?便满头白发,这么些年,他?是啥苦都受过,也自诩聪明,可从没哪一刻觉得这么无能?为力过,这会见着赵云澜精神状态很?差,心头更是难受:

    “澜哥儿,这事都怨父亲。”

    赵富民红了眼眶,佝偻着背,年轻的时?候为了开?拓生意?,被人指着鼻子骂还要笑脸相?迎时?,他?没哭,为了同人合作,腆着脸,被人一碗接一碗的灌酒,灌到他?肚子痉挛抽痛,疼得一宿一宿都睡不着时?,他?也没掉过半点眼泪。

    因为他?觉得这都没啥。

    人活在这世界上,就没有谁是不辛苦的。男子汉大?丈夫,掉什么马尿。

    想得到某些东西?,也必然是要付出?某些代价。

    他?是汉子,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受苦受累,可能?让家?里人过得安好,朝有食,暮有所,那一切便都值了。

    可如今临到老了,却是掉了眼泪,他?是既是懊悔又自责:

    “要是我当初没让人送他?过去,咱鸟鸟也不会……我就这么一个外孙啊!这辈子,我也从没做过半件缺德事,可我却……中年丧子,老年失孙,鸟鸟如今也不晓得在哪里,到底啥个情况,是还活着,还是……要是他?能?回来,让我去死我也认了。”

    “……父亲,别说了。”赵云澜捂着脸,声音哽咽不已,再说不出?任何话。

    他?如今也不好过。

    一想到沈鸟鸟是不是死在哪了,或者是被拐到了别人家?去,照他?那性子,到了陌生的地儿,指不定?有多害怕。

    只这么想,赵云澜便觉得心疼得厉害,喉咙像被人狠狠掐住了一般,那种窒息感,几乎要他?半条命,他?不敢再深想,不论是哪一样,都令他?无法想象。

    现如今,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沈正阳身?上。

    可到底是心急。

    第二天?天?未亮,他?便匆匆赶回了沈府,问沈正阳怎么样?有没有消息?傅家?肯帮忙吗?

    沈正阳安抚他?,说他?去寻他?表弟了,让他?别着急。家?里也派了一些人出?去寻了。

    可如何能?不着急。

    第二天?,没忍住,又去问了。

    沈正阳依旧是同样的说辞。

    后?头几天?皆是如此。

    甚至问得多了,沈正阳还开?始不耐烦起来。

    赵云澜也晓得他?这个样森*晚*整*理,确实是烦人了,可他?坐不住,心里空得厉害,一闲下来便总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脑子里那根铉一直紧绷着,整个人都要发疯了,沈鸟鸟一天?不回来,他?的心就落不到实处,怎么都坐不住,无法,他?又跑去府衙问。

    大?抵是见他?那模样实在是过于憔悴,而且看着精神都恍惚了,神智涣散,眼眸充血,像生了大?病般,面色苍白得不像话,又像天?塌了一样。

    昨儿来,没见着人,他?在府衙外头站大?半天?,今儿又来,偏执的模样让人看着都有些心疼。

    一衙差瞧着他?这样实在是可怜,好心同他?道:

    “先头赵老爷也寻过来了,让着大?人帮忙找,可最近衙门里是真的忙,上头几个大?人压力大?,那脾气冲得很?,沈主君,您还是回去吧,不然要是让了大?人们不高?兴,您怕是要遭罪。”

    赵云澜神情有些思索。

    衙差为什么这么说?

    他?压下疑惑,同衙差道他?夫君已经托了关系,请傅秀才帮忙让府衙帮着找一找了,他?今儿过来,就想问问,孩子有消息了吗。

    傅秀才是知州大?人的女婿,这事儿衙门里的人都知道。

    毕竟顶头上司家?里啥个情况,大?家?自是要摸一摸的。

    那衙差很?诧异,闻言便直接摇头说不可能?。

    傅秀才在清文书院里头求学,清文书院这几天?有院考,整个书院都封闭了,傅秀才咋的出?得来?

    清文书院每三月就会实行一次院考,里头不只秀才,还有童生,举人。

    院考则是模拟他?们下场考。像高?中生模拟高?考那般。

    傅秀才已是秀才,那么下次要参考的便是乡试。

    第108章 第 108 章

    乡试、会试均有三场考试, 考生一场考试就要在号舍里连续待上三天两晚,三场试下?来就是九天六晚。

    如此,傅秀才出不来, 沈家如何给他传话?

    就算他出的来,可前儿右相回乡祭祖,知州大?人这些日子, 都在跟前作陪, 哪里有空见什么?劳子傅秀才。

    赵云澜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双目失神的盯着那衙役看?, 一瞬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沈正阳说,他已经同傅秀才说过了, 人家也说了,会帮这个忙。

    可现在……

    他踉跄的扶着墙, 尽力的稳住呼吸, 神色冰冷自嘲。

    是了。

    当初奶娘被沈耀华他娘柳侍妾收买, 暗地?苛待沈鸟鸟时,他想收拾柳侍妾, 可沈正阳没让, 还帮她寻了个替罪羊。

    后来沈耀华欺负沈鸟鸟,打他,叫沈鸟鸟给他当马骑,沈鸟鸟照做了,可沈耀华六岁,吃的好, 住的好, 个头蹿得?快,沈鸟鸟没力气, 爬到一半就爬不了了。

    沈耀华叫他起来,沈鸟鸟起不来,他便上脚踹,那会儿沈鸟鸟肚子上一片青紫,他从外头回来,晚上睡觉时,发现他卷着小身子,一直捂着肚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掀了他衣裳看?。

    后头他气不过,训了沈耀华一顿,都没上手呢,沈正阳就急了,呵斥他,说孩子小,懂什么?,孩子之间,玩玩闹闹的,下?手没个轻重,正常,他如此这般,未免小题大?做。

    沈正阳以前就偏宠沈耀华,也从不正眼看?沈鸟鸟一眼,把他视为累赘羞辱,他怎么?就傻了,竟信了他的话,觉得?他会为了沈鸟鸟跑这么?一趟?

    蠢,实在是蠢。

    所有的理智在这一瞬间瞬间崩塌。

    他捂着脸,低低笑?了起来。那衙役听得?出他笑?声?中带着无助和自嘲,叹了口气,也不晓得?该咋的劝了。

    赵云澜笑?着笑?着,声?音又哽咽了。

    当初沈耀华不过生了豆子高烧不退,沈正阳便急得?不行,不计代价到处的给他寻医。

    可凭什么?啊?

    沈鸟鸟也是沈家的孩子,沈正阳怎么?可以这样??

    心头突然冲起了一股无名火,赵云澜冲回了沈府,路上见了沈妈妈,他喊住人。

    沈妈妈弓着身:“主君,您可是有事吩咐?”

    赵云澜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试探的问道:“少爷前儿派出去的人,可是有传了消息回来?”

    沈妈妈听得?一愣一愣的:“啊?少爷什么?时候派人出去了?主君,这事老?奴不知啊。”

    赵云澜声?音很轻:“他没派人出去寻小少爷吗?”

    沈妈妈吃了一惊:“寻少爷?是鸟鸟少爷吗?鸟鸟少爷不见了吗?”

    沈鸟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明明是沈府嫡出的小少爷,可沈府却无一人知晓。

    沈家先头乃是赵云澜在掌权,可后头赵云澜接手家中生意后,时常的要在外头跑,李柳柳见此,又给沈正阳吹耳边风:

    大?哥既是已嫁人,那就该好好呆家里相夫教子才是,鸟鸟少爷那个样?,还不就是因为大?哥不搁跟前照顾的缘故。

    可惜啊!外头人不晓得?,竟说是夫君你造孽,咱沈家才出了这个孩子,这个月下?面的人工钱都还没发,不少丫鬟是哀声?怨道的,这传出去,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们沈家是那等爱苛待下?人的呢!

    哎,也不知道大?哥啥时候才能回来,不过想来他也是辛苦,既忙着照看?生意,还要顾着家里。

    沈正阳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

    男人没本事,才会让屋里的累死累活。

    而且,李柳柳这话,也有道理,再加上他心头的打算,他便同着赵云澜说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赵家我可代为打理,你回来,好好陪着孩子,管着家,孩子如今小,你就舍得?把他丢家里?”

