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逐日之蛾27
砰!
后坐力让许真的手腕抖了一下, 她的双眼紧紧盯着钱虎,子弹打中了,但却没有命中他, 而是一个保镖替他挡了这一枪。
“草!”她咒骂出声。
为什么钱虎这样的小人,竟然也会有人这么忠心, 以命换命,凭什么!
不夜城有禁枪的规定, 他们几个人进来的时候, 身上只藏了一把枪, 炸弹还是靠手法和配合,在守卫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才带进来的。
要是手里有一支火箭筒该多好,直接把这混账炸得妈都不认识。
许真几乎要被怒火烧红了眼,但转机忽然出现, 谈义远的手榴弹扔过他们的头顶, 在前方炸开了花, 冲击波和弹片四处乱飞。
一队向前狂奔的人, 想要急刹车可没这么容易,这群人顿时乱了阵脚, 要刹住向前的惯力去势,要扭过身体,要转头重新蓄力迈开双腿, 这一系列动作耗费的时间可不止一个眨眼, 但爆炸却不等人。
轰地一声,连续不断的枪声停歇了。
谈义远急忙先赶到冯涛身边,双手穿过他的腋下, 把人拖回房间里, 瘦猴和许真则趁这个间歇, 冲着钱虎所在的方向,开始他们的扫射反击。
□□的子弹不多,这不重要,剩下的人也不多,每人一颗,瞄准脑袋够用了。
这帮人是真的忠心耿耿,和上次爆炸一样,选择了相同的应对方案,把钱虎扑倒在身底下,自己抗住爆炸。
只是事发突然,钱虎还是受了伤,一块弹片穿透了他的腹部。
许真连连点射,趁这几人头昏失聪之时,迅速把还活着的保镖都杀了,每一枪打中的都是脑袋。
只剩下钱虎还活着。
他艰难地从人堆底下爬出来,地上的瓷砖溢满了血,又湿又滑,钱虎本就使不上力气,手上还总是打滑,磕了几下,涌出的血更多了。
他深深喘了几口气,满眼都是不甘。
难不成他今天就要死在这儿了吗?他从一无所有打拼到现在,从一个臭虫一样的人变成人人都怕的钱老板,所付出的心力,根本是别人想不到的。
他不想死,他不能死!
钱虎仰起头,看向走过来的两人。
“……是你!”
许真的脸极具辨识度,像这样容貌的人,很难让人忘记,尤其她还是钱虎没得到手的人。
至于瘦猴,他根本不知道这人是谁,只当他是一伙的同伴。
许真走过去,拽住钱虎的衣领,把人直接拖出来,像扔一条死鱼一样摔倒一旁,“看看你,大名鼎鼎的钱老板,怎么也有今天这么狼狈的时候?”
“你的手下呢?你说一不二的气势呢,嗯?”她语气讥讽,踩住钱虎的肩膀,厚厚的鞋底碾过他的皮肤,毫不留情,几乎要把胳膊踩断。
钱虎养尊处优久了,早就没有当年在底层摸爬滚打,天不怕地不怕的狠绝,他以前被捅几刀都面不改色,现在这点伤,直接让他脸色大变,五官扭曲。
“放了我,我可以把黑虎帮分你一半!”钱虎咬紧牙关道。
“整个地下商区,一大半都是黑虎帮的产业,都可以给你。”
许真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所以你觉得这些能打动我,你觉得我是为了钱。”
“钱老板,你把这些东西当成宝,不代表别人都和你一样。哈哈哈哈!”她笑得前仰后合,就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
瘦猴踢了他一脚,故意踢到他的肚子上,“谁稀罕你的臭钱,我们要你死!”
钱虎的脸色又青又白,尖锐的刺痛干扰着他的神经,他脱口而出地大喊道:“那可是上亿的财产!”
什么叫臭钱,什么叫不稀罕。这些钱换成纸币,能把人活活埋死,能填满整栋别墅。有了钱就有了地位,高高在上,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再也不用卑躬屈膝地讨好别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是权利,那是自由!
他一辈子就为了这些东西活着,落到这两个人嘴里,就好像那是什么路边的野草一样招人嫌弃。
钱啊!那是钱!!
“像你这种人,眼里只看得到钱,根本没有别的东西,比钱珍贵的事物比比皆是,不过你恐怕根本无法理解。”谈义远走了过来,目光却带着怜悯。
钱虎看懂了他的眼神,他瞬间就被激怒了。
可怜我,凭什么?我从无到有走到今天,我是人上人,可怜我,他配吗?
钱虎死死盯着他,“比钱珍贵,就是你们口中的爱?为了一个女人,前途不要了,命也不要了,区区一个女人,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你们才是蠢货!”
许真转过头去看他,谈义远低声说:“运气好,贯穿伤,包扎了一下,不过我们要快点了,警卫队正在赶过来。”
“还想多折磨他一会呢。”许真无不遗憾地说。
瘦猴抽出一把□□,望向钱虎的眼神里充满恶意,“我们可以每人捅上几刀,记得别捅要害,不能让他死的太痛快。”
他冷笑一声,对准钱虎的另一边肩膀用力刺了进去,刀尖锋利,直接刺入关节相接处。钱虎吃痛,惨叫一声,双腿拼命扑腾,想要躲开,但他越是挣扎,就越是痛苦。
利刃在骨缝里割肉,几乎让他痛死过去。
瘦猴踩住他的胳膊,把刀抽出来,血珠溅了他一脸,他却只有快意,然后把它递给谈义远。
后者接过这把寸长的□□,对上钱虎恍惚中带着恐惧的双眼,他拼命地摇头,求饶道:“杀了我吧,你是个好人啊!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我不是。”谈义远一刀顺着肋骨刺入肺里,语气漠然,“当好人只有被人践踏的命。”
他握住刀柄的手十分平稳,逆时针转了一圈。
钱虎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口中溢出血沫,喉咙里嗬嗬作响,一呼一吸时也是痛,鼻腔口腔里全是血腥气。
剩下许真,她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凄惨狼狈的仇人,脚下向上挪了挪,踩住他的脖子,轻轻向下压。
没用上多久,钱虎就因为窒息,面部充血胀紫,眼珠暴突,她又收回力道,看他像个死狗一样拼命喘气。
“被自己看不上的人当畜生一样折磨,这种滋味怎么样,钱老板?你没想到自己会死在我们手里吧。”
她半蹲下身子,刀尖划破钱虎的脸,从下巴缓缓向上,来到眼眶处,轻轻一剜,一颗眼球如同剥了皮的葡萄被她挑出眼眶,在地上滚了几圈。
“我曾经发誓,要把你千刀万剐。可惜了。”
刀柄浸满了血,很是滑腻,她用衣摆随意蹭了蹭,又动作轻巧地挖出他另一只眼睛。
钱虎像被扔进沙地的鱼一样翻滚。许真低笑一声,按住他的脑袋,手起刀落,割下他两个耳朵。
“还有冯哥的份。”
不长的□□整根没入钱虎的大腿,他只是痉挛一下,甚至都没叫出声来。
痛,太痛了!
钱虎已经分不清到底在遭受什么,他已经要崩溃了。
“该撤退了。”谈义远听着耳麦里的指挥声,“我去背冯哥。”
他说着立刻跑回房内。
“真可惜。”许真再次重复道。
她高举起手,快速在钱虎的腹部猛刺了数十道,后者几乎变成了一个血人,从身上每一个破洞向外渗血。
眼看着他已经出气比进气多,瘦猴仍旧觉得不过瘾,他一脚把钱虎踢飞,让他从楼上直直坠下,摔到一楼的赌桌上。
钱虎一动不动,从身体里流出的血洇红了桌面上的筹码。
他死了。
死在最爱的钱堆里。
谈义远背着冯涛出来,后者身上除了那一道贯穿伤以外,还有许多擦伤,索性没有性命危险,都没有伤到要害。
他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松快,“我们成功了。”
几人脚下不停,迅速往外面跑去。
“你们有什么打算,还想回去吗?”冯涛低声说。
许真快速侦查着撤退路线,见没有警卫队的人,打了个安全的手势,随后说道:“我不知道。”
杀了钱虎,初时只觉得爽快,现在只剩下空落落的,还能干什么,她也不清楚。
瘦猴:“我不想回去,说句实话,阿兹贝托也不是什么好人,回去干嘛。”
“他就是个疯子,在这种人手底下做事,迟早要完。说实在话,过来潜伏杀人的这些兵,活着回去的根本没有几个,上头根本没把他们当回收品,而是一次性消耗品。”
“我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听他的命令来送死。”
他一边断后一边警戒道:“我妈之前说,想找个安静地方养老,我要把他们俩迁到一个好地方,后半辈子守着他们过。”
“他们要我好好活,我就好好活。我才不跟着他们一起送命。”
谈义远低声说:“本来按照预想,我会带着她们母女俩离开黑街,开一家修理店,好好过日子,送女儿上学读书。”
许真默默接上他的话,“我以前想开饭店,妹妹说我做的菜很好吃。”
几个人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冯涛说:“好,我们就不回去,咱们得先找个地方,把脑袋里的芯片取出来,不然有它在,我们想走也走不了。”
“你认识靠谱的黑市医生吗?”谈义远问道,随即有些忧虑地说,“他还能活着吗?”
他们一路走来,地上的尸体可是不少,都是被反叛军杀掉的人。
军队装备精良,战斗素养极佳,对上未经训练的半吊子混混们,一个能杀十个,整条街区就像是煮了一锅人肉汤,血多得几乎要汇聚成小溪往排水渠淌。
“肯定活着。”冯涛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家伙最喜欢享受,根本不住在这儿,他在清苑区有房。”
许真:“靠……真有钱。”
“我突然后悔没要钱虎的钱了,不要白不要啊。”
本来是有一天算一天的活,觉得要钱根本没用,现在打算继续过日子,钱可就是必需品了。
瘦猴满不在乎地说:“无所谓,反正咱们几个在一起,想赚钱还不容易吗?”
谈义远就哈哈笑起来,话里满溢着希望,“没错,我们会越过越好的。”
不只是为了自己,也为逝去的人。
定阳市的警卫队来得很快,联邦本来就在时刻提防着,好在这里四个人有三个都是定阳市的户口,遇到警卫队,就假装自己是侥幸活下来逃命的人,还真让他们给糊弄过去了。
四个人偷了一辆路边的车,直接开到清苑区,许真一枪崩了摄像头,人为创造出一块监控死角,一个接一个翻墙过去,找到那个黑市医生的家门口。
敲了几下门,过会门打开,一个中年胖子探出头来,不耐烦地说:“谁啊!”
外面兵荒马乱,他穿着睡衣,踩着拖鞋,简直悠闲得令人发指。
他不认识别人,但对于冯涛这张脸可熟悉得很,当场就要把门关上。
许真一把抵住门边,像个土匪一样说:“不请我们进来坐坐?”
门里的人面皮抖了三抖,“进,进!”
……
这场骚乱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共前来一万三千人,最后活着回去的只剩下不到两千,这其中许多人如果能及时撤退,肯定是能够全身而退的,但是他们没有,选择继续清理那些“下等人”,最后被赶过来的警卫队击毙。
剩下存活的两千人,还是听了指挥长的命令,让他们撤退,才选择离开。
这些人,表面上看还有自己的神智,性格也没什么变化,实际上早已失去自我,是一群只知道听从指令的傀儡。
定阳市发生了这么大事,燕家本家也传来了消息,家主让燕衔川组织慈善事业,救济那些因战乱而受伤和流离失所的人们。
这就是展现口碑了。
燕家惯常做慈善事业,在月城几乎看不到多少流浪汉,那也是居民幸福指数最高的城市。
各大财阀家族中,燕家也是名声最好的那个。其他家族几乎差不多,没什么特殊。
至于现在么,最差的必然是波洛夫家。
好消息是阿兹贝托也不在乎这些虚名,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终极理想。
不过燕衔川现在并没有在定阳市,而是和鹿鸣秋在南边,搞慈善那些不用她亲自到场,镜子可以自行发挥,何况还有谢五帮忙,出不了岔子。
她和鹿鸣秋则是偷偷回到了月城,在反抗军的基地待着,见到了那个新来的小异能者多多。
她看身量只有八九岁,实际年龄已经十一了,只是长期营养不良让她的身体非常瘦弱,四肢像麻杆一样,几乎是皮包骨,瞧着可怜极了。
她的话也不多,胆子不大,见到她的时候,正躲在灰兔后面,像个小跟屁虫,拽着他的衣摆。灰兔去哪儿,她就跟着去哪儿,亦步亦趋。
别人和她说话,她基本不回答,或许和鹿鸣秋的异能有关系,面对她的时候,多多明显要放松一些。
晚上趁她睡觉的时候,灰兔才有空闲时间,说了多多的事。
她是一个有智力缺陷的儿童,一根筋,大概只有普通幼儿三四岁的智商,说话也不是很流利,单线程思维。
据她说,自己已经流浪很久了,过了好多个圆圆月亮的晚上,具体是多久,她不知道,多多的脑子里没有月份年份的概念。
平时就是捡捡垃圾吃,晚上随便找地方睡。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不习惯睡床,也接受不了没有遮挡的地方,灰兔只好把被铺在地上,又弄了一套床帘,把睡觉的地方遮的严严实实,多多才进去安静入睡。
是个可怜人。
“你还是这么习惯捡人。”鹿鸣秋说。
月城基地有好几个人都是灰兔捡回来的,这个有着娃娃脸的中年人,拥有比其他人还要充沛的善心,尤其是对小孩子。
他的过去,别人知道的不多,鹿鸣秋了解一点。
灰兔曾经有个女儿,死在一场医疗事故里。
当然后来他才知道,那不是医疗事故,而是有预谋的谋杀,为了把他女儿的器官拿走,换给一个有钱人。
他的仇已经报了,但逝者不会回来。复仇不过是生者对自己的交代。
“研发部不是有开发智力的药剂吗?”鹿鸣秋说,“你可以给她用。”
灰兔沉默了一会儿,“这个世道聪明一点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快快乐乐的。”
“唉,我考虑考虑吧。”
作者有话说:
其实按照原来的构想,这四个人都是要死的,谈义远最惨,他为了报仇出卖自己,背弃原则,投靠财阀,最后被主角杀了,而且还没复仇,钱虎是炮灰一样死于轰炸,是完全荒诞且莫名其妙的死法,和主角、谈义远这些复仇者都没有任何关系,充分表现出这个无序的社会中,每个人都有着像笑话一样的人生。剩下三个死在复仇的路上,也都没有成功。
后来一想,我写的是甜文,可恶,不要太惨了。
第92章 逐日之蛾28
如果能变聪明, 恐怕最先感受到的就是痛苦吧。
自己的流浪,被抛弃的过往,身不由己的被压迫和欺辱, 那些曾经看不懂的事,终于揭开了真面目, 向她展示出绝望和惨痛的人生。
如果明事理是为了看清这些苦难,灰兔宁可让多多一直保持现在这样, 高高兴兴, 无忧无虑的, 不知道什么叫难过。
她以后住在基地里,生活质量也有保障,不会有人欺负她,难道不是很好吗?
只是这件事, 他却不能做主。
他们两个非亲非故, 又有什么资格去替对方做决定, 任何自己觉得是为别人好而枉顾他人意愿的举动, 都是自以为是且高高在上罢了。
但凡把对方当做可以平等交流的人,都不会不尊重她的想法。
但还是再等等, 最起码等多多把身体养一养,长胖一点,他再去慢慢和她讲清楚这其中的道理。
问一问她自己的意愿和选择。
燕衔川两人在月城分部基地待了两天, 期间出门逛了一圈, 主要是看一看这里民众的生活状态。
意料之中的,和之前并没有变化。
居住在这里的人,并不像其他城市那样, 时时刻刻抱有一种危机感。他们该上班的上班, 该聚会的聚会, 好像外界的战乱和他们毫无关系。
所有的娱乐游玩场所都照常开放,甚至还有人举办街舞比赛,就在广场上,引来一群人围观叫好,热闹非凡。
“这些人怎么都不害怕?”燕衔川捧着一杯奶茶,看得津津有味。
“连世界大战都没打到月城来,和大清洗相比,阿兹贝托闹出的这点动静算得了什么。”鹿鸣秋淡淡道。
更何况,反叛军里那么多军火储备,难道都是当初联邦下发的军备物资吗?恐怕不见得吧。
燕家会不发这种战争财才是见了鬼了。
靠三个军团就和联邦打的有来有回,只是稍稍落入下风,看样子还有的是时间坚持,要说背后没有支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贩卖军火是燕家的老本行,依靠战争快速攫取利益,更是老生常谈,做过无数次。如果不是趁着大清洗时代浑水摸鱼,恐怕燕家还不能崛起得这么快。
背地里两面下注,表面保持一定的中立,都是已经不知道玩过多少次的手段了。
联邦知道燕家在发战争财,就是拿它毫无办法。只是可怜这些平民,什么都不知道,以为燕家主真的是绝顶的大善人,还在为他歌功颂德,感谢他庇护月城,保护他们。
那些被救助的人同样如此,坚信燕家是真正具有仁善之心的世家。
花费上百年来塑造口碑,燕家的形象早就根深蒂固,深入人心,等闲改变不了。
论起如何驯服民心,他们才是专业的。
“有严格的审查制度,那些□□成员,也进不来月城。”鹿鸣秋继续补充道。
但逃难的普通公民,却可以进来,燕家在北区划了一块地,专门用来接收这些人,替他们提供住所,也有相关人员来帮他们在月城安家落户,迎接新的人生。
手里有余钱的人,不用担心生计,至于没有钱的那些,也不用困扰,月城的流浪者救助计划十分完善,他们可以像城中的那些流浪者们一样,用劳动力换取吃住的所花费的一切,换算下来,日子还比从前更好了。
因为月城没有那些无法无天的□□混混。
两个人去北区时,这里也是井井有条,过来的流民挨个排队登记,又按照存款和生活计划,给他们安排不同的区域居住,同时还附上一份月城的城规。
有维护秩序的人看到她们两个,走上前来问她们的来意,鹿鸣秋就说:“我们是来捐款的。”
那人回道:“在官网上就能捐款,不用亲自过来走一趟的。就在首页上,有一个捐款通道。”
鹿鸣秋作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说:“是我妹妹,非要来亲眼看一看这些人。”
燕衔川非常配合,表情有些怀疑和警惕,说:“对,我在网上看,其他市的人好多都可不讲礼貌了,我要看看他们到底什么样,值不值得被救。”
好一个任性的人。
鹿鸣秋无可奈何地叹气,工作人员就露出理解的神态来,低声说:“其实我之前心里也不太情愿来着,月城这么好,可不是让他们过来捣乱的。不过在这呆了两天,感觉大家没有网上说的那么夸张,人还是不错的。”
“是吗?”燕衔川狐疑地说,“那我也要亲眼看过才行。”
“哈哈哈,我懂我懂。”工作人员说,“他们都住在北边的居民楼里,你一看就看到了,不过记得看好自己的包,万一被抢了呢,这都不保准的。”
“还是燕家主心善,可能这就是格局吧,反正换成我是肯定不同意接收这些难民的。”
工作人员领着他们来到救助区,指着前面的一片楼房说:“里面就是了,你们自己去吧,我得回去继续工作了。”
鹿鸣秋说了句谢谢,随后朝里面望过去。
没什么特殊的制式楼房,和其他街区并无不同,只是里面的人没有活力和朝气,瞧着暮气沉沉的,面上有茫然,有哀痛,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两个人走进去时,这些人纷纷投来目光,疑惑,警惕,不解,还有麻木。
到没有那个工作人员猜测的那样,故意上来抢劫的,每个人都很老实。
喜欢犯罪的那些人,在进城的时候已经被刷下去了,剩下的大多是没有坏毛病的普通人。
他们人手一张月城规范,上面写满了这座城市的注意事项,什么不许在公共场所吸烟,乱丢垃圾,打架斗殴,吸食药品等等影响市容的所有行为,违者都是要接受处罚的,轻则罚款,重则关押。
抢劫和偷窃都是需要被关上几天的大罪,这些人能侥幸得到援助,心中已经很感激了,不会想着触犯规则,他们担心自己再被丢出去。
燕衔川走着走着觉得口渴,就去超市里买了瓶水,出来的时候,发现鹿鸣秋正在和门口台阶上坐着的一个人闲聊。
“月城的居住证这么难拿,说起来其实还赚了。”那人甚至有些高兴地说。
燕衔川眨巴几下眼睛。
两个人走出这里,鹿鸣秋低声说:“燕家主说,在月城工作五年以上的人,可以拥有月城的终生居住证,十年以上,就能有月城户口了。”
“真会收买人心。”
燕衔川耸了下肩:“其实也不能算坏,对于这些人来说,这样的日子已经很不错了。”
“是啊,对着幕后黑手感恩戴德的日子。”鹿鸣秋眸光复杂,轻声说道,“过得再好也是假的,只不过是被当做好一点的韭菜,让他们心甘情愿被割而已。”
“肯定有人喜欢这种生活。”燕衔川的话里透出细微的、看乐子一样的嘲弄,“有吃有喝,瞧着还很公平,多好啊。”
“你知道吗,很多人给月城起外号,叫伊甸园呢。”
她转了转眼珠,觑着身边人的脸色,拉长了音说:“冥顽不灵的,这些人,你不觉得自己在做白工吗?就算未来成功了,他们也不会感谢你,没准还要骂你们多管闲事。”
“我要做什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鹿鸣秋不紧不慢地说,“只是我想这样做,仅此而已。”
她轻轻一笑,“革命成功需要民众见证,他们只是见证者,至于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是不是真的需要,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我坚信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其他人的看法,影响不了我的决断。”
她是一个绝对坚持自我的人,燕衔川早就明白这一点,只是看到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话语里那种掌控与自信,美丽外表下潜藏的截然相反的果决,每每都让燕衔川感到一阵愉悦的心悸。
人类喜欢窥探未知,探索秘密,享受与众不同,她也不能免俗。
知道鹿鸣秋真实一面的人很少,她是其中之一,并且是最亲密的那个。
她喜欢特殊。
两人从救助区离开,回到基地分部,空闲的时间,燕衔川也并没有闲着,而是由鹿鸣秋主导,对她进行指导训练。
主要是一些格斗技巧,甚至还上了一会儿心理教育课。
燕衔川的精神状态最近都很稳定,事实上,只要不经受外界刺激,她看起来就和正常人毫无区别。
有鹿鸣秋作为新的锚点,她就进入到了自己擅长且习惯的领域,老老实实地做个正常人。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的精神症状,甚至擅长拿它当挡箭牌、免罪券,鹿鸣秋拉着她一起上心理课,也有让她正确认识自己的打算。
每天都有事情可做,时间过得非常快,第二天中午的时候,灰兔传来消息,被标记的红衣主教有动向了,与此同时,还有第二份情报,德鲁伊格尔成功潜入高山城的联邦工作楼,确认阿兹贝托就在那里。
两份情报,两个不同的选择,鹿鸣秋斟酌思考了一阵,决定去找阿兹贝托。
追踪红衣主教,能得到的情报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就算对方去了什么地方,他们也并不能确定那是不是教会的老巢。
很有可能只是一个重要分部,也很有可能他是代表教会去见什么人,而阿兹贝托的威胁迫在眉睫。
高山城的低等公民已经死绝了,高等公民中也有一些受到了死亡的召唤,只剩下一些真真正正没有违法犯罪的人,正战战兢兢地生活在这座城市里,不敢跑出去。
阿兹贝托把他们集中起来,每天给这些人上课,传播新世界的概念,告诉他们自己的想法。
他们也同样成了阿兹贝托的护身符,有普通人在,就算联邦知道了他的位置,也不能直接用导弹轰炸,这会引起民众的信任危机。
久而久之,还真的有人觉得这很不错。
他们的生活环境很好,也没受到特别严格的监管,不像是坐牢,有一定的自由空间。
而且这些人没有犯罪,反叛军对别人来说是可怕的刽子手,对他们而言并不具备危险性。
再者说,新世界有什么缺点吗?粗略一想好像没有,一个平等的,没有压迫的世界,难道不是很好吗?
生命安全得到保证,再也不会有恶人,这里只有好人,大家都是积极的,向上的,多么美好!
有些人觉得这样的世界不错,这些人大多是没做过坏事,喜欢循规蹈矩,随大流的人,也有些人觉得很没有意思,无聊,这种生活简直是一潭死水。
按照公民履历上有没有犯罪记录来进行筛选,还是有些太过简单草率了。
有一部分人擅于伪装,擅于规避律法,做一些小打小闹的恶事,但不能说他没被惩戒就是个无垢的好人。
而且哪有绝对平等的环境,强行让所有人都平等,那也是一种不平等。
阿兹贝托的理想国在鹿鸣秋眼里,是纯粹的镜花水月,不堪一击。
人是社会性动物,既然群居,那就一定会有阶级。有的人天才,比其他人更能做出一番事业,对这样的人来说,让他与平凡的普通人强行获得一样的反馈,于他而言,难道不是一种不公吗?
何况人是会变的,阿兹贝托将人粗略地分成两种,即不考虑好人会变坏的可能性,也不考虑坏人会变好的可能,只是一刀切,未免太过荒谬了。
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公平,鹿鸣秋想要做的,是构造出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人人都有上升渠道,不受阶级地位影响,只要努力就可以改变人生。
能达到这种程度,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不过话说回来,鹿鸣秋又不得不承认,同样身为波洛夫家族的一员,他们二者之间,有许多难以磨灭的相似性。
比如性格上的偏执。
或许波洛夫家的家族特产就是这个。
依靠热武器轰杀阿兹贝托是不可能的事,那就只能靠人力暗杀。
人选方面需要仔细斟酌。
鹿鸣秋的能力太过好用,尽管她在反抗军中的地位和作用都非常重要,但这次行动如果有了她的存在,必然会事半功倍。
战争多持续一天,伤亡就多增加无数,她必须要去。
燕衔川自然跟着她一起,主要保障她的生命安全。虽然异能等级更高,但她的身体素质只是普通人的水平,和皮糙肉厚的燕衔川对比起来,就像是豆腐和石头的区别。
剩下的人中,灰兔要跟着多多,另有任务,吟游诗人豌豆可以带上,她的能力增幅非常有用。
白格也要一起。
鹿鸣秋深思熟虑后,决定从别处把圣骑士也调过来,加入这次的行动。
他本名以诺,原本是一名教徒,后来知道了教会的真面目,信仰崩塌,觉醒了异能。
教会所宣扬的教义是虚假的,只是为了愚弄信徒,但他心中想要的救赎却是真的。他的异能非常奇妙,或许是因为他想要守护的信念和自封骑士的想法。
虽然代号叫圣骑士,但具体描述的话,倒像是游戏里的近战法师,他的异能是一根近乎两米高的法杖,抡起来虎虎生威,能把钢管打断。
他也会用几个“魔法”,给人添加一层护盾,提高闪避,降低伤害,都是一些保护性技能,只有一个,勉强算是输出的技能——圣光术。
比起它能平心静气的真正功效来说,它的外在表现形式,一颗闪亮的大光球,十分晃眼,在战斗中往往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被其他人戏称□□节能版。
鹿鸣秋挑中他还有另外一层因素,以诺的名字文文弱弱,实际上却是一个体型格外健壮的大汉,正如同他的代号一般,像是一位骑士,他的身高接近两米,肩膀宽阔,肌肉丰满,并且有用很高的防御力,冷兵器在他身上只能留下一些划痕。
豌豆可以不亲自参战,只在外围接应,但白格是必然要深入内部,他的体魄还不如鹿鸣秋,射击格斗都是一塌糊涂,需要一个人贴身保护。圣骑士以诺就是最好的人选。
他们四个作为核心,另外还需要两队人进行牵制。
不是牵制外围军队,而是牵制阿兹贝托身边的异能者。
他身边到底有几个异能者,又分别是什么能力,没人清楚,他没有经历过任何危机,自然也就不会暴露底牌。
面对未知,不确定的可能性太多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付出性命的代价,但每个反抗军的成员都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并不害怕危险。
一行人在高山城外集合后,挑了一个没有军队驻扎的边缘角落,由黑格骇入道路监控,抹除掉众人的行踪。
他们并没有走地上,而是选择下水道这个地下交通网络,依靠黑格给出的地图,朝着行政中心前进。
行政中心的构造图,已经被德鲁伊格尔摸清了,为了保持情报的准确性,他并没有撤离这里,而是一直藏在行政大楼中,为后续行动提供坐标。
此时此刻,阿兹贝托正坐在办公室中,听着副官前来汇报战况,“对面突然发动攻击,动用了电磁炮,我们的通讯网络已经瘫痪了,像是要发起总攻。”
阿兹贝托浅灰色的眼瞳微微眯起,面容冷漠地说:“麦卡锡不是冒进的指挥官,没有特殊原因,他不会突然进攻。”
他的食指在桌面上轻点,笃笃声有节奏地响起。
战略图上,已经有十三座城市被军团侵入屠杀过,难道是联邦下了命令,让他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阿兹贝托陷入思索当中。
作者有话说:
燕家主:操控舆论,玩弄人心,是我们燕家人的天赋!
燕衔川:懂了。(来到鹿鸣秋面前)(碎碎念)你好爱我,你好爱我,你好爱我……
鹿鸣秋:?
燕衔川:什么!怎么不好使?(决定换一个)(继续碎碎念)你想亲我,你想亲我,你想亲我……
鹿鸣秋(伸手摸人额头):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燕衔川:便宜爹是个大骗子!(决定使出杀手锏)(就地一躺)呜呜呜,我要抱抱才起来
鹿鸣秋(低头)(看人蹭了一身灰):你是三岁吗?(伸出手)好了,来抱
第93章 逐日之蛾29
麦卡锡是联邦有名的将领,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七八十岁,经历过大清洗时代, 作战风格稳扎稳打,从不冒进。
这样的指挥官是不会出错的, 他指挥过的战役场次,比阿兹贝托的年龄还多, 这是一个老油条, 他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阿兹贝托的耳中隐隐听到了火炮的声音,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在之前的僵持中,对面并没有动用杀伤力过高的热武器,双方都是简单的枪战。有一种奇妙的平衡。
他原本是猜想,联邦政府也有差不多的想法, 想借他的手, 清掉那些社会毒瘤, 所以前来镇压的指挥官才是麦卡锡, 而不是作风激进的秦瑞。
官方有意在拉扯,他在联邦内的熟人也是这样说的, 当然用词要更委婉好听一些,说是为了不伤害城内民众,保障人质的安全。
联邦在乎平民吗?