    沈正阳但凡对他体贴,念着孩子,肯罚了李柳柳,为他讨一个公道,那赵云澜定是同意了。

    可嬷嬷背地?苛待沈鸟鸟,明明是李柳柳指使的,为的啥,赵云澜知道,沈正阳都门清,可他选择包庇李柳柳,心不在他们父子这,这赵家的生意,若是交给他,没准的以后就要不回来了。

    赵云澜不同意,沈正阳气恼之下?,便把掌家权交给了李柳柳执管。

    这当家主君不管着掌家权,让着下?头小妾管,此举与跑自个头上拉屎无异,但赵云澜分?身乏术,便也放手了。

    李柳柳是命比纸薄,心比天高。

    一心想掌家,可到底是小商户出身,未出阁时,学的也多是勾人之术,掌起家来,那是半懂半不懂。

    管了不过半个来月,府里是乱七八糟。

    沈正阳见此,也是有些后悔了,但他要面子,不肯拉下?脸来向赵云澜低头。最后没办法?,便让沈妈妈在李柳柳跟旁‘辅佐’。

    府上若是有人员调动,沈妈妈自是懂的。

    这会儿这么?说,那便是沈正阳没有派人出去了。

    商人重利,傅家他不肯去,不肯白?白?浪费掉这么?一个人情?,那说得?过去,可是连着府里的人都不肯派出去,那便是半点都不在乎沈鸟鸟的死活了。

    赵云澜整颗心都凉透了。

    他怎么?都想不到,世界上能有人无情?无义至此。

    彼时沈正阳正在书房同着管家在商讨事儿。

    “你说我们的商队被劫了?”沈正阳脸沉得?吓人,似乎又颇是气愤,脖颈青筋暴起。

    前儿他沈家商队在淮北那边进了一批货,今年寒雪来的比往年都要快些。京中刚进十月上旬就落了雪,淮北一带水路便早早停运了。

    为了安全?考虑,带队的镖局说想从岭南那边回来,可如此势必要饶一圈,沈正阳的心腹沈正不愿,说往走巡平走。

    可要走巡平,那便必然要经过丘虎山,丘虎山一带,埋击着一伙子土匪,这帮人时不时的就要出来抢一票,名声?大?得?很,拦路抢劫也是威风得?很,可官府的兵一来,个个猴子似的,立马的往山里窜。

    这帮子土匪在丘虎山为虎作伥了快十来年,也不晓得?是官府不作为,还是这帮人孝敬过县太?爷,反正土匪一蹿山里,官兵就说完了,找不着了。

    这次货多人少,镖局的怕出事儿,不愿,可沈正执意要走,他不觉得?他们能那么?倒霉,再说了,他们三十几人,听说那伙子土匪,也不过二十来人,如此,还怕个球。

    真遇上了,谁盘谁还说不定呢!

    沈正乃是沈老?管家的儿子,从小同着沈正阳一起长大?,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他如今不过三十来岁,也勉强算得?上一句‘年轻气盛’,只觉自己快要无敌了,哪里都可去得?。

    再加上出发前沈正阳交代过,说路上全?权听命与他,因此镖局的也只能听命往巡平走。

    后头到底是时运不济,半道上那伙子土匪真给他们碰上了,对方?好身手,大?刀耍起来是虎虎生风,跟闹着玩似的,砍人一砍一个准,商队这次虽是三十几人,但能打的也就镖局那八个,旁的家丁那是一见着土匪,就颤着腿乱喊乱叫,哭爹喊娘的……商队终是被劫了。

    这次运的,既不是米粮也不是布匹,而是一批药材。

    要是米粮还能煮了吃,布匹也能缝成衣裳穿,这玩意儿也不能乱吃啊!抢回来了有个毛线用?

    倒卖给医馆?那也不得?行,医馆有专门进货的渠道,少有私自在外头大?量进货的。

    但这次对方?骨头有点硬,里头还有镖局的人,对方?砍了他们好几个兄弟,不管是放走还是全?杀了灭口,都有些得?不偿失。

    于是土匪便放了一人,让他带信回来,想拿货,那便拿银子来。

    沈正阳看?了信,有些不解,有隐隐觉得?这伙子土匪有些熟悉。

    管家见他没想起来,便道:“少爷,您忘了,十七年前,赵家公子赵云峰……”

    管家话未尽,但沈正阳却是想起来了。

    赵云澜到了书房外头,正巧的听到了管家的家。

    赵云峰?

    为什么?突然提起他弟?

    可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赵云澜不顾丫鬟阻拦,硬是闯了进去。

    沈正阳见他怒气冲冲,不顾礼数,眼睛微眯,挥着让丫鬟和管家下?去,才靠过去,想揽住他:“可出什么?事了?”

    赵云澜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神色冷若冰霜,质问道:“你找过傅表弟了吗?”

    沈正阳顿了一下?,见他这模样?,就晓得?他怕是懂了,他丝毫不见谎言被戳破后的慌张,脸上也没有丝毫难堪和羞愧感,还镇定的坐了回去,如实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赵云澜双目赤红,脸色沉得?厉害,沈正阳在旁的事儿上都可以哄骗他,可不该在这件事情?上骗他,他怀着希望等了这么?些天,如今,就好像有人掐着他的心脏,高高举起,然后又重重抛下?。

    像穷途末路的人,本以为抓住的是救命的稻草,可后头才发现,他紧紧拽住的,是对方?带着嘲笑?、戏弄的谎言。

    绝望,伤心,悲痛,愤恨,苦楚,酸涩,各种难言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不由分?说的搅合在一起,然后争相撕扯,让他几乎难以排遣,那团斑杂的情?绪,几乎填满了他的整个胸口,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脏上,几乎要将他淹没。

    “沈正阳,你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沈正阳两手交叉顶在下?巴处,反问道:

    “岳丈把我的孩子弄丢了,我没去怪他,那已是我仁慈,你如今冲我发什么?火?是我把孩子弄不见的吗?我早同你说了,孩子那个样?,就让他好好在院子里呆着,少带出门去丢人现眼,你偏是不听,如今好了吧?不见了吧!既是岳丈犯的错,那便让他去找。”

    他语气带着浓浓的讥讽。

    沈鸟鸟脑子并?没有问题。

    可他不说话,就显得?有些呆愣,而且怯弱怕人,有时候吓着了还会躲桌子底下?去,这怎么?看?,都不太?像个正常孩子会做出来的事儿,后头虽是好了些,但外头人家背地?里总说,沈家出了个小傻子,哎,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孽。

    沈正阳最好面子,也觉自己这辈子没什么?可指摘的。

    但偏偏出了个沈鸟鸟。

    有时旁人还会揶揄他,家里这么?个嫡长子,你们沈家又是做药材发家的,底下?医馆里的大?夫听说医术还相当了得?,是你爹在外头高价挖来的,怎么?样?,可有让他们给你家哥儿看?看??要是看?不好,那估摸着你医馆里头那些大?夫也是钓名沽誉。

    沈正阳每每听了这种话都气,觉得?自己这辈子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生了沈鸟鸟这么?个废物东西,简直是让他丢尽了脸面。

    赵云澜简直不敢置信,也被沈正阳这话给刺激到了:“鸟鸟他也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沈正阳笑?了起来,不知想到什么?,到嘴的话又被他系数咽了回去,他腔调一转,放软了语气,重新站起来,过去不顾赵云澜的挣扎,拉住了他的手,声?音难得?温润。

    “云澜,我知道这事儿瞒你是我不对,你也别气了,孩子不见了就不见了,反正那孩子……”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如今已经过去近十天,孩子怕是难找回来了,咱们以后的路还很长,没必要为了个孩子再闹得?不愉快了,你自个扪心自问,自孩子生下?来后,你因着他同我闹过多少次?”

    赵云澜看?着他,双唇微颤,他攥紧拳头,神色讥讽的反问他:“闹?原来一直以来,你都觉得?我是在闹?”

    “难道不是吗?”沈正阳道:“你总是揪着一些小事不放,有必要吗?我晓得?你喜欢孩子,要不这样?,我把耀华过继到你名下?,你看?这样?总行了吧!耀华聪明伶俐,人也乖巧,这不比鸟鸟强?你看?鸟鸟那个窝囊样?子,以后大?了,能有个什么?用?”