他可不这么认为。
平民的生存环境有目共睹, 极其恶劣, 阿兹贝托认为联邦已经腐朽了,所以他才要孤注一掷,掀起叛乱。
只要他的理念得以发扬, 那就是真正的成功, 这场战役的输赢, 从来不是他在乎的。
只要两军还是对峙状态,他手下的人就能入侵更多的城市,清理掉那些害虫。
虽然他心里也期望可以成功,但阿兹贝托心中清楚,那些堕落的财阀世家们,惯于依靠腐败的社会秩序攫取财富,不会看着他建立新世界。
理想国没有他们的位置。
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他们一定会全力阻挠自己。
麦卡锡突然一改作战计划,和他真刀真枪地打起来,背后到底有什么原因,又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
没时间多想个中缘由,阿兹贝托对副官说:“去把最后一罐变异药剂拿来。”
原本这个是留给首都的,现在只好用在这里,他需要时间,需要大量的时间。
派去其他城市的军队还没有完成使命,可如今已经没有稳步推进的机会了。
变异药剂储藏在地下冷库,副官亲自带人把它取出,运往前线。
飞艇缓缓升高加速,他听到了来自长官的第二条军令。
主战场只留下一个军团,其余人立刻撤退,分批打散,去以下城市进行扫除行动。
后面附带了一张现存省市的列表,有大有小,但最低也是二级市。
再往下的小城,没有清扫的必要,时间不等人,必须要有所取舍。
将变异药剂投放到敌军中,会给军团争取到很多时间。
高山城也不能继续待了。
阿兹贝托下达军令后,给机械净土的负责人发送了一条消息,询问他们对总统的袭击目前什么进展。
这是他能想到的,影响战局的最大成因,那就是总统出了什么问题。
机械净土的负责人语气很狼狈,有种气急败坏的感觉,“失败了,我的人几乎全死了,明明是万无一失的事,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堆异能者,靠!”
“总统府的守卫也比以往更多,我差点儿留在里面。我真怀疑是有人泄露了消息。”
“你在怀疑我?”阿兹贝托反问。
“这谁说得准呢,或许我应该相信你,但事实表明,我们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只是拥有短暂的共同目标罢了。”机械净土的负责人说。
“我的组织要进行收缩,你自求多福吧。”
“对了,给你一个忠告。”他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说完他的头像就变成了灰色,下线了。
机械净土,这个数次发动恐怖袭击,在大多数人眼里无法无天的恐怖组织,在阿兹贝托的眼中,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目光短浅,智慧不足,干不了什么大事。
组织成员也不受约束,多是一些张狂的,违法乱纪之徒,要不是之前和他们进行合作,他绝对要把这些人全部清除。
阿兹贝托目光淡漠,下令让人快速整理好所有资料,变异药剂一旦投放,前线的士兵异变,不再可控,高山城将不再安全。
而另一边,燕衔川一行人已经潜伏来到了行政大楼的楼下。
一共来了二十二名异能者,有很多她熟悉的面孔,金环、银环等,也有许多她不认识的,他们的任务就是佯攻,尽量把异能者从阿兹贝托的身边引开,吸引火力。
可以说是炮灰一样的角色,只为了创造机会,让五人小队能够顺利杀掉阿兹贝托。
这个配置,几乎是反抗军里所有能出动的高等级异能者了,就算是联邦的军部大楼也能闯上一闯。
鹿鸣秋不担忧此行是否会失败,除非阿兹贝托能原地传送走,不然他必然会死。
德鲁伊格尔还在持续为一行人提供坐标,目标此刻正在书房内,并没有离开。
行政大楼的后门处就有一个井盖,一队人等了一会儿,燕衔川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枪声和炮声响起,她才说道:“两军开始交火了。”
此话一结束,燕衔川立刻顶飞井盖,从下水道里跳出来,然后回身把鹿鸣秋拉出来,朝着大楼后门处奔去。
其余人紧随其后。
这里驻扎了三百人,虽然数据瘫痪,不能得到监控反馈,但他们也不是瞎子,看到这些不速之客,瞬间举起枪,手已经扣到了扳机上。
鹿鸣秋面不改色,精神力以她为起点,呈扇形向外扩散,霎时间最外层的人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软趴趴地倒在地上。
燕衔川带着她,让她的前进速度极快,几个纵跳就凌空翻过院墙,甚至没碰到上面的电网。
有她在,鹿鸣秋异能生效范围偏小的缺点也被大大弥补了。
尽管如此,还是有远处的人举枪激射。能躲过的子弹,她都尽量躲过去,但顾及到身后的人,有些实在刁钻的,她躲闪不及,索性直接硬抗。
两个人身上都有圣骑士加持的护盾,子弹撞过来时,空气仿佛产生一圈圈涟漪,弹头停到距离皮肤五毫米的位置上,就不能前进了。
鹿鸣秋的异能适合大范围杀敌,而且也只有她的速度最快,换成其他人,必然要耗费一定时间,何况流弹太多,护盾也是有强度上限的。
她必须要率先出击,尽量清场,
只是几个呼吸,在两个人配合下,除掉了近乎一半的士兵守卫。
其余人趁机找好掩体,清理掉剩下的人对他们而言并不麻烦。
阿兹贝托遇袭,肯定会有军队回援,他们必须要快,争取在五分钟内解决战斗。
“上!”
这些人迅速分成三队,两队人从不同的方向进入行政大楼,一个正门,一个侧门,燕衔川五人走安全通道,爬楼梯上楼。
数据瘫痪,没有黑格的指引,他们只能自行警戒。
楼内同样有许多士兵,通通都被鹿鸣秋迅速杀掉。不远处传来零星的几声枪响,应当是其他队伍遇上了敌人。
阿兹贝托所在的书房位于四层,燕衔川听着其他方位传来的声音,辨认他们所处的楼层和位置,他们要保持稍微落后一些的速度,但不能差太多,最好是脚前脚后的差距,让里面的来不及反应。
五个人爬到三楼时,突然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天花板在响声中碎裂,一道人影从破洞中跌落。
那几乎不能称作一个完整的人,而是像被处理过的干尸,失去了体内的所有水分,皮肤紧紧箍在骨头上,头发干枯似秋草,一条腿以诡异的姿态向外翻扭,显然已经断了。
他直直摔到几个人面前,一滴血也没有流出,像是风干的腊肉,直挺挺的,嘴巴大张开,露出黑洞洞的口腔。
“是金环。”
一块形状规整的金子从他的衣兜里滚落,在地板上咕噜噜滚了两圈。
鹿鸣秋的眼皮轻轻跳了几下。
“我先去探路。”燕衔川低声说着,直接跳起抓住天花板上的破口,胳膊一用力就撑了上去。
楼上简直像发生了一场龙卷风,墙体上全是道道刮痕,门板玻璃尽皆碎裂,灰尘四扬,两队人马分别占据走廊的两边,中间是一块静止不动的空间。
所有的子弹,飞镖,毒针,各种稀奇古怪的异能攻击,一片片雪花,一团团光晕,通通凝固在空中,甚至还有一滴滴毒液,异能从无形变为有形,像是琥珀里的标本。
她亲眼看到一张高速旋转的扑克牌飞入其中,如同被按下暂停键一般浮在空中,以一种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缓慢转动,恐怕一天才能转上一圈。
这片空间内站着四个人,阿兹贝托就在其中,另外三个分别是两女一男,一个身高长相都像是未成年的小姑娘,有着漆黑顺直的头发,面容精致如同人偶,眼神却冰冷如雪。另外两个都是身材高大健美的成年人,穿着军服。
他们貌似在里面并不会受到束缚,那女孩抬起手,对准一个捂住胳膊的人,五指向内收拢。
那人的身体瞬间干瘪下来,全身的血液不受控制地从不过寸长的伤口向外涌出,如同开了闸的洪水。
柔光一闪,一道护盾罩在了他的身上,血液停止溢出,但人也昏死过去,干瘦得如同逃荒三年的人。
他的心跳微弱,显然已经濒死了。
“不能受伤!她能控水!”
作者有话说:
惊天噩耗,明天全市停电,早四点到晚九点,我没充电宝,崩溃
第94章 逐日之蛾30
圣骑士紧跟着燕衔川上楼, 才正巧救下来这个同伴,但凡要是再晚一秒,他必然会落入和金环同样的结局。
眼看着女孩儿再次将手对准其他受伤的人, 他来不及多想,迅速给每个人都套上一个护盾, 同时高升喊到:“受伤的人向后撤,不要在这里停留!”
此话一出, 场上的人立刻少了三分之一。
留在这里也是拖后腿, 只能白白送命, 不如下去阻击增援过来的士兵。
玻璃罩里的军装男人同样张开双手,看不见的风刃从他的指尖迸发,众人看不到攻击,只能听到破空声, 凭借本能快速反应。
风刃四处撞击, 甚至还能弹射, 刮到墙上, 石屑飞散,撞到窗框, 将金属割开一道道凹痕。
它没有子弹伤害高,但用来划破人体表皮,已经是绰绰有余。
燕衔川之前回到月城时, 把用自己细胞培养出的肉眼装了回去, 别人或许看不到风刃,她却能清楚地观察到它们,看到空气里那些不自然地流动。
一道道风刃如同旋转的弯刀, 又或是一枚枚月牙, 它虽然是透明的, 却有形。她伸出手,抓住一道,能明显摸到它的形状。
它不是被异能束缚住的空气,就是异能。
甚至是脆的,燕衔川轻轻一捏,风刃直接碎掉了。
有圣骑士在,在场人的安危暂时不用考虑,阿兹贝托已经被包围,一时半刻跑不了,这个空间静止的领域应该不能移动,像一个乌龟壳,不然他们几个人早就走了。
她跳回楼下,对底下的两个人快速说道:“阿兹贝托就在上面,身边有三个异能者,一个未成年少女,应该是能操控水或者血,她能抽干人体里的血,一个成年女性,异能是空间静止,所有攻击进入范围内都会停住,但他们也移动不了。一个成年男性,能释放风刃,可以弹射,如果身上有伤口,就会受到那个少女的攻击。”
三个异能者,以波洛夫家的背景而言,并不算多,但他们明显是特意挑选过的,三者互相配合,发挥出的实力要格外强悍。
“圣骑士的护盾能暂时抵挡他们的攻击。”
她重新从破洞处上楼,对圣骑士喊道:“再来两个盾!”
对方闻言立刻赶过来,两团滢滢白光落下,裹住了四楼的两人。
这两个都没有能轻松够到三米多高天花板的跳跃能力,他们从楼梯间赶过来。鹿鸣秋在见到阿兹贝托的第一时间,就释放出精神异能,但刚一触碰到那块静止的空间,异能就如同陷进了橡皮泥里,空气粘稠,死死拽住了它,和平时那种如鱼得水的顺畅感完全不同。
与此同时,空间内多出一道状似琴弦般的细丝,又像是跳动的音浪,以超高的频率颤动着,缓慢地向前移动。
鹿鸣秋的异能等级高,因此还能向前进,但这个速度也太慢了,等它走到两个人身边,黄花菜都要凉了。
此刻已经过了两分多钟,再拖下去,他们就会被军队包围,蚁多咬死象,异能不是无限制消耗的,一旦陷入敌军中,他们必然是死路一条。
白格同样目光一凝,他尝试着在空间外制造黑洞,但这块地界仿佛被锚定住了,尽管外面的各种杂物都胡乱朝着黑洞飞去,但他们仍旧一动不动,并未收到任何影响。
白格见状,手指拨弄,操控黑洞向空间内移动,却没想到的是,他的异能也被凝固住了,像是被罩在玻璃罐里。
和鹿鸣秋的“琴弦”一样,它也有一定的活性,并没有被完全束缚住,引力牵引着周围的那些攻击,让它们朝着中心偏移。
他皱起眉,再次释放异能,直接将黑洞开在地面上,天花板迅速破碎,零碎的建材被吸走,那四个人却仍旧站在原地,直接悬空,根本不往下掉。
“我的攻击也失效了。”白格面色凝重地说。
军装男人又释放了一波风刃,大家纷纷躲避起来,护盾能承受的伤害是有限度的,没想出办法前,一味硬抗,只是在增大圣骑士的体力消耗。
燕衔川并没有躲,风刃不能破她的防。
非但不躲,她还往前走了走,站到玻璃罩的边缘处,仔细观察着里面的几个人。
阿兹贝托容貌冷厉,尽管身处险境,目光却是波澜不惊,丝毫不惧。他看了燕衔川一眼,又将视线移走,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有一种目空一切的傲慢。
另外三个人同样面无表情,简直像是同一家公司出厂的人模,天生就不会有情绪似的。
燕衔川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不管刮在身上的风刃,走到一间房门大开的办公室外,伸手把破破烂烂的门板拽下来,举着直接丢进那片静止的空间内。
门板刚一进去就悬停在空中,她也不意外,又抬起一张实心的红木桌,同样扔了过去。
紧接着是各种零碎,什么椅子,水杯,玻璃瓶…后进去的东西推着先进去的,几乎要把里面填满了。
这片空间就这么大面积,有限的,怎么可能装得下一整个办公室的杂物。
眼看着静止空间内越来越满,最开始进入其中的一些子弹,飞镖等物品离他们越来越近,军装女人的脸色转阴,双手向外用力一推,里面飘着的各种东西开始朝外面挤。
有形之物直接掉在地上,无形的异能在离开那里之后直接消散于空中。
做完这一切,她的呼吸逐渐加重了。
军装女人在掩饰,她的表情不变,胸口起伏的频率也没有加快,但那些细微的变化,逃不脱燕衔川的眼睛。
“我有一个想法。”燕衔川的声音不高,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到。
“她的空间面积是有限的,操控异能阻挡你们的攻击,对于她而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不妙的话,原本四处弹射的风刃忽然统一起来,对准她的脖子直接割去。
燕衔川不闪不避,抬起手轻轻一握,没有任何声音,但她的脑海里却能想象出玻璃碎裂的脆响。
唇角上扬,她对着里面的四个人摊了摊手,无声地说:“哎呀,对不起啦。”
其实阿兹贝托的想法,她还挺理解的,有些人的确没什么活着的必要,就算以找乐子的心态去看,也会觉得那些堪称人类负面缺点集合体的存在,实在是影响观感。
他们甚至都没有她这个精神病懂礼貌。
如果没有鹿鸣秋,她或许会兴致勃勃地加入他的队伍,到处大杀特杀,但现在,只能说句抱歉。
谁让他挡路了呢。
“所以我们可以尽量快速多次地朝里面攻击,等级高的人用异能,等级低的人就像我刚刚做的,用东西填,把里面填满,那时候她必须把空间里的杂物都清出去,这个过程非常消耗体能,她坚持不了多久,异能就会被耗尽。”
维持这么多人的护盾,对于圣骑士来说,也是不小的体能消耗。鹿鸣秋从躲避处现身,对上燕衔川遥遥望过来的视线,后者冲她眨了下眼睛。
“按她说的做,注意躲避,受伤立刻撤退,是攻击性异能的人,使用异能攻击,其他人用物理攻击,尽量拿体积大的东西。”
鹿鸣秋说完,精神异能凝成数根长针,直直刺入其中,感受到明显的阻力后也依旧没有停手,反而加大力度,这个过程,对异能和体力的消耗都在成倍增加,她是如此,防守的人同样不轻松,因为她不仅只防她一个,还要控制其他人的攻击。
做体力活,燕衔川最擅长了,其他人要么搬桌子椅子,要么拿挂画,花盆,燕衔川先把之前被扔出来的红木桌子和门塞回去,然后走到被她卸了大门的办公间面前,摸了摸窗边的墙,接着抬起右腿,用力一踹。
轰隆一声,烟尘飞扬,她抬起倒塌的半面墙,像是举着一张轻飘飘的海报,正好拍到那四个人的头顶上。
军装女人的脸色瞬间一白。
“长官……”她开口说道。
“一分钟。”阿兹贝托声音淡漠。
“是!”她咬紧牙关,试图将源源不断被扔进这里的东西都排出去,这个过程显然极其耗费体能,她的面部开始涨红充血,没过一会儿,就有鼻血流出。
未成年的少女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血痕上。
她虽然在把东西向外挤,但其他人也不是干看着,这期间仍旧不断往里扔东西,一来一回,空间内的杂物不仅没有变少,反而变得更多了。
其中燕衔川出力最大,她又踹倒一面墙,高高兴兴地抱着它往人堆里扔。
而白格的异能因为会把其他人的攻击吸走,现在只能像其他辅助型异能者一样,搬点儿杂物,做些锦上添花的工作。
虽然空间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但里面的几个人都没有主动把它们向外推的意思,看样子应该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空中突然浮现出道道裂纹,像是有什么濒临破碎,一条凳子腿踹到了阿兹贝托的头,他的眼神终于开始变化。
他的目光如同最阴毒的利刃,冷冷地刮在每个人身上,“你们不是联邦的人,恐怕只有反抗军,才能组织起这么多异能者。既然是反抗军,我们的目标难道不是一致的吗?”