    他是打着算盘的。

    沈家后院里,如今有三个庶子,四个庶女,还有一哥儿。

    这么?多孩子中,就沈耀华最是聪明凌厉,品性模样?,也皆是像他。

    沈正阳最是疼这个孩子,也最看?好他,可沈耀华乃妾室出身,庶子这一身份,到底是低了,说出去也不好听。

    先头有个沈鸟鸟在,沈耀华欺负过沈鸟鸟,沈正阳同赵云澜提过这事儿,不过赵云澜没有同意。

    如今沈鸟鸟不在了……

    沈正阳觉得?,倒是天助我也。

    正想得?美呢!耳边穆然响起一阵风声?,啪的一声?,紧接着脸上开始火辣辣的涌起一股巨痛。

    沈正阳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还有点懵,似乎不敢相信,捂着脸,嘴里尝到了腥甜味,一抹嘴角,见着那抹殷红,他整个人都呆了:

    “你敢打我?”

    赵云澜气得?眼前发黑,他先头就晓得?沈正阳偏颇,没把鸟鸟当自个孩子看?,不疼他爱他,嫌孩子给他丢人,见了孩子,也是对他视而不见,可晓得?归晓得?,如今真听沈正阳说了,他只觉锥心刺耳。

    他捧在手心里的孩子,他那乖巧懂事的孩子,如今流落在外,生死不明,为什么?还要遭他说一句丢人现眼?

    沈正阳的话,无疑是在他血淋淋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可他感觉不到痛,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愤怒。

    赵云澜情?绪濒临崩溃,再也听不下?去,狠狠扇了沈正阳一巴掌后,他才竭力平缓着呼吸,眼神阴鸷:

    “我有什么?不敢?沈正阳,你就是个畜生,不,是畜生不如。”

    沈正阳也气上头了,以前沈家虽是不如赵家,但沈正阳也是少爷似的长大?,后头这些年,因着傅家的关系,不仅生意做大?了,也再没有人敢下?过他面子,赵云澜他怎么?敢?

    他面目都狰狞了起来,气势和眼神也陡然变得?可怕,像埋伏于草丛的深冷毒蛇,再顾不得?旁的,他狂躁的一把揪着赵云澜的头发,摁着他的头往书桌上砸。

    “你个贱人找死,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打我,贱人,贱人。”

    人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是很那保持理智的。

    沈正阳这会儿近乎理智全?失。

    他眼球充血,动作太?大?,桌上晃动得?厉害,桌角拖拽在地?面上,还不停的发出刺耳的声?响,桌上不时有东西掉落。

    赵云澜被砸的脑子一片昏沉,视线都变得?模糊了,接连砸了几下?,他额头不由冒了血,有些沿着他的鼻翼往下?流,有些则是淌到了他眼眸里,蜇得?双眼生疼。

    他能闻到空气中那浓郁的血腥味,脑子突突突的一阵阵发痛,他大?口喘着气,神色看?起来十分?痛苦。

    他试图挣扎了几下?,可换来的是沈正阳更有力的锤打。

    赵云澜瞳孔开始有些涣散,失力的任由沈正阳动作,脸上冷汗混着刺目的血迹一直不停的淌,他疼的全?身都在颤抖,头骨似乎正在一寸一寸的碎裂,眼前一片模糊,到处都是一片猩红,而后又被一片浓墨所遮掩。

    他什么?都看?不清了。

    除了头部穿来的巨疼,赵云澜再也感受不到旁的感观了。

    他不由的想,就这样?算了,这么?去了也挺好。

    不被打死,他也熬不下?去了……实在是太?痛苦了。

    正缓缓的闭上眼,往事却又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沈鸟鸟穿着那件红肚兜,露着白?白?嫩嫩的四肢,躺在床上,两只小手儿交叠着放在肚子上,眼睛睁得?圆溜溜,眼神尚且懵懂稚嫩,模样?乖乖的。

    ——沈鸟鸟抱着膝盖,坐在客栈的门栏上,双眼泪汪汪,噘着小嘴儿,一副委屈巴巴,丫鬟拿着碗,在一旁劝他吃点饭,他摇着头,小小声?说:“……想爹爹。”说完了见了赵云澜,立马的瞪大?眼,而后张开小手,跌跌撞撞的向他跑过去,声?音抑制不住的高兴:“爹爹,爹爹。”

    ——沈鸟鸟哭着的模样?,笑?时那清脆的声?音,还有被欺负时,那可可怜怜的样?。

    电影快进般,一幕一幕在他脑海中上演着。

    【爹爹,鸟鸟在家等你回来,你快点回来呢!鸟鸟想你。】

    这是离家前,沈鸟鸟拉着他的手,亲了亲他,一双眼睛黑黝黝的看?着他,里头淌着眼泪,像哀求似的,委屈巴巴的对着他说:“爹爹,你快点回来呢!”

    他第一次开口说这么?长的句子……

    鸟鸟还在等着他。

    犹如寂静的深夜突然掠过一声?惊雷。

    赵云澜骤然睁开眼,他突然剧烈的反抗了起来。

    哥儿虽是不比汉子,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沈正阳不得?已,只得?又使了力,一手摁着他的头,一手往他腹部狠狠打去,听见对方?闷哼一声?,身子都弓了起来后,这才收了手,扣住他的后脖颈,想再摁着赵云澜的头往桌上砸。

    声?声?谩骂和血腥味混杂在了一起,桌上账本掉落一地?,赵云澜挣扎无果,瞥见跟旁的笔洗,当下?心一狠,努力的喘了几口气后,突然又猛烈的挣扎了一下?,一只手在桌上胡乱的摸索,待摸到笔洗后,他瞅准机会,一把抓起来,恶狠狠的朝着沈正阳的头顶砸了过去。

    那一下?用了他全?部的残存的力气,一阵天旋地?转后,沈正阳倒到了地?上,捂着额头不停翻滚哀嚎,半天都没爬得?起来。

    赵云澜脸上斑斑鲜血,头发散乱,优如来自地?狱的恶鬼,一步一步朝着沈正阳走过去。

    沈正阳瞥了一眼他手上拿着的,还往下?滴着血,又见他脸色寒冷,眼神阴沉得?吓人,惊得?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了,头发一阵阵发麻。

    “你……你要干什么??我可是你夫君。”

    “夫君?”赵云澜嗓子嘶哑得?不成样?子,像被浓烟熏过,又像被粗糙的沙粒摩挲过:“你不是我夫君,你是畜生。”

    话落,他垮沈正阳身上,拿着笔洗一下?一下?的打他。

    沈正阳脑昏脑胀,从他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就已经失了先机,这会儿只能被动的受打。

    他两手护着头,一边哀嚎一边叫人。

    这边动静大?,下?人们很快就过来了。

    书房里乱糟糟,账本、毛笔,算盘散落一地?,见着书房里的情?形,大?家都呆了一瞬,不敢相信赵云澜会动手打人。

    不说他什么?性子,就是这当夫郎的打当家的汉子,自古以来就少有。

    沈管家吼道:“看?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主君拉开。”

    下?人们回过神,赶忙手麻脚乱的去赵云澜,急声?道:

    “主君,主君,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赵云澜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沈正阳那带着讥讽嘲弄的‘丢人现眼’。

    他尤嫌打得?还不够,照着沈正阳的腹部又狠狠的踹了一脚。

    沈正阳又嗷的痛叫了一声?,拼命的喘着粗气。

    赵云澜不解气,还想在打,丫鬟将他拉开,他挣扎了一会儿就没了劲。

    “主君,别打了。”

    两人都伤得?重,沈管家喊了一小厮去叫大?夫。

    这边闹哄哄的,事情?闹得?实在是大?,沈老?爷和沈老?夫人也被惊动了。

    沈家两老?一直住东院里头,如今已经鲜少掌事了。

    听了下?人禀报,立马匆匆赶了过来。

    到了书房,见着沈正阳脸上青一片紫一片,躺在地?上都已经动不了了,两个鼻孔还往外流着血,两老?跪在他旁边,想扶不敢扶,想碰又不敢碰,又是心疼,又是气得?火大?。

    见赵云澜也是一头的血,都不用问,他们就晓得?沈正阳是打的了。

    沈老?爷和沈老?夫人不是就这么?一个孩子,沈老?夫人这辈子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其?她两个都是闺女,早嫁人了,底下?庶子也已分?了出去,她对沈正阳疼得?紧的。

    这会儿气急败坏,指着赵云澜就骂。

    在她看?来,沈正阳即使有啥错,那该打该罚,都该是他们这两长辈来。

    赵云澜是他夫郎,这自古以来都是汉子是天,媳妇是地?。

    如今赵云澜是反了天了。

    简直是不守规矩。

    赵云澜面无表情?,沈正阳几个小妾晓得?他出事儿了,也哭哭啼啼跑了过来,活像沈正阳已经挂了似的。

    “少爷,少爷,你没事吧!”