“这个社会底层混乱,上层腐朽,已经没有改变和挽救的必要,破而后立,才是最正确的事。”
“你为了一己私欲,强行要把世界塑造成你想要的模样,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鹿鸣秋说。
“我是为了人类进步!”阿兹贝托厉声回道,“纵观人类的发展史,哪一个时代的进步不是由极少数的天才推动的?庸众都是只会依附的无智之人,要是顾及他们,人类早就灭绝了!”
燕衔川啪啪啪开始鼓掌,高声道:“说得好!”
鹿鸣秋听到声音瞥她一眼,后者立刻转过头,假装很忙似的往四周左看右看。
“你的观点我并不认同,说得再多也没有用,你今天必须要死。”鹿鸣秋语气冷漠地说。
哎呀…燕衔川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瞅鹿鸣秋,觉得她此时此刻真是魅力十足。
就在这时,穿着洋装的少女忽然抬了抬手。
众人只听到半声惨叫,变故突然发生,军装女人原本断断续续在流的鼻血,忽然像是拧开的水龙头一样,鲜血不受控制地向外喷出,她只来得及回头看向身后的同伴,整个身体就瞬间干瘪下来,如同一具干尸。
没了她的异能,各种浮在空中的东西,那些墙面、门板…通通砸了下来,把下面的人盖得严严实实。
第95章 逐日之蛾31
太突然了, 没有谁能反应过来,谁又能想到,临门一脚的时候, 他们自己人竟然会率先内讧。
“把东西搬走!”鹿鸣秋说。
没有时间震惊,底下的人是死是活, 必须要亲眼确认一遍。
众人听到指令,立刻围上来, 想把这堆抬走, 却被燕衔川赶到一边, “走开走开,我自己来,你们太碍事了。”
她两手抓住最上面的墙体,朝着空旷的房间内一扔, 接着弯下腰, 两只手各忙各的, 头也不抬, 剩下的杂物一个接一个步入后尘。
好像扔扑克牌的魔术师,双手要快出残影。
她一个人的确要快多了。
没过一会儿, 底下的几个人就被挖了出来,军装女人的尸体比较倒霉,一条凳子腿正中穿过她的胸腔, 嵌入其中, 不过由于体内已经没有水分,并没有血迹流出,像是一个写实标本, 那种被大头钉钉在墙上的虫子。
另一位穿军装的男性异能者, 脸上头上全都是血, 人事不省,鹿鸣秋扫了他一眼,后者本就微弱的呼吸立刻停了。
阿兹贝托运气不错,只是断了条腿,一张桌子帮他抵挡了大部分的伤害,他深知自己难逃此劫,也不想再和众人多费口舌,反倒撑起身子,看向旁边的少女。
“伊文婕琳,我需要一个原因。”他说。
“哥哥,难道快死的人,求知欲总是这么高吗?”少女咯咯笑起来,只是还没笑几声,她就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鼻腔口中都溢出血沫。
她的肺被一块玻璃扎穿了,鲜血染红了她身上的洋装。
“我也快死了,真是遗憾啊。”
阿兹贝托冷漠地看着她。
伊文婕琳是个很有天赋的人,波洛夫的家族成员,没有一个人精神正常,她也不例外。在她的年龄还是个位数的时候,就已经拥有了虐杀小动物的爱好。
手下的人向他报告,他不以为然。
这点小毛病,在波洛夫家族根本不算病。
直到有一天,她丢弃的尸体不再是支离破碎的烂肉,而是一块块干瘪的尸块。没有专业仪器可做不到这样的效果,伊文婕琳接触不到这些器械,那就只有一个答案。
她觉醒了异能。
阿兹贝托找到她,没多费力就把她吸纳进自己手下,给的好处也很简单,让她有更多可以杀戮的机会。
“我从来没有什么忠心,跟在你身边只是为了杀人,反正也要死了,临死前不再多杀两个,以后就没机会了。”
少女转过头,收敛了面上的所有笑容,眼中浮出令人悚然的恨意,轻声说道:“哥哥,你也要死,不如死在我手里,好不好?”
阿兹贝托的面上带着些微倦怠,直到这时,他的眼中也依旧盈满傲慢,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却被蠢人拖了后腿的疲惫。
他不说话,显然已经失去了开口的意愿。
阿兹贝托闭上眼睛,身体向后倒去,摔在地上时已经成为了一具干尸。
“真希望这个世界赶紧毁灭。”少女喃喃说着,用异能抽干了自己的血,静静躺在地上,投入死亡的怀抱。
……真是一对神经病。
在场的正常人这样想着。
“撤退。”鹿鸣秋的声音打破了安静的空气,也惊醒了无语凝噎的众人。
燕衔川落在后面,趁别人没注意,悄悄来到阿兹贝托的尸体旁边,伸手抽走了他衣兜里的一条手帕,揣进自己衣兜里。
到了三楼,圣骑士把金环的尸身背在背上,这点重量不影响他活动。
“不能让他留在这里。”
电磁炸弹有半个小时的生效时间,得不到黑格的远程支援,预警的工作就变得艰难许多。
他们快速跑到楼下时,发现早先下来的人已经和人交上火了,幸运的是,还没有出现伤亡。
这下终于有白格的用武之地,他头一个出手,五指向外张开,一个圆形黑点迅速扩大,顺着他指尖移动的方向,如同犁地一般从左至右横扫了一通,然后再向前方推去。
“快走。”
一行人纷纷跳回下水道,沿着原来的路线撤退。
与此同时,飞去前线的副官,在战场上空投下了变异药剂。
绿色的雾气滚滚而出,站在天上,能清楚地看到它扩散的动向,像是起伏的山峦,攀爬的藤蔓,它几乎像是出现在游戏里的场面。
嘶吼声和骚乱尖叫隐隐传来。
它的确是一个能让人迅速往上爬的渠道,前提是要挺过变异的折磨,成功拥有异能,并且活下来。
成为异能者,自然就高高在上,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副官只看了几眼,确保药剂生效以后,就命令飞艇立刻返航。
回去的路刚走到一半,他突然摔倒了地上,一种莫名的虚弱感和眩晕感笼罩了他。
同行的手下忙不迭地把他扶起来,眼中露出惊骇的神色,副官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自己的胳膊像是一个火柴杆,饱满充盈的肌肉瞬间缩水了一半,好似全身瘫痪卧病在床十多年的病患,躯体萎缩得不成人形。
他知道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变化。
副官同样是异能者,他的异能是转移伤害。
阿兹贝托和他绑定,前者如果收到致命伤,会转移给他一半,如果他就在现场,甚至可以将伤口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替人去死。
但阿兹贝托还是死了。
副官的异能只能生效一次,但伊文婕琳却不会留手,换伤的异能生效后,她依旧在抽血,阿兹贝托还是会死。
他的异能,在关键时刻的确很有用处,但是遇上必死的局面,就没有办法了。
副官是阿兹贝托的心腹,见到自己如今的模样,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这必然是伊文婕琳动的手。
他已经感受不到相互绑定的另一个人了,长官死了。
副官用力抓住身边人的手,虚弱但恶狠狠地说:“用kx27导弹,给我把高山城炸了!”
“什么?”手下人怔住,不可置信地反问,“将军还在,难道你要背叛他吗?”
“不在了,长官已经死了。”一向以冷酷和硬汉为代名词的副官此刻满脸都是泪水,“伊文婕琳杀了他,我早觉得,她根本不值得信任。”
他深吸一口气,“不能让她走,她必须偿命!”
见手底下人还愣着不动,副官怒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下令!用导弹把高山城犁一遍,明白吗?!”
手下连滚带爬地来到驾驶室,虽然电子设备失灵,但同样能进行传讯,不然古代那些仗要怎么打,只是要稍微麻烦一点罢了。
长官一死,新世界计划彻底失败了。副官用胳膊撑着身体爬到椅子上,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水,但眼神里却只剩决然。
他的命是长官给的,现在到了该回报的时候。
副官默默估算着手下还剩多少兵力和武器储备,“让还活着的人回库尔茨里集合。”
哪怕只剩一万人也足够了。
支撑阿兹贝托底气的,不是联邦政府之前小打小闹的镇压,也不是教会那种中途跳车的盟友,而是藏在波洛夫庄园下面的东西。
一行人在下水道中奔跑,每个人的喘息声都逐渐加重,有汗水沁出皮肤。跑着跑着,燕衔川突然停下,抬起头望向上方,表情有些奇怪,“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速度很快。”
众人有些不解,更多的是茫然。
又过了一秒,燕衔川突然变了脸色,“是导弹!”
她瞬间抓住鹿鸣秋的手,后者瞳孔微缩,耳边已经听到了导弹飞行时的音爆声。
留给众人的行动时间还剩多少,三秒?五秒?电光火石间,数团白光分散飞到每个人身上。
不用鹿鸣秋下令,所有人迅速散开,各自寻找掩护。
燕衔川完全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只能跟着鹿鸣秋跑。
鹿鸣秋更是毫无头绪,她完全不知道导弹的落点在哪儿,如果就在头顶,哪怕再往地下走也是无济于事。
没有人能在爆炸的中心点生还。
她能做的只有尽量躲避,然后赌,赌命运的选择。
突然轰的一声,地面震动,头顶的管道碎裂,发出尖锐刺耳的滋啦声,但它的声音被掩盖在了更响的爆炸声下。
燕衔川只来得及把鹿鸣秋扑在身下,更大的音爆声隆隆作响。
副官坐在飞艇中,遥遥望向高山城方向,数个黑红色的蘑菇云在城中开花,圆形的音爆云迅速向外扩张,甚至直接冲开了天上的云层,又过了十几秒,爆炸产生的雷音才传入他的耳中,冲击波让飞艇产生了些许震荡。
地面上的建筑物几乎全部被摧毁,只剩下一堆堆碎石,以及破烂不堪的半截楼房底座。烟尘弥漫。副官亲眼看到这一幕后,才下令让飞艇继续前进,开向库尔茨里。
头顶的响动接连不断,鹿鸣秋弓着身子趴在地上,背部覆盖着一副纤瘦柔软,但却能把她严严实实遮住的躯体。
又是这样。
她眼皮紧闭,看不到发生了什么,耳朵翁鸣,只能听到阵阵雷声,但背后突然向下一沉,又立刻停住的压力,却感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难道她以为自己是什么铁人,无所不能,连爆炸都能挡住吗?
就算是真的金属挡板,在这样的高温冲击下,也会被瞬间融化。
燕衔川不过是一个,有些特殊能力的人类,子弹都能给她造成伤害,根本称不上是无所不能。
在这样嘈杂又安静的环境里,有些什么洇湿了她背后的衣服,也润湿了她的眼眶。
第96章 逐日之蛾32
不知道过了多久, 鹿鸣秋只觉得度秒如年,头顶的震动终于平静下来。她睁开眼,身前还有许多漂浮的灰尘, 但多亏了依旧□□的节能灯,并不影响视物。
面前撑着的一条胳膊上, 有血顺着皮肤淌下,在地上和泥灰混成一团黑红色的脏污。
一些莫名的情绪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鹿鸣秋轻轻吸气, 呼气, 尽量冷静道:“你先不要动,前面有一块空地,我爬出去。”
身上的人不说话。
如果不是她还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不至于往最坏的发展考虑……她真不知道要怎么做。
过了一会儿, 她忽然反应过来, 不说话是因为这人根本没听到。
爆炸来临时, 声音震耳欲聋, 这时候要么捂住耳朵,闭上嘴巴, 要么张开嘴巴,不捂耳朵。
她知道这么做,所以耳膜没有受到剧烈的损伤, 休息一会儿, 就能听到声音。
燕衔川知道吗?
她伸手盖住对方的手背,后者动了动指尖。
太好了,还清醒着。
庆幸的情绪在她心底滋生, 鹿鸣秋用食指在对方的手背上写字, 把刚刚的话写了一遍。
“好, 我没事。”燕衔川这样写道。
怎么会没事。
鹿鸣秋咬了下牙,用手肘撑着布满砂石的地面,往前挪去。
她们的运气比较好,坍塌的地下管道恰好留出一小段空地,大约两米多长,再往前就被巨大的碎石和扭曲倾泻的铁皮堵住。
高度不算高,只能供成年人勉强坐起。
鹿鸣秋爬出去后,回头去看,眼眶瞬间就红了。
一条石板死死压在燕衔川的后腰上,一端嵌入地下,一端斜着杵在石壁上,另有许多碎石埋住她的下半身,看不到后面是什么场景。
所以那时候她才会向下一沉,因为有东西砸中了她。
她的脸色很白,是失血过多的那种苍白。
“你能挪动吗?我能把你拖出来吗?”鹿鸣秋在地上写,“你可以说话,我听得到。”
“应该可以。”燕衔川露出思量的神色,“这块石头被卡住了,压得不是很严实,不过我的腿被埋起来了。”
“……我试试看能不能把它们搬走。”鹿鸣秋垂眸,掩盖住所有纷乱复杂的思绪,“再坚持一下,好吗?”
燕衔川专注地凝视她,纯黑的眼眸里是很浓的、很安静的温柔。
“我真的没事。”
她的声音很平静,好似无波的海面。
鹿鸣秋没再写什么,此时此刻,她的喉咙像被棉絮堵住了,还好不用开口,不然她真的怀疑自己能不能保持声音平稳。
她重新挪回去,好在因为职业要求的缘故,她的身量纤细,能挤进对方和墙体之间的夹缝中,探着身子,伸出胳膊把压在燕衔川腿上的石块向旁边推。
这期间,她无可避免地看到了燕衔川的惨状。
她的整个下半身都紧挨着地面,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裤,也流了一地。
鹿鸣秋第一次认识到,红色果然是最鲜艳刺目的颜色。
她努力伸直胳膊,指尖用力,终于挪动了一块碎石。一个松动,另外的就好撬了,很快,她就把左腿上面压着的石块清理得差不多。
有了空间,她更向里挤去,但这次却没有那么顺利,那块石头不知道被什么卡着,怎么也推不动,她现在的姿势本来就不好发力。
鹿鸣秋只好退出来,在地上写道:“你试试看能不能往左边挪一下腿,左面的石头被我推开了。”
“我动不了。”燕衔川顿了一下说,“我的下半身都没有知觉了,可能是脊椎断了。”
“不然你直接试一试把我拽出来吧。”
燕衔川说完这句话,地下又恢复了沉默。
对方迟迟不答话,只是怔怔地坐在那儿,她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难不成她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已经要分家了?
连拖都不能拖了吗?
不对,不对,如果是那样,她现在已经重新面见主神了,应该只是比较惨而已。
要不是怕自己用力,有可能让情况变得无法控制,她早就爬出去了。失血太多,燕衔川晕晕乎乎地想:我还不能死。
我还想活。
心痛是一种非常简单的情绪。以鹿鸣秋的能力,她能轻松表现出数种不同样式的心痛,这是一个演员的基本素养。
但当事故真真正正发生在自己身边,她却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大脑一片空白。
鹿鸣秋控制着自己,她现在还有要紧的事要做,保持理性,保持思考。
怪不得……怪不得刚刚问她的时候,她说“应该可以”,根本是因为自己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冷静,保持冷静。
“……我能推开。”鹿鸣秋写下这句话,重新爬回去。
她伸出手,先抓住这人左腿的裤子,将它往旁边拖,透过缝隙,终于勉强看到了另一边的状况。
一块铁片斜插着下来,划过小腿,被石头砸扁,压在下面,但它上端还连着头顶的水管,因此往右推不动。
想要把燕衔川的右腿拽出来,得把这块石头向左推。
鹿鸣秋思考了一会儿,向后退出来,抬着这人的肩膀,把她的上半身小心翼翼地向右挪。
好在正如这人说过的,身上的石板被卡住了,这样移开并没有受到阻碍。
鹿鸣秋强迫自己不去看从她背上涌出来的血,不让自己分心。然后从左边再度挤回去,抬手够着石块边缘。
她的肌肉很薄,为了保持美感,论力量只是比成年人的平均水平高上一些,同其他训练有素的反抗军成员相比,她的力量是很弱的。
她也知道自己的局限,所以更着重于技巧上的锻炼,也因此,她的狙击是最好的。
以一种不好发力的趴着的姿势,想要搬动这块巨石,对她而言,难如登天。
鹿鸣秋不是一个喜欢放弃的人,更何况她有必须成功的理由。
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她调整呼吸,寻找更合适的发力点。指腹被石块尖锐粗糙的边缘划破,她就像没受伤一样,指甲也断裂翘起,在上面画出血痕,她却露出了欣喜的神态,因为她终于撼动了这块碎石,将它从燕衔川的右腿上移开。
没了石头压着,鹿鸣秋伸手抓住铁板,不顾它卷起的边缘,用力向上抬。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她艰难地举起铁片,另一只撑在地上的胳膊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震颤。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这块铁终于离开了燕衔川的右腿,露出下面外翻的皮肉,见骨的伤口。
血液如同小溪一样源源不断地向外流,一个人的体内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鹿鸣秋紧紧抿着唇,快速退出去,调整好姿势,重新环住燕衔川的胸口,把人向后拖。
一直来到那块还算干燥空旷的狭间,她才停下,让燕衔川趴在自己腿上,动作小心地帮她脱掉身上的外套和防弹衣,剩下沾满血迹的里衣。
然后她同样脱下自己满是灰尘和脏污的外套,再脱掉防弹衣,露出里面尚且干净的衬衣,接着把衬衣也褪掉,只剩下一件内衣。
鹿鸣秋抽出腰间的匕首,先把领口处的布料割下,擦掉手上粘的沙石和灰尘,然后将衬衫仔细割成布条,拿着它,轻柔地掀开燕衔川背上的衣服,尽量擦掉上面的血渍,又从腰包里摸出一小瓶止血喷雾,轻轻喷在上面,最后将她的伤口快速包扎好。
还好,上一次核桃镇意外后,她就把止血喷剂也放进惯常带着的腰包里了,不然现在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
燕衔川已经失血过多了,再不止血就晚了。
背上的伤口和腿上的伤口,她不知道哪个更加严重。
腿上的伤深可见骨,掉了一大块肉,鹿鸣秋拿着喷剂的手默默攥紧,动作轻柔地擦掉伤口旁的灰尘和血水,将衬衫布条一圈圈绕紧,仔细包扎。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把外套穿上,才开始处理自己划伤的右手。
最后拿起一块干净的布,认认真真地捧起燕衔川的脸,擦掉她耳洞里溢出来的血。
和遍体鳞伤的燕衔川相比,她几乎是完好无损的,根本没受什么伤。
所有的压力,伤害,都由燕衔川一个人挡掉了。
怀里的人眼皮半阖,昏昏沉沉,鹿鸣秋立刻拍了拍她的脸,哑声说:“不要睡。”
她握住她的手——好凉,捏她的指尖,手腕,摸她的脉搏。
“不要睡,好不好?”
燕衔川像是不堪其扰,终于被吵醒,缓慢张开眼睛,“怎么了?”
鹿鸣秋顿时露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松了口气,在她的手心写道:“和我说说话,好吗?”
节能灯的白光静静照亮这块狭小的空间,燕衔川趴在心上人怀里,呼吸间是浓浓的血腥气和尘沙味道。
“你受伤了吗?”她问。
“没有。”
“我的腿还在长身上吗?”燕衔川又问,紧张兮兮的。
鹿鸣秋一点也笑不出来,一字一句写道:“它们还好好的。”
“那就好。”燕衔川嘀嘀咕咕地说,“我可不想换一双假腿,还是原装的好。”
“为什么你能听到我说话,我听不到你的。”她茫然地问,“我被震聋了吗?”
她的听力敏锐,本来就更容易受伤,又完全不懂得防护,鹿鸣秋简单解释了一下,末了又说:“等出去以后,就可以治好,不用担心,这是小伤。”
脊椎的伤才是大伤,根本不知道具体伤到了哪儿,又伤到什么程度,现代医学已经很发达了,几乎没有治不好的病症,但术后恢复却不能保证所有人都能变成和从前一样的健康体魄。
许多人更多是采用义体的方式来恢复行动力,这其实是一种取巧。
倘若她不能恢复呢?
等到电磁干扰过去,再等救援到来,需要多少时间,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导致伤势恶化……
鹿鸣秋猛地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不要继续想下去。
燕衔川是趴着的姿势,看不到她面上的神色,也猜不到她现在在想什么。
高山城地处北方,冬天天气寒冷,已经有零下二十多度,爆炸释放了大量热量,但热空气上升后,地表反而更冷了。
她们位于地下,没有寒风侵袭,其实环境还算不错,但燕衔川失血太多了,她根本守不住体内的热量,在缓慢失温。
鹿鸣秋只能尽可能地将她抱紧一点。
怀里的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如果我能看懂唇语就好了,这样聊天好奇怪啊。”
“听说失聪的人,说话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我说的话会不会特别大声,还是特别小声,你能听清吗?”
“和你平时说话一样。”鹿鸣秋这样写着。
写完这句话,她的指尖却没离开对方的手心,顿了一下,又继续写道:“以后不要在这样做了,很危险。”
“不行。”燕衔川说,“那样危险的不就是你了吗?”
作者有话说:
川川好惨啊,对不起!(磕头认错)但我写的真的是个甜文啊,可恶,这不甜吗?明明很甜啊(精神恍惚)
第97章 逐日之蛾33
“而且我不会怎么样的。”燕衔川用一种不甚在意的口吻说道, “我不会死,就算受一点伤,很快就会好全。”
“而且运气很好哎。”她的话里带着非常明显的笑意, “一点都不痛,没有感觉的, 不过也有一点奇怪,好像我的下半身消失了。”
但是, 也有超级多的好处。
她把脸埋进鹿鸣秋的怀里, 面颊贴着她柔软温热的小腹, 毫无阻碍的,坦诚的,紧密相贴的……
或许应该把下半身的知觉还给她,不然她要用多大的自制力, 才能让自己不要恣意地舔吻上去, 用唇瓣贴近摩挲过每一寸皮肤。
她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 那是什么, 是信息素吗?但鹿鸣秋说她摘掉了腺体,已经闻不到了, 这不是那种软乎乎的,烤面包的香气。
但是很香,很好闻, 好奇怪, 真奇怪啊,她们用的明明是同一个牌子的沐浴露,这又是什么……
燕衔川轻轻侧过脸, 不让自己的鼻尖正对着枕着的小腹, 这样太超过了, 也太冒犯了。
她不应该这么做,这很没有礼貌。
不是不想,是不可以。
我不会这么做的,虽然我很想,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这样吻一千次,一万次,咬住腰间的软肉,这很可爱,但那要在得到允许之后。燕衔川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别太放肆了。
只是偏过来一点,但还能闻到,没关系,是因为离得太近了。
我也没有办法,燕衔川想着,谁让我动不了呢。
她放缓呼吸,深深吸气,缓缓放出,如此反复。
舌尖在齿缝间打转,嘟囔着一些颠三倒四的胡话,宛若喝醉了酒,“不用担心我,不过,你在担心我,对不对?我没事的,我不会有事,真的,我从不说谎,你应该相信我。”
“我很好,现在,非常好。”她的话音像含在喉咙里,含混不清,“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或许,或许不应该好,这样也许鹿鸣秋会一直照顾她,不,她一定会,亲力亲为的,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负责的人。
多亲密呀,这种关系,她依赖着对方,离不开她,而她也心甘情愿被自己依赖。光是这样想一想,燕衔川都要兴奋到发疯。
不过,行动不便还是有很多缺点,很麻烦。
燕衔川有些不舍地否决了这个想法,况且如果她一直瘫着,就不能时时刻刻跟在鹿鸣秋身边了。
她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鹿鸣秋只有心痛。她不知道那些吸引,当她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导致神志不清。
虽然的确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在。
“救援很快就会赶到。”鹿鸣秋低声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你当然会没事。”
“啊,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燕衔川一惊一乍地说,“在上衣口袋里,有一个手帕,你看到吗?”
鹿鸣秋闻言把手伸进她上衣口袋里,捞出一张白底绣着金线的帕子。上面的图样是一朵花,花瓣如同放射的阳光,枝叶舒展着,有种肆无忌惮的美。
“这是什么花?”燕衔川视线受阻,只能通过她的动作猜测,“我当时看到,觉得好好看,想要一个这样的枕套!”
鹿鸣秋的眼神有些古怪,在她手心慢慢写道:“这是波洛夫家族的家徽,叫太阳花,有象征不屈和勇敢的意思。你是从哪儿拿到它的?”
“在阿兹贝托的衣兜里拿到的。”燕衔川说。
鹿鸣秋一时无言,只好说:“等出去以后,找人给你定制。”
“说起来,你认识那个伊文婕琳吗?”燕衔川好奇地问,“她之前叫阿兹贝托哥哥,不过,我没发现你们三个长得很像,好像都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唔,但是话说回来,燕家的人,貌似也都不是很像,各长各的。”
“我长得最好看。”
“是,你最好看。”鹿鸣秋先夸了一句,才继续写下上一个问题的回答。
“我见过她一次,在上次回家族参加葬礼的时候。”
她从后殿的居室内寻找母亲出来,见到了她,伊文婕琳,站在花丛中,穿着精致的蓬蓬裙,有一张如同人偶般精致的脸,和同样无机质的目光。
她不知道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一个异能者,并且还和阿兹贝托有所联系,在看到她出现在阿兹贝托身边时,鹿鸣秋心里不是不震惊的。
但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也不觉得她特殊。
革命是要流血的,流自己人的血,流敌人的血,他们的理念同她背道而驰,无关仇恨,无关私人恩怨,无关亲情,更何况波洛夫家族根本不存在这种东西,他们必须要死。
只是伊文婕琳的精神状态,比她估量的还要严重,真该说,不愧是波洛夫家族的人。
不过,她也没什么立场去点评对方。
经此一役,波洛夫家族势必要迅速没落了。家主死亡,还是以叛国罪论处,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联邦定然会兴高采烈地抓住这次机会,将波洛夫彻底铲除,不留余地。
而家族里所剩不多的子孙,几乎都巴不得这艘巨船沉没。她不会挽救家族,自称诗人的哈维尔同样不会,他这时候恐怕不知道在哪儿静静看着这出好戏。其余未成年的兄弟姐妹们,对家族同样没有好感,也没有足够的能力。
波洛夫,这个象征着征服与傲慢的姓氏,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走向终末。
她是导致这一幕发生的幕后推手之一。
而鹿鸣秋心里只有一种感觉——距离她的目标实现,又更近了一步。
燕衔川没问一些诸如“这两个亲人死去,你会不会难过”之类的话,她尚且混沌的脑子里,本能要占据一半的上风,容不得她去考虑一些有关伦理道德这些后天培养出来的情感问题。
不过就算她现在恢复神智,恐怕深思熟虑后,也不会这样问,单看鹿鸣秋的态度就可以看出,她对自己的家人没有丝毫感情。
“我有一个好重要的问题。”燕衔川迷迷糊糊地抓住身下人的衣摆,冰凉的指尖蹭过她的皮肤,后者呼吸一滞,不躲不闪,反倒将她的双手拉过,让它贴在自己的腰上。
温暖的体温熨烫着她的掌心,燕衔川眯起眼睛,感觉自己又昏沉了几分。
“嗯……就是,就是……”她偷偷咬了一口腮帮的肉,“啊,对,我们被困在这里,氧气会不会不够用呢。要是不够的话,你就闷死我吧。”
鹿鸣秋:“……”
她有点想笑,又觉得心头发酸,因为这不是什么夸张的玩笑话,说出这句话的人,心里确确实实就这样想。
“你会不会下不去手?”燕衔川还在自言自语似的絮叨,“肯定会,嗯,没关系,我可以先扭断自己的脖子,这样就不用担心了。”
“真是傻瓜。”鹿鸣秋低声呢喃。
爱一个人难道不需要理由吗?她不觉得自己是个值得付出情感的对象,诚然,她有许多或真或假的优点,可以表现得像一个完美的人。但在内里,她们两个人都清楚,她的身心已经全然奉献给了自己的理念。
她这一生,势必要为理想而斗争,不惜牺牲性命,可以说,她就是为之而活的。
爱一个人要全心全意,但在她这里,就算有了爱人,对方也只能退居二线,排不到第一位。
她不是一个值得爱的人。
更别提是这样,毫无保留的喜欢。
鹿鸣秋闭了闭眼,呼吸微颤。
但她不得不承认,对于自己这种封闭身心的人而言,如果有谁能够破冰,那必然是如燕衔川这样,义无反顾且炽热冒进的人。
面对咄咄逼人的攻势,她不得不退让,也不得不动心。
她伸出手在对方的胳膊上写道:“这里有空气流通,别胡思乱想了。再过几分钟通讯就会恢复。”
“好吧,好吧。”燕衔川的话听起来好像还挺遗憾的样子,低声咕哝着,“几分钟。”
怎么就剩几分钟了,时间过得好快。那她只能抓紧时间,多和心上人贴得更近一点。
离开这里以后,恐怕就没什么机会亲密接触。
拉一拉手,并不逾距的拥抱,不过是在饮鸩止渴,让她勉强按耐住自己的渴求,起不到根本的解决作用。
能彻底安抚下她的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让她彻彻底底,完完整整地得到眼前这个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嗅闻对方皮肤里逸散出的香气,再餍足地缓缓吐出,无意识地喃喃道:“我好爱你……”
说完这句话,她几乎是毛骨悚然般地清醒了一下,“不是,我刚刚什么都没说……好吧,我说了,一些,嗯……不太合适的话,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对,我是这个意思,我是很喜欢你,但不是表白什么的,我已经表白过一次了,也不是要挟或者……或者,那叫什么词来着?”
燕衔川绞尽脑汁地翻阅着自己不甚清明的脑子,“……挟恩图报?是这个吗?”
“我只是,情不自禁,就这样说了。”
她懊恼地抿了一下唇瓣,慌里慌张地解释道:“嗯,我知道你还不喜欢我,我知道,没关系。我也不是为了想要得到什么,去逼迫你……面对或者什么。我应该做的还可以吧?”
不等鹿鸣秋回答,她就立刻接道:“可以,应该可以的,我做得很好,没有出错。只是……嗯,可能是太晕了,话没过脑子,自己就跑出来。”
“你会为难吗?”
“……对不起,你忘掉刚刚的话,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好吗?”
“我好蠢啊……”她含混不清地碎碎念,“我好笨,怎么办,是不是要前功尽弃了,啊……我好蠢啊。”
“你能忘掉吗?忘掉好不好?刚刚什么都没发生,好吗好吗?”