    “少爷,你怎么?这样?了?你要好好的啊!若是出了什么?事,叫怜娘咋的活。”

    “呜呜呜,少爷,你可别抛下?我们母子两啊!”

    哭声?、骂声?,吵得?赵云澜愈发的感到头疼。

    大?夫来了,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沈正阳身上,王妈妈扶了赵云澜一把,小声?道:“主君,我先扶您回去吧!”

    赵云澜摇了摇头,轻轻拿开他的手,回了梧桐院。

    他当初出嫁,只带了三个丫鬟两个小厮,还有一个嬷嬷。

    小厮他派出去了,嬷嬷被他发卖了,另一丫鬟到了年纪,又存够了银子,赎了卖身契,如今已经出府嫁人了。如今就只剩两丫鬟在跟旁。

    那两丫鬟原先听到动静,说主君和少爷打起来,两人是火急火燎的往书房那边赶。

    她们伺候赵云澜快十年,晓得?他是个什么?性子。

    虽是看?着不好亲近,瞧着冷冷清清,但人是好心肠的,也最是心善心软。

    她们伺候他这么?些年,偶尔的犯了错,赵云澜从不像旁的主子那般,不拿她们当人,叫着她们下?跪,或是骂她们骂得?跟狗一样?。

    主君平日不争不抢,也最是能忍,这下?竟是动起了手……

    肯定是少爷惹到主君了。

    两个小丫鬟火急火燎,然刚到半路,就见赵云澜摇摇晃晃的回来,似乎走这么?些路,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一样?,这会儿靠着一旁的柱子,大?力的喘着粗气。

    两个丫鬟眼眶立时就红了。

    “主君,您咋伤得?这么?重?”

    “奴婢扶您回去,您忍忍,奴婢马上去给你叫大?夫。”

    赵云澜摇摇头:“不必了。”

    他的声?音很轻,透着一股心灰意冷的死气:“收拾东西,咱们回家吧。”

    沈府从来都不是他的家。

    这里,从来就没有人护他,爱他。

    因此,这里从来都不是他的家。

    两个丫鬟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突然酸得?厉害。是啊!

    呆在沈府,日日守着空房,丈夫不爱护,小妾又整天的上蹿下?跳,无人可依无人可靠,以前是为了小少爷和两家名声?着想,主君才留在沈府,这地?方?,外头人瞧着金贵,可其?实对于主君来讲,不过是一金子盖的牢笼。

    如今回去了也好。

    两个丫鬟东西收拾得?很快,在沈老?夫人回过神来,想找他算账的时候,赵云澜已经走。

    沈老?夫人是气得?差点背过去。

    “这贱人,跑得?倒是快,打了人还想走,沈管家,派人去,去把他押回来。”

    沈老?爷沉着脸,情?绪莫测:“够了,你真让人去了,你让亲家咋的想?”

    “我管他怎么?想。”沈老?夫子帕子掩着,哭嚎道:“他爱咋想就咋想,他赵云澜打了当家的汉子,他难道还有理了?你也是,咱儿子都被打成这个样?子,你还有那闲工夫去想旁人咋的想,正阳还是不是你儿子了?”

    沈老?爷不想同她说话。

    妇道人家,就是爱意气用事。

    他儿子确实是被打了,可赵云澜就没被打?

    见他不说话,沈老?夫人又更气了,李柳柳扶住她:“娘,你别生气。”

    “我咋的能不气。”沈老?夫人抹泪道:“这些年,他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嫁到咱沈家,十来年了,除了个哥儿再无所出,要是换了旁人家,不是被休就是下?位,也就我儿念着情?,没休了他不说,也依旧让他坐着正妻的位,结果好了,这人就是个白?眼狼,不念着恩情?也就算,如今竟还把我儿打成了这样?,正阳要是有个咋三长两短,我让他整个赵家都跟着赔命。”

    李柳柳火上浇油:“大?哥往日就对夫君没个好脸色,但妾身总觉得?大?哥是个晓事理,有分?寸的,可没想到,他竟对着夫君下?手,可怜夫君,往日最是怕痛了,先头他见我绣衣裳,觉得?新奇,还拿着花针把玩了一下?,后头不小心被扎着了,夫君当时都都差点没忍住,现在却被大?哥打成这个样?子,也不晓得?他该有多疼。”

    沈老?夫人一听这话,又骂得?更起劲了,她这儿子‘金枝玉贵’,从小到大?就没受过啥伤,现在可谓是受苦了,她咬牙切齿,一副想活剐了赵云澜的姿势。

    李柳柳见此,还待要说,眼眸一抬,却见沈老?爷正面色阴沉的看?着他。

    那眼神,带着讥讽和不善。

    她这点小心思,沈老?夫人看?不出来,但沈老?爷怕是看?出来了。

    李柳柳心里一紧,立时不敢再言,闭上了嘴。

    大?夫在里头看?诊,沈老?爷见着沈正阳没有醒,只得?问一旁的沈管家,晓不晓得?这夫夫俩,为啥的突然打起来。

    沈管家不隐瞒,一五一十说了缘由。

    沈老?爷一听,也气了:“我就说云澜那性子不是鲁莽的,好端端的咋的打人,这小子,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孩子不见了,人云澜急,他也不晓得?体谅着点,云澜没求到他头上,他都应该自个派人去找,毕竟鸟鸟说到底,那也是他的孩子,可云澜求到他头上了,他还干这种混账事儿,被打了真是半点不怨。”

    沈老?夫人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

    “那孩子又不是咱正阳弄不见的,他们赵家找不见,那是他们赵家的事,咱正阳不找,还好意思怪起他来了?想让他帮忙找关系,可你当这关系好找?找了傅家为不为难?这人情?以后又谁还?”

    沈老?爷看?她,额头突突突直跳:“你看?你说的还是人话吗?正阳如今这个样?,我看?就是跟着你学的。”

    傅家为不为难,愿不愿帮,那是傅家的事。

    沈正阳愿不愿跑,这便是沈正阳的事儿了。

    如果他跑傅家一趟,傅家不愿帮,那也没得?法?子。

    可他连跑都不愿跑。

    这便是他的不作为了。

    赵云澜看?他这态度,能不气?沈鸟鸟又不是只是他赵云澜一人的儿子。

    沈老?夫人见沈老?爷都这节骨眼了,还帮着赵云澜说话,那是气得?脸都青。

    “哦,是我学的,啥都是跟我学的,你不是他爹?他是我跟石头生的啊你说这种话?再说了,跟我学的又咋了?他哪点不好了?你如今吃的穿的,哪样?不是靠他?有本事你让你另外几个儿子养去啊!”

    “你这话,没有我,他沈正阳能有今天?他吃我的,喝我的,吃了几十年,我呢?我就吃了他几年?而且你也别忘了,没有老?子,能有他的今天?还有你,当初不也是老?子养的你?”

    沈老?爷气道:“当初老?子就是因为要跟着他住,家业才分?了大?头给他,你想让我去和老?二他们住,行,把我那份家业给我,我立马的去,你看?看?如今,他那后院是乌烟瘴气的,你当我乐意住这儿不成。”

    沈老?夫人噎了一下?,到底是不服气:“那小贱人给你吃了啥迷药了?你要这么?护着他?”

    “瞧你这话说的,实事求是,咋的就是吃迷药了?”

    两人是吵得?不可开交。

    而赵云澜回到赵家,赵家没闹。

    赵富民见了赵云澜那样?,是老?泪纵横,除了一句‘是父亲对不住你’外,是啥话都说不出来。

    当初他通人介绍,认识了沈老?爷子,森*晚*整*理瞧着这人好,就想着有父如此,其?子恐是不差,又见沈正阳仪表堂堂,虽是商家子弟,但谈吐有礼,温顺谦卑。

    他还想着,他家哥儿嫁过去,下?半辈子就有着落了。

    可后头沈正阳往后院一个接一个的抬人时,他心头虽是不舒坦,但也晓得?,这事儿说出去不占理。

    这年头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

    他一个岳丈,哪里能拦女婿纳妾。

    赵云澜,那就更不能了,拦了便是犯七出,加上赵云澜一直未有孩子,沈正阳抬人,那是啥子错都没有。

    先头他是这么?想,也一直以为赵云澜无所出,那是他身子有问题。

    毕竟哥儿确实是不易有孕,可后头才晓得?,他身子是有些微问题,但最主要的问题还是,沈正眼不咋的歇他屋里头。

    赵主君之前还劝赵云澜,让他想些法?子,把沈正阳留住。

    可赵云澜自个也不愿。毕竟沈正阳在房事上,从不顾及他,总想着折辱他,赵云澜到底是要面子。

    他不晓得?外头人夫夫房里该是如何,但他晓得?,应当不会像着沈正阳这般。

    赵富民这会儿晓得?沈正阳干的事,也是气。但就像沈正阳说的,孩子是他弄丢的,他哪里还有那个脸去沈家闹?可不闹,他孩子岂不是白?白?遭一顿打?

    赵云澜躺在床上,任由丫鬟给他包扎伤口:“父亲,算了。”

    “澜哥儿……”

    赵云澜垂下?眼,不去看?任何人,声?音低低的,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算了,我现在只想我的孩子能够回来,别的,就算了吧!都算了。”

    第109章 第 109 章

    初冬十?六。

    赵富民报了三次官, 到处托关系,又?塞了几千来两票子,府衙终于受理了。

    但?派出的衙役很少, 只六人,而且他们只在管辖范围内寻找。

    换而言之?,便只在府城内搜寻。

    因为?下头各县, 地区上都有县令、衙役, 这种事儿,其实也讲规矩。

    ——就是互不‘侵犯’, 哪怕他们是府衙的人,可若是想进到下头各镇上去寻人, 那么都得拿了文书去给本镇县令过目了才。

    州同知?显然不想兴师动?众,只不过是因为?赵富民求了又?求, 银子塞了又?塞, 就想做个?样?子给他看罢了。

    可哪怕只在府城里找, 赵富民也高兴。毕竟沈鸟鸟不知?是在哪里丢的,也许是未出府城就不见了, 也可能是在半道上, 或是平安镇,又?也许是在平阳镇。

    只要府衙的人愿意帮着找,那么他们就有点希望。

    可这点希望,最后还?是破灭了。

    赵云澜不死心,依旧派人去找,在赵主君意识清醒, 身子也好了些后, 赵云澜想跟着下头人一起?去寻,可出发前天, 沈管家秘密找了过来。

    沈正?死了。

    那帮子土匪不是吃素的,派了沈家的家奴回来,说想要货、要人,那就乖乖的,把银子送过去。

    知?道沈家行商,家中富足,便狮子大开口?,说要六万两。

    这六万两虽不足以让沈家伤筋痛骨,但?也不是小数目。

    沈正?阳是气得不行。

    沈正?能顶事后,一直帮着他在外头进货,这些年没少走南闯北,丘虎山有匪他难道会不晓得?怎么还?往丘虎山走?

    他细细问了一通,那送信的家奴刚从土匪窝里出来,那帮子土匪为?了让他听话,乖乖回来送信,将?他蒙头送到山脚下后,还?对?着他拳打?脚踢一番,他浑身都像脱了臼一样?,心里对?沈正?也有点怨,便如实道:

    “镖局的裴哥也如是说了,丘虎山那边有一窝子土匪,为?了以防万一,他提议走岭南,可沈总管说走岭南势必会绕路……”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的就小了。

    这走商进货,去前,都会估算一些花销用度,然后去账房领了银子才出发。

    货,需要银子交付。

    路上吃喝拉撒住,这些也要银子。

    要是拖的越久,银子花的就越多,特别是还?有镖局的人,这帮人,是按天雇佣的。

    多一天,那么就得去好几两银子。

    要是赶回来回的快,那么剩下的银子,沈正?就能自个?搁兜里。

    这同着现代人,‘吃’经费一样?。

    沈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在外头走商多年,没出过岔子,他胆子就大了,自觉那帮子土匪不足为?惧。

    沈正?阳又?气又?脑,直想让他死外头算了。

    一下要他白白送人六万两银子,他到底是有些舍不得。

    想着让沈正?好好吃个?教训,便拖拖拉拉。

    土匪见他迟迟不拿银子来赎人赎货,想着这厮是不是以为?他们是吃素的,不敢动?他的人,所以才这般?

    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怕是都不上心。

    正?好的沈正?在他们拦截那天,辱骂过他们,还?砍了他们一兄弟。

    因为?刚干了一票大的,他们怕沈家报官,压根不敢下山,那兄弟后头因伤得太重,加上山里条件差,没寻大夫,伤口?只撩撩包扎而已,后来发了高烧,熬了两天便去了。

    那人和大当家是同个?地方来的,追随他将?近十?来年了,大当家气不过,便借此砍了沈正?的脑袋,让人送回了沈家。

    沈管家和沈妈妈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过后,对?沈正?阳就有了看法。觉得要不是他迟迟不交赎金,沈正?也不会枉死。

    可他们是下人,势单力薄,沈管家想来想去,最后找上了赵云澜。

    赵云澜自是不会给他当枪使。况且现在,他一门心思都放在找孩子的事儿上,哪里还?有旁的心思去管沈家的事。

    沈管家早晓得他会这样?,毕竟这人,惯会顾全?大局,当初为?了沈鸟鸟,为?了两家声誉,他硬是咬牙吞下了所有的委屈,不是非一般的人。

    不过,他是有备而来,而且,赵家即使不出手,那也罢。

    他是到了这一刻,才晓得失去了孩子,那该有多悲痛,有些事,再满着赵家,他倒是不忍了。

    都说因果循环,如今沈正?死在外头,死在土匪手上,他不晓得这是不是报应……他说谎包庇的报应。

    “主君难道……”

    赵云澜沉着脸撇了他一眼?,他如今对?沈家的人,没一个好印象:“别叫我主君。”

    沈管家识趣的改口:“赵少爷。”

    “我不会帮你,你还?是回去吧!”赵云澜说。

    沈管家顿了顿,突然道:“赵少爷难道就不想帮赵二少报仇吗?”

    赵云澜顿了一下,微眯起?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管家:“我儿死于盗匪之?手,赵二少也是如此。”

    赵云澜斜睨着他,嗤道:“这事不用你提醒我,而且即使我想给他报仇,那么也该是寻的那帮子盗匪,于沈家何干?”

    沈管家笑起?来:“赵二少虽是死于匪盗之?手不假,但?这其中,也少不了沈少爷相帮啊!”

    赵云澜穆然想起?那天在书房外听到的话,指尖一紧,脸色寒凉起?来,微眯起?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当初赵二少外出视察生意,于牛头山被土匪撸了去,赵主君身子常年不好,不宜受激,赵二少怕惊着他,土匪索要赎金时,赵二少不是给赵家去的信,而是写给的少爷。”

    沈管家话一落,就听砰的一声响,赵云澜失手打?翻了茶杯,正?满脸错愕的看着他:“你这话当真?但?我从未听沈正?阳说过。”

    沈正?阳虽不是东西,但?在沈家这么些年,沈管家为?人如何,他是晓得的。

    沈管家没必要在这种事儿上欺骗于他。

    如果说想为?沈正?报仇,那也不该来寻他,要知?道,赵家同沈家,已今非昔比。

    沈管家:“主……赵少爷,老奴不满你。”

    当初赵云峰确实是给沈正?阳来信了,让他帮忙同赵云澜说一声,把赎金送来。

    原也是想着给赵富民去信,但?赵富民在赵主君跟前,不是个?能藏得住事儿的,赵云峰也就作罢。

    可赵家并不知?情,因为?没收到信,直到赵云峰逾期不归,赵家报了官,最后官府派兵搜寻,在通往旬阳的官道上发现了他的尸体。

    官道上平日?人来人往,若官道是第一案发现场,那么赵云峰尸体应该早被人发现了才对?,而且周边草丛没有被拖拽和践踏的痕迹,那么想来是赵云峰死在了别的地方,夜里被人抛尸至此。