她喋喋不休,像是被按下了话痨的开关。
这人的话很多,鹿鸣秋是知道的,在她们还不算特别熟的时候,她的话就很多很密,时不时还像个神经病一样在大庭广众下诗朗诵。
不能说像,她本就有精神问题。
不过,自从燕衔川说出自己的心意以后,或许是努力让自己变得正常一点,稳重一点,已经很少像这样多话了。
现在大概是因为头脑不清醒,自制力消失,才重新暴露出真面目来。
怀里的人还在不断重复这些话,试图假装无事发生,鹿鸣秋只好伸出食指按在她的唇瓣上,堵住她的嘴。
另外几根手指,轻轻抚在她的面颊上。
燕衔川茫然地睁着眼睛,努力仰起头,试图看向她的脸。
“没关系的。”她用另外一只空闲的手写道。
“我不介意。”
鹿鸣秋轻轻笑了一下,说:“因为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燕衔川迷茫地看着她,“什么?我听不到你说的话。”
“出去告诉你。”鹿鸣秋写道。
作者有话说:
甜不甜,甜死了!甜不甜,甜死了!甜不甜,甜死了!
我发誓并且坚信自己在写甜文,她们两个多幸福啊(蠕动)没有波折的,水到渠成的爱情,多甜啊!怎么会不甜呢(滚来滚去)
第98章 逐日之蛾34
到底是什么话, 为什么非要出去才能说。
燕衔川茫然地望着她,像望着一个无解的难题。
但她知道,鹿鸣秋一旦决定了的事, 是很难更改的,她既然说了要出去才能说, 就绝对不会提前透露。
也许,也许是想给她一个念想……燕衔川猜测。
止血喷雾正在发挥效用, 虽然她感受不到自己的血是不是还在流, 但药剂已经开始生效了, 她的身体也在进行自我修复,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
她已经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好吧。”燕衔川说。她也没什么别的能说。
接着心上人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脸,将她重新揽在怀里,
通讯很快恢复了, 鹿鸣秋一只手环住燕衔川, 另一只手点开悬浮屏, 看到队友的头像, 差不多黑了一半下去,她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看到这一幕,还是让她心头发紧。
爆炸的威力太大了。
她们不在中心点,也不在地面上, 已经是很幸运的事, 倘若要是没在地下,直面第一波冲击,恐怕所有人都会被瞬间汽化。
只是, 伤害还是太高了。
鹿鸣秋没数清一共落下了多少枚导弹, 爆炸的雷声连绵不绝, 她已经听不清了。预想中,阿兹贝托死亡后,他们一定会得到追击和报复,所以接应的人正在飞艇中等待,通讯瘫痪就是动手的标志。
以他们这一行人的能力,就算是面对回援军队的冲击,也能硬抗一段时间,等飞艇到来,他们就能迅速撤退。
鹿鸣秋怎么也想不到,反叛军的报复如此激烈,丝毫不顾城里的其他军人和平民,竟然直接选择轰炸高山城。
要知道,这里还有许多阿兹贝托的心腹手下,都还没有转移,不知道下命令的人是谁,竟然会连自己人的性命都不顾。
实在太疯狂了。
如果没有燕衔川,恐怕她也活不下来。
活与死之间,靠的只有运气。
鹿鸣秋的目光从牺牲的队友名字上一一滑过,胡椒、力士、枫叶、白鸽……太多了,这些有的曾经和她一起出过任务,有的是她一起训练过的同伴,她清楚地记得每个人的过去。
胡椒最常抱怨自己找不到对象,浑身是毒,没人能碰,但其实她之所以觉醒这样的异能,正是为了从别人的手下逃脱。
她是在地下诊所里被救出来的,黑医正要将她改造成性偶。
而她出现在那儿的原因也很简单,一个小少爷看上了她,要把她改造成自己的专属奴隶。
力士是在流浪者营地被找到的,更多人大多是在教会的实验基地里救出来,或者从财阀的卫队手里抢人。
太多了……牺牲的人太多了,损失惨重。
每一个异能者都是组织珍贵的财富,就这样死去,对组织的打击不可谓不重。
在通讯恢复的第一时间,所有还活着的人,都迅速说明了自己如今的状况,所处位置,受伤情况。
活下来的人都是幸运儿,有一些擦伤,骨折,划伤等等……和死亡比起来,这些都算是小伤了。
不幸的人根本挺不到现在。
只有白格比较惨,他的左手断掉了。
一块铁皮猛地撞下来,上面还带着无数石块,直接割断了他的手掌。
不过圣骑士就在他身边,用异能给他止了血,目前情况还算稳定,但白格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已经疼昏过去了。
人还活着,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他的手等回到基地,就能培养新的义体接上去,保证和原装的一样。
鹿鸣秋看了一眼他们的方位,和自己离得并不算特别远,她简单安抚了几句幸存的人,就立刻联系上了城外的接应人。
“我们都被埋在了地下,还剩下八个人。”
谁料那边却说:“我现在不能立即过去。”
然后鹿鸣秋就收到了一个视频。画面中绿雾飞扬弥漫,借着风势迅速扩散,已经盖过了半个高山城,雾气中隐隐约约看得到许多人影。
视角逐渐拔高升空,地上只有绵延不断的绿色,几乎看不到边界。
副官连高山城都炸了,自然不会在乎别的,剩下的几发导弹,让他都送给了联邦的军团。
没人控制,变异药剂顺着强风和爆炸的冲击波吹拂,已经蔓延了几十里地,还在不断向外延伸。
雾气里还剩下的人,死生难料,是正常人还是疯子也很难说。
接应者只有一个人,他根本过不去。
面对这种情况,鹿鸣秋也毫无办法,只能等,等联邦的人来将药剂收走,他们才能被解救出来。
“你先撤退,回利佩阿市等待指令。”
然后,她再次联系上了远在首都的财政部长,反抗军的另一位负责人,说明了这里的情况。
后者立刻表示:“救援很快就到,预计需要一天的时间,还能坚持吗?”
要运输设备过来清理如此大面积的毒气,还需要调动足量的军队将病患镇压,一天时间已经是快到不可思议了。
“可以。”鹿鸣秋说。
她把众人的坐标发了过去,然后和其他人说:“一天后救援就到了,挺过这段时间,为了减少体力消耗,可以睡一会。”
“不要担心,我们一定会活下来的。”
他们的伤势不重,一天时间,并不难度过,让鹿鸣秋忧心的是燕衔川。
但她不能说,把担忧和恐慌传递出去,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她只能把好消息说出来,把坏消息咽进肚子里。
“我已经联系上外面的人了,再坚持一天就能出去。”
这是好事啊。
“你怎么好像不是很开心?”燕衔川问道。
因为你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后果难测。
“……很多同伴牺牲了。”鹿鸣秋这样写道。
原来是这样!
燕衔川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毕竟她根本没把自己的伤放在心上。
她的心上人非常善良,此时此刻,心里一定特别难过吧。
怎么办呢。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燕衔川搜肠刮肚,努力回想以前学习过的社交知识,试图找出几个合适的方法。
想了半天,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她悲哀地想,我现在好像老年痴呆。
不过好在上天还是眷顾她的,让她抓住了一点记忆的碎片。
通常来说,一个人难过的时候,要看情况,看对方是想要独处,还是想要心理安慰。
如果是前者,那就要给她一个足够的私人空间,如果是后者,则要复杂一点,要言语安慰,行动安慰。
她们两个现在的情况,独处是不可能了。
语言上的安慰……燕衔川皱着脸,想了又想,才说:“他们是……是,嗯……”
“早登极乐?不对不对,”她嘀嘀咕咕地说,“喜丧?不是不是,是、是……死得其所!”
“对,他们一定也觉得自己的牺牲是值得的,不要难过。”
这应该就算结束了吧。
好难,人情社交,真是太难了。
燕衔川悲从中来,什么时候能把我的聪明脑袋还给我,造血的器官是哪一个,为什么不快一点工作!
她头昏脑涨,生怕自己又说错什么话,但是不说也不行。鹿鸣秋正在伤心,她怎么能假装视而不见呢。
至于行动上的安慰,燕衔川灵光一闪,登时精神起来。
这个她知道,当然是吃一点甜甜的东西,吃甜食会让人心情愉悦,情绪稳定,她记得。
她喜欢吃甜食。
“你要吃糖吗?”
鹿鸣秋正悲喜交加,哭笑不得的时候,忽然听到这人问。
“糖?你带糖了?”
燕衔川仰着头,用一只胳膊把自己稍稍撑起来,伸出另一只手,握上再张开,一颗干干净净,包装鲜亮的奶糖静静躺在她的手心里。
“看!”
“给你吃。”
鹿鸣秋把这块粉白包装的奶糖拿到自己的手里,放在眼前仔细观察,这确确实实就是一颗货真价实的奶糖。
包装精致小巧,像是刚从糖果店里拿出来,还带着香甜的奶香气,不用放进嘴里,就似乎隐约尝到了它的味道。
这必然是一块非常美味的奶糖。
它是凭空出现在对方手里的。
鹿鸣秋不知道,这人还有这种能力,这也是异能的一种吗?
如果算的话,加上她的力量,身体的防御机能,远超常人的五感……这算是几个异能了?
一个人可以有数个不同种类的异能吗?
还有她从前话里的各种奇怪之处,和资料里的割裂状态,每一个都让鹿鸣秋不得不产生怀疑。
燕衔川究竟是谁,她是她,还是另有其人,她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彩色的糖纸硌着她的手心,而这人丝毫不觉得自己暴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反倒一直催促她,“怎么不吃呢,很好吃的,很甜的。”
“吃点甜的,心情就会变好了,真的,快吃呀。”
鹿鸣秋静静撕掉糖纸,把这颗圆圆的白色奶糖放嘴口中。糖块刚刚沾到舌面,一股清爽的甜香味儿就沿着接触点瞬间扩散到整个口腔。
奶香十足,但一点也不腻人。
就像她说的,非常好吃。
“好香啊。”燕衔川吸了吸鼻子,“好甜……”
鹿鸣秋凝视着她的面庞,思考着:这是一个谈话的时机吗?
她们两个被困在这儿,一个安静的、狭小的、无人打扰的小角落,她想要询问的对象尚且神志不清,想必会问什么就说什么。
除了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好像没有其他坏处。
她缓慢写下这句话,“这是你的异能吗?”
“不是异能。”燕衔川晕乎乎地说,“是我的……”
她刚要说技能,神经忽然像是被什么电了一下,如同昏昏欲睡的时候,直接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冰凉刺激,燕衔川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就连因为失血导致的晕眩,她茫然的罪魁祸首,此刻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种清醒,好似直接换了一个新脑子一样。
是主神在警告她,不要乱说话。
燕衔川眨了几下眼睛,“嗯,也算是异能。”
鹿鸣秋深深望着她,“你刚刚不是这样说的。”
“是的,我说谎了,对不起。”她愧疚地垂下脑袋,“我不想说谎的,但我不能说真话。”
“我们约定过要彼此诚实,可是我不能说。”她的声音放得又低又弱,“你能原谅我吗?”
“你有很多秘密。”鹿鸣秋容色平静,继续写到。
燕衔川偷偷瞄了她一眼,但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她为难地蹙眉,坦诚说道:“是这样。”
“我们之间,不应该有秘密,对吗?”鹿鸣秋徐徐写到。
这句话写完,对方的脸色明显更难看了,是一种又心虚,又慌张,又担忧,又困扰的难看。
“那这样吧,我问你答,可以吗?”
燕衔川点了点头。
“你是……”刚写了两个字,鹿鸣秋忽然停了下来。
她真的要问吗?假如问出来这句话,捅破这层窗户纸,会让她们的关系分崩离析,又要怎么办。
可是,既然她已经决定要接受这人的爱,那她就不能容忍一丝一毫的不稳定,不确定。
她是坦诚的,燕衔川也必须要是。
如果得出的答案,她不能接受,或者直接让她们从此分道扬镳,那她也认了。
只是一旦变成这样的结果,为了自身的安全,为了理想事业,恐怕对方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燕衔川还在提心吊胆地等着她。
鹿鸣秋顿了顿,继续写下去,“你是她本人吗?如果不能回答,我可以换一个。”
看到这句话一点一点被写出来,燕衔川真有一种心脏停拍的感觉。但转念一想,其实她早先的时候抱着无所谓的心态,并没有做过多的遮掩,去认真伪装她和原主之间的不同。
即使是现在,她也没刻意藏过。
会被发现是理所当然的事,何况鹿鸣秋这么聪明,恐怕她早就露馅了。
从前不问,装聋作哑,现在突然问了,一定有什么深层次的原因。燕衔川本能地意识到,这个问题很重要,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好好回答。
谢谢主神,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她的聪明脑子还给了她。
不涉及到主神的问题,是可以说的。
燕衔川认真想了想,回道:“我不是,但是我是平行世界的她,我们的名字和长相是一样的。”
“和你认识的我,一直都是我。”
平行世界这个概念,老传统了,包括现在仍有层出不穷的猜想,科技越发达,人类就越好奇。
或许好奇心才是人类不断进步并且不断死亡的真正原因。
“我把能说的说出来,然后你再问我,怎么样?”
“可以。”鹿鸣秋没有异议。
她瞧着好像不是特别震惊,也没有露出奇怪的表情,燕衔川松了口气,斟酌着词句,说:“我是在这具身体死亡后才过来的,几个月前有一个新闻,机械净土袭击飞艇,掳走莫里安博士,导致飞艇爆炸。”
“她在飞艇上,被飞艇碎片穿透了肚子,还在落下的时候就死透了。不过就算这个时候不死,她的单人降落伞也不见了,过一会儿还是会摔死。”
“我应该算是借尸还魂?”
“我并没有她的记忆,所以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是机械净土的人。”
“我也是死后才来到这里的,这些能力就是我自己的能力。”
她语气诚恳,目光真挚,“这些事情很离奇,我没有说,你能理解吗?”
“之前说过的话,关于我自己的一些事,都是确实发生过的,没有一句假话。”
说完这些,她惴惴不安地看着鹿鸣秋,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是什么。
真的很荒谬,如果回到上辈子,有人和她说,“我不是我,是平行世界的我,我是穿越过来的”,自己只会觉得这个人应该去精神病院待着。
不过她自己就是精神病患者啊……燕衔川突然面色一僵。
这些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神智失常的人会说的疯话,不过鉴于她的身份,貌似说疯话才正常。
……做人好难啊。
对方沉默的时间越久,她就越是心如死灰。
“我说的都是真话。”燕衔川小声重复道,“真的没有骗你,真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只觉得度秒如年,对方终于动了动。
“我知道。”鹿鸣秋抬手写到。
——知道什么,我说的是真话,还是知道我早就不是本人?
燕衔川露出一点不安地哀求,紧紧盯着她的手,生怕看错一个字。
“你说你去世了?”她写着。
“嗯。”燕衔川怔了一下,不是很想谈关于这个的事,只是简单回道:“是跳楼,我不想活了。”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死后会被主神选中,或许是看上她的天性,当然事实证明,她的确如鱼得水。
她十七岁死亡,在逃生游戏待了五年,现在二十二岁。
五年的时间很久,但处在那样的一个环境里,不好说她是变好了,还是退化了。
鹿鸣秋缄默片刻,想问的东西很多,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继续。
她的沉默可能让燕衔川误会了什么,后者一下抓住她的手,慌张失措地说:“我说的没有假话,全是真话,真的,我没有骗你。”
“我也不是一定要瞒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只有这一件事我一直没说,只有这一个,你原谅我,好吗?你会原谅我吗?”
“你会的,对吗?你会原谅我,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就应该互相原谅,”她语速飞快,声音也拔高了很多,“我已经道歉了,我说了对不起,你应该原谅我!这是、这是规则,社交规则,正常人都会这样做的!”
“快说啊,快说我原谅你。你说啊!”
她神色严厉,眉目间却隐隐带着慌乱,理智摇摇欲坠,眼神透着癫狂。
直到这时候,她才真正的、彻底像一个疯子。
鹿鸣秋目光放软,表情上带着隐约的了然和无可奈何。
然后她垂下头,吻在这个人喋喋不休的唇上,堵住她剩下的话。
第99章 逐日之蛾35
要去怎么形容这样的感觉, 她不知道。
燕衔川自认为不是一个脑袋空空的人,她学习成绩不错,阅读很多课外读物, 一些诗集,名著, 专业性较强的心理学书籍。
但此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仿佛宕机了一般, 说不出一句话, 也找不出一个形容词。
像是所有的感官都褪去,眼前一片漆黑,只留下触感,那么清晰。如同沙漠跋涉的旅人得到一颗红苹果, 汁水丰润, 清甜甘美。
他将这颗苹果奉为神迹, 是神的赏赐, 神听见了他的祈祷,看到并认可他的虔诚, 于是降下一点神迹。
这对于神而言,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东西,但对于信徒, 却是毕生追求的终极。
鹿鸣秋的唇瓣是温热的, 柔软的,轻轻贴在她的嘴唇上,她呼吸时的热气, 便也缓慢洒在她的脸上。
——难道我是要死了吗?还是我尚未清醒, 这些都是想象出来的幻觉。
强烈的心悸让她浑身发软。
自己的听觉尚未恢复, 四周一片寂静,但燕衔川却仿佛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在她的脑海里激烈响动。
她的瞳孔空茫地散开,失焦,整个人像是被封印住了,表情定格,身体定格,一动不动。
然后,一个湿润柔软的物什轻轻越过她微张的唇瓣,顺着缝隙挤入口腔,在里面温柔地拨弄。
它的动作是很舒缓的,但对于燕衔川而言,却不亚于搅风搅雨,她的大脑,她的灵魂,也跟着一起拧成一团,如同浮在太空中,无上无下,无左无右,像是一片被疾风垂落的树叶,只能任凭风尖将它随意卷走,无法自控。
过了一会儿,或许是觉得这个姿势不方便,鹿鸣秋停下了这场由她开启的吻,她探出去的舌尖缓缓收回,这一动,像是碰到了什么开关,燕衔川的瞳仁微缩,本能地闭上了嘴,将刚刚胡作为非的入侵者咬住,不让它轻易离开。
她伸手拉住鹿鸣秋的胳膊,将她拽得一歪,侧躺下来。燕衔川当即欺身而上,反客为主,含住对方的唇舌,将这个吻贪婪地延长。
身下人也没有推拒的意思,反而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揽住她的肩背,大方又宽容地任由她动作。
纵容。
燕衔川瞬间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在纵容自己。
为什么?
她的口中还含着香甜柔软的软肉,试图汲取每一滴水液,脸上刚因为激动浮出来的一点血色却逐渐褪去,变得更加苍白。强烈的酸胀与痛苦死死揪住她的心脏,燕衔川恶狠狠地吮住对方的舌尖,把这当做是末日来临前的最后一个吻。
一滴眼泪突然从她的眼眶溢出,滴在鹿鸣秋的面颊上。
燕衔川慢慢停下了所有的攻势,她放开身下的人,深深凝望着她,眼神悲伤无比,带着坦然和浓烈的不舍。
“我要死了,对不对?”
“这是临终关怀,是吗。”她轻声说,“谢谢你。对不起,把你的唇瓣咬破了。”
原来难过的时候,人真的会流泪,这是很新奇的体验,但她却没有了高兴的心思。
她都没有考虑过,鹿鸣秋会接受自己的可能性。
当然,当然她的确是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去追求,去试着改变自己,让自己看起来可靠又听话。
她已经很努力地去做个正常人,起码是表现出一个正常人的样子,不发疯,说话得体,控制着心里的各种欲望,不去破坏,也不去肆意杀戮。
虽然她习惯了,但这些真的很难。
要一个普通的人去违背本性,每天都强迫自己伪装成另一个样子,用不上多长时间,恐怕就要心理崩溃。
难不成到了她的身上,这件事就会变得很容易吗?
她在整个过程里得不到任何心理上的补偿,没有一点愉悦感,除了来自身边人的赞许和肯定。这让燕衔川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应该去做的事,因为她想要鹿鸣秋,她喜欢的、在乎的人,可以高兴一点。
从前,她做这些,是为了让父母高兴。父母去世后,她仍旧保持着吃甜食的习惯,一方面是因为她喜欢,但更多是维持奖赏的机制。
没有父母用甜食来奖励她,夸赞她做得好,她就自己来,自己鼓励自己。仿佛他们还在身边陪伴着她。
现在,她将所有的身心放到了鹿鸣秋的身上,后者便代替前者,成了她新的锚点。
她表现得越来越好,因为她知道鹿鸣秋喜欢看到这样的自己。
或许……大概是因为,她不是擅长自我催眠的偏执狂,无法欺骗自己,觉得自己这样的人会被谁坚定地选择,会真正得到一份感情。
怎么会呢,谁会喜欢一个患有心理疾病的人,一个精神变态,一个情绪不稳定的、以杀人为乐的疯子。
她突然爱上了鹿鸣秋,自从那天起,就开始等待自己的结局。
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糖衣炮弹会腐蚀心智,是她太得意忘形,也太得寸进尺了。
燕衔川静静看着身下的人,低声说:“你动手吧。”
——我是不会反抗的,死在心爱的人手里,难道不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喜事吗?
鹿鸣秋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真是搞不懂你。”
一个人表白了,另一个人亲了她一口,这难道不是接受的意思吗?
那个正常人会想到死啊活啊。
也是,燕衔川根本不是正常人。
她捏住这人的耳朵,在后者惊疑不定的眼神中,抬起头重重吮了一下她的嘴唇。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她写到,露出一点“拿你真没有办法”的神态。
“我是喜欢你啊。”
燕衔川空茫地睁大了眼睛,二次宕机。
“我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她咕哝着,“这是假的,真奇怪啊,这是清醒梦吗?”
鹿鸣秋的手还捏在她的耳朵上,闻言使了一点劲,把她的头向下拉,直到两个人彼此相贴,呼吸相闻。
“这是梦吗?”她含住这人的嘴唇,含糊不清地说。
她吻了吻她的眼睛,轻轻咬了一口这人的鼻尖,捏着她的耳垂,指尖向下滑动,贴放在后颈上缓慢摩挲,像是安抚一只受惊的猫。
燕衔川的脸慢腾腾地红了起来,以她体内现存的血量来讲,能做到这件事,真的是非常不容易。
“你亲我……”
她像个树懒成精,反应永远慢上一拍,不可思议地重复道:“你说喜欢我……你亲……你,你亲我!”
鹿鸣秋的眼里荡漾着笑意,慢悠悠在她背后写到:“你不喜欢吗?我不能这样做吗?”
“喜欢!非常喜欢。”燕衔川神色认真,“你想什么时候亲我都可以。”
“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
鹿鸣秋就笑了一下。
燕衔川晕乎乎地闭上眼睛,任由人啄吻她面上的每一处,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等一下!等一下,”她拉开一点距离,震惊地说,“你喜欢我!”
“你刚刚已经重复过一遍了。”鹿鸣秋写到。
是啊,我是重复了,但是完全没反应过来,没理解其中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现在才彻底明白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燕衔川充满迟疑且不确定地说,“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两个现在应该算是,嗯……恋爱关系?”
“不对。”鹿鸣秋否认了她,“我们已经登记结婚了,你忘了吗?”
燕衔川:!
啊!!!
我真的忘了!
这算什么,这是一步到位吗?
燕衔川犹自震惊中,肩膀又被鹿鸣秋按下来,让她趴到对方身上。
“你这样撑着容易挤到伤口,趴着会舒服一点。”
燕衔川已经完全不知道她在写什么了,她的脸正蹭着对方的,脑袋枕在她的颈窝里,只要稍稍一动,就能亲到上面去。
这就叫交颈相缠吗?
鹿鸣秋继续写到:“你也可以亲我,礼尚往来。”
她们还要在这里呆上好一阵,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打发时间的活动。
什么?随便亲吗?
燕衔川的心砰砰跳,一点也没有刚刚那种视死如归,一往无前的气势。
她还沉浸在新鲜出炉的恋爱关系中,心思徜徉在甜蜜的海洋里。
骤悲骤喜,还好她没有心脏方面的问题,不然可能早就昏过去了。
但是这样也不好吧……没了气势加成,纯情的一面偷偷冒出头来,燕衔川脸色红红,像是喝了几十瓶酒。
反正,反正她都说可以,那我就稍微亲一下……她一边想着,一边慢腾腾向前抬起下巴,刚要印到对方脸上,却不料鹿鸣秋忽然转过头来,四片嘴唇就结结实实地贴在了一起。
后者眼中笑意明显,像是洒了一片细碎的银河。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接吻吗,算上刚刚那次,她已经亲过两回了!
这是一项熟能生巧的运动,燕衔川没有经验,不过好在她有一个练习对象,并不嫌弃她技术不好,像个没吃饱的小狗一样乱啃乱吸。
而且非常有耐心地引导着她,教她怎样正确地取悦爱人。
她学得很好,也学得很快。
良久唇分,燕衔川气喘吁吁地倒在鹿鸣秋的胸口,小声嘟囔道:“我好晕,喘不过气……氧气真的够用吗?”
鹿鸣秋失笑,轻轻扶住她的后脑,抚摸她的头发,如同山风抚过池水。
“躺一会儿吧。”
“我好爱你。”燕衔川轻声说。
“我知道。”这句回复终于接上了后半段,“我也爱你。”
“关于我的事,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燕衔川抵抗着困意,想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忽然就想到了刚才被中断的谈话。
“说说你的新能力?”鹿鸣秋问出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
“它叫甜食爱好者,和我很搭,对不对?”燕衔川小声笑起来,听着身下人的心跳,语气轻快地说,“每隔半小时,我就可以变出一份甜食,就是常规意义上的那些,蛋糕啦,冰淇淋,糖,饼干之类的。我可以大概规定种类,但不能决定最终出现的是什么味道,这是随机的。”
“比如我想要糖,可能会有奶糖,水果糖,花生糖,软糖,橡皮糖……口味也不能挑选,只能看运气。”
“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哇,我们亲了好久。”燕衔川忍不住感叹了一番,“你要吃甜点吗?”
“变出来的东西,都非常好吃!”
“要一块蛋糕。”鹿鸣秋想了想,不是为自己要的,而是打算给燕衔川吃一点东西,补充一下热量。
她写完这句话,就坐起来,扶住对方的身体,让她趴到自己腿上。
燕衔川的手握了一下,再度伸开,上面就突然出现一块三角形的巧克力黑森林,像是刚刚从完整蛋糕上切下来的一样,散发着巧克力特有的微苦气味。
鹿鸣秋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手心的,却也没注意到蛋糕怎么冒出来。
只有这样一块蛋糕,没有叉子,但是下面垫了一张烘焙纸,边缘翘起,有波浪形的花纹。
“你自己吃吧。”鹿鸣秋写到,“为什么之前没见你用过这项能力?”
“因为没有必要啊。”燕衔川高高兴兴地咬掉蛋糕上面的巧克力装饰,“变出来的甜点只是非常好吃,又不是独一无二、无法赶超的美味,优秀的甜品店都可以达到这样的水准,而且我还可以自己选想要的。”
鹿鸣秋每天变着法给她投喂,她买的高档甜品,个别味道甚至比技能变出来的还要美味,既然有更好吃的可以品尝,干嘛非委屈自己。
一块蛋糕下肚,有了糖分补充,燕衔川感觉自己好了一点,也有可能是心理作用作祟,毕竟她现在心情舒畅,好得不得了,简直像是飘在云上。
鹿鸣秋判断了一下她的状态,确定她不会直接睡死过去后,用指腹擦掉她嘴边的奶油,写道:“你可以睡一觉,睡吧。”
睡眠也是人体恢复机制的一种,现在网络恢复,她可以随时监测燕衔川的身体健康信息,不用强行让她挺着不休息。
凭空耗费自身精力。
燕衔川超级困了,看她写字的时候,就没忍住连打了两个哈欠。
“那你呢。”她咕哝着问。
鹿鸣秋轻轻拍着她的背,手指插进她的发丝间,像是按摩一样按着她的头皮,燕衔川舒服地眯起眼睛,没过一会儿就屈从于睡意的召唤。
等她睡着了,鹿鸣秋面上的温柔逐渐收回,她拉出悬浮屏,看到黑格发的消息,目光逐渐沉重下来。
想要成功进入现在的高山城,把他们救出来,只能异能者前来,才不受绿雾的影响。
以反抗军现有的人员配置,想要拉出这样一队人马,让他们从联邦各地赶过来,到这里还要承受地面游荡者的袭击,风险未免太大。
相比较下,不如直接等待联邦的官方救援。他们可以混在那些被救出来的人里,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这也是鹿鸣秋当初直接选择联络其他负责人的原因。
但看到黑格给她发来的消息,知道联邦军队也遭受导弹轰炸后,她不得不为联邦和平民们,都捏一把汗,这次的危机,真的太严重了。
阿兹贝托是个疯子,他手下的人也是如此,做事完全不计后果,根本不考虑人命。
因为药剂和导弹死亡的人,保守估计也有十几万,造成的影响太恶劣了,这还只是这一场战役中死亡的人数,从阿兹贝托宣布反叛开始,已经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人。
他死了,他的手下却还活着,以他为主聚集起来的那些人,还没有被彻底清楚干净。
一个不怕死的人的报复,是很可怕的,从对方毫不顾忌地炸毁高山城就可以看出来,他的手段到底有多疯狂。
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他都不在乎。
灰兔那边还没有什么消息,鹿鸣秋叮嘱各大分部在这期间一定要保持警惕,这正是反抗军战力不足的虚弱期。
她又翻了翻时政新闻,刚看两条,屏幕右上角就跳出来一条消息。
来自财政部长。
——“救援队已经出发了,接头小队为医疗部当归小组,队长代号水星。”
后面附带了一张小队全员的照片信息,都是反抗军成员。
第100章 逐日之蛾36
许琳是跟随军团来到高山城前线清剿反抗军的一位普通士兵。
没什么特殊的, 一个普通人,参军也不是拥有保家卫国的远大志向,只是因为一旦拥有军籍, 除了公民等级会直接升为三级以外,还拥有一些生活上的特权和补贴, 工资也很高。
她家境一般,参军三年里攒的钱, 已经够买一套房了。有房有车, 存款还有剩余, 生活就有底气。
今年年末就到了退役的时间,她是打算直接离开军队,自己做点小生意,也和女朋友求了婚, 婚期就定在明年。
可以说是一眼就望到头的简单人生。
如果不是出了阿兹贝托这样的意外。
许琳所在的军团被调走, 她也只能跟着去, 一方面祈祷自己不要这么倒霉死在战场上, 一方面又忍不住幻想,如果挣到了军工, 又可以换多少奖赏回来。
现在的钱太不值钱,有多少都不够花。
一个班的队友揶揄她,说结婚前要请他们喝酒, 她笑骂了一句:“请你们这群牲口喝一顿, 不得把我家底掏空了啊,滚滚滚。”
她的钱是要留给老婆买首饰的。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闹了一阵,集合的哨声响起, 所有人立刻跑出去列队。
他们的所在的团, 被编入第二冲锋序列。许琳装备整齐, 抱着枪,又开始一边紧张,一边幻想。
但是变故发生的太快了,变异药剂从上空被投放下来,掉落在她前方大约两千米的地方。
只是一瞬间,浓绿的雾气扩散开来,许琳脸色煞白,瞳仁颤抖。她知道那是什么,没有人会不知道那是什么。
大军顿时失控,所有人都惊惶失措地向后逃命,但药剂弥漫的速度太快了。
许琳拼命地跑,还是被追上来,她屏住呼吸,双腿使劲向前狂奔,把脸憋得通红,最后还是没憋住,吸了一口气。
完了。
许琳绝望地想,她要死了。
她站在原地,谁料过了好一会儿,都无事发生,在她身边,数不清的人倒在地上,要么昏迷,要么就是死了。可见度不高,她也分不清这些人是不是还活着。
要么满地乱滚,像是正在被火烧,被雷劈,表情扭曲痛苦,发出不似人的哀嚎。
只有个别人和她一样,迷茫地站在原地,成了不受影响的幸运儿。
不过换成阿兹贝托的角度,他会认为这些“幸运儿”是最无用可悲的人,不能接受改造,失去了得到进化的钥匙,永永远远只能平凡地过一辈子,做个普通人。
做普通人难道不好吗?