    他尸体明显的跟生前比,消瘦了许多,而且手腕、脚腕处皆有淤青,这是麻绳长期捆绑所至,右手食指,还?被砍了一小节,头部生前,应遭受猛烈击打?。

    死因便是出于此。

    衙门的人调查了一番,赵云峰生前从不与人交恶,先头一直呆于家中,直至十?六才开始接管家中生意,上月乃是去的抚洲,同那边的合作商看药,而后未曾久留,只呆了两日?,就立马的跟着小厮回来了。

    后头又?在官道另一侧不足百米的距离,发现了那小厮的尸体。

    同样?瘦了一圈,手腕脚腕上也皆是淤青。

    如今在外遇害,竟衙门里的人判断,应是遇见了盗匪。

    因为?盗匪劫了人,一般想要赎金,又?怕对?方家里人不信,往往都会砍人一截手指头夹在信里,以做证据。

    赵云峰两人之?所以消瘦,应该是在等待拿赎金的那时间里,土匪没给他们吃喝。

    从发现尸体的地方来看,此处离府城有三日?路程。

    来回六天,不吃不喝,是个?人都去大半条命了,瘦,再正?常不过。

    如果不是被土匪撸了去,官府实在是想不通,人为?啥的瘦了。

    而且失踪了整整九天,看其尸体出现的尸斑面积和尸僵来看,死了不足三日?。

    如此,要是仇杀,为?啥的不第一天就砍了他们?若说想留着慢慢折辱虐待,可赵云峰两人的尸体上,并未有任何外伤。

    可赵家觉得不对?。

    照官府给出的说法,赵云峰是被撸走,呆了六日?后才死的。

    而且还?被砍了一节手指头,那么定是写了信想要赎金了的。

    可是他们压根就没有收到什么信。

    官府一听也有点懵了。

    土匪撸人,无外乎求财求色。指也断了,人也留了,这一切都表明,人土匪应该是写了信,想要赎金了的。

    可赵家没收到?这应该不可能啊!奇了怪了。

    这事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除了赵云峰本人知?晓,再有就是那般子撸走他的土匪了。

    可那帮子土匪不好抓。

    要是能抓,他们早被盘了,赵云峰也不至于死于此。

    当年这事儿,颇是疑点重重。

    官府说应该是土匪撕票,可赵家没收到来信,那么……

    赵家从商多年,是不是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因而半道劫了赵云峰,伪造土匪撕票的假像。

    可得罪谁,赵富民却是不晓得的。

    赵家确实是得罪过人,可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该是如此。

    后头官府又?查了同赵家不太对?方的几家,没查出什么来。

    如果真如沈管家这么说,那么以前疑惑重重的点,如今就都说得通了。

    一般土匪叫撸来的人质写信要赎金,一半都会给个?时日?,但?为?怕对?方家里人出幺蛾子,这时日?不会很久,若是时日?已到,赎金不到,那么便视对?方不愿交付赎金。

    沈正?阳要是把信扣了下来,赵家不晓得这事儿,赎金自然就不可能交了,到了日?期,土匪自是会撕票。

    可是沈正?阳为?何要如此啊?

    沈管家只说了两句:“少爷一向贪念。”

    赵云澜不是个?傻的。

    沈管家话说到此,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家若是没了人,那么赵家家业,最后将?会归于谁?

    夫夫一体,若是父亲年迈后,将?家业交于他,即使他不交付出去,捏手里,那么他年至古希,动?不了的时候,这赵家的生意,他自是要交给底下的孩子。

    他的孩子,是沈家的。

    如此,同交到沈家里,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赵云澜又?不由想到,刚新婚那几年,沈正?阳于房事上,虽是爱折辱他,但?旁的事儿,待他还?是可以的。

    甚至说是讨好都不为?过。

    这年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多夫妻能做到最好的相处模式,其实也就是相敬如宾。

    沈正?阳的讨好让他颇感奇妙又?觉不对?劲,但?当时年轻,也从未多想。

    沈正?阳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傅家表弟考中童生后,沈正?阳就开始变了。

    第110章 第 110 章

    当初赵云澜未嫁给沈正阳时, 沈家是?比不得?赵家的,真从财力上来讲,赵家是?略胜一筹。

    沈正阳有经商天赋, 加上赵富民对他多有教导提携,后头沈家才?开始起来了。

    但初时那会儿,沈正阳确实是?有些眼热赵家的家财。

    后来赵云峰被土匪撸去, 信送他这里?的时候, 他原是?想着同赵云澜说一声,可到了他屋外, 他却?是?穆然顿住,有些迟疑了。

    赵家子嗣单薄, 赵富民就两孩子,他夫郎又上了年纪, 身子也不好, 总是?多病, 年轻时尚且就怀得?艰难,努力了大?半辈子, 就只两孩子, 如?今老了,怕是?更?难生得?出来。

    要是?赵云峰不在了……

    那么整个赵家……

    这个想法一闪过脑海,他是?顿时一个激灵,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觉得?这帮子土匪,这次真是?劫得?好, 劫得?秒, 劫得?呱呱叫。

    他当即转身离开,回了书房后直接把信烧了, 还严词警告沈管家,不能?把这事儿说出去。

    下人来送信的时候,是?管家拿给他的,这事儿管家自是?晓得?。

    沈管家没敢‘反抗’,他虽是?觉得?这般做不地道,可他一家子都是?沈家的奴,说难听?点,便是?沈家的狗,狗听?话了,忠诚了,那才?能?留。

    命运被人捏在手上,沈家叫他们干啥,他们是?莫敢不从。

    赵云峰去了,赵富民是?一蹶不振,丧了好些年,后头把沈正阳当自个儿子看?,不遗余地的教他做生意,沈正阳在经商一道上,本就有出众的天赋,又得?赵富民教导,后头几年生意是?做得?风声水起。

    而反观赵家。

    因为唯一的儿子赵云峰已经不在了,另一个孩子日子也过得?去,不愁吃不愁喝的,赵富民便失了雄心壮志,加上年纪也大?,到底是?没了少年轻时的精力。

    他不再?想着壮大?生意了,而是?转攻为守。

    沈家渐渐壮大?起来,后头傅家表弟傅君然中了秀才?,次年又娶了知州家的姑娘,沈家同着傅家乃是?亲戚,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沈家可谓是?水涨船高,这几年沈家生意可以说是?做得?如?日冲天。

    沈正阳眼界、心境都开阔了许多。以前眼红赵家,觉得?赵家家大?业大?,让他钦佩、贪婪,总想着法子去吞了赵家,心思精力花了大?半在这上头。

    可如?今沈家起来后,他突然觉得?很没有必要,他若是?把精力全放在正事儿上,能?获取到的,应当是?远在赵家之上,因此,他开始不把赵家放眼里?了。

    人穷时,一两银子,那都是?可望而不可即。

    可一旦富裕了,有了阔绰的身家,区区一两银子,值当个什么玩意儿。

    赵云澜气得?眼都发红了,五脏六腑似乎要炸裂开来,恨不得?当场手刃了沈正阳。

    那真是?个畜生。

    赵云峰与他年岁相差不大?,就比他小了三岁,以前两人是?一起玩着长大?了,手足情?深。

    赵云峰信任他,因而也选择去相信沈正阳,可是?……他却?因为这份信任,年纪轻轻,便死在了外头。

    死前,还饿着个肚子。

    被土匪囚禁的时候,他是?不是?会很害怕,又不是?一直盼着,他们去救他。

    他的弟弟,因着沈正阳丧了命,而他却?毫不知情?,在往后的岁月里?,还与他同床共枕,还为他生儿育女。

    实在是?太荒唐了。

    赵云澜想到此,一股恶心感充斥着五脏六腑,让他瞬间手脚冰冷。

    沈管家就见他猛然呕了起来,片刻双眼目眦欲裂,左手紧紧攥着桌脚。

    “沈正阳……”

    那三个字几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让人心悸的恨意。

    这事儿,已经过去好些年了,如?今说句物是?人非都不为过。

    一般没有特殊例外的话,官府里?的旧案不会再?重翻。

    赵家除了有些银子,可以说是?无权无势,这节骨眼让府衙里?的人翻旧案,那不可能?。

    而且……

    有何证据,能?证明沈正阳有罪?单凭沈管家的一面之词吗?