许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联邦并没有向外公布变异药剂的药效,只说这是恐怖分子用来袭击的生物毒素。
之前所有被救下来的幸存者,都被控制住,他们中不乏有觉醒异能的人,如果让他们就这样重新返回社会,对秩序的冲击是极大的。
一旦有人知道,异能是可以人为制造的这件事,社会的稳定会立刻被破坏,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亡命徒们,必然会想着让自己拥有异能,而他们不受律法监管,到时候整个联邦恐怕会摇摇欲坠。
它现在已经受到很大的冲击了。
所以许琳不知道这不是毒素,从本质上来讲,它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好东西。
但她知道自己没有中毒,或者说毒素潜伏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反正她现在好好的。
许琳赶紧重新跑起来,这太危险了,她的心跳如鼓擂,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逃,离开这里。
她是经受训练的士兵,参加马拉松也能跑完全程。许琳丢掉沉重的□□,只留下两支□□,减轻负重。
但是不管她跑出去多远,雾气始终包围着她,不过好消息是,她已经来到了军团后方,这里人不多。
许琳打算躲进地下的训练场,那里有很多单间,每间房门外都是厚厚的大铁门,适合藏身。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训练场的大门就在眼前,她的耳中突然听到了一阵轰隆隆的破空声,像是有什么在天上飞行,发出音爆。
她是士兵,她知道这是什么。
许琳脸色大变,拼命向前跑去,但人的双腿,怎么比得上导弹的飞行速度。
它落到身后,一个对于她而言并不近,对爆炸来说,并不算远的距离。
死亡来得飞快,临死前没有任何弥留的意识,也没有走马灯,没有回忆,她的大脑是空白的,根本来不及想些什么,身体就像是画布上的错笔,被一点点擦掉了。
她死了。
她不止一个人。
舆论又一次炸开了锅,比上次还要激烈。
太夸张了,太狂妄了。无数的民众愤怒,恐慌,对联邦也产生了不信任,民心动摇。
阿兹贝托就这么厉害吗,他只是一个将军,联邦又不是没有其他将军,为什么他能如此嚣张,从宣布反叛开始,就一直搞出各种各样的大事件,大新闻,联邦甚至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一些有心人早就在反叛军刚冒出头的时候就开始搅浑水,四处鼓吹对政府,对总统不利的言论。
数枚导弹爆炸的声势太大,很难掩盖,在有心人的爆料下,这件事很快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总统在位多久了,她的确做过很多事业,有很多功绩,但讲实话,她年纪也挺大了吧,人老了,判断力就会下降,看看这次的反叛军事件,我根本感受不到联邦有所作为!”
“总统就是温和派,派去的指挥官也是,要我说,阿兹贝托这样的恶人,就应该直接拿核弹去轰炸,把所有人都炸死!我们不去炸他们,他们现在开始炸我们,看看究竟死了多少人吧,他们本不应该牺牲的!”
“我的孩子去跟着军团参战,他才20岁啊!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死了,他是死在战场上吗,是死在和敌人的厮杀上吗?不是!是死在将领的愚蠢里!”
“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已经对现在的联邦彻底死心了。”
“反叛军处理不掉,他们派人来各大城市里大杀特杀,我也没有感受到军队在保护我们,真奇怪啊,难道我们每年交那么多税,都不值得得到生命安全的保障吗?”
“反叛军的人在各大城市流窜杀人,就像是去羊圈里抓羊一样简单,这到底是联邦的城镇,还是反叛军的?”
“每时每刻都处在危险当中,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真的活够了。”
“我们甚至在和反叛军的对峙过程中,根本没有取得过一场胜利!”
“那些中了生物毒素的人怎么样了,也没有一个说法,就说在研制解药,到底什么情况,我们根本不知道,我朋友被带走,我都不知道他是活的还是死的!”
“联邦到底在干什么!”
民众的情绪本就处在暴怒崩溃的边缘,人人自危,提心吊胆,无时无刻不在倾泻怨气和怒火,有心人只是顺势引导,将他们的火气对准总统,让她丢失民心。
总统连任太久了,虽然她头发已经白了,但现在的医疗技术这么好,她的身体也依旧硬朗,下次竞选,不出意外的话,还会是她继续连任。
这怎么行?
她在位,上面的人都是她的心腹,其他人很难出头。
人活着就要追权逐利,要往上爬,何况现在就只差一步,用鱼线吊着的萝卜近在眼前,从未这么近过,只要稍稍一抬头就能咬到,不抓住机会的人才是蠢货。
全联邦上下人心浮躁,民怨丛生,让人焦头烂额。
财政部长去见总统的时候,却没在她的脸上看到多少愁绪。她一向滴水不漏,胸有成竹。
办公室的人员被屏退,财政部长低声说道:“阿兹贝托已死,但高山城和军团都受到了导弹轰炸,需要派人迅速救援,伤亡很大。”
“你去安排。”总统说道,“对波洛夫的后续控制,你也一并处理,泽瑞会和你一起。”
“把这个消息放出去稳定民心。”
“明白。”财政部长说完,略一颔首,便走出了办公间。
不是联邦不想公布好消息,实在是,在变异药剂方向,确实没有什么有效进展。
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
获得异能的人,短期内会变得非常具有攻击性,暴躁易怒,有记忆缺失的现象,这种人是绝对不可能就这样放归社会,必须要等他稳定下来,接受束缚,之后联邦会将他们吸收进各个部门。
而更多的人还在受到精神上的煎熬,成功挺过去的,会成为异能者,没挺过去的,大多数人都会直接死亡,救不回来。
所有的医生对此毫无办法。
药剂已经被收回,压缩,但想要短时间内研究出它的成分,并找到解药,是根本做不到的事。
教会从建立之初就开始研究异能,经过这么多年才得到的成果,如果被联邦随随便便就能解析,岂不是在开玩笑吗?
但就这样把结论公布出去,会显得联邦太过无能,所以必须要拖,拖一段时间,把坏消息放到好消息后面说。
城市的重建反倒是所有要做的事情中,最简单的一个。
至于流窜的反叛军,这个确实是总统有意放任。
但她倒不全是想阿兹贝托认为的那样,单纯只为了借刀杀人,用他的手去清理那些亡命徒,而是想借此机会,加强对于各大城市的监管力度,并趁机重新修订律法。
现在的律条,在财阀的有意为之下,对犯罪者实在太宽容了。
各大城市高度自治,也非常不利于政策推行。
舆论是一个好东西,民众是愚蠢的,人云亦云,眼界狭小,目光短浅,很容易被人带着走。
总统知道有人在浑水摸鱼,她不仅不下压,甚至还在后面推波助澜。
物极必反。
总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总统,她四十岁的时候继任,之后就一直连任,一直到今年,她七十九岁,十年一个任期,马上就要到下一次选举了。
一些牛鬼蛇神忙着跳出来,想要拉她下马。
她太强势了,联邦总统这个位置刚确立的时候,连实权也没有,纯粹就是一个空架子,掌握权力的是各大城市的城主,议员,财阀家主。
他们决定每一条政策,总统只需要盖章签字。
直到她继任,开始回收权力,这个过程很艰难,死了很多的人,原本的顶级财阀不只三家,到现在只剩下燕家、东野家、波洛夫家。
他们三个都掌控着重要的命脉,轻易动不了。
现在财阀子弟的处境比起早年,已经恶劣很多了。他们想要凌驾在律法之上,想要杀人,搞些小动作,都是要背着人的,不能光明正大地做,行为也比之前收敛了许多。
诚然,平民在他们的眼里根本不算人,背后有关系的大家族,也不把小家族当盘菜,他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但这已经是改变后的状态。
以前根本没有遮掩这种说法,家里有点权势的人,都可以随便杀人,在大庭广众下□□别人,安保队的人甚至还会帮忙望风。
那时候的联邦机构,是真正的财阀走狗。
从前的社会,简直不能称作文明社会,就是换个壳子的丛林而已。
直到这任总统上任,情况才慢慢改变,财阀开始收敛,因为他们逐渐发现,这个总统不像是前几任,她是真的给自己收拢了实权,得到几个议员的死忠,并且这个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她是个有野心的人。
网络上的谩骂持续了太久,风向却慢慢变了。
“我寻思有些人别太荒谬了,把上面那位说的一无是处,别忘了当初黎城地震,是谁过去救灾,还免费重建了所有的房子,等那些有钱人,这辈子都别想。”
“对啊,还有助民政策,奖学金政策,要不是没有这些,你们这些人不知道里面有多少连上网识字的机会都没有。”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是吧。”
“现在的生活比之前不知道好了多少,起码努努力还能有工作可以做,换其他人,换谁啊,那个bls吗?我看他只有讲笑话比较厉害。”
爆炸事件发酵,两拨人吵得愈发热火朝天,突然,首页上跳出一条新的贴图——反叛军首领阿兹贝托已确认死亡,反叛军已不成气候。
所有人都傻眼了。
刚刚还在口吐芬芳,互相喷来喷去,说联邦军队不作为,怎么突然阿兹贝托就死了,战争要结束了?
那我们还骂什么?回家洗洗睡吧。
随后不久,总统的个人账号,发布了一则视频,这位时常活跃在时政新闻里的面孔,头发花白的老人,面上有着明显的悲痛之色。
“这次战争,带给我们的伤痛,实在是太多了,无数的家庭分崩离析,妻离子散,家园遭受破坏,尽管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已经伏诛,但损失无法逆转,逝去的人也不能再回。”
“我很抱歉,没有发现他的狼子野心。每一个牺牲的人,都是联邦独一无二的存在。因战争死去的亲人家属,都会得到一定的补偿,我知道,这无法弥补你们失去的万一,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关于正在流窜的反叛军残余,我很想将他们快速捉拿击毙,他们在各大城市中潜伏,如无无人之境,肆意伤害联邦平民,我对此也感到非常痛心。”
“在发现他们的时候,我就发出命令,每个城市都调动了五万人的军队保护,但是各个城镇有他们自己的律法,为了尊重当地惯例,军队失去了一定的机动性,往往事后赶到,为此我感到非常自责,这是我的疏忽,没有和各位市长们提前沟通交接,才酿成这样的大错。”
“大家所关心的,中了生物毒素的那些人,很遗憾,毒性非常猛烈,被救出来的人里只有不到二十分之一存活下来。”
“而他们也需要进行后续的治疗,才有望康复,研究所也不能保证他们都能回到正常的生活当中,可能有相当一部分,以后只能在病床上度过一生。”
“阿兹贝托的行径是完完全全反人类的,他所做的一切罄竹难书。但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怎样走出来重新生活,才是我们更应该考虑的事。被毁坏的城镇正在重建,苦难正在过去,人类是永远打不倒的种族,所有经历的磨难,都只会让我们变得更好。”
“希望大家可以共同努力,众志成城,度过这道难关。”
这段视频不长,没有严肃的政治辞令,更像是说一说心里话,以总统的私人身份,去做发表自己的看法。
但她话里话外,偷偷给各大城市的市长甩了一口黑锅,上了许多眼药,把之前没有及时剿灭反叛军的黑锅,丢到了他们身上。
最关键的是,她说的还确确实实都是真话。
联邦没派军队吗?派了,没去保护平民吗?保护了呀,许多人被救下来,把自己的事迹发到网上,这都是有目共睹的事。
那怎么反叛军还活着呢?
就是市长打压的。
调过来的军队,都是总统的亲信部队,现在他们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入驻自己的地盘,还在这驻扎下来,让这些议员们怎么想。
别人的手都伸到自己家院子里来了,这不得赶紧控制住吗?
不让军队接通内部网,不让当地的搜查部和他们一起行动,不给他们通行权,就把人圈在一个地方,等反叛军真的来了,他们见势不妙,不想动用自己的卫队,才把人放出来,让联邦的人和他们对打。
民众是智商不高,但也没到低龄儿的这一步。
一次巧合,两次巧合,三次四次……又怎么说?
舆论试一把双刃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用不好的话,可是会变成刺向自己的利刃。
这些发生在网上的事,燕衔川是不知道的。
她正在反抗军的地下分部里躺着,被医疗部的人围在一起研究她的伤。
救援行动很顺利,面对国家机器,这些中了变异药剂的人,根本没办法抵抗。
水星率领的小队直接来到他们所在的地点,把人挖了出来。
一行人先是被抬上车,接着直接上了飞艇,同伴的尸体也一起被带走。
救援的人太多太杂了,具体人数只能靠每个小队自行登记,他们几个并没有被记在上面,来往的车辆很多,没人发觉。
其他人的伤都很好处理,外伤就包扎一下,内伤就送进医疗舱。
医生围着燕衔川,不是因为她的伤严重,而是因为太轻了!
过了一天,患处自我修复,神经和骨头都长了大半,眼看最麻烦的地方就要好全,就算不用他们操刀,给燕衔川一定的时间,她也能自己长好。
这种恢复能力,显然是不正常的。
几个医生制定了一下手术计划,帮她加速这一过程,把断了的神经连接在一起,缝合伤口。至于腿上缺失的那块肉,用早早培育好的组织肌肉填充,再缝上人造皮肤,进医疗舱躺上一个晚上,就能修复如初,像没受过伤一样。
她被打了全麻,整个人不省人事,虽然也输了血,但麻药过后,还是直接睡到了第二天。
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燕衔川从医疗舱里爬出来,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她。
普通人并不能像她这样,一觉就满血复活,还是得益于自身的体质能力,才能如此轻松。
医疗舱的修复液是一种淡白色的粘稠液体,并不会沾到身上,但她还是先去冲了个澡,换上休息室自带的衣服。
仍旧是那个棉麻的衬衫加长裤的套装。
照镜子的时候,她发觉自己的头发又长长了一些,现在已经到锁骨下方,燕衔川捏着发尾,心里想着,应该剪一剪了。
她喜欢短发的状态,不麻烦。
已经到了冬天,她的头发好像是不知不觉中长得飞快,实际却是时间悄悄前行了。
擦干脸上的水,她从浴室推门出去,就看到鹿鸣秋坐在椅子上,闻声正看过来,面上露出笑容。
“早上好!”燕衔川大声说。
“现在是下午了。”鹿鸣秋失笑,视线落到她滴水的发丝上,“怎么不把头发擦干,去拿条毛巾来。”
“虽然是下午,但是是我们今天第一次见,说早上好有什么不对。”燕衔川理直气壮地说完,回去浴室拿出一条干毛巾。
鹿鸣秋接过,又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椅子上,给她擦头发,语气无奈地说:“你说得对,早上好。”
“你能没事,我真的很高兴。”
她说着,凑过去吻了一下燕衔川的耳后。
燕衔川顿时偃旗息鼓,耳垂慢腾腾地红了。
作者有话说:
鹿鸣秋(高深莫测):我有一个对川宝具,你知道是什么吗?
燕衔川(张牙舞爪):我超厉害,什么都不怕!
鹿鸣秋:啵啵
燕衔川(蔫了)