    如?今谁不晓得?沈正死了,可他为什么死?乃是?因赎金交的慢,土匪为了给沈家一个下马威,这才?砍了沈正。

    沈管家会不会是?因为此事而怨恨上沈正阳,所以才?这么诬陷他?

    就算真晓得?了当初土匪真的有来过信,但说到底,赵云峰不是?死在沈正阳的手上,他说一句忙,忘了,那官府都不好定他的罪。即使定,那想来也是?不痛不痒。

    官府办案,清廉者,讲究人证物证。

    贪污腐化者,讲究谁塞的银子多,谁背后靠山更?大?。

    今时不同往日,赵家同沈家,已是?再?难相比。

    若是要同沈家对着来,那无疑是?不自量力,以卵击石。

    赵富民晓得这事儿后,又给气晕了,醒来后更?是?直接跑厨房,提了把刀想冲去沈家,砍死那沈正阳,最后被赵云澜给劝住了。

    赵富民强忍着怒气道:“沈正阳欺人太甚,歹毒如?此,敢害我儿,我定是?做鬼都饶不了他。”

    以卵击石,那便以卵击石吧!

    就算倾家荡产,可只要能?把沈正阳咬下一块肉来,让他痛一次,那便也够了。

    沈鸟鸟不见了,赵云澜以前难生养,现在又这么个岁数了,往后就是?另嫁,怕是?也……

    赵家留着,给谁呢?

    倒不如?豁出去,同沈正阳拼个你死我活。

    接连遭受打击,赵云澜整个人消瘦得?厉害,身子似乎笼罩着一层死气,颓丧,灰败。

    “父亲。”他语气疲惫的开口:“我想和?沈正阳合离。”

    这事儿他曾提过。

    当时是?因着沈鸟鸟,不过刚一开口,就被赵富民骂了。

    商人重利也重名,合离到底是?不好听?,赵富民如?今只一哥儿,那还是?看?重的。

    之所以不同意,而是?怕合离出来了,以后自家哥儿咋的过?

    家里?虽谈不上家财万贯,但怎么的也定是?不会缺他吃喝,但等他们两老去了,他一个人该咋的过?

    外孙大?了,总要嫁人,不可能?永远守着他,当父母的,注定是?要比孩子先?走,当孩子的,也总有有一天会长大?,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没谁能?陪谁一辈子。

    而且沈家起来了,沈鸟鸟不管什么样子,只要他还是?沈家嫡子,有这么一身份,那么以后定是?能?找个门?当户对的,人看?在沈家和?傅家的面子上,总不会苛待他。

    但要是?随着赵云澜合离回来,士农工商,他们赵家,除了底下几个铺子,可谓是?无权无势,庇护不了沈鸟鸟,可沈家却?是?不一样。

    沈正阳下头三个庶子,沈耀华和?另一庶子虽不是?个好的,但庶子老三,却?是?实诚的,如?今沈耀华得?宠,可事世万变,以后的事儿谁能?说的准。

    老三虽是?对沈鸟鸟不亲不坏,但要是?当了沈家家主,沈鸟鸟到底也是?沈府的人,欺辱他,那便是?打沈家的脸,他总不能?不管不顾。

    这世道,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偏心小汉子,也是?常态。

    沈正阳虽是?宠下头小妾,可到底是?没让人直接越过赵云澜,没做那等宠妾灭妻的事儿来,赵云澜依旧是?沈家主君,如?此,赵富民便觉得?,沈正阳也没啥太大?的缺点。

    赵富民想的多,便没让赵云澜回来。

    但如?今,他算是?晓得?了,沈正阳就是?狼子野心,同他赵家已是?不共戴天,他如?何还能?让赵云澜再?回去?

    赵云澜休书一封,让人带回了沈家。

    自古以来,多是?当家的汉子休的媳妇,如?今沈正阳竟是?被下堂了。

    沈正阳气愤不已,不顾一切,带伤冲到了赵家,问赵云澜这是?什么意思?

    敢给他写休书,他算个什么东西?

    赵云澜两手紧握,努力忍着心头汹涌的恨意:“那你休了我吧!”

    看?出他心意已决,沈正阳却?是?突然阴恻恻的笑了起来,偏不想如?他所愿,他走近了两步,捏着赵云澜的下巴,嗤笑一声,在他耳边轻声开口:

    “你想合离?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他被赵云澜打了一顿,恶气未出,合离了,那不是?白挨一顿?

    只要不合离,赵云澜便还是?他的夫郎,他还能?一直住在赵家吗?只要他一回府,他有的是?手段教训他。

    沈正阳不松口,赵家和?沈家开始‘闹’了。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家真的反扑起来,沈家不过半个月,便损失了将近几万两,可赵家也没好到哪里?去。

    沈老爷听?到这消息,才?晓得?赵家不是?说说而已,这明显的已经是?打算鱼死网破了,两家到底是?亲家,哪能?有隔夜仇。

    沈鸟鸟这事儿,确实是?他儿子做的不地道,赵家有多看?重沈鸟鸟,他是?清楚的,而且,这孙子往日他虽是?不咋的见,也觉得?这娃子确实有些上不了台面,但不得?不说模样是?好的,他瞧着也是?喜欢。

    如?今不见了,他不免的也感到有些不得?劲,他尚且如?此,更?何况赵家?沈正阳这么办事儿,无疑是?往人刀口子上撞,不怪赵家会生气。

    沈老爷子思虑再?三,决定跑赵家一趟,想着替沈正阳赔个不是?。

    赵富民见他不晓得?沈正阳干的好事儿,便同他说了,最后只道要是?他还有点良心,还念着他们往日情?分,那就让沈正阳在合离书上签字。

    沈老爷哪里?敢信沈正阳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还骂了赵富民一顿,说他想帮着赵云澜和?离,那就帮,可没必要往他儿子身上泼脏水,毁他沈家名声。

    两人闹得?不欢而散,但回了沈府,他却?是?把沈正阳叫了过来,问他赵云峰的事是?不是?真的。

    沈正阳眼神有一瞬间的躲闪和?慌乱,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说不是?,是?赵家人乱说的,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可沈老爷子行商多年,最会察言观色,沈正阳哪里?能?瞒得?过他,沈鸟鸟是?他亲生孩子,他都能?如?此,赵云峰还只是?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小舅。

    如?此,他有什么做不出来?

    沈老爷子是?不晓得?再?说什么了,失望有,不可置信也有,愤怒也有。

    但他如?今是?老了,底下几个庶子也不成器,沈家还得?靠沈正阳,而且沈正阳再?不是?东西,那也是?他的种,他做不到胳膊往外拐的事儿。

    可毕竟是?真对不住赵家。

    他叹了声,让沈正阳合离。

    沈正阳还不愿。

    沈老爷子铁了心:“你愿也得?愿,不愿也得?愿,小澜已经晓得?这事儿了,你还想着他回来跟你过日子?这些年你见着他,难道都没半点心虚愧疚吗?我也看?得?出来,你并不咋的喜欢他,后院那些个啥都不会,就会爱搬弄是?非的倒是?得?你宠得?很,如?此,你强留着他干什么。”

    沈正阳不甘心,不想如?了赵云澜的愿:“爹……”

    沈老爷子呵了一声:“给我写,今儿不写,你就别想踏出这个房门?。”

    赵云澜和?沈正阳终归是?合离了。

    沈正阳总归是?不傻,有那么点脑子,沈老爷子突然问起赵云峰的事,赵家又突然闹这么大?,估计也是?晓得?了这事儿。

    那么看?来,对方估计是?不死不罢休了。

    沈正阳不是?被动挨打的人,又觉赵家不自量力,也开始打压起赵家,想给他们的厉害看?看?。

    赵家名下的药铺只半个月内,就关了三家。

    食铺客栈到还好,毕竟只要做得?好吃,服务到位,那就不愁有客人。

    而药铺虽从某些方面来说,也是?如?此,只要坐诊的大?夫医术足够精湛,那就不愁没客人。

    但唯一的致命点便是?,沈家断了他们的进药的渠道。

    药材进不了,那关门?也是?迟早的事儿。

    赵云澜得?了休书后,他不再?把希望寄托在府衙身上,而是?亲自跑去外头找孩子。

    可大?海茫茫,想在里?头捞根针,那无疑是?异想天开,千难万难。

    十一月中下旬,赵云澜拿着沈鸟鸟的画像在外头找了一个月,可却?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他没有在平阳镇找。

    因为当初下人去平阳镇找了一圈,终于?得?了点线索:

    ——那小厮和?丫鬟,确实是?到过平阳镇,有人见过那小厮。可当时只见他旁边跟着一姑娘,并未见到什么孩子。

    这消息,还是?负责看?管车行的人说的。

    平阳镇车行就在南街街头,这边离城门?近,只隔了两条街,那所谓的车行,也并不是?说像现代车站那般,而是?直接停在街边。

    南街街道就两米宽,按理说,要是?停了马车,那就要拥挤不堪了,可平阳镇人来人往,又因着有个码头,商户多是?来这儿运送货物,要是?没地儿停放马车也不像话。

    官府经过一番勘察,便把南街附近几个地儿给征收了,铲了几个矮旧院子,弄了个车行,停一次,不超过三个时辰,只需交三十文钱。

    因为南街靠近城门?且又靠近河道,清扫起来简单,停放的也容易,不会给镇上造成拥挤的现象。

    那车行的人说,那天小厮赶了马车从门?口进来时,他正巧的在城门?那边买烧饼子,怕人要停车,他跟着马车后头跑回了车行,他过去收了银子后,又见车里?下来个姑娘,大?概是?饿,一下车就冲着前头的馄饨摊去。

    车行停的车多。

    收了银子,那便要给人的马儿喂水喂料,马儿拉出来的东西,他们也得?去收拾。

    那车行的人那会儿收了银子后就去忙了,王二路赶着马车过来,要往城门?去,沈鸟鸟坐在马车里?头,听?着外头好像很热闹,悄咪咪拉了车帘看?,正巧的就看?见了王二路。

    他从马车上跳下来,那车行的人没看?见,正在给马儿喂料。

    赵家下人寻过来第一天,也来车行问了一嘴,不过那天他正好歇息,后头赵府的又来问,找上他,他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事儿。

    赵府下人把这消息传回来后,赵云澜闻言,便进入了误区。

    ——没见着孩子,那么可以肯定一点了,那就是?这小厮和?丫鬟抵达平阳镇之前,怕是?已经把沈鸟鸟弄丢了,或者是?……

    若是?卖,那卖到了哪里?去呢?

    人手不足,只能?缩小搜找范围,第一个被赵云澜划掉的地儿,首当其冲便是?平阳镇。

    至于?为什么小厮和?丫鬟还要往平阳镇走……

    这两人不管是?心生邪念,把沈鸟鸟卖了,还是?不慎把他弄丢了,那么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来说,第一反应不是?逃便是?‘自首’。

    可如?今不见人回来。那么便是?逃跑了。

    平阳镇上有去往外头的船只,水路比土路好走,而且,再?有一个便是?便宜。这两人之所以会出现在平阳镇,大?概是?想着坐船逃外头去。

    赵云澜在平和?镇找了一圈,然后又去到了下头的村子,依旧是?找不着人,他想了想,又马不停蹄,去了隔壁许州。

    可沈鸟鸟呆在小山村,他去许州,也是?去了个寂寞。找了整整一个月,不说毛,连个屁都没找着。

    两府城,四十三乡,上千里?路,饥饿、寒冷,这些身体上的创伤,都抵不过对孩子那潮水般汹涌的思念。

    这些年受的冷落,讥讽,也都不足以让他痛苦,而此刻他却?伤心的流了眼泪,感觉心如?刀绞,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是?头。

    赵云澜是?找孩子找得?要发疯了,天天的睡不着,一闭上眼,便是?噩梦连连,梦里?他的哥儿,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可他却?是?不晓得?,他的哥儿,其实如?今,是?过得?要多滋润有多滋润,胖了一圈都还不算,还差点把他雇来的掌柜给吃穷了。

    赵家被打压得?接连关了好几家铺子,孩子又怎么都找不着,他是?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其他下人也没再?传来消息,赵云澜虽是?不愿死心,也不愿放弃,可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打道回府城。

    孩子已经丢了,他不能?……再?把双亲也丢了。

    如?今,家里?需要他。

    药铺最好打压,只两条,重金挖走里?头坐诊的大?夫,或断了它们的药。

    先?头同赵家合作的药商,收到沈正阳的书信,还不太愿。

    毕竟合作几十年了,一直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从没红过脸,偶尔的碰上大?旱啥的,他们说药材要涨价,赵家也是?见合理了,二话不说就同意,旁的商户可不这样,但不答应不行。

    沈家同着傅家是?亲戚,那傅君然可是?个秀才?,这本身就不得?了森*晚*整*理了,再?加上人屋里?的还是?知州家的闺女。

    要是?不答应,那便是?和?人对着干。

    民怎么敢与官斗。

    要是?一个弄不好,把这傅秀才?给得?罪了,那可如?何是?好。

    不说他后头站着个知州大?人,就说他如?今是?秀才?了,那是?半条腿已经踏入了仕途。

    上次府试,他虽不是?拔得?头衔,只排名第三,但也不能?小瞧了去。

    一般府试前五点,要是?不出旁的意外,不骄傲自得?,大?多都能?在院试中取个好成绩。

    这傅秀才?若是?没点本事,当初知州大?人也不会把女儿许配给他。

    傅家祖辈行商,算起来,也是?小商之家,同着知州大?人家比,那是?末流都算不上。

    但人傅秀才?读书厉害,人知州大?人才?把女儿许给了他。

    虽是?不仗义,但大?家还是?选择了听?从沈正阳的话,不敢再?与赵家合作了。

    医馆没人供药了。

    粮铺也没人供粮了。这会儿也并不是?秋收,粮铺没了粮,也得?关了大?门?。

    赵云澜回来后,带着赵管家四处找合作商,但大?家先?头已经收到过沈正阳的信,而且沈正阳已经发了话了,帮赵家者,那便是?同沈某为敌,往后可莫要怪沈某不客气。

    大?家是?明哲保身,不愿趟这趟浑水,纷纷拒绝了。

    食铺客栈难打压。

    因为无法进行全方面的‘垄断’。

    客栈里?的菜,肉,米油,可以同着农户买,也可以在杂货铺进,他沈正阳即使背靠秀才?、知州,可也没那个能?力去恐吓上万个老百姓。

    但同赵家食铺打擂台却?还是?行的。

    底下铺子,有些个掌柜是?见风使舵,贪财忘义,不敢得?罪沈家,又觉得?赵家定是?不行了,三三两两的,请辞不干了。

    赵掌柜原还想着,招到了新的掌柜,他就退下来,安享晚年,但如?今是?人算不如?天算。

    赵家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他若是?想回家养老,赵云澜定是?给。

    但他若是?回去,那也是?坐不住,当初他跟着赵富民闯了二十几年,呕心沥血,风里?来雨里?去,赔尽笑脸,拼了大?半辈子,才?闯出了这么一番事业,要是?全折了,叫他如?何忍心。

    但啥都不做,任由沈家嚣张,到底也是?窝囊。人活一辈子,还是?得?有骨气的。

    彻底放权给白子慕后,赵掌柜便直接回了府城。

    临走前,他还想把烤鱼方子带走,他晓得?这烤鱼想要做得?好吃,靠的全是?那个香油。

    没有香油,那也只能?像云来客栈那般,做得?不伦不类。

    方子白子慕是?不愿卖的,卖了他拿什么赚钱?杀鸡取卵的事,蠢货才?干得?出来。

    而且要是?赵掌柜晓得?了那香油是?拿什么做的,那么定然就知道,他卖得?有多离谱了,若是?知道了,怕是?想吃了他的心都有。

    这老头子最近天天一闲下来,就各种的问候沈家的各位列祖列宗,骂了大?半天,就没一句是?重样的,那嘴当得?是?厉害。

    白子慕不想做沈正阳第二,让这老头也在背后问候他列祖列宗。

    不过若是?赵家想推广这烤鱼,那这香油他是?可以提供的。

    赵掌柜拿不定主意,说回去了同少爷商量商量,得?了准话再?同他说。

    白子慕乐得?自在,赵掌柜一走,他是?隔天又想摸鱼了。

    毕竟因着天性,他是?真的有些爱睡。

    季老先?生一见他闭着眼睛从门?口进来,就直挺挺的往后院去,立马叫住他,问他赵掌柜走之前交代过你的,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没忘。

    赵掌柜说,让他把云来客栈干掉,往死里?